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我姐带回来一个男子,竟然是敌国皇子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03-30 12:10 1

摘要:爹爹掀翻桌子时,曾经敢指着他鼻子骂的阿姐,竟往那人怀里又缩了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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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从边疆带回一男子。

她说这些年以女子之躯替父出征,她累了。

她不是雄才伟略的木兰将,是玉软花柔的女娇娥。

她想嫁人,寻个依靠。

爹爹气到吐血,不因她想嫁人,只因她要嫁的,是敌国皇子。

1

我悄悄打量着那位敌国皇子。

他生得高大,浓眉深目。

小时候我觉得,天塌下来都不怕,有阿姐这样个子高的顶着。

现在阿姐依偎在他怀中,竟如此娇小。

爹爹掀翻桌子时,曾经敢指着他鼻子骂的阿姐,竟往那人怀里又缩了缩。

爹爹更生气了,胡子都竖起来。

我们谢家,三代将门,据说爷爷走的时候还按着爹爹的手不放。

嘱咐他一定要有个儿子,要谢家男儿的血液挥洒在疆场。

可惜天不遂人愿。

娘亲生下我后难产而死。

爹爹难过了两日便不忘嘱托,钻进丫鬟的帐子。

隔日便抬她为正室。

许是苍天罚没无情人。

我和阿姐为嫡女,谢氏却再无嫡长子。

哦不,无子。

阿姐骂他,又不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他这种妻子头七都没出便管不住下半身的家伙,最好断子绝孙。

阿姐还笑骂,是她在娘亲肚子里抢了太多阳气。

害得轮到我时体弱多病不说,连吵架打架都没个精气神儿。

远远望风都像个小偷,畏畏缩缩。

可我现在瞧着。

她缩在那皇子怀中,精气神儿远不抵出征那日。

那时骄阳当空,阿姐策马而行,红色披风翻飞。

她说她偏要让女子的血液挥洒在战场上,扎根大地,挺直脊梁。

要世人看见女子、敬佩女子、畏惧女子的力量。

她目光灼灼,灼得我心尖发烫。

是我在府中享福太多,抢走阿姐阳气了吗。

她怎不再昂首挺胸,常常斜飞的眉脚怎那般温顺垂落。

她依旧步履坚定,只是跟在另一个脚步声更加沉重的男人身后。

全然失声。

「逆女!今日你要是敢踏出家门一步!我就把二丫扔去充军妓!」

脚步声停下。

阿姐扭转方向,直视高台上的爹爹。

「这里里外外都有我的人,我看谁敢!」

2

气势之大,令爹爹跌坐在椅子上。

「你还知道护着你妹妹?堂堂镇北大将军,与奸人勾结,此番行径对得起对得起我谢家!对得起圣上!对得起这我朝千千万百姓吗!

「你爱嫁谁嫁谁,娶几个小倌也随意。

「偏偏他,绝无可能!」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

阿姐冷冷看着他。

「圣上昏庸,弃我军千余名战士于雪地,苛扣军饷大办宴席,增收赋税填充国库,饥荒横行民不聊生。

「这就是你要忠的君,爱的国吗?」

她一步步拾阶而上。

「至于谢家,你对得起我逝去的娘亲,对得起小妹吗?

「你没有资格问我这个问题。」

她站在爹爹的位置上,居高临下睨着他。

我有一种荒谬的预感,她以后还会站在更高的位置上。

只要她想。

3

我第一次见爹爹如此狼狈,他匍匐在地上,像被毒蛇缠住。

他向来知道怎么拿捏我们。

娘亲走后,我几乎是阿姐一手拉扯大。

秋姨娘不给我请郎中,她就拉着我找孙御史家的小公子借钱。

孙御史见我病怏怏,隔日就递折子批斗爹爹。

爹爹不是个在乎名声的,秋姨娘这般爬床的下人却遭不住贵妇人闲言碎语。

她只得扮演好慈母。

我曾一度以为,爹爹不知道我们每日只能吃酸腌菜,硬馒头。

丫鬟不愿意干的活儿,都打骂给我俩干。

后来阿姐故意在宴会上摔倒,露出青一片紫一片的伤口。

孙御史当场唾沫横飞义正言辞批斗他,将我们遭遇的不公一一袒露。

爹爹晃了晃酒杯,语气讥讽。

「迟早是别人家的赔钱货,对她好有用?

「受我谢家男儿荫蔽,还不转成男儿身,没眼色的家伙就自己消失。

「怎么,你家小公子看上她了?送给你们。」

他是定远安邦的大英雄,百姓口口颂扬的大将军。

可他不是个好父亲。

他垂垂老矣,挥一下刀便喘气不停时。

边疆战乱,阿姐站了出来。

爹爹第一次正眼看他的女儿,幽幽摇着头。

阿姐才不管他。

她化名谢迎,以爹爹外室子的身份入伍。

证明了自己。

三年升校尉,又一年擢中郎将,两年任骠骑将军。

直到凯旋前一日,拜大将军。

她曾不止一次给我写信。

都被爹爹拦截了去。

他说女子优柔寡断,容易为情谊所扰,影响战事。

我不知她在边疆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信笺一次又一次被拦截后。

边疆捷报越发频繁。

她以不可抵挡之迅猛,杀回京城。

不过不是来接我的。

只是来告诉我们,她要成亲。

她要有新的家人了。

3

众兵行列整齐,在爹爹的咒骂声中,为我们开辟出一条道路。

阿姐带我到了孙御史府上。

「孙家那小子嘴没个把门些,心眼儿是好的,孙御史知礼守节,为人纯善,你嫁进孙家不会受委屈的。

「今日我随夫君回了边疆,明日谢府便危如累卵,玉儿你在孙府好好儿的,阿姐会回来看你的。」

她力气大,将我推入门中。

却发现水袖被人紧紧攥着,挣脱不开。

「玉儿?

「阿姐的话你听见没有?」

我盯着她额角小拇指指节长的刀疤,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阿姐,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我吃的很少,我很乖的,我不会妨碍你们打仗,我还可以为你们包扎伤口。」

我分明看见她眼底的动容,却在异域皇子侧身的一瞬消失。

她一剑斩断衣袖。

「你去军中?军饷还不够你吃药用的!嫁人才是我们最终的归宿,难不成我还要拖孩子似的带着你?

你都这么大了,怎么一点儿不懂事!」

从小到大,阿姐从未如此凶过我。

就连闻声而来的孙颂今都看不下去,挡在我身前。

「谢莹,边疆沙子吹进你脑袋里了吧?吐出来的是人话嘛?

「你知道她为了你……」

我把眼泪憋回去,按住他向前的动作。

「知道了,你一路顺风。

「记得给我写信。」

我扯出笑容,看着阿姐挽上那男人的手臂,越来越远。

她不曾回头,一次都不曾。

亦如入伍那日。

那天她说什么来着,她说:「阿姐要是死在战场上,你一定要替阿姐好好儿活下去。」

真好,阿姐没有死在战场上。

我不懂爹爹口中的忠君大义,阿姐背叛百姓,背叛家国。

我只知道秋姨娘嫌治病费银子,把我推进井里的时候。

是阿姐倒吊入井,攀着绳子淌着血,把我背回月光拂照的旷地。

圣上摇签子,摇出我做长恩公主和亲的随嫁丫鬟时。

是阿姐在长恩宫外跪了一雨夜,求公主开恩。

家国无人护我,阿姐护我。

「不是,你看没看见那男的那眼神儿,还好你没跟谢莹走,不然你俩都得被吃干抹净!」

孙颂今叽叽喳喳,我犹豫着开口。

「阿姐一定有自己的考量。」

「你这个阿姐脑,没有你阿姐,你是不是就不来找我了?」

孙家世代簪缨,孙颂今打出生起便是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就连在皇上面前,也端得起御史台的耿介直言。

向来没有什么人需要他小心翼翼去讨好的。

偏生此刻低垂着眼睑,声音轻缓又认真。

「若不是你阿姐要求,你会愿意嫁我吗?」

4

他目光极不自然,落在我们二人交叠的影子上。

「阿姐何时同你们商量好的?」

我顾左右而言其他。

孙颂今哂笑,后退半步。

「你猜,猜对了给你拧胳膊。

「不过我听谢莹说你身体好多了,要还跟以前一样连淤青都拧不出来。

「我可要怀疑将军府神医的水平了。」

阿姐攻下斜峪关,升任中郎将时,父亲给我寻了神医。

在那之前,我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常常痛得想剜掉脑袋。

孙颂今总急得上蹿下跳,让我拧他的胳膊转移注意力。

好久没拧,还怪想念那手感。

我挽起袖子,准备拧他胳膊逼供时,沉重有力的咳声自不远处传来。

竹影斑驳,孙御史自檐下走近。

两年不见,这位记忆中总挡在我和阿姐身前,如松韧、胜柏劲的长者,竟也弯了脊背。

「事发突然,委屈玉丫头了。」

一件大红衣裳、一顶鸾金纹红盖头,我一人钻进了洞房。

当夜,圣上带兵抄没谢家,找来孙府。

孙御史拿出先帝御赐的免死金牌,以孙氏妇的名义,为我免罪。

孙颂今常炫耀那块金牌。

除了「我爹是御史」外,这位小霸王自幼最爱夸耀的,就是他祖爷爷为护先帝回京,一人挑衅三师,以身为饵换来的免死金牌。

这样宝贝的物件儿,在他被诬告勾结废太子,生生挨了五十大板,几欲咽气之际。

孙御史也只长跪中庭,念教子无方。

经年累月,我欠下孙家的恩情,早已还不清。

「一块儿破石头,今日不用,明日还不知尚可用否。

「拿它换镇远将军人情,值!」

孙御史大笑,仰视穹顶变幻的风云。

京城一夜剧变。

镇远将军谢迎与敌军勾结,率我军十二部投诚辽国,一时间边疆失守。

阿姐女儿身败露,随着她要和辽国皇子成亲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谢家遭口诛笔伐,爹爹从声名显赫大将军,沦为欺君罔上监下囚,通敌叛国伪丈夫。

孙颂今同我说这些事,眼底不掩雀跃。

全朝上下,他爹骂我爹最狠,他第二狠。

他们骂的第二狠的,便是当今圣上。

我们乐见恶人有恶人磨。

然而接下来几天的消息,却让我们两个饭都吃不下。

阿姐随那皇子出关,在关口遭伏。

她替那皇子挡了数箭。

至今生死不明。

那傻大个儿竟有如此好,值得她以命相护吗?

边疆的风沙没有吹倒她,斜峪关的暴雪也催不折。

怎会因一男子,置自己于如此境地。

我怎么没下药毒死那死男人呢。

我悔啊。连着好几夜睡不着,信写了一封又一封。

终是没寄出去。

若这信被有心之人拦截,会连累整个孙家。

孙颂今日日守着我,怕我像两年前一样,做出傻事来。

我哄他吃饭,在饭菜中下了迷药。

将信笺丢进火盆,翻出匣子里的玉簪,起身准备去清风楼。

「谢玉,你爹为那件事关了你两年。」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

孙颂今不知何时转醒,倚在门边。

那向来张扬上挑的眸子压低,蕴着怒意。

「你知道危险两个字怎么写吗?

「你知道清风楼那位是......」

「我知道。」

我抬头,直视着他。

「除了他,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打探到阿姐的消息了。」

5

我一直知道。

他是沈惜安,我朝第一位遭废黜的太子。

是我在乱葬岗捡到他,为他改名换姓,助他扶起春风楼,做京城第一皇商。

阿姐参军之后,我曾无数次午夜惊醒。

梦见她女子之身被发现,像太子一样被丢进斗兽场。

梦见草席一卷,她的尸身便随着常阳河飘远。

我睡不着,就蹲在乱葬岗。

蹲来了在春日宴上吟诵阿娘那首《取阳关》的废太子。

昔日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四肢生疮面容尽毁,连过路的乞丐都嫌弃地踢开。

众人皆知太子触怒圣威惹了滔天大罪,连带皇后一起被丢到斗兽场。

皇后为护子而死,太子奄奄一息,抛乱葬场。

只有我和爹爹知道,他不过是为阿娘点了一盏宫灯。

阿娘曾受太后之托,辅佐年幼的皇弟登帝。

如今圣上的皇位,是她斡旋于三位皇子之间,拿命抢来的。

圣上势弱,她殚精竭虑修城墙挖水渠,苦心孤诣抗旱灾求民心。

世人盛传小皇子天命真龙,总角之年便袭皇祖之风,行利民之本。

永宁长公主的名号从未被人提及。

她的功绩一桩桩记到圣上名下。

她的名字被写进和亲诏书,在圣上即位的第二天。

爹爹便是护送她去和亲的将军,曾冲冠一怒为红颜,击溃敌军扬国威。

太子出事当夜,爹爹被传唤进宫,回来时额角多了道擦伤。

他醉酒到夜半,劝我安分守己。

不要学阿姐舞刀弄枪,不要学阿娘牝鸡司晨。

女子当以温顺柔静为美,太火烈出头的性子,不招男人喜欢。

我想问他,为何要招男人喜欢呢?

爹爹这么说是不喜欢阿娘吗?

那为何要在和亲路上强要阿娘,让她背负骂名。

为何在阿娘去世后再不上朝,沉迷酒宴。

可我知道,他给不出我想要的答案。

阿姐走的路,太长太远。

我无法伴之左右,只能借力自保。

借废太子之身份,豢养财力,做阿姐的退路。

7

自幼时,孙颂今撞翻阿姐给我熬得药,我一边骂他一边哭开始。

他便再没犟过我。

正如此刻,他手忙脚乱掏出帕子,毫无章法又小心翼翼擦拭着我噼里啪啦的泪。

承诺只要不哭,就放我出去。

不过他要跟着。

「去青楼,你确定孙伯伯不会打断你的腿?」

「山人自有妙计。」

孙颂今的妙计,就是扮成我的丫鬟。

身高八尺有余的大丫鬟。

老鸨看了直摇头。

所幸她认得我,还有沈惜安送的簪子在,便没多问。

「您这两年不来,可把主子想死了。」

穿过九曲连廊,她轻摇羽扇,微微转肘,指向院中光秃秃的小树。

「喏,您种下的海棠树啊,主子心情不好就刨了,心情好又栽上。

「我说差人帮忙,他非要自己来。

「您可劝劝他吧,再这么折腾下去,树死了,人也就疯了。」

她满眼殷切,我抿唇应下。

我的话在沈惜安耳中,才最经不得听。

两年前他肯调度粮到斜峪关,解阿姐雪山之困,还是我挟恩图报求来的。

可笑我一手扶起清风楼,如今除了钱花不完,事事得经由沈惜安首肯。

「晚娘,你同外人说这些做什么?

「还期望她心口挖空的那块儿长出血肉来吗?」

男子沙哑的嗓音自亭下传来。

我抬眸,正撞上一抹春光落下,他眉宇间的伤疤像大树枝干,错落出刺破光影的样式。

狰狞着,让人看不清原本的样貌。

沈惜安应当是怨我的。

两年前我允诺他,若阿姐渡过难关,我便离开将军府。

同他一路行商,至西北寻阿姐,后半生闲云野鹤,不问世事。

彼时腊梅凌寒开,阿姐被困雪山月余,朝中始终没有遣兵调粮的风声。

我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意识到,我随时可能失去阿姐。

爹爹轻描淡写说圣上自有应对之法,死在战场是她最大的光荣。

孙伯伯摇头叹气,折子被批回来数十次。

那时我想,我不想要阿姐在战场上了,我只想和她有一间小院儿,闲时招猫逗狗,忙时互相依偎。

沈惜安握着我因发病而冰凉的手说,会有那一天的。

可我到清风楼的消息传进将军府,爹爹骂我委身戏子,不贞不德。

我因发病而苍白的脸色,他断言是被人折腾所致。

就连孙颂今也不听我解释,到清风楼为我“讨公道”。

还没见到沈惜安,就被人以勾结废太子之名,打了五十大板。

爹爹把我锁在将军府两年,生生锁住这谣言。

在沈惜安眼中,便是我允诺后闭门不出两年,避他两年。

「我倒是不晓得,在家还能把人憋成哑巴,」

沈惜安拈酸的语调,将我的思绪拉回。

我按住一旁撸起袖子随地大小干的孙颂今,「沈公子,可以单独谈谈吗?」

「怎么?再骗我一次,好把你的好姐姐救出来是吗?」

春风楼的消息向来灵通。

我向沈惜安解释两年之前的事,有孙颂今挨板子的丑闻作证,他没理由怀疑。

偏他听完后斜睨孙颂今一眼,单手撑着下巴笑。

「绕这么大一圈儿,今儿个带他来,是想说我连累你相公挨揍?

「谢玉,你是不是以为我永远吃情义绑架这套?

「我告诉你,想让我帮忙,先休了他。」

我拢紧衣袖上前。

给了他一巴掌。

「阿姐危在旦夕,我没时间陪你厘这些旧账。

「给我查,查不出来我就撞死在那棵海棠树上,让你这清风楼也办不下去。

「我能扶你上来,照样能拉你下去!」

孙颂今吃软不吃硬,哭一哭就能解决所有事。

沈惜安不行,他是个疯子,我得比他更疯。

在孙颂今惊诧的目光中,沈惜安抚着我扇过的脸颊,嘴角勾起笑来。

「行,查完了再休也不迟。」

当夜,春风楼后院的小门敞开,悬于屋檐的红灯笼换成藕粉色。

我于孙府收到密信,得知阿姐已安全回到军营,只高热三天不止,那位敌国皇子日夜不眠地照顾。

再几日,便是阿姐痊愈,两人定于三日后完婚。

我烧毁信笺,心中久久难以平复。

人总是贪心不足,没有阿姐消息的时候,我想着知道她平安无事便好。

有了她的消息,我便想知道得更多。

知道的越多,便越发觉得这门婚事不对劲。

西疆有传言,这位三皇子曾爱慕过自己名义上的额吉。

十年前被送去和亲的长恩公主,沈惜安长姐。

他曾为她献上狩猎夺魁的奖赏,那顶在西疆习俗里献给爱慕之人的桂冠。

长恩公主去世后,三皇子便自立门户,明里暗里与亲生父亲作对。

他与阿姐也绝非一见钟情。

两人在战场厮杀三载有余,阿姐赢多败少。

阿姐大获全胜的斜峪关一捷,三皇子像是急着收尸一般闯进雪山窄道,反被接应到救济粮的阿姐手下埋伏。

雪山易守难攻,阿姐没有理由放走这么个敌军头目。

偏偏他逃了出来,还在下一崖口设伏,扳了阿姐的马腿。

阿姐就这么轻而易举被他俘虏,在军中着长恩公主留下的女装,足足半年有余。

坊间传闻阿姐簪着和长恩公主一样的发髻,虽容貌不似,神韵却别无二异。

此次替三皇子挡箭后,她便收了那身白衣,如往日般着黑色劲装,饮烈酒炙烤肉,带兵跑马。

有幕僚劝诫三皇子,警惕阿姐别有异心。

我看得唇干舌燥,正欲起身寻水,孙颂今闯入书房。

他二话不说拉起我的手腕儿。

「阿玉,别看书了,你阿姐打到京城了!你快跟我走!」

马车一路向北,我却没听见一点儿刀剑碰撞的声音。

想拉开锦帘看看,被孙颂今一手制止。

他满脸凝重。

「阿玉,等下你拿着这枚玉佩往西边跑,给一个在红瓦房门口卖冰糖葫芦的灰衣服男人,他会带你见谢莹。」

「那你呢。」

他眸色一滞,烦躁地抓乱头发。「你别管我了,我家老头子有自己的想法,我得看着他。」

孙伯伯这是要站在圣上那边了。

我攥紧玉佩,只觉这玉佩比那免死金牌还重。

「阿姐是从哪个城门攻进来的?」

「崇仁门,离皇城最远那个。」

「那儿的确是最好的突破口,子时三刻城卫换班,阿姐定是趁这间隙攻进来的吧。」

「是,不过这些不重要,你先下马车逃出京城......」

「骗子。」

我将玉佩丢还给他,盯着他因心虚而错开视线的眸子。

「崇仁门距城中心路远,阿姐子时出发,最快也要寅时才到。

「沿途没有半声打斗,孙颂今,你当我是傻子吗?」」

「谢玉!」

孙颂今冷下脸来。

「你现在想下马车,已经晚了。」

马车外脚步声渐近,他反手剪住我的手腕儿。

10

我被孙家囚于南城小巷,全然失了阿姐的音讯。

可随着小巷的守卫翻几番,我知道,她越来越近了。

初春至,巷口的柳枝抽出嫩芽来。

被孙颂今一把薅秃。

他说,爹爹锁我两年,是把人当物件儿的冷血玩意儿。

如今这人变成他,他一边骂自己,一遍搜罗各种新奇物件儿给我。

「丈夫没本事,媳妇儿受苦吃,是我没本事,害阿玉还得被绑起来。」

窗前春风料峭,我背对过他,茫然望着院中一池潭水。

「孙伯伯站在圣上那边,那你呢?孙颂今?你也不想阿姐回来吗?」

一只蜻蜓落在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我忆起五年前的春日,孙颂今陪我到城郊施粥。

他喜着青衣,在那灰茫茫一片中格外亮眼。

头发花白的婆婆唤着他祖爷爷的名字,握着他的手不放。

「孙大人,这就是您同我们说的太平盛世吗?

「我两个儿子都跟着您打天下,为何我老婆子还是吃不到饭、睡不好觉啊。

「我小儿子最怕疼,他没拖您后腿儿吧?」

在她的声声询问中,孙颂今红了眼眶。

他进宫死谏,打断圣上看兽戏。

圣上很是欣赏,赏了他三十大板。

自那之后,孙颂今再没有如他名字那般,怀古颂今,讴歌家国。

他同我们一起骂爹爹,骂圣上。

甚至于勾结废太子一事,也非空穴来风。

沈惜安同我说过,孙颂今寻他不止一次。

遭拒绝后,便传出他和二皇子交往甚密。

良久,一声叹息吓跑了水面蜻蜓。

「阿玉,我也是男人。

「古往今来,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妇纲。你让我给一个女人让路,我做不到。」

我听见自己的拳头在咯咯作响。

「圣上昏聩无能,二皇子仁爱贤德,只要再等一等,这天下便大不一样。」

他也期盼着江山易主,那个人不是沈惜安,可以是二皇子,不是二皇子,可以是任何一个男人。

唯独阿姐不可。

唯独女子不可。

我赫然转过身,「你们就这么怕阿姐夺了江山?

「先帝起义开新朝,便是彪炳史册的明君,引无数贤臣追随。

「阿姐在做同他一样的事,缘何就被你们抵制?

「只因她是女子之身,她要比男子强多少倍,才能爬到同你们齐身的位置?」

胸腔被无名之火浇注着,充斥着怒气。

我推翻桌上精巧漂亮的物件儿。

像以往无数次推开孙颂今那样。

只因我病弱,瘦小,漂亮。

便无人过问我是否愿意,随手将我推来锁去。

只因我是女子。

我在私塾常年第一的成绩,便被埋没在孙家小媳妇儿的名后。

「阿玉你不懂,若谢莹胜,我祖爷爷和谢老将军的努力便付之一炬。

「她同我说的是以美人计直捣黄龙,若我知她取了敌国后不是臣于我朝,我断不会帮她。

「孙家受先帝庇护,我孙颂今要颂的今朝,只能是祖辈血肉打拼下来的,只能是沈家人的天下。」

日光映在那双乌黑发亮的眸子里,我随着光影坠下身子。

「是啊,沈家人的天下。」

我喃喃自语,捡起地上雕刻精美的九连玉环。

环环相扣,无端无解。

孙家忠君,忠先辈赤诚之心。

阿姐谋逆,逆苍生苦楚之势。

如同怕疼的士兵不想拖累孙大人一般,我也不想牵制阿姐前行。

可孙家于我有恩,我同样做不出抛之弃之的事来。

我安静下来,看医书、种草药、椡药丸儿。

我不再摔碎器物,同孙颂今也能好生说话。

偏偏在我安心做人质的时候,沈惜安闯进小院儿,说带我去见阿姐。

他说阿姐需要我,镇北军需要我。

11

月色入户,落满地寒霜。

沈惜安半张脸匿于暗处,只一双眸子晦暗不明。

不听他的声音,还以为他也有什么阴谋诡计。

「我爹为了对付你姐,把你爹放出来了。

「然后你爹为对付你姐,把吃我娘的那只丑熊放出来不说,还故意放染了瘟疫的战俘过去。

「打到京城脚下的镇北军就这么损伤大半儿。

「你去不去,不去的话我就把清风楼卖了,准备回老家种树。」

他一轱辘话说完,我皱紧了眉。

「军中随行医师呢?阿姐先前就高热不止,现在无碍吧?」

「我懒得打听,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他慢条斯理拉过我的手腕儿。

我挣脱开。

「你去打听病人病症,到旧居请我师傅出山。

「再准备些米粮送去,不管花多少钱,从我账上扣。」

那玉佩很重,重过御赐免死金牌,重过十余年的关照。

我会做令孙伯伯安心的质子,不离开这里。

前提是,我能做对阿姐有用的人,不做那个拖后腿的人。

沈惜安捻着落空的掌心,缓缓垂眸。

他正要拒绝之际,看到我手中令牌,陡然笑开。

「师傅把令牌传给你了?」

我收紧掌心,「阿娘的东西,不留给我和阿姐,还能给谁?」

「呵,亏我还以为你对我情根深种,把那么大一楼白白送我。

「原来是等着今天,让我给你跑腿做事。」

太子师承长公主,七岁成诗,九岁与外使辩国策。

他敬重阿娘,也深知阿娘这枚令牌用处之重。

阿姐行军入伍前,将阿娘的遗物和信笺一一交于我。

除了这可号令清风楼密探的令牌,还有一位母亲怀胎十月,日日写给腹中胎儿的家书。

阿娘早逝,却因有家书在,似伴我岁岁年年。

如今,我也到了她所说的,用到保命之物的年纪。

「若你不从,别说回老家了,明日清风楼密探就能悄无声息杀了你。

「给你三天时间,不然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随着我话音落下,沈惜安捂住胸口,嘴角溢出血来。

他看向桌案上,我故意推向他的那盏茶。

「你对我用毒?」

三日恍然而过,沈惜安又开始用那种幽怨的眼神儿看我。

我不甚在意,将掺了解药的茶水推到他面前。

「粮草昨日已送到,只是老神医不愿出山,说除非你去请。」

他顺从的样子,让我感到身为掌控者的乐趣。

我想我明白阿娘信里写的:以自己为立于世的中心,倚仗自身才是最大的底气。

「你把......」

「把这里围起来!」

孙颂今的声音自院外传来,「一只老鼠都不许放过。」

12

夜风灌入,孙颂今一脚踹开门。

「沈公子,就算阿玉休了我,也轮不到你登堂入室。」

沈惜安也不走,好整以暇瞧着他。

「阿玉送我清风楼,你有什么?也好意思自居为夫。」

两人对峙。

气氛焦灼之际,房梁上传来窃窃私语。

「将军,他们两个为咱妹妹争风吃醋诶。」

「嘘,等下被发现了。」

「妖孽太子和清正少爷,妹妹会选哪一款呢?」

「我押风流小将军!」

玄色衣袂翻飞,她翻身落地,朝我咧嘴一笑。

「阿玉,回家。」

13

被爹爹锁在将军府的两年,我也曾幻想过阿姐来救我。

像幼时背着我爬出井洞那般。

带我走出暗无天日的地牢。

如今梦境照进现实。

阿姐牵着我的手,横长枪于身前。

她眼中没有柔情似水,只冷冽肃杀,在狂舞的火舌中开出一条道来。

她黑了许多,额角伤疤像半枝麦穗,蓬勃着绵绵不绝,顽强旺盛的生命力。

火光照着,烁烁耀眼。

「阿玉,发什么呆啊。

「你刚刚弄晕他俩的药粉还有吗?快帮帮你姐!」

她嘴上说着求我帮忙的话,一枪挑破来人脑袋。

我急忙翻找出来,用尽浑身解数扬起。

自院落到巷口,一路上躺满了尸体。

我的脚步越来越重,喘气声也盖过冷兵相接的声音。

压得我视线模糊。

「你累不累,阿姐背你。

「再坚持一会儿,赵昭容她们在桥头接应。」

阿姐的声音隔着一层鼓皮,在我耳畔忽大忽小。

我迷迷糊糊趴在她肩头,见着那桥头水光越来越近。

一袭青衣闯入视线。

「莹丫头。

「回来也不跟伯伯打声招呼,真是随了你那匪气的爹。」

孙伯伯手执火炬,身后是列队成墙的高大卫兵。

「阿姐你快走,孙伯伯不会拿我怎样,你不能被抓。」

我推搡着要下去,被阿姐按住。

「孙伯伯,半年之前,我将阿玉托付给你们。若非我跟踪清风楼当家的,当真不知你们就是这般照料舍妹,这般苛待恩人之女。」

她将“照料”二字咬得极重。

「谢莹!你简直忘恩负义!

「我问你,这么多年,孙家可曾见你们姐妹于危难而不顾?」

阿姐:「未曾。」

「我问你,我孙家传世金牌,可是为救你舍妹?」

阿姐:「是。」

「我问你,你当初说要卧底于敌国,可是早藏了谋逆之心,蒙骗我这老糊涂虫?」

阿姐:「我没骗你,只是没说。」

孙伯伯步步紧逼,阿姐寸步不让。

「我无愧于长公主铡刀救命之恩,亦无愧于谢孙两家世交,你又是如何待我孙家,如何待我大盛朝的啊!」

他句句掷地有声,神色悲怆。

阿姐转枪于身后,嗤笑。

「孙伯伯,你们为什么觉得,我登上这至尊之位,便是要灭盛朝?

「盛朝不可有女帝吗?」

孙伯伯:「女子为帝,荒唐可笑!」

阿姐:「那他沈择踩着我阿娘的尸骨上位,难道就不可笑?

「女子为尊,并不意味着男子倒下。

「除非他本就站在女子的肩膀上!」

狂风吹起猎猎火焰,似也在怒吼!尖叫!咆哮!

长枪以不可抵挡之势,刺向孙伯伯身后高大的卫兵。

「你所说的桩桩件件,皆是孙家于我们有恩。

「难道你们这些男人就能说一句,对我阿娘无愧,对长恩公主无愧,对天下百姓无愧嘛!」

火光跳跃在她眸中,令孙伯伯难以逼视。

只见那长枪调转方向,直直刺入阿姐右臂,飙出一道血弧。

「孙大人于谢莹有恩,始于十年前我落马摔伤右臂,终于今日断臂。来日相见,孙大人不必相让,咱们战场上见真章。」

烟火于湖面上空绽开,映照着洁白船帆。

我见到那晨光熹微处,同阿姐着一样甲胄的士兵鱼贯而出。

为首那位涂了大红胭脂的,正是五年前在春日宴上为孙颂今争风吃醋的相府千金赵昭容。

她捡起阿姐滚落掉地的半截右臂,丢赏钱似的扔到孙伯伯身侧。

「以前咋没发现,你们孙家人废话这么多。」

她看向阿姐,在得到阿姐肯定的目光后。

拔剑出鞘,擂鼓声鸣。

14

我好像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血流成河,湍急水面令帆船颠簸。

我烫针引线,侧身向左呕吐。

缝合创口,侧身向右呕吐。

绑好绷带,俯身向下呕吐。

就这么一边吐一边救人,跟着十几位医师,让人满为患的船舱空了大半。

我看见阿姐逆流而上,看见赵昭容花了红妆,看见刚包扎好伤口的士兵捡起刀剑。

梦醒时,浑身酸软。

阿姐拥着我,如同幼时那般,轻抚着我的后背。

我终于有机会好好儿看看她了。

阿姐眉似月钩,挑着凤眸。

她唇角干裂,两颊还生着冻疮。

她实在不符合世俗意义对女子貌美的定义。

可我觉得,她就是世界上最耀眼、最貌美的人儿。

「谢草根儿,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床,别跟我说那断臂是你真身,你人已经没了啊。」

女孩儿大喇喇的声音破窗而入。

我正要起身应声,被阿姐揽回去。

她双眼紧阖,眉头蹙起,「别理赵大脸,她自己睡不好觉,还不让别人睡。」

「阿姐。」

「嗯?」

「大脸姐姐在折你的长枪。」

阿姐猛一下弹射起身。

在看到我和赵昭容得逞的笑后,骂骂咧咧。

「唉,妹妹大了不由姐,只见新姐笑,不见旧姐哭。

「我才不想躲懒觉,我只是和妹妹十多年未见,甚是想念。」

在大脸姐姐赵昭容的白眼儿中,她絮絮叨叨用完早膳,用左手。

我们到练武场骑马。

阿姐探头朝马夫大喊,「老师傅,你给我妹妹准备了小马?」

「我不知……那不是您……」

「你怎么知道这就是我亲妹妹,好看吧?」

我们到草场射箭。

阿姐抢过领头男人的弓,「王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妹妹最喜欢粉色?这把粉色的弓太适合她了。」

「将军,这弓是……」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有个漂亮妹妹?」

我们到河边监工修水坝。

阿姐招手叫蹲在河岸的小女孩儿过来。

那小女孩儿看我一眼,鼓着掌,面色平静,拖长语调。

「哇,将军居然有这么好看的妹妹。

「你问我怎么知道的?桥底下刚生出来的一窝小老鼠都听到啦!

「也没人问她啊!」

阿姐抬高下巴,「你没有,你就是嫉妒我。」

「那我还是阿玉姐姐唯一的妹妹呢!你也没有!」

「妹妹哪儿有姐姐香!」

两人越喊越大声,惹得满场哄笑。

赵昭容捏了捏我的小指,示意我随她到河对岸静谧之处。

她有一下没一下踢着石子。

「五年前为那谁揪你头发,对不住啊。」

我追上她,「头发已经长出来了,你还记着这件事,可就是揪着不放咯。」

赵昭容停下脚步,与我相视一笑。

「也是,那时候不懂事,还觉得你抢了我的未婚夫君。」

思及我和孙颂今还未和离,我转过身,「你不开心的话,再给你揪一次。」

赵昭容要笑不笑,佯装嫌弃地摆摆手。

「过两日,我们就要和你爹爹在皇城决一死战。你和你阿姐,真的很厉害。

「我现在都不敢见老赵头儿,他说赵家女儿要做就做京中最端庄得体,最识礼知节的贵女。

「真不知道他看见我这副鬼样子,会不会气死过去。」

我记得,记得相府千金接替兄长,一人接待九国使节。

短短月余习得九国俚语,通晓各国礼仪,连桌上菜肴都一一依了各国习俗,加以我朝特色,让人人深感宾至如归。

更有势弱的南朝使节当场落泪,声称第一次遇到如此尊重他们的大国,愿永远追随圣上。

一时间声名大噪,提亲之人踏破相府门槛。

她的婚事成了京中世家最关注的事。

偏偏拖了半年,拖到盛夏宴会上。

她当众扯了我的发髻。

孙颂今送我的那根玉簪摔碎在地,摔光了相府的体面。

丞相给了她一巴掌,自此她便消失在京城,杳无音讯。

「你不知道,自幼我爹就告诉我,孙家长子是我未来夫婿,女子拢不住丈夫的心,就是有失体面,有失德行。」

「每日一放学,他就围着你转,接我的小厮告诉父亲,他就罚我抄《女诫》。

「我日日抄到三更半夜,都快恨死你了!」

我看她愤愤不平的样子,有点儿想说句抱歉,可又觉得该抱歉得另有其人。

「不过我也得谢谢你。」

我茫然指了指自己。

「那日宴会上,多谢你解围。」

「啊,你是说我拦住丞相,说是自己要你给我梳发,不小心才摔了发簪?」

「嗯。」赵昭容抿唇轻笑,「还有那朵莲花。」

宴席尽,我拉着孙颂今,想让他同赵昭容解释清楚,对我并无男女之情。

他反扣我的十指,说不需要解释。

那不是谣传,是他心之所向。

他眸色真挚,我却觉得他像个神经病。

明明有婚事在身,还要在人前示好于我。

这样做不仅没在意赵昭容的脸面,更没在意过我的。

我甩开他的手,折返宴席上寻赵昭容。

路过雨亭,便摘了几枝莲花过去。

我从没见过有人能哭得如此惨烈。

她身上绣金线的轻纱,都被眼泪和鼻涕黏连在一起。

那位总跟在她身后的嬷嬷来找,我就捧着大把莲花,挡在她身前。

和嬷嬷玩儿老鹰捉小鸡。

「我现在都还记得你同我说的话。

「莲花出淤泥不染,清香幽远,你和你阿姐都很喜欢,可孙颂今不喜欢,他莲子过敏。

「他喜欢抓蜻蜓,喜欢把翱翔天际的鸟儿关在笼子里。

「那莲花不被他喜欢,是莲花不香不好?是蜻蜓的错,鸟儿的错吗?」

听她说这些,有一种直面自己年少无知,故弄文辞的羞耻感。

我沉默不语,赵昭容把自己说高兴了。

「后来我想明白了,放他爹的狗屁!老娘这么优秀,他看不上,是他没眼光!」

「谁爹放屁?谁没眼光,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阿姐冒头,横插在我俩中间。

被昭容姐姐锤了一拳。

「你放屁!就你破坏氛围!」

阿姐:「你们两个到底有什么秘密,居然孤立我!一个发配南疆,一个北境,看你俩还敢不敢!」

赵昭容:「去你的,没有我给你出谋划策,你现在还在哪个山旮瘩呢!

赵昭容:「没有阿玉的救命粮草,咱俩早在雪山……」

提及雪山,阿姐和她都安静下来,神色多了悲伤。

个中原因,我在沈惜安找来的卷轴里看到过。

追随阿姐多年的那位小斥候,为了在雪山里找到出路,半月未曾停歇。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驿站,竟是二皇子派人设的陷阱。

让他们以为是援军,引他们来绞杀。

圣上忌惮谢家,谢迎不能像爹爹一样功高盖主。

那位年仅十四岁的小斥候永眠于雪山,我想阿姐就是在那时候,决心掀翻这“主”。

阿姐深吸一口气,扯出笑来。

「对呀,要是没了二位肱骨之臣,我可怎么走到今天。

「所以咱们三个一个都不能少,等到来年春天,就乔装打扮,在这里听说书的讲故事,讲属于我们的传奇故事。」

她笑得张扬肆意,连灰败城墙都跟着明亮几分。

那段日子像踩在棉花上,绵软又不真实。

阿姐陪我爬千层阶,请师傅出山。

昭容姐姐给我俩捶背按摩,给师傅调度草药。

镇北军中的传染病从过半到三成,到一成,直到最终痊愈,士气大涨。

号角声吹进皇城,我见到悬于城墙上的孙颂今和沈惜安。

没忍住笑出了声。

15

爹爹被我的笑声刺激到一般,斩断一根牵制沈惜安的绳索。

他向下猛坠,又被另外三根绳索牵制住。

白衣胜雪,乌发凌乱,好不可怜。

「谢莹,今日你若敢踏进这座城门半步,我就杀了他们两个!」

阿姐也觉得莫名其妙,「他们是我什么人,死了又关我何事?」

爹爹瞪圆了双目,拿剑挑起孙颂今的下巴。

「就这小子,你们姐妹两个三天两头往他家里跑那个!」

他又转身到沈惜安身侧,「还有这个,你阿娘带大的先太子,处处帮你们二人的清风楼楼主。」

阿姐看向我。

我看向赵昭容。

赵昭容不屑地白了我俩一眼。

「老娘喜欢他孙颂今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你们俩少瞧不起我!」

话毕,她拉紧缰绳,马蹄踏破城门。

16

大盛朝三年,圣上同我讲,她觉得皇城一战,有种压轴菜是大白馒头的荒谬感。

她要花一整晚仔细思索,那些人是否别有所谋,会不会卷土重来。

故而明日不想上早朝,要赵丞相推行晚朝制。

我抄起她的红缨长枪,以膝相抵。

「我起,我起总行了吧。

「我的好妹妹,你先把阿娘留给我的传家宝放下行不。」

阿姐单手抱着长枪,另一只空荡荡的衣袖甩过,贴在我的手腕儿上。

我放好长枪,把汤药递给她。

「陛下,您今日来葵水,我们太医院熬了红糖姜枣茶,您尝尝比之上月,是否有所精进。」

「红糖水?不喝不喝,太甜了我不爱喝。」

有女子大喇喇得嗓音破窗而入。

「谢草……皇上您再不上朝,孙家那小姑娘的折子就要堆满御书房了。」

阿姐一只鞋子丢过去,「赵大脸都怪你,啥勤勉执政勤勉到寅时上朝,罚你替我上。」

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慌乱捡鞋,穿鞋。

四月艳阳天,东风将纸鸢吹得又高又远。

阿姐下朝后忙不迭送脱了衮服,换上一身玄色骑装,要带我和昭容姐姐出宫,美名其曰:「微服私访。」

我们自皇城策马,到京郊刚竣工的水坝边。

京城集市车水马龙,有孩童唱着关于长恩公主远嫁和亲的童谣。

阿姐说,公主和亲,向来不是一桩美谈。

她要百姓记得她们的牺牲,也不忘国弱人亡的惨痛教训。

行至城墙下,往日我们施粥的摊位,有位夫子搭起棚顶,同他妻子一起,给孩子们办起露天学堂。

一片红衣青衣中,白发婆婆灰扑扑的衣裳格外显眼。

她不再抓着青衣少年不放,只给路过的每个孩子都乘了一碗粥,眼睛笑眯成缝。

再到水坝边。

河水一泄千里,给说书先生跌宕的故事配上天然乐声。

「盛明宗斜峪关那一战啊,可谓是如有神助,清风楼里送清风,这永宁太后留给圣上的不止有清风楼密令,更有那天纵行商鬼才,当今的太医院太医之首,谢玉。」

「什么鬼,天纵行商鬼才当太医哈哈哈哈哈。」

阿姐笑得肩膀直抖。

说书先生睨她一眼,继而又道:「此人争议颇多,京中世家大多不看好,只因她今日之势,皆由两位男子助力,其中一位便是清风楼明面上的楼主,前朝……」

阿姐敛起笑意,眸底渐染了寒霜。

我听过这些说法。

关于我以色侍人,令二位郎君为我鞍前马后。

我也曾与他们争辩过,可那毫无意义。

我有美色,为何不用?

世人对女子的要求未免太过苛刻,男子只要有一番事业,他的貌丑、卑劣、粗鄙,便可全部掩盖。

他们心安理得承继祖辈留下的基业,甚至于掏光父母半辈子的钱娶妻生子,要靠妻子娘家,利用一切可用之人。

没人会说他们不是个好男人,这太正常不过。

可一个女人有所作为,随之而来的便是她踩着哪个男人上位。

他、她、他们,要女子在这不公的世道里受尽苦难,一个人干翻所有人。

男子靠女人是雄韬大略,女子靠男人便是菟丝花只会依附男人。

将手覆在阿姐的手背上,我笑着安抚她。

阿姐亦不会做无谓的争论。

世人纵去评说,只待有朝一日,话语权尽数落到女子手里,我想定会有一番不同。

阿姐番外

我有两个爹爹。

一个是在阿娘面前,骑大马唱大戏逗我的爹爹。

一个是阿娘不在,把我落在马上,摔断手臂的爹爹。

爹爹很爱阿娘,他为阿娘屠城的故事传颂民间。

前往西域的路上,阿娘便生下我,在寸草不生、沙石无边的荒漠,冠以我“莹”字为名。

回京后,爹爹总叫我和阿娘说,生个弟弟陪我玩儿。

我不喜欢弟弟,抱着阿娘圆滚滚得肚子叫妹妹,他总拿眼刀子剜我。

我也很讨厌妹妹。

随着她在阿娘肚子里越来越大,我看见阿娘形容枯槁,一日比一日没精神。

妹妹出生那日,阿娘便走了。

她握着我的手说,谢莹就是谢莹,不是生来就要照顾妹妹的姐姐。

如果可以,她愿我把一切热望寄托于远山云野,纵情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只要我把每年在妹妹生辰,将写好的信给她足矣。

我很烦这个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娃娃。

她刚出生时皱皱巴巴,一点儿也不像阿娘。

倒随了爹爹新抬的那个姨娘,烦人得很。

她的出生不仅送走了阿娘,还送走了那个待我好的爹爹。

爹爹不再笑着教我骑马,也不会牵着我的手买糖葫芦。

我被二皇子带人推进湖里,他也只是冷眼看着,转身离开。

我心中郁闷,只有惜颜姐姐愿意为我擦干头发,听我唠叨这些。

惜颜姐姐是全天下除了阿娘,最温柔最美丽最善解人意的人。

她提醒我注意妹妹每日吃食,幼儿体弱,更别提妹妹这般娘胎里便染了毒的。

我随口应和,银针在羊奶里竟真变成黑色。

我去找爹爹告状,连门都没见到,就连人带针一起被丢回小院儿。

我想找惜颜姐姐撑腰,长恩宫的大门却自此再未对我开过。

阿娘走了,爹爹也不要我,现在连惜颜姐姐都不理我。

谢莹是没人要的小孩儿了。

二皇子的话在耳畔回响。

我一路哭着从皇城到将军府,钻进自己的被窝埋头痛哭。

门外传来妹妹稚嫩的笑声,让我心下无名火更旺。

我摔门而出,看见李嬷嬷把妹妹抱到棉被上,面前摆着一排小东西。

毛笔、元宝、书卷、手帕、点心……

她说这叫捉周,我小时候抓着爹爹的长枪不放,惹得大家笑个不停。

如今阿娘不在,爹爹不在,连带着院中丫鬟都跑光。

她给妹妹过这个百日抓周,也就回老家了。

「随便吧。」

我正要转身离开。

一只小手抓紧了我的衣袖。

没人要的小谢玉,被下毒的小谢玉,名字都是爹爹随口取了我名字中一部分的小谢玉。

抓着我的手不放。

谢莹不是没人要的小孩儿了。

妹妹要她。

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养妹妹天才。

妹妹长开了好多,她有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满分一百分像阿娘!

嘴巴小小的粉粉的,也像阿娘。

我好像也没那么有天赋。

妹妹还是总生病。

她一发烧,我就不敢让她睡觉。

生怕她闭上眼睛就像阿娘一样,永远的离开我。

姨娘不给拿药钱,我就到京中一个个借。

张家借完李家借,李家借完孙家借。

要不说治病花钱,没到半年,这些人的钱我一个都还不上了。

我去马场等爹爹,到军营找爹爹,在姨娘房里蹲爹爹。

他说人各有命,圣上要害他的儿子,没想到这胎还是个女儿,女儿就随她去吧。

圣上要她死,她怎么也活不了的。

什么活不了活不了的!

我听不懂!

我只要阿玉陪着我。

爹爹不给钱,我就自己想法子赚钱!

我白日里到马场喂马,夜里替同僚抄书,有时候还要应付扔活儿给我干的丫鬟。

还好有阿玉在。

阿玉笑起来让人感觉像掉进糖罐儿里,我要让阿玉一直这么笑。

我在马场碰见了那位老伯伯,之前爹爹把断臂的我丢在马场,是他带我看了大夫。

他说愿意借钱给我,也不用还。

阿娘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不信他,他就摸着胡子大笑,说曾被阿娘救于铡刀下,救命之恩,涌泉相报。

我半信半疑,想着银子总没有毒,就拿去买了药。

后来我在私塾见到了那位孙伯伯,他是当朝御史,能参本子骂我爹骂圣上那种。

我想拜他为师,他说我不是那块料。

气得我胖揍他儿子一顿。

他儿子也是个讨厌鬼,总和我抢着抱阿玉。

不过他人还挺好。

秋姨娘把妹妹丢进井里,我说要倒掉入井,把孙伯伯家儿子吓得两腿发颤。

他打不过我,就只能一边发颤,一边给我压着绳索。

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了好些年,阿玉也能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我身后。

可惜我抄书赚的钱不多,阿玉看病的次数却越来越多。

我绞尽脑汁想办法赚钱时,宫里传来消息,要派长恩公主和亲。

圣上摇签子摇到谢家幼女谢玉,陪嫁随行。

时隔多年,我又一次跪在那个不再为我敞开的大门前。

我祈祷着惜颜姐姐开恩,祈祷着他们带我去而不是阿玉。

阿玉那样弱的身子,半路折了都不知有没有人为她收尸。

阿玉那般小的年龄,大字都不识几个如何随行?

我不知惜颜姐姐怎么劝服了圣上,我没有被送往西域,阿玉也没有。

她走那天,京城万人空巷。

面纱下看不清她的神色,恍惚间,我却见她和阿娘的背影重叠,淹没于黄沙满天。

心头像被棉花堵着,喘不过气来。

我找人打听了入伍边疆的法子。

那些人见我是女儿身,想也没想就拒绝。

我是比男子少一颗心,还是缺一个胆呢?

凭什么我不行。

许是憋着一口气,圣上要谢家儿郎参军时,我把剪刀递给阿玉,让她剪了我那一头炸毛。

阿玉也不怕。

她说她长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让我大胆地走!

我没想过,这条路比我想象中要难走。

难得不是骑马练武,也不是条件艰苦。

而是我摘得魁首后,领队不屑的眼神儿。

军营里没人愿意和我说话,只有偷溜进来的小乞丐理会我。

「你可是谢家公子,圣上忌惮谢家谁人不知,我看你啊,这辈子能混到个校尉,都是谢家祖坟冒青烟。」

她的话很不中听,有时候还神神叨叨的。

「不过我认识一位大仙,给我这个数儿,我保你升官发财,一路当上常胜大将军。」

我把她五个手指头一个个掰回去,「烧几文钱的香,许发大财的愿,你也太为难神仙了。

「我更信自己。」

我爬到校尉的位置,花了整整三年。

是赵昭容告诉我,她有宋副将私吞官粮的证据,要我以此为挟,求得官职。

我在平阳河边捡到赵昭容的。

她嘴里嘟囔着莲花啊蜻蜓啊鸟啊啥的,成日郁郁寡欢。

「好好好,莲花好蜻蜓坏,先把面吃了,等会儿坨了不好吃。」

她说要上吊自尽,我说她脸真大。

「吃我这么多天饭,你这条命有半条都是我的,我不许就不许死。」

后来她也不知道怎么想开了,跟在我身侧,提了不少计策。

那小乞丐依旧每日给我宣传她的大仙儿,也不忘偷我的干粮吃。

我没心思同她掰扯这些,日日琢磨着精进枪法。

可总有人和她掰扯。

她被宋副将扒光了衣服示众。

那些男人围着她,说再等个三五年长开了,就好好疼她。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枪挑出道路来,给她披上衣服。

后来小乞丐也跟在我身侧了。

她说自己叫青鸟,是王母娘娘座下神兽转世,天生探路的好苗子。

自幼在庆阳城长大,父母出远门行商,她就跑了出来,对这周围大街小巷都一清二楚。

赵昭容说她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她打听过,青鸟本名张二狗,是半年前外城逃荒来的,爹娘载着她和弟弟,路过庆阳城,把她丢在了这儿。

赵昭容要我轻易别信青鸟的路线。

我裹了一个热包子藏在袖中,偷偷塞给青鸟。

跟我一样没人要的小丫头而已,能有什么坏心思。

这为王母娘娘探路的小青鸟,给我们行军带来了强大助力。

她脚程快,爬树潜水无所不能,就连沙漠里流沙的方向,也只需俯身侧耳便可知晓。

她成了军中领头的小斥候,在雪山里为我们开出一条生路。

嘴里没个真话的丫头,第一次如此热切急迫地想告诉我们这个好消息。

困在雪山中月余,树皮都被我嚼烂了又吐出来,埋在雪地里等着第二日味道消散,继续嚼。

我们加快脚步赶往驿站,却没想到迎来的是一场屠杀。

乱石自山顶滚落。

青鸟推开我,被巨石撞出百米开外。

她说自己撒过很多谎,这次绝没有撒谎。

她不知道那些人是圣上派人来杀我的,她只是想回家了。

她想见爹爹娘亲,想问他们为什么不要她。

她每月都拿五文钱俸禄许愿,愿我做常胜大将军,顺遂安康。

大仙儿很灵,我定能逃出雪山,定能做大将军。

「大仙儿,大仙儿会保佑你的。

「你等我,青鸟你再坚持一会儿。」

我翻遍行囊凑出五枚铜钱来。

因着寒冷而僵直的手指哆哆嗦嗦,捡不起那掉在地上的最后一枚。

就像捡不回青鸟的命一般。

五十人的队伍,走出雪山时,只剩下七人。

若阿玉调来的粮草没有及时赶到,我们七人可能都要长眠雪山。

驻守边疆多年,我见惯了贪官污吏挥霍民膏民脂,看多了如青鸟般弱小的孩童乞讨街头。

我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换来圣上的谋杀忌惮。

我忍不下去了。

我要沈择把这大好河山,还于我阿娘。

要他为死在异国他乡的惜颜姐姐陪葬!

为这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陪葬!

……

赵昭容说,此事要从长计议。

盛朝不抵西域,到底民风不够开化。

我这般女子带出来的队伍,恐怕难以服众。

不如转向女子也能行商习武的虞朝,集结足够兵力,一举杀回京城。

要到虞朝立威名,三皇子就是最大的突破口。

他曾在阳关送我一身女装。

我以为是羞辱,便丢了去。

赵昭容说那是长恩公主沈惜颜的衣物。

三皇子对她情根深种,寻了三两替身常伴身旁。

像惜颜姐姐那般温温柔柔说话,委实花了我好几日做心里建设。

正所谓谋大事者不拘小节,今日装得了一时,明日装得了一世!

这小子是真狗啊,替身界限划得明明白白,压根儿不信我倾心于他。

我故意挑了惜颜姐姐生辰,说要许愿,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带他见自己的家人。

烛火摇曳,酒色氤氲,我极低的姿态令他心神愉悦。

他爱慕自己名义上的额吉,这份感情从来没名没分。

这样大不违的名分,对他来说简直是可望不可得之物。

他答应了我。

而后陪我潜入将军府,见到了爹爹。

我不敢看阿玉,我怕自己忍不住出戏。

这一局太过冒险,没有十足的把握前,我不能拖阿玉下水。

所幸一切顺利,二皇子的人追杀到关隘,我替狗男人挡了箭。

在虞朝被传成狗男人的守护女神。

一切顺利开展。

大婚当夜,狗男人死在我为他准备的另一个替身床上。

镇北军起而攻之,我成了那虞朝监国的额吉。

一路向东,杀回京城,去寻阿玉。

赵昭容番外

当丞相的第五年零四个月。

原来这活儿也没老赵头儿说得那么难,要多养几房小妾来排遣心中郁结。

不过谢草根儿的后宫该填几个人了,这世间怎没有会生养的男子,属实无用。

阿玉常问我,为啥叫谢莹草根儿。

她姐姐在她眼里是块儿宝玉,在我眼里,就是破草根儿。

风吹不尽,火烧不死的草根儿。

烦人的很。

这乱世死了多少人,她救得过来嘛?还非要逮着我一人不放。

明明是将军府的嫡千金,成日舞刀弄枪没个正形。

明明是千金贵小姐的命,跑来边疆没苦硬吃。

明明可以视而不见,偏要做那个刺头儿,为一个小乞丐领了二十大板。

不过,她煮得面委实好吃。

食君之禄,奉君之事。

我没有想追随她的意思,我一介女子,在军中总要有所倚仗。

何况她煮面那么好吃。

谢草根儿就是草根儿,她居然敢说我平日太端着绷着?

她懂什么?这可是写进盛朝礼仪典籍的莲花步。

可是九国使节都赞不绝口的用餐仪态!

没眼光的家伙!

不过,跟她一样随性瞎走,委实自在。

面大口大口嗦,远比那一小口好吃。

自小父亲就同我说,那是下等人不受规矩约束,上不得台面。

我在他为我打造的模子里长大,成了京中贵女典范。

这模子残缺的一块儿,便是我那未婚夫婿。

孙家长子孙颂今,自幼时我便知晓,我是要嫁于他的。

我很庆幸,未来夫婿不像邻家妹妹那个一样,大腹便便面部生疮。

我很庆幸,孙家长子面如冠玉。

他赤诚勇毅,为京郊流民死谏圣上,敢言苍生苦楚,面刺圣上之过。

他温润有礼,便是同乘一辆马车,也为我的名声着想,只骑马陪同在侧。

他样样都好,偏喜欢围着谢家那药罐子转。

父亲为这事日日罚我,我也想着法子丢手绢儿给他。

甚至于想出掉眼泪求他的法子,想他帮我躲过父亲的眼线。

他同意了,我不记得自己当时有多开心,只记得湖边莲花盛开,颜色都比平日艳几分。

可我还是忍不住嫉妒那药罐子。

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儿。

我的未婚夫婿就会像只开屏孔雀,奉上一切新奇物件儿。

我亲眼见他为她簪上玉簪。

完美无缺的模子分崩瓦解,我不受控制的想毁掉令这一切崩塌的源头。

可那药罐子挡在我身前,她说不是我的错,是孙颂今没眼光,是父亲强人所难。

她站在那水天一色间,独一份儿的艳丽清绝。

好似下凡神女,下一秒就会被收回去。

偏生说出这些话,眉眼坚毅。

她只站在那儿,便让人挪不开眼。

不过那也是之前的谢玉,后来我发现她睡觉磨牙。

一脚把她打呼噜的阿姐踢下床,一脚把她踹到床根儿。

这姐妹两个,没一个让我睡好觉的。

不过,睡不着就睡不着吧,反正也习惯了整夜被罚抄书。

有这两个家伙陪着,夜色似乎也没那么难熬。

天边泛起鱼肚白,属于我们的破晓,正悄然降临。

谢玉番外

微服私访回来,我没有同阿姐她们一起回宫。

七拐八拐,绕到一处小巷。

杨柳依依,有几株光秃秃的海棠树夹在中间。

沈惜安这人就种不活树,他想要海棠树胜过杨柳,不如砍了柳树来得省力。

胁迫他为我所用的令牌,最终还是用到了他身上。

破城那日,我遣密探救下他们二人,安置在这小院儿。

孙颂今拔剑自刎,要以身殉国。

我也没拦着,笑着同他说,若觉得疼,可以拧我的胳膊。

他脸上青一阵儿紫一阵儿,如今坟头草都比沈惜安种得树都高。

孙家妹妹骂他一根筋儿,我跟着她骂。

骂着骂着眼前就模糊一片,看不清天高日远。

我想起小时候过家家酒,孙颂今扮孙伯伯,阿姐扮爹爹,两人对骂不停。

我捧着块儿糖糕,看他俩吵。

孙颂今说,他要做和孙伯伯一样的忠臣,阿姐就做大将军。

他们做悬于盛朝的两颗明珠,为圣上解心忧,为后世开太平。

那时天高日远,少年人不曾想过明珠蒙尘,圣上会折断他们的羽翼,敛夺他们的锋芒。

不曾想并肩而立的挚友,会成为劲敌。

我想起谢家女儿在宴会中,向来是遭冷眼的存在。

可不去宴会,我们整年都吃不到这么多好吃的。

阿姐在时,有她陪着我。

阿姐走后,孙颂今便陪着我。

他聒噪、霸道、一根筋儿。

不留情面地反讽那些暗里编排我的少爷千金。

如今无人敢在我面前说那些话了。

也无人会为一句话暴跳如雷,吵着闹着为我讨公道。

如今我病症好了许多,不再需要有人龇牙咧嘴被拧胳膊。

今年春日,巷子里冒芽的柳树会长的很好。

薅光柳叶的青衣少年,随着那飘落尘埃的绿柳一同离开了。

我只能守着万贯家财,陪阿姐看这盛世,河清海晏。

来源:青草小故事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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