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白青霜提着网兜,里面装着两根带泥的白萝卜和半颗蔫儿了的白菜,刚拐进大杂院的门洞,就听见自家屋里传出了婆婆张桂芬那标志性的、拔高了八度的嗓门。
一九八八年的秋风,刮在人脸上已经有了生拉硬拽的疼。
白青霜提着网兜,里面装着两根带泥的白萝卜和半颗蔫儿了的白菜,刚拐进大杂院的门洞,就听见自家屋里传出了婆婆张桂芬那标志性的、拔高了八度的嗓门。
“卫国!你媳妇儿怎么还没回来?这都几点了?招娣还等着钱去扯那身的确良布料呢!人家供销社的王姐都给留好了,再不去,回头让人抢走了,你让你妹子拿什么脸去相亲?”
白青霜的脚步顿了一下,眼里的那点儿光,瞬间就被这秋风吹熄了。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漆皮剥落的木门。
屋里头,丈夫赵卫国正局促地搓着手,一脸为难地看着他妈。小姑子赵招娣则翘着二郎腿坐在唯一的沙发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拿眼角瞟着门口。
看见白青霜进来,张桂芬立刻调转了枪口,那双三角眼上下打量着她手里的网兜,撇着嘴,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哟,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死外面了呢!就买回来这么点儿破烂玩意儿?厂里发的奖金呢?我可听说了,你们纺织厂这回效益好,先进个人一人发了五十块!钱呢?拿出来!”
白青霜没说话,默默地把网兜放在灶台边,开始解下围裙。
赵招娣把瓜子皮“呸”的一声吐在地上,懒洋洋地说:“嫂子,我那布料可就差你这五十块了。你赶紧的吧,别磨叽。”
赵卫国见妻子脸色不对,赶紧上来打圆场:“妈,招娣,青霜她刚下班,让她歇口气儿……”
“歇什么气儿!”张桂芬一拍大腿,声音又高了三分,“她一个当嫂子的,给小姑子花点钱不是天经地义的?我们老赵家是缺她吃了还是缺她喝了?她那点工资奖金,不拿出来补贴家用,留着下崽儿啊?”
这句话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了白青霜的心里。
她和赵卫国结婚三年,女儿念念刚满两岁。这三年里,她的工资,她的奖金,她从娘家带来的一点点体己,就像是漏了底的筛子,全填进了这个无底洞。婆婆张桂芬视她为眼中钉,小姑子赵招娣更是把她当成了予取予求的提款机。
而她的丈夫,赵卫国,永远只有一句话:“她是我妈,她是我妹,你就忍忍吧。”
【忍?我忍了三年了。我省吃俭用,念念连件新衣服都没穿过,你们倒好,一个个油光满面,天天想着怎么从我身上刮油。】
白青霜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一家人的嘴脸,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奖金,厂里是发了。但是,我不能给。”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张桂芬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愣了半秒,然后猛地站了起来,指着白青霜的鼻子骂道:“你说什么?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再说一遍!”
“我说,钱不能给。”白青霜重复了一遍,眼神没有丝毫退缩,“念念下个月要交托儿所的费用,冬天快到了,也该给她添件棉衣。这笔钱,我得留着给孩子。”
赵招娣“噌”地一下也站了起来,把手里的瓜子往桌上一摔:“嘿!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我相亲是小事儿?我嫁出去了,这个家不就少个人吃饭,你不也轻松点儿?再说了,一件棉衣能花几个钱?我这可是的确良!以后我嫁得好了,还能忘了你们?”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你上次管我要钱买雪花膏,也说以后会还,钱呢?】
白青霜冷笑一声,没理她,只是看着赵卫国:“卫国,你的意思呢?”
赵卫国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眼神躲闪着,支支吾吾地说:“青霜,要不……要不先紧着我妹?孩子……孩子的棉衣,可以先穿旧的嘛……”
**一句话,让白青霜的心彻底凉透了。**
她看着这个自己当初不顾父母反对也要嫁的男人,这个曾经也对自己说过甜言蜜语的男人,如今在他妈和他妹面前,就像一根没有骨头的软面条。
“旧的?”白青霜的声音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失望和愤怒,“她身上那件的确良衬衫就是去年拿我的钱买的,穿了不到两次就嫌过时了。念念的棉衣,袖子都短了一大截,你看不见吗?赵卫国,那是你亲闺女!”
“你吼什么!”张桂芬见儿子被诘问,立刻护犊子一样冲了上来,“不就是件棉衣吗?我们卫国小时候还穿过带补丁的呢!你个败家娘们儿,一天到晚就想着你那个赔钱货!我告诉你白青霜,今天这五十块钱,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说着,她竟然直接上手,要去翻白青霜的口袋。
白青霜往后一退,躲开了她的手。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了张桂芬。
“反了你了!”张桂芬尖叫一声,扑了上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我今天就替老赵家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不孝的儿媳妇!让你知道知道这个家谁说了算!”
赵招娣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妈,跟她废什么话!她就是欠收拾!”
赵卫国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嘴里只会说:“妈,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却一步也不敢上前拉开。
白青霜看着眼前这张牙舞爪的婆婆,看着旁边幸灾乐祸的小姑子,再看看那个懦弱无能的丈夫,一股从未有过的恶心和决绝涌上心头。
【够了。真的够了。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再过了。】
她不再躲闪,任由张桂芬的指甲划过自己的脸颊,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她只是死死地盯着赵卫国,一字一句地问道:
**“赵卫国,你今天要是还当自己是个男人,就让你妈住手。否则,我们俩,就到此为止。”**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赵卫国的心上。
张桂芬的动作也停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白青霜,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逆来顺受的儿媳妇。
赵卫国慌了,他最怕的就是这个。他拉住张桂芬的胳膊,急道:“妈!妈!你干嘛呢!青霜她就是那个脾气,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张桂芬甩开儿子的手,气得浑身发抖:“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她都敢拿离婚威胁你了,你还向着她说话?我告诉你,离就离!离了她,我明天就给你找个比她好一百倍的!还能生儿子!”
白青霜听到这话,心里最后一点念想也断了。她没再看这一家子丑陋的嘴脸,转身走进里屋,两岁的女儿念念正在小床上睡得香甜,浑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蛋,眼泪无声地滑落。
【念念,妈妈对不起你,给了你这样一个家。但是你放心,从今天起,妈妈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我们。】
她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她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从一堆旧衣服底下,拿出了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木盒子。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泛黄的房契。
那是她父母留给她唯一的遗产,城南一间小小的平房。当初结婚时,张桂芬就百般暗示,想让她把这房子卖了,给赵卫国买辆摩托车,好在单位里“有面子”。是她死死咬住没松口,才保了下来。
【这是我的退路,也是我和念念的未来。】
她将房契贴身收好,走出里屋。
客厅里,张桂芬还在喋喋不休地咒骂着,赵卫国垂着头抽烟,赵招娣则在盘算着没了这五十块,她的新衣服该怎么办。
没有人注意到,白青霜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淬了冰的冷静,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她走到门口,换上鞋,平静地对赵卫国说:“我去趟我表姐家,晚饭你们自己做吧。”
赵卫国猛地抬头,想说什么,却看到妻子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青霜拉开门,没有一丝留恋地走了出去。
秋风依旧凛冽,但这一次,她却觉得无比清醒。
【离婚。必须离婚。但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
她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财产要分割清楚。这几年我交的工资,贴补家用的钱,都得有个说法。孩子,我必须带走。还有……我父母留下的那套房子,绝对不能让他们染指分毫。】
她没有去表姐家,而是拐了个弯,走进了另一条胡同。
胡同深处,住着一位陈先生,叫陈望舒,是她以前的邻居,读过大学,在区法院做文书工作,为人正直。她想去咨询一下,现在离婚,到底该怎么办。
敲开陈望舒家的门时,白青霜的心是忐忑的。把家里的丑事说给外人听,总归是难堪的。
陈望舒正在灯下看书,见到她很是意外。听完她的来意,陈望舒沉默了片刻,给她倒了杯热水。
“青霜,你想好了?”
白青霜捧着温热的搪瓷杯,点了点头:“想好了。陈大哥,我就是想问问,如果离婚,孩子能判给我吗?还有,我们现在住的这个房子,是我公公单位分的,我有没有份?我父母留给我的那套房,他们能抢走吗?”
陈望舒推了推眼镜,神情严肃起来。
“别急,我跟你慢慢说。”他详细地解释了新婚姻法里的相关规定。
“首先,孩子抚养权,法院会优先考虑对孩子成长有利的一方。你工作稳定,没有不良嗜好,孩子一直是你带,判给你的可能性非常大。其次,你们现在住的公房,产权是单位的,离婚时只能分割使用权,这个比较复杂,但你作为孩子的母亲,法院会考虑你们的居住问题。最关键的,”陈望-舒的语气重了几分,“**你父母留给你的那套房子,属于你的婚前财产。只要房契在你手里,上面是你的名字,就跟你丈夫赵卫国没有任何关系!这是受法律保护的!**”
听到这里,白青霜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但是,”陈望舒又补充道,“你得有证据。证明他们对你不好,证明赵卫国没有尽到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这些,在法庭上都很重要。”
证据?
白青霜脑海里闪过这三年来的一幕幕。张桂芬的谩骂,赵招娣的索取,赵卫国的默许……这些伤痛刻在心里,却怎么变成证据?
“比如,他们打你骂你,有没有人看见?邻居,或者街道办的大妈。他们怎么拿走你的工资,有没有人证?你女儿生病,赵卫国管不管?这些都是证据。”
白青霜明白了。
【我不能急着摊牌。我要忍,要等,要收集证据,要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我要打一场有准备的仗。】
从陈望舒家出来,天已经彻底黑了。
白青霜的心却前所未有的明亮。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张桂芬和赵招娣已经吃完了晚饭,锅里连口热汤都没给她留。
见她回来,张桂芬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还知道回来?死哪儿去了?告诉你,五十块钱的事儿没完!”
白青霜一反常态,没有争辩,而是低着头,轻声说:“妈,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跟你顶嘴。奖金我明天就取出来。只是……能不能先给我十块钱,我带念念去看看医生,她这两天有点咳嗽。”
她的示弱,让张桂芬和赵招娣都愣住了。
张桂芬狐疑地看着她,随即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这还差不多!算你识相!看病?看什么病?小孩子咳嗽两声正常得很!喝点白开水就行了!别想从我这儿抠走一个子儿!”
白青霜没再坚持,默默地走进里屋。
赵卫国跟了进来,小声说:“青霜,你别生妈的气,她就是那个脾气……”
“我没生气。”白青霜打断他,语气平静得可怕,“卫国,我就是觉得,这日子过得有点累。念念的棉衣,要不你跟同事借点钱先买上?”
赵卫国面露难色:“这……我哪好意思跟人开口啊。再说,我上个月的工资不都给你妈了吗?”
白青霜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很好。这就是证据。】
从那天起,白青霜变了。
她不再争吵,不再反抗。张桂芬骂她,她就低着头听着。赵招娣管她要这要那,只要不是太过分,她都尽量满足。她甚至主动把那五十块奖金交给了张桂芬,看着赵招娣拿着钱欢天喜地地去扯了布料。
她的“顺从”,让张桂芬和赵招娣越发得意,也越发变本加厉。
而白青霜,则在暗中做着自己的准备。
她开始“记账”。每天下班后,她都会在里屋,用一本小小的本子,记下当天家里的开销,记下张桂芬又从她这里拿走了多少钱,记下赵招娣又买了什么新东西。每一笔,都清清楚楚。
她开始“录音”。她花五块钱,从一个收旧货的手里,买了一台小小的、破旧的录音机和几盘磁带。每天,她都把录音机藏在衣服口袋里。张桂芬的谩骂,赵招娣的冷嘲热讽,赵卫国的和稀泥,全都被悄悄地录了下来。
她开始“团结邻里”。大杂院里人多嘴杂,以前她总觉得难为情,不愿多说家事。现在,她会有意无意地在跟邻居聊天时,透露出自己的难处。
比如,王大妈问她怎么脸色这么差。
她就苦笑着说:“嗨,没什么,就是昨晚念念发烧,我一个人抱着她去医院,折腾了一宿没睡。”
“卫国呢?”王大妈问。
“他呀,他妈说他第二天要上班,让他好好睡觉呢。”
比如,李大婶看她又在缝补念念的旧衣服。
她就叹口气:“没办法,孩子长得快。我那点工资,刚发下来就得上交,手里没活钱儿啊。”
一来二去,整个大杂院的人,都知道老赵家那个儿媳妇,过得有多不容易。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同情。
转眼,入冬了。
天气越来越冷,赵招娣的新衣服做好了,天天穿着在院子里晃悠,惹眼得很。而念念的咳嗽,却越来越重。
这天晚上,念念咳得小脸通红,还发起了高烧。
白青霜摸着女儿滚烫的额头,心如刀绞。她冲出里屋,对正在看电视的赵卫国说:“卫国!快!念念烧得厉害,得马上去医院!”
赵卫国还没来得及起身,张桂芬的声音就从沙发上传了过来:“大惊小怪什么!发烧不是好事儿吗?小孩儿发烧是在长身体!用热毛巾捂捂,发发汗就好了!去什么医院,浪费那个钱!”
“妈!”白青霜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这次不一样!她咳得厉害,我怕是肺炎!”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大半夜的咒我孙女!”张桂芬眼一瞪,“我告诉你,要去你自己去,我们老赵家可没钱给你这么糟蹋!”
白青霜彻底心寒,她看着赵卫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哀求道:“卫国,算我求你了,你跟我一起去,我一个人抱不动她!”
赵卫国看了一眼他妈的脸色,又看了看满脸泪痕的妻子,最终还是懦弱地低下了头:“青霜,要不……就听我妈的,先捂捂汗试试?”
**轰隆!**
白青霜感觉自己世界里的最后一根支柱,也彻底倒塌了。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到里屋,用旧棉被把女儿裹得严严实实,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抱起她,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家门。
深夜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怀里的女儿像个小火炉。白青霜的眼泪,混着冷风,冻在了脸上。
这一刻,她恨。
她恨张桂芬的刻薄自私,恨赵招娣的冷漠无情,更恨赵卫国的懦弱无能!
她抱着女儿,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医院。那条路,她走了半个多小时。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
幸运的是,送医及时,医生说只是急性支气管炎,不是肺炎。打了针,拿了药,烧总算退了下去。
白青霜在医院的走廊里坐了一夜,怀里抱着熟睡的女儿。天快亮的时候,她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这场戏,该收场了。】
第二天,她没有去上班,而是请了假,直接去了区法院,找到了陈望舒。
她把那本记满了账的小本子,几盘录音带,还有医院的诊断证明,全部放在了陈望舒的面前。
“陈大哥,我要起诉离婚。”
陈望舒看着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脸颊上未消的划痕,重重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白青霜表现得和往常一样,甚至更加“温顺”。这让赵家人以为,她已经彻底认命了。
张桂芬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她一直惦记着白青霜父母留下的那套小房子。现在白青霜这么“听话”,她觉得时机到了。
这天吃饭的时候,张桂芬假惺惺地开了口:“青霜啊,你看,卫国在厂里也干了好几年了,还是个小组长,上下班老骑个破自行车,多没面子啊。我听说,现在流行买摩托车,可威风了!”
白青霜夹着菜,没说话。
赵招娣立刻接腔:“就是啊嫂子!我同学的对象,就买了一辆嘉陵,红色的,骑出去别提多神气了!我哥要是也有一辆,回头没准能提个车间主任呢!”
张桂芬见时机差不多了,终于图穷匕见:“青霜啊,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看,你娘家那套小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租也租不了几个钱,还老得去修。不如……就把它卖了吧?卖了钱,给卫国买辆摩托,剩下的钱,还能给招娣当嫁妆,再剩下的,妈给你存着,给你和念念当私房钱!你看多好?”
来了。
白青霜心里冷笑,脸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妈,那是我爸妈留下的……”
“什么你爸妈留下的!你嫁到我们赵家,就是我们赵家的人!你的东西,不就是我们家的东西吗?”张桂芬的耐心瞬间耗尽,露出了本来面目,“我告诉你,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那房子,必须卖!”
赵卫国也帮腔:“青霜,我妈说得对,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嘛。你看我,我的工资不都交给我妈管着吗?”
【你的工资?你的工资一个月才几个钱?够你自己抽烟喝酒吗?这个家,到底是谁在养,你心里没数吗?】
白青霜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
“那……那房契,在我表姐家放着呢。我……我明天去拿。”她声音哽咽地说。
张桂芬一听,顿时喜笑颜开:“这就对了嘛!早这么听话不就没事了!快,吃饭,吃饭!”
一家人,除了白青霜,都沉浸在即将得到一大笔钱的喜悦中。他们谁也没发现,白青霜低垂的眼眸里,闪烁着冰冷刺骨的寒光。
第二天,白青霜“如约”去了“表姐家”。
当然,她没有表姐。她去见了律师,递交了最后的材料。然后,她去自己那套小房子里,把法院的传票,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最显眼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回到了赵家。
她推开门,张桂芬和赵招娣正坐在屋里,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怎么样?房契拿回来了吗?”张桂芬急不可耐地问。
白青霜点了点头。
“拿回来了。”
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了过去。
张桂芬一把抢过来,迫不及待地打开。当她看清里面不是泛黄的房契,而是一张盖着红色公章的法院传票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起……起诉书?”张桂芬的声音都在发颤,“白青霜!你……你敢告我?”
赵招娣也凑过来看,顿时尖叫起来:“离婚?嫂子你要跟我哥离婚?你疯了!”
赵卫国也慌了,冲上来抢过那张纸,看了一遍又一遍,喃喃道:“青霜,你……你这是干什么啊?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白青霜终于挺直了腰杆,积压了三年的愤怒和委屈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我女儿半夜发高烧,你们说发烧是长身体,不让去医院,这叫好好的?”
“我辛辛苦苦上班挣的钱,全被你们搜刮干净,给赵招娣买新衣服,给你张桂芬买点心,我女儿连件棉衣都穿不上,这叫好好的?”
“我在这家里当牛做马,挨打挨骂,你赵卫国永远只会说‘忍一忍’,这叫好好的?”
她每说一句,赵家人的脸色就白一分。
她转向张桂芬,冷冷地说道:“你不是一直想要我那套房子吗?告诉你,那叫婚前财产,你们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她又看向赵招娣:“你不是想用我的钱给你当嫁妆吗?做梦!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给你一分钱!”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赵卫国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决绝。
**“赵卫国,我起诉离婚。理由是,感情破裂,以及家庭暴力。我有人证,有物证,还有录音。我们,法庭上见。”**
说完,她转身就走。
“站住!”张桂芬反应过来,发疯似的扑了上来,“你个贱人!想离婚?想抢走我孙女?没门!我打死你!”
赵卫国也急了,上来拉扯白青霜:“青霜!你别走!我们有话好好说!你把话说清楚!”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涌进来好几个人。
为首的是街道办的王主任,身后还跟着几个爱看热闹的邻居,王大妈、李大婶都在。
王主任板着脸,喝道:“张桂芬!赵卫国!你们干什么呢!还想动手打人是不是?”
原来,这一切都是白青霜安排好的。她算准了赵家人看到传票后的反应,提前请了街道主任和邻居们过来“评理”。
张桂芬看到这么多人,顿时傻眼了。
王大妈指着张桂芬的鼻子就骂:“老张家的,你还要不要脸了?青霜这孩子多好啊,硬是让你给磋磨成这样!大半夜孩子发烧,你们不管不问,还是不是人啊?”
李大婶也附和道:“就是!天天刮儿媳妇的钱,贴补你那懒闺女,我们都看着呢!”
人证物证俱在。
赵家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是开了染坊。
张桂芬还想撒泼,被王主任一句话给顶了回去:“你要是再闹,信不信我直接给卫国他们单位领导打电话,让他也评评理!”
赵卫国最怕的就是这个,他工作本来就不突出,要是再闹出虐待妻女的名声,以后别想抬头了。他连忙拉住他妈:“妈!妈!你少说两句吧!”
白青霜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里屋,抱起还在熟睡的女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三年的家。
当她抱着女儿,走出那个大杂院的门洞时,冬日的阳光第一次照在了她的脸上。
有点刺眼,但很温暖。
开庭那天,赵家人全都来了。
张桂芬在法庭外就想闹,被法警严厉地警告了。
法庭上,白青霜的律师,也就是陈望舒的朋友,有条不紊地陈述着事实。
当那本小小的记账本被当做证据呈上时,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让旁听席上的人都发出了抽气声。
当录音机里传出张桂芬刺耳的谩骂和赵卫国懦弱的劝解时,赵卫国的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再也抬不起来。
当王大妈、李大婶等邻居作为人证出庭,讲述了白青霜母女平日里的遭遇,尤其是念念生病那天晚上的事情时,连法官的脸色都变得凝重。
赵家请的律师根本无力反驳。
赵卫国试图辩解,说他还是很爱白青霜的,只是一时糊涂。
白青霜看着他,只问了一个问题:“念念住院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赵卫国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的判决,毫无悬念。
法院准予两人离婚。
女儿念念的抚养权,归白青霜。赵卫国需每月支付十五元的抚养费,直到孩子成年。
婚内共同财产,只有一台黑白电视机和一些旧家具,法院酌情进行了分割,白青霜什么都没要。
至于那套公房的使用权,法院考虑到白青霜有自己的住房,便判给了赵卫国。
而张桂芬最惦记的那套房子,判决书上写得清清楚楚:**系女方婚前个人财产,与男方无关。**
当法官敲下法槌的那一刻,张桂芬在法庭上就瘫了下去,嘴里反复念叨着:“完了……全完了……房子没了……人也没了……”
赵卫国看着白青霜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悔恨。他想冲上去,却被法警拦住了。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妻子,而是一个家。
离婚后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白青霜带着念念,搬回了父母留下的那套小房子。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充满了阳光。
她没有沉浸在过去的伤痛里,而是迅速振作了起来。
她在纺织厂的工作很稳定,但她知道,光靠死工资,想给女儿更好的生活,还不够。
她有一手好针线活,以前在厂里就是技术标兵。于是,她利用下班和周末的时间,开始接一些缝补、改制衣服的活儿。
一开始,只是帮邻居改改裤脚,缝个扣子,收几毛钱手工费。后来,她的手艺传开了,越来越多的人来找她。她做的衣服,样式新颖,做工精细,比国营店里的还好。
渐渐地,她攒下了一笔钱。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从一个南下回来的朋友那里得知,广州的服装市场,有很多新潮的款式,价格还便宜。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心中萌生。
【为什么不自己做生意呢?】
她跟陈望舒商量,陈望舒非常支持她。他帮她分析了风险,还借给她一笔钱作为启动资金。
白青霜辞掉了纺织厂的铁饭碗。这个决定,在当时很多人看来,简直是疯了。
但她义无反顾。
她坐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去了陌生的广州。她不懂粤语,就用笔和手势交流。她不懂行情,就一家一家地看,一家一家地问。
半个月后,她带着两个大大的帆布包回到了北京。
包里装的,是最新款式的牛仔裤、喇叭裤、蝙蝠衫。
她在自己家的小院门口,支起了一个小小的摊位。
一开始,生意并不好。人们对这些新奇的衣服,还抱着观望的态度。
白青霜不着急。她给自己和念念都换上了新衣服。她穿着合身的牛仔裤,显得双腿修长;念念穿着可爱的小裙子,像个洋娃娃。
母女俩,成了胡同里最亮丽的风景线。
渐渐地,有人开始尝试。第一个买了牛仔裤的大姐,穿上后发现,效果出奇地好。
一传十,十传百。
白青霜的小摊位,火了。
每天傍晚,她的小摊前都围满了人。她忙得脚不沾地,但脸上的笑容,却是发自内心的。
她很快就还清了陈望舒的钱,还有了更多的积蓄。她把小摊位,换成了一间小小的门面,取名“青霜制衣”。
她的生活,走上了正轨,越来越好。
而赵家,却在分崩离析。
没了白青霜这个“贤惠”的儿媳妇,家里的一切都乱了套。张桂芬和赵招娣都懒得出奇,谁也不愿意做饭、洗衣服。家里整天不是吵架,就是吃剩饭。
赵卫国离婚后,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整个人都颓了。在单位里,他虐待妻女的名声也传开了,同事们都对他指指点点。领导找他谈话,提拔的事,自然也就泡汤了。
他开始酗酒,喝醉了就回家发脾气。
张桂芬后悔了。她开始想念白青霜的好,想念那个干净整洁的家,想念那个总会把热饭热菜端上桌的儿媳妇。
她几次三番地去找白青霜,想让她复婚。
第一次,她带着东西上门,被白青霜客气地请了出去。
“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第二次,她开始打感情牌,哭诉着说自己知道错了,让白青霜看在念念的份上,给赵卫国一个机会。
白青霜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当初你们不管念念死活的时候,怎么没看在孩子的份上?”
第三次,张桂芬开始撒泼,躺在白青霜的店门口,又哭又骂,说她没良心,攀上高枝就忘了本。
结果,被周围的邻居和顾客们,一人一句给骂走了。
“老虔婆,你还有脸来?”
“就是,当初怎么对人家的,现在又来装可怜!”
张桂芬颜面扫地,再也不敢来了。
赵招娣的日子也不好过。没了嫂子的接济,她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却改不掉。几次相亲,男方一打听她家里的情况,和她那个懒馋的名声,都打了退堂鼓。最后,她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二婚男人,日子过得一地鸡毛。
最惨的,还是赵卫国。
他去找过白青霜,在她的店门口,等了她一个晚上。
当白青霜关店准备回家时,他冲了上去,拉住她的手,眼眶通红。
“青霜,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复婚好不好?我发誓,我以后一定对你好,对念念好,我再也不听我妈的了。”
他的样子,确实很可怜。
但白青霜的心,已经硬如磐石。
她平静地抽回自己的手,看着这个曾经让她爱过、也让她恨过的男人,轻轻地说:
**“赵卫国,太晚了。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
她牵着念念的手,从他身边走过,再也没有回头。
赵卫国站在原地,看着她们母女的背影消失在胡同的拐角,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但这一切,都与白青霜无关了。
一九九五年的夏天。
北京的胡同里,蝉鸣阵阵。
“青霜制衣”已经换成了一家宽敞明亮的服装店,生意红火。
白青霜穿着一身得体的连衣裙,正在店里招呼客人。岁月似乎格外偏爱她,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但她的脸上,只有从容和自信。
十岁的念念,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她放了学,乖巧地在店里写作业。
陈望舒提着一袋西瓜走了进来,笑着说:“刚冰好的,给你们娘俩解解暑。”
这几年,他和白青霜走得很近。他一直默默地支持她,帮助她。他们的感情,水到渠成。
白青霜接过西瓜,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你又乱花钱。”
“给你们花,就不算乱花。”陈望舒看着她,眼神里满是爱意。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街角的拐角处,一个衣衫褴褛,满身酒气的男人,正呆呆地望着服装店里那温馨的一幕。
是赵卫国。
他被工厂开除了,现在靠打零工和捡破烂为生。张桂芬前两年中风,瘫在了床上。赵招娣自顾不暇,很少回来。照顾老太太的担子,全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他看着那个曾经属于他的女人,如今笑靥如花,看着那个他没怎么抱过的女儿,如今健康美丽。他看着他们身边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
他知道,他彻底失去了她。
一阵风吹过,卷起了地上的落叶。
赵卫国佝偻着身子,默默地转过身,消失在了人流中。
服装店里,传出念念清脆的笑声和白青霜温柔的叮咛。
阳光正好,岁月安稳。
对白青霜来说,过去的一切,都已是过眼云烟。她用自己的清醒和坚韧,亲手打碎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也亲手为自己和女儿,缝制出了一片崭新的、灿烂的天空。
来源:小马阅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