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5年前的那个晚上,赵大春和几个朋友在一家小饭馆吃饭。快要散场时,邻桌有个人把啤酒盖子蹦到赵大春他们桌子上的菜里了,彼时,如果对方卖个乖道个歉,这事可能也就过去了。
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闭,赵大春站在监狱外,眯起被阳光刺痛的眼睛。
15年,5000多个日夜过去了,他终于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
15年前的那个晚上,赵大春和几个朋友在一家小饭馆吃饭。快要散场时,邻桌有个人把啤酒盖子蹦到赵大春他们桌子上的菜里了,彼时,如果对方卖个乖道个歉,这事可能也就过去了。
但那人傲的很,不仅没道歉,还出言不逊。
脾气火爆的赵大春在酒精的加持下,见对方不仅不道歉还如此嚣张,他当即就扇了对方一耳光。
对方也不是个善茬,紧接着双方就扭打在了一起。结果,赵大春下手失了轻重,一个不小心,将那人打死了……
见对方没了呼吸,赵大春的几个朋友担心惹祸上身,都一溜烟跑了,只留下赵大春一人愣在原地。
也因此事,赵大春被判了15年有期徒刑。
入狱不久,赵大春心里就后悔不已,他后悔自己一时冲动。
要知道,当时赵大春的生活可谓充满希望。当时的他完婚才不到半年,新婚妻子陈红是同村人,两人从小就在一块玩,用“青梅竹马”来形容简直再恰当不过。
就在赵大春闯祸前两个月,他还在县城买了一套商品房,房本上写的是他妻子陈红的名字,陈红说,赵大春人实诚,自己这辈子跟定他了。
而赵大春的父母看着儿子的婚姻大事完成了,打心眼儿里高兴,二老都等着抱孙子。
谁也不会想到,赵大春突然惹上牢狱之灾,好端端的一个家成了这个样子。
在狱中最初的日子里,赵大春每天都在等。等父母来看他,等妻子陈红来看他。
他写过信,托人带过话,甚至通过狱警打听过消息。每一次监狱通知有人来访,他的心都会狂跳不止,但每次都不是他的家人……
岁月流转,希望如秋叶般片片凋零,最后只剩下冰冷的绝望。
“也许我惹下这般祸端,加上要服刑这么久,他们都放弃我了。只是老父母还好吗?红估计都改嫁了吧?”赵大春喃喃自语,心里始终萦绕着自责。
如今,他终于刑满释放,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回家跟家人好好道个歉。
可是赵大春身无分文,监狱距他家足有上百公里的路途,于是,他打算跟昔日的朋友打个电话借一些。
但昔日那些关系不要太好的朋友一听到赵大春出狱了,想借钱,要么直接挂电话,要么扯出了各种理由拒绝。
在那一刻,赵大春也算是明白了,那些朋友也不过酒肉朋友,树倒猢狲散。
思来想去,赵大春决定还是先找份工作干着,等挣到一些钱有了路费再回家,顺便给家里人买些礼物。
可得知赵大春有前科,很多用人单位都不愿意要他,无奈之下,他只得进工地当起了小工。
两个月过去了,赵大春终于发工资了,他拿着钱当即坐上了回家的列车。
然而,当赵大春来到自己县城的房子门口时,一敲门,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过来开门的并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他父母,而是一个年纪和他父母差不多的老妇人。
老妇人告诉赵大春,早在15年前,她就开始住这了,当时房子原先的主人也没说太多原因,就降价把房子出手了,老妇人的儿子觉得划算就买下了。
通过老妇人的描述,赵大春知道,是妻子陈红卖的房子。也难怪,丈夫入狱了,房本上写的又是她的名字,跑路之前她得把房子套现。
朋友无情,妻子背弃,这让赵大春激动自由的心绪瞬间阴沉了下来。
在小区花坛上蹲了半个小时后,赵大春觉得自己确实该和往事一刀两断了,离去的人就让他们去吧,他还有年迈的父母呢,对了,父母呢?
赵大春觉得,城里的房子没了,老两口无处可去,只能是回乡下老家了。
他买了父亲最爱喝的白酒,还有母亲之前想吃而一直都不舍得吃的烤鸭,外加一大包水果和糕点就奔老家去了。
大巴车在村头停下后,车子还没停稳,赵大春就火急火燎下了车。售票员给了他一个白眼,也不知道他是没看到还是没在意,一点反应都没有,大踏步向村里走去。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赵大春坐过牢,虽然碰到他的人表面上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但赵大春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得出来,那些人的神态里藏着几许不易被察觉的嫌弃和瞧不起。
不过,赵大春并不在意,此刻,他只想早点回到家里。
终于,赵大春见到了自己魂牵梦萦的老家,那是一套用红砖砌成的瓦房,盖房子时,赵大春父亲可花了不少钱和工夫。
当时房子盖好后,赵大春母亲还笑着说:“这房子住两代人是绝对没问题了,以后大春可以不用在城里买房了。”
但世道发展的事,谁也不能预料和阻止。
等赵大春长大成人时,村里的嫁娶习俗发生了变化,城里的房子成了单身男青年结婚的必备条件之一。
对于房子这块,虽然陈红及其家人没做硬性要求,但为了脸面,赵大春还是硬着头皮将自己多年的积蓄拿了出来,在县城买了一套。
婚后次年,赵大春一家就搬进新房了,城里一套,农村一套,换着住,其实也没什么,眼看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不料后来赵大春惹下祸事,身陷囹圄。
现在终于出狱了,朋友的无情,赵大春能理解,但是妻子陈红的背弃让赵大春如鲠在喉。
他想不明白,曾经和自己海誓山盟的爱人,为何就不愿意等一等呢?
但很快,赵大春便释然了,这年头什么都讲求快节奏。赵大春入狱时,陈红还年轻,15年时光就是她的大好青春,她不愿意等,也在情理之中。
快速整理了一下心绪后,赵大春便准备上前敲门。可走近后才发现门是虚掩着的,隔着门缝,他似乎还看到院子里有个人影在晃动。
赵大春想推门而入,但一想到这些年父母都没能去探望自己一次,他那刚伸出去的手就又缩回来了。
他之前在心里组织了许多遍道歉的话语,此刻却总觉得有些词不达意。
最终,赵大春还是鼓起勇气推开了院门。
下一秒,他就看到一个背影微驼的女人正在院子里晾衣服,动作缓慢而疲惫。
赵大春愣住了,因为他一眼就认出那女人正是他的结发妻子陈红。
没想到,15年时光将陈红从一个丰润少妇变成了干瘦的中年妇女,但她侧脸的轮廓依然能让赵大春心跳不止。
“红...”他声音嘶哑。
女人转过身,手中的衣服掉在地上,湿漉漉的水滴在泥土上留下深色印记。
岁月在陈红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鬓角已见斑白,但那双眼睛依然是赵大春梦中的模样。
赵大春心情复杂,陈红还在这,他觉得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你...回来了。”最终,陈红只是轻轻说了这么一句,没有惊讶,没有愤怒,仿佛他只是出门干了一天活才回家。
赵大春走到她面前:“爸妈呢?他们...还好吗?”
陈红的眼神黯淡下来,她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拍了拍土轻轻放回了面盆:“进屋说吧。”
这时,一个瘦高的少年从屋里跑出来:“妈,奶奶又...”看到陌生人,少年停住了话头,警惕地看着赵大春。
赵大春打量着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瘦削但个子很高,眉眼间有熟悉的影子。他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明白了什么。
“这是...”赵大春看向陈红。
陈红低下头:“你儿子,赵念春。”
赵大春手中的礼物袋滑落在地,里面的点心和水果滚了一地。儿子?他有个儿子?入狱时陈红没有怀孕,那么...
“你进去后两个月,我才发现有了。”陈红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弯下腰帮忙捡拾地上的水果和点心。
进屋后,赵大春发现屋里比记忆中整洁但简陋,他还注意到墙角堆着几种药物,桌上有半碗还没喂完的粥。
陈红示意他坐下,少年仍站在门口,眼神复杂地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父亲”。
“爸妈...”赵大春再次问道,声音颤抖。
陈红叹了口气,那叹息中承载了15年的重负:“你进去后,爸一病不起,半年后就走了。妈受不了打击,中风偏瘫了,已经躺在床上14年了。”
赵大春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父亲去世了?母亲瘫痪了?这么多年,他竟然一无所知!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哽咽着问。
“告诉你有什么用?”陈红平静地回答,“那会儿你刚进去,告诉你这些,怕你承受不住做出傻事。后来...后来就更不能说了。妈需要医药费,孩子要上学,我一个人撑不起,只好卖了城里的房子。回老家种地种菜,养些鸡鸭,勉强过日子。”
赵大春看着妻子粗糙的手掌,那上面布满了老茧和裂口。他想起自己在狱中那些自怜自艾的日子,那些对家人不来看他的怨恨,羞愧得无地自容。
“对不起...对不起...”他泣不成声,15年来第一次允许自己如此脆弱地哭泣,“我以为你们抛弃了我...我还恨过你们...”
陈红摇摇头,眼里也泛起泪光:“哪有工夫恨啊,每天一睁眼就是三张嘴要吃饭,妈要吃药,孩子要上学。最开始那几年,我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后来念春大了,能帮把手了,才稍微好点。”
少年走到母亲身边,保护性地搂住她的肩膀。赵大春这才注意到儿子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肘部打着整齐的补丁。
“你去看看妈吧。”陈红轻声说,“她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不知道还认不认得你。”
赵大春颤抖着走向里屋。床上,一个干瘦的老妇人静静地躺着,眼睛半睁半闭,呼吸微弱。岁月和疾病将她完全改变了模样,只有那鼻梁的弧度还能看出母亲的影子。
“妈...”赵大春跪在床边,轻轻握住母亲枯槁的手。
老妇人的眼睛慢慢聚焦,混浊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忽然,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嘴唇哆嗦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大春...回来了...”
“妈,我回来了,对不起,儿子不孝...”赵大春把脸贴在母亲的手背上,痛哭失声。
傍晚,赵念春蹲在院子里劈柴,动作熟练而有力。赵大春走过去,想帮忙却不知从何下手。
“我来吧。”他小声说。
少年看了他一眼,默默递过斧头。赵大春劈了一会儿柴,发现儿子在偷偷观察自己。
他们有着相似的身形和眉眼,却陌生得如同路人。
“你叫念春?”赵大春尝试着搭话。
“嗯。”少年简短地回答。
“上学几年级了?”
“初三。”
对话又陷入了沉默。赵大春鼓起勇气:“这些年来...辛苦你们了。”
少年停下手中的活,直视着他:“妈妈更辛苦。她本来可以改嫁的,张叔人很好,愿意接受奶奶和我,但她拒绝了。她说不能对不起你。”
赵大春愣住了,他以为陈红改嫁了,结果陈红非但没改嫁,还拒绝了外界的诱惑,以一己之力将一个残破的家支撑住了。
“我知道你是我爸爸,”少年继续说,声音平静但带着压抑的情绪,“妈妈从不隐瞒,她说你犯了错,正在接受惩罚,但总有一天会回来。她让我每年给你写信,虽然从来没寄出去过。”
少年跑回屋里,拿出一沓整整齐齐的信封。赵大春接过这些沉甸甸的信,最早的信封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从稚嫩到逐渐工整,记录着一个孩子成长的历程。
“第一封是我6岁时写的,”少年小声说,“妈妈说你不会收到,但写出来就像和你说话一样。”
赵大春打开最早的那封信,纸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爸爸,我今天上学了。老师表扬我了。你什么时候回家?我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泪水已经模糊了赵大春的视线。他抬起头,看着这个已然长成的少年,自己的骨肉。
“对不起,我没有陪着你长大。”赵大春哽咽着说。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说:“妈妈说你心里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晚饭时,陈红做了简单的三菜一汤,却已是这个家难得的丰盛。赵大春喂母亲吃完粥,回到桌边时,发现碗里已经堆满了菜。
“你瘦了许多,多吃点。”陈红轻声说,仿佛他只是出门远行归来。
夜晚,赵大春躺在熟悉的旧床上,陈红在他身边安静地睡着。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疲惫的脸上,赵大春仔细端详这个用柔弱肩膀扛起他全部责任的女人。
他想起15年前那个夜晚,如果不是他喝得烂醉,如果不是他冲动易怒,一切都会不同……
但时光无法倒流,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现在。
第二天清晨,赵大春早早起床,做好了早饭,喂了母亲,然后跟着陈红下地干活。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大春逐渐融入了家庭生活,村里人也从一开始的指指点点到逐渐接受了他的回归。
一个月后,赵大春在镇上找到了份零工,虽然收入微薄,但足够补贴家用。
那天晚上,赵大春下班回家为母亲擦洗身体时,老人忽然清晰地说道:“大春,苦了你了。”
赵大春摇头:“妈,苦的是你和红,还有念春。我是在赎罪。”
母亲虚弱地拍拍他的手:“回来了就好,这个家...总算完整了。”
夜深人静,赵大春搂着陈红,轻声问:“为什么不改嫁他人?你可以恨我的。”
陈红沉默良久,才缓缓回答:“恨一个人太累了,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这些年来,支撑我走下去的不是恨,而是希望。希望你回来那天,这个家还能完整。”
赵大春紧紧抱住妻子,誓言般低语:“我会用余生补偿你们,我保证。”
窗外月光如水,宁静地洒在这个历经磨难却依然完整的家。赵大春知道,前方的路依然艰难,母亲的医药费,儿子的学费,生活的重担依然存在。
但这一次,他不会再犯错了。
15年的牢狱之灾是惩罚,也是救赎的开始。归途漫长,但赵大春终究回到了家。
来源:文史微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