摘要:村里的杏花又开了,我站在祖屋的院子里,看着那棵老杏树,想起奶奶在世时总会摘一些杏花插在旧瓷瓶里,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那瓷瓶还在,上面有道裂痕,用胶布粘着,有一年奶奶扫地时打碎的,说什么也不肯扔。
村里的杏花又开了,我站在祖屋的院子里,看着那棵老杏树,想起奶奶在世时总会摘一些杏花插在旧瓷瓶里,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那瓷瓶还在,上面有道裂痕,用胶布粘着,有一年奶奶扫地时打碎的,说什么也不肯扔。
“这是你爷爷给我的,没了就没了。”奶奶总这么说。
爷爷早早就去了,我对他的记忆只剩下一张泛黄的照片,和他常坐的那把竹椅。竹椅上的漆已经掉得差不多了,我爸说,这是他年轻时做的,手艺不咋地,但结实。
确实结实,三十多年了,除了几根竹条松了点,还能坐人。
上周二妹夫又来了,还是为了祖屋的事。
“老三,你看这房子都空着,你也不住,倒不如让给我们。我们把它收拾收拾,起码不让它荒着。”二妹夫穿着件格子衬衫,袖口有点发白,但很整洁,看得出来是特意换的。
他和我二妹结婚六年了,有个四岁的儿子,一直租房住。二妹在镇上的卫生院做护士,二妹夫在建筑工地做小工,收入不高,但日子也算过得去。
我没接话,倒了杯水给他。杯子是那种超市大减价时送的塑料杯,上面印着几个褪色的卡通人物,是我小侄子喝奶时用的。
“你看这老宅子,拆了重建也费钱,再说现在城里人都喜欢回农村置业,说不定还能值点钱。”二妹夫接过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早上下过雨,院子里的水洼映着天光,邻居家的鸡跑过来,在水边啄食。我扒拉了几下塑料椅子上的灰,示意他坐。
“这房子是奶奶留给我的,我暂时不打算处理。”我说得很平静,但里面的坚决他应该能听出来。
“老三,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和你二妹这些年日子过得多紧巴。她又不好意思跟你开口,这不是我来做这个恶人。”他搓了搓手,“再说,咱们都是一家人,房子在谁手里不是在家里人手里?”
院子角落的洗衣机盖上晾着两条毛巾,已经干了,但没人收。门口的自行车轮胎没气了,靠在墙上,把墙皮蹭出一道灰痕。
我没说话,心里一阵烦躁。
“老三,村里都传你要卖祖宅的事,邻居张婶还问我要不要买呢。你看咱们自家人,优先考虑一下?”二妹夫换了个策略。
“我没说要卖。”
“那…就先让我们住几年?”
“这房子我自己有打算。”
这时,院子外传来一声”有人吗”,是隔壁王婶的声音。
“在家呢,王婶。”我答道,其实有点庆幸她这时候来打断我们的谈话。
王婶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手里拿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着几个还冒着热气的大馒头。
“昨晚做了点面,想着你一个人在家,给你送点来。”王婶把馒头放在门口小桌上,目光扫了扫我和二妹夫,笑了笑。
“刚蒸的,趁热吃。”
“谢谢王婶,您太客气了。”
王婶看了眼二妹夫,又看了看我,似乎明白了什么,识趣地没多待,说了句”那我先回去了”就离开了。
我拿起一个馒头掰开,热气腾腾的,闻着有股淡淡的碱面香。二妹夫也拿了一个,小口地咬着,一边吃一边打量着院子。
“老三,你知道的,我和你二妹结婚时家里啥都没有,连彩礼都是借的。这几年好不容易攒了点钱,想买房又赶上房价涨,就指望……”
我打断了他:“二姐夫,我知道你们不容易,但这房子真的不能给你们。”
他脸色一下子变了,笑容消失了,语气也硬了起来:“老三,别怪我说话难听。你一个人住北京,有车有房的,这老宅子对你来说算什么?不就是几间破屋子吗?你二姐可是你亲姐啊!”
“这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他的声音高了起来,“难道你打算自己回来住?谁信啊!”
院墙外路过的电动三轮车发出嗡嗡的声响,驾驶的大爷好奇地往院子里看了一眼。
“二姐夫,这房子是奶奶的心愿,我必须尊重。”
“什么心愿?奶奶都走了两年了!”他有些激动,脸涨得通红,“你爸妈都没意见,就你在这儿装什么孝子!”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冷静:“我送你出去吧,这事没得谈。”
他站起来,猛地把手里的馒头摔在地上:“行,你狠!我们一家挤在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你的老宅子却空在这儿!亏你二姐以前那么疼你,过年过节给你寄特产,你上大学时省吃俭用给你塞钱!”
我送他到门口,他临走时回头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等拆迁,到时候一个人吃独食!”
看着他骑着电动车远去,我的心情很复杂。二姐确实对我很好,但这房子…
回北京前,我去了趟镇上的敬老院看望奶奶的老姐妹——田奶奶。
田奶奶今年八十有七了,耳朵不太好使,但精神还行。她住的是双人间,另一位老人出去晒太阳了。房间里有股淡淡的药味,混合着老人特有的那种气息。
床头柜上放着老式收音机,还有几瓶药。墙上贴着她孙子的全家福,照片已经有些发黄了。
“娃啊,你奶奶要是还在,准得高兴死。”田奶奶颤巍巍地给我倒了杯水,杯子上有个小缺口。
“田奶奶,我想问问您,知道我们家祖屋的事吗?”
“知道啊,咋不知道。”田奶奶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复杂,“你奶奶临走前没跟你说?”
“说什么?”
田奶奶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窗外有人在放鞭炮,大概是谁家娶媳妇。
“算了,既然你奶奶没说,我这个外人也不好多嘴。”
“田奶奶,您就告诉我吧。我二妹夫想要祖屋,我拒绝了,但不知道对不对。”
田奶奶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娃啊,你做得对。那房子…不是你们老王家的。”
我惊讶地看着她。
“是你爷爷帮人保管的。那年头乱,有户姓李的人家怕被划成地主,把房契托付给了你爷爷。后来他们一家出事了,你爷爷就一直守着这个秘密。”
敬老院的广播响了起来,播报着今天的午饭菜单:白菜豆腐、炒土豆丝、小米粥。
“那…房子现在该归谁?”
“那家人都不在了,只有个孙女辈的,好像改嫁到了临县。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你奶奶当年跟我提过一嘴,说是有封信放在…”
田奶奶突然咳嗽起来,我连忙给她拍背。
“放在哪儿了?”等她缓过气来,我急切地问。
“忘了,忘了。”田奶奶抱歉地笑笑,“老了,记性不好了。”
我回到祖屋,开始翻找奶奶可能留下的信。翻遍了所有抽屉和柜子,却一无所获。
堂屋的柜子里有奶奶的旧衣服,散发着樟脑丸的气味。我找到了奶奶的针线盒,里面有几个扣子,各种颜色的线,还有一个小铁盒,装着奶奶平时收集的各种零碎东西:几枚硬币、一个断了的表链、几张褪色的照片。
厨房里的米缸空了,只剩下几粒米和一些米虫。灶台上的铁锅已经生锈,木质的锅铲插在墙上的缝隙里,刷锅的棕刷掉了几根刺。
我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不知道该从何找起。
天快黑了,我决定先去睡一觉,明天再找。
奶奶的房间已经两年没人住了,被子上有一层薄灰。我拍了拍,掀开被子,突然发现床板上有个小纸包。
我打开一看,是一把钥匙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去祠堂,找后墙第三块砖。”
村里的祠堂早已破败,多年没人去了。我拿着手电筒,摸着黑找到了那里。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一片漆黑。蜘蛛网挂在房梁上,地上满是灰尘和落叶。
我照着纸条的指示,找到后墙第三块砖,用钥匙撬了几下,砖头松动了。
里面有个铁盒子,我打开一看,发现了一封发黄的信和一本房契。
回到祖屋,我颤抖着打开了信。
“亲爱的孙子: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离开了。我有个秘密一直没有告诉你们。我们住的这个院子,严格来说,不是王家的财产。
1953年,你爷爷的好友李大山因被划为富农,全家被遣送回原籍。临走前,他将房契和一封信交给你爷爷保管,说是等风声过了再来取。但他们一家在途中遇上了山洪,全部遇难,只有他的小女儿李小环被人救了下来,后来被乡下一户姓张的人家收养。
你爷爷本想把房子还给李小环,但当时找不到她的下落。后来你爷爷去世得早,这个秘密就由我来守着。我多方打听,终于在十年前得知李小环嫁到了隔壁刘家村,改名叫张小环,但那时她已经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女儿,叫刘兰。
我本想把房子还给刘兰,但村里人都以为这是我们王家的祖产,我怕引起风波,就一直没敢声张。如今我年纪大了,恐怕等不到合适的机会了,只能把这个责任交给你。
孙子,这个院子虽然住了我们几十年,但终究不是我们的。我托付你,一定要把它还给真正的主人。刘兰现在在县城东边的’福康’养老院当护工,你可以去那里找她。
至于你二姐家的住房问题,我在镇上攒了些钱,存折就夹在这封信里,你拿去给她做首付吧。
你的奶奶 2021年4月3日”
信里夹着一张存折,上面有三万多元存款。
我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看着手中的信和房契发呆。窗外响起几声狗叫,远处传来收工回家的拖拉机声。
桌上的瓷瓶里,我插着几枝刚摘的杏花,那道裂痕在灯光下显得尤为明显。
第二天,我去了县城东边的福康养老院。
养老院不大,但很整洁。门口的公告栏上贴着这个月的饭菜表和一些老年人健康知识。几个老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晒太阳,有个穿蓝色工作服的中年妇女正在给他们倒水。
“请问,刘兰在吗?”我问一个路过的工作人员。
“刘兰?哪个刘兰?”
“在这里当护工的刘兰。”
“哦,你说小刘啊。她在二楼,204房间照顾王老太太呢。”
我上了二楼,找到204房间,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
推开门,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正在给床上的老人喂药。她留着短发,身材微胖,脸上的皱纹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一些。
“你好,请问你是刘兰吗?”
“是我,你是?”她警惕地看着我。
“我是王家村王老三,我奶奶让我来找你。”
她面露疑惑:“王奶奶?她不是去世了吗?”
“是的,但她留了封信给我。”我拿出了奶奶的信和房契,“这些…应该属于你。”
刘兰接过信和房契,慢慢读完,脸上的表情从困惑变成震惊,最后是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这…这不可能。我妈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事。”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
老太太在床上咳嗽了几声,刘兰连忙去照顾她。我站在窗边等待,看着窗外的景色。养老院旁边是一片菜地,几个老人弯着腰在劳作。远处是一排新建的高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妈生前常说想有个自己的房子,但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梦想。”刘兰回到我身边,眼里含着泪水,“没想到…她有一个根本不知道的家。”
“那房子现在是你的了。”
“可是…你们家住了几十年,就这么给我,我…”
“这是我奶奶的遗愿。”
我把存折也递给她:“这是我奶奶留给我二姐的钱,但我想给你添点补偿。毕竟那房子我们占了这么多年。”
她推辞着:“不,这我不能要。房子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她说自己一直租房住,丈夫早年出意外去世了,有个女儿在县城高中读书。
临走时,她拉着我的手说:“王老三,你奶奶是个好人,你也是。谢谢你们家。”
我笑了笑:“刘阿姨,房子钥匙在这儿,你什么时候方便就去看看吧。”
“老三…”她犹豫了一下,“那房子我打算卖掉,买个县城的小套房,离女儿学校近些。你…你会介意吗?”
“当然不会,那是你的房子。”
一周后,我回了北京。
临走前,我去祖屋最后看了一眼。
院子里的杏花还在开,奶奶的竹椅还靠在墙边。我想象着多年前,一个叫李大山的人把房契交给我爷爷时的场景,想象着爷爷和奶奶为守护这个秘密所经历的挣扎。
邻居王婶从院墙外探出头来:“老三,听说你把祖屋给了福康养老院的刘护工?村里人都在传呢。”
我笑了笑:“嗯,那是她家祖上的房子。”
“你二姐知道了吗?”
“知道了。”
二姐昨天来找过我,我把事情都告诉了她,还把奶奶留的存折给了她。
她先是生气,后来听完整个故事,沉默了很久,最后说:“奶奶这么做是对的,我和她想的一样。”
我收拾好行李,锁上院门,把钥匙放在约定的地方。
转身时,我看到了那棵老杏树下新长出的嫩芽,在阳光下泛着嫩绿的光。
有风吹过,杏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一场永不结束的雪。
来源:白云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