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邻座的大叔电话里嚷着:“老家拆迁了,回去签字分房!”语气亢奋如炒股套现。
时隔七年,我再回故乡。
高铁的速度快到模糊了窗外的风景,却清晰了内心的忐忑。
邻座的大叔电话里嚷着:“老家拆迁了,回去签字分房!”语气亢奋如炒股套现。
斜对的女孩刷着抖音,外放声里传出网红歌曲:“回不去的远方,叫家乡……”
我闭上眼,想起鲁迅《故乡》的开篇:“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
百年过去,我们仍在这条归路上重复着类似的焦灼——
物理距离越来越短,心理距离却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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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的老槐树不见了。
母亲说:“前年修路,嫌它碍事,砍了。”
树墩旁新立着一块电子屏,滚动播放着“美丽乡村建设示范村”的标语。
童年的井台塌陷成坑,堆满塑料瓶和快递盒。
表叔咧嘴笑:“现在谁还打井?自来水通十年了!”
他翻出手机给我看抖音:“俺孙子上次回来,拍这井台搞怀旧直播,赚了好几百打赏哩!”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井水甘甜,夏夜聚在井边听老人讲狐仙故事。
如今故事没了,讲故事的人埋在后山,听故事的我们散在天南地北。
故乡的物理坐标正在消失,精神坐标何以为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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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儿时玩伴小斌。
他开着奔驰回村,车窗摇下时,我瞥见后座的高尔夫球包。
“现在搞物流,常驻杭州,”他递来中华烟,“老家?一年回来一趟呗。”
我们努力用方言交谈,却总在不经意间掺入几句普通话词汇——“项目”“KPI”“元宇宙”。
他父亲蹲在门口磨镰刀,突然插话:“你俩小时候偷李奶奶家杏子,被追着打半条街!”
我和小斌同时愣住,干笑两声。那瞬间,方言重新流利起来,仿佛还是那两个光脚野孩子。
但电话铃声切断幻觉。小斌接起电话:“张总您说!方案我马上改!”
他转身拍拍我肩膀:“加个微信,拉你进‘老乡资源群’!”
我们成了故乡的游客,带着他乡的烙印,进行一场年度巡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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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坡的麦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田园综合体”的广告牌。
大伯说:“一亩地种粮赚八百,流转给公司种草坪,能拿一千二。”
麦子不需要了,草坪需要。
因为三十里外新开发的别墅区,那些城里来的业主们需要“推开窗看见草原”。
几个老人仍在坚持种菜,但动机早已改变——
“儿子说超市的菜有农药,非要我种点有机的,每周开车来摘!”
土地从生存资料变成情怀消费品,这是农耕文明的诗意退场,还是无奈妥协?
黄昏时走过田埂,遇见一台生锈的犁铧半埋在土里。
它像最后一个坚守的士兵,守着无人需要的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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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公叹气:“现在磕头都看手机计步器!”
但某个瞬间,传统仍在缝隙中呼吸——
三婶偷偷塞给我红鸡蛋:“按老规矩做的,祛邪气。”
她小声说:“别发朋友圈,你姑妈看了要说我迷信。”
我们在抛弃与留恋之间拉扯,成了最拧巴的一代。
既羡慕城市的便利,又渴望乡村的温情;
既批判传统的桎梏,又依赖仪式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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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离乡,母亲往行李箱塞满腊肉、干菜、土鸡蛋。
重复着与千万母亲相同的台词:“城里东西没味儿!”
高铁启动时,她突然拍打车窗,大声喊:“下次带宝宝回来!村头建了儿童乐园!”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
父母正在用尽力气,为我们的乡愁搭建新的落脚点。
哪怕这些“仿造景观”生硬突兀,却是他们能给出的最笨拙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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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在《故乡》结尾写:“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但今天的问题可能是:老路消失了,新路的方向在哪里?
我们怀念的或许不是那个物理意义上的故乡,而是:
井台边听故事的夏夜;
麦田里追逐蜻蜓的自由;
宗族祠堂里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敬畏;
以及那个尚未被城市化模板修剪过的自己。
故乡是一条断流的河,我们是上岸的鱼。
河床干涸了,但鱼鳃里仍留着水汽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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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消逝中寻找永恒
每次归乡都是一场告别,每次告别都是一次重建。
也许真正的故乡不在任何地图上,而是:
母亲手缝的虎头鞋,父亲修好的旧桌椅,以及所有游子梦中重复的、模糊的童年场景。
它终将成为精神意义上的“根”,让我们在高速流动的时代,不至于成为彻底的浮萍。
就像村口被砍的老槐树——
树身已朽,但深埋的根须仍在黑暗中延伸,等待某场春雨后,冒出一株意外的芽。
来源:点点星光微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