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的声音照例被开到35。新闻联播慷慨激昂的片头曲,像一把钝锯,在我颅内来回拉扯。岳母坐在沙发正中,身体微微前倾,手里攥着遥控器,仿佛那是捍卫这个家安宁的权杖。妻子林悦在厨房洗碗,水流声和碗碟碰撞声被电视声轻易覆盖,只剩下一些模糊的、烦躁的碎片。
晚饭后,电视的声音照例被开到35。新闻联播慷慨激昂的片头曲,像一把钝锯,在我颅内来回拉扯。岳母坐在沙发正中,身体微微前倾,手里攥着遥控器,仿佛那是捍卫这个家安宁的权杖。妻子林悦在厨房洗碗,水流声和碗碟碰撞声被电视声轻易覆盖,只剩下一些模糊的、烦躁的碎片。
这就是我的生活,精确、重复,像一台设置好程序的机器。
“小凯,五一你们单位放几天?”岳母的目光没有离开电视,声音却准确地投向我。
“五天。”我回答,眼睛盯着茶几上那串不属于我的钥匙。那是一把老式的铜钥匙,带着点暗红的锈迹,孤零零地躺在光洁的玻璃板上。它是我下午收拾岳父遗物时,从他那件旧呢子大衣的内袋里发现的。
岳母似乎没听见我的回答,直到一则国际新闻播完,她才像刚想起来似的,“哦”了一声,说:“那敢情好,你们俩出去转转,散散心。”
林悦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出来,放到茶几上,正好将那把钥匙盖住。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东西,但我读不懂。结婚五年,我越来越读不懂她了。
“妈,我们商量好了,”林悦坐到我身边,沙发陷下去一小块,“去趟辽宁,看看爸以前工作过的地方。沈阳、辽阳,最后去大连。”
岳母正在往嘴里塞苹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电视里,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报着天气。客厅里,却仿佛突然被抽走了所有空气。那是一种不寻常的沉默,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去大连干啥,”岳母终于开口,声音干涩,“一个海边城市,有啥好看的。”
“爸的籍贯不是大连吗?他日记里老提,说想回去看看。”林悦说。
岳母没再说话,只是拿起遥控器,把音量调到了36。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在沙发缝里振动起来,屏幕亮起,来电显示是一个没有存名字的大连号码。我看见了,林悦也看见了。岳母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拿起手机,按了挂断,然后起身走向阳台,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我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林悦。林悦正低头用牙签扎着一块苹果,慢慢地送进嘴里,咀嚼的动作很慢,仿佛在品尝什么苦涩的药。
我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那把钥匙,那通被掐断的电话,和岳母提到大连时反常的沉默,像三块拼图,散落在桌上,我却看不清它们能拼出怎样的图案。我只知道,这个五一假期,或许不会像我们想象中那么平静。
第一章:行李箱里的秘密
出发前夜,我和林悦在卧室里收拾行李。说是我们,其实主要是她在忙。我坐在床边,看着她把我的T恤、衬衫一件件叠好,放进行李箱。她的动作很熟练,也很安静。
“那个钥匙,你问妈了吗?”我终于还是没忍住。
“问了。”林悦头也没抬,“妈说,是爸以前单位一个旧柜子的,早就没用了。”
“哦。”我应了一声。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我心里的疑云却没有散去。我总觉得,岳母在拿起那把钥匙时,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林悦拉上我这边行李箱的拉链,转过来收拾她自己的。她打开衣柜,拿出几件颜色鲜亮的连衣裙。岳父去世后,她很久没穿过亮色了。
“大连天气预报说那几天都晴天,可以穿裙子。”她像是在对我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她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
“老婆,辛苦了。”我说。
她没说话,只是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拥抱过了。岳父的病,像一场漫长的战争,耗尽了我们所有的精力。现在战争结束了,战场却一片狼藉。
“陈凯,”她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去,发现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你会怎么办?”
我的心一沉。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这是我说谎或者紧张时的小动作。“能有什么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爸都走了,还能有什么事。”
“都行,随便,我不知道。”林悦直起身,转过来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锐利,“陈凯,这是你的口头禅。你总是想粉饰太平。但有些东西,它就在那里,你看不见,不代表它不存在。”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是对的。我的核心性格缺陷,就是逃避。我害怕冲突,害怕面对复杂的问题,总想着息事宁人。我以为这是对家庭的保护,但正如林悦所说,我只是在假装看不见那些已经存在的裂痕。
“妈说,她也要跟我们一起去。”林悦扔下这枚炸弹。
“什么?”我愣住了,“她不是说让我们俩出去散散心吗?”
“刚刚在客厅说的。她说她也想去看看老头子待过的地方,还说我们年轻人粗心大意,她跟着能照顾我们。”林悦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原本一场追忆和散心的二人旅行,瞬间变成了一场被监视的、气氛诡异的家庭“团建”。岳母为什么要跟着?她到底在防备什么?
“那……那就一起吧。”我听见自己说,“人多也热闹。”
林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失望,有无奈,最后都归于沉寂。她没再说什么,转身继续收拾行李。只是,她把那几件鲜亮的连衣裙,一件一件,又重新挂回了衣柜里。
我知道,那个瞬间,她心里有什么东西,熄灭了。
第二章:辽阳的旧照片
去辽阳的路上,气氛很压抑。
岳母坐在副驾驶,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我和林悦坐在后面,中间隔着一个空位,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河。车里只剩下导航冰冷的提示音。
辽阳是岳父工作过的第一站。我们按着他日记里提到的地址,找到了那个早已废弃的旧厂区。红砖墙上爬满了藤蔓,巨大的烟囱孤零零地矗立着,像一个沉默的巨人。
岳母看着眼前的景象,眼圈红了。她说:“那时候,你爸就是从这儿,骑着一辆二八大杠,每天载着我上下班。风里雨里的,一晃都快四十年了。”
我和林悦静静地听着。那一刻,我们和岳母之间因为秘密而产生的隔阂,似乎暂时消融了。我们都沉浸在对同一个人的思念里。
我们找到了一位还住在附近的退休老工人,姓李。李大爷还记得岳父,热情地把我们请进屋。
“老林啊,那可是个好人!技术好,人也仗义!”李大爷感慨着,从一个旧饼干盒里翻出一本厚厚的相册。
相册里,一张张泛黄的照片记录着那个年代的青春。我们看到了一张合影,年轻的岳父穿着工装,英气逼人,他身边站着一个同样年轻的岳母,梳着两条大辫子,笑得灿烂。
“你看,这是你们刚结婚那会儿吧?”李大爷指着照片说。
岳母点点头,眼神里满是怀念。
林悦一页一页地翻着,忽然,她的手停在了一张照片上。那是一张集体照,岳父站在后排,但照片的焦点,似乎是前排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那个女人很清秀,眉眼间有种淡淡的忧郁。
“咦,这个是谁?我好像没见过。”林悦问。
李大爷凑过来看了一眼,“哦,你说文秀啊。她……唉,也是个苦命人。”
“她怎么了?”我随口问。
“后来她男人出事故没了,她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不容易,没多久就离开辽阳了。听说……是回大连老家了。”李大D爷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岳母说,“嫂子,我记得那会儿老林还帮了她们娘俩不少忙呢。老林这人就是心善,总说自己欠人家的,得还。”
“欠?”林悦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岳母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她“啪”地一声合上相册,站起身,“行了,老李,不打扰你了,我们该走了。”
她的动作有些粗暴,把李大爷和我们都吓了一跳。
“我都是为了你们好,”岳母生硬地对我和林悦说,“过去的事,翻出来干什么?人要向前看。”
这是她的口头禅。以前我觉得这句话充满了一个长辈的智慧,但现在,我只觉得它像一把锁,锁住了一扇我们都想推开的门。
回酒店的路上,车里的沉默比来时更加凝重。我偷偷看了一眼林悦,她正扭头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在她眼中明明灭灭。我知道,李大爷那句无心的话,已经在她心里生了根。
而我,那个只会说“都行”的陈凯,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我想知道,我岳父,那个我一直敬重的好人,到底“欠”了谁?他又到底要“还”什么?
第三章:高速公路上的战争
从辽阳开往大连的高速上,战争终于爆发了。
导火索是林悦。她沉默了一路,在车子进入一个长长的隧道时,忽然开口:“妈,你在大连,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车内狭小封闭的空间,让她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有压迫感。
岳母正闭目养神,闻言猛地睁开眼,“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我没胡说,”林悦的声音很冷,“从我们决定来大连开始,你就不对劲。那通电话,那把钥匙,还有刚才李大爷说的话。爸是不是……在大连还认识什么人?”
“你爸都死了!你还想往他身上泼什么脏水?”岳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激动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带出一点东北口音,“你个小丫崽子,懂个屁!”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林悦也提高了音量,“我是他儿媳妇,陈凯是他女婿,我们有权利知道!”
“真相?真相就是你爸是个好人,一辈子清清白白!你们别整天疑神船鬼的!”岳母说着,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妈,您别激动。”我赶紧开口,试图扮演和事佬的角色,“林悦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
“你给我闭嘴!”岳不悦和岳母同时对我吼道。
我愣住了。我这个“调解员”,成了双方共同的敌人。
“陈凯,你每次都这样!”林悦的眼圈红了,“和稀泥!你能不能有一次,是站在我这边的?”
“我……”我喉咙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告诉你林悦,”岳母缓过气来,声音里带着一种决绝,“到了大连,哪儿也别去,就在酒店待着,然后跟我回家。你要是敢自己出去瞎打听,坏了你爸的名声,我……我就死给你们看!”
车厢内瞬间死寂。
“死”这个字,像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我们每个人心上。
我感觉呼吸困难。车子刚驶出隧道,刺眼的阳光照进来,我却觉得眼前一片黑暗。我把车缓缓停在应急车道上,打开了双闪。
我需要喘口气。
林悦猛地扭过头去,看着窗外,肩膀微微耸动。我知道,她在用这种方式,抵抗即将夺眶而出的东西。岳母则靠在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苍白。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在不停地发抖。
我看着她们,一个是我的妻子,一个是我妻子的母亲,她们因为一个已经逝去的人,在这条高速公路上,对峙成了仇人。而我,夹在中间,像个无能的懦夫。
忽然,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岳母在喘气的间隙,下意识地开始用手指摩挲着衣兜。那个动作,让我想起了那把被她收起来的铜钥匙。
【家,有时候不是讲理的地方,是讲‘算了’的地方。】
这句话在我脑海里盘旋。过去,我一直信奉它。但现在我发现,一次次的“算了”,换来的不是海阔天空,而是更深的怨怼和隔阂。
我重新启动车子,汇入车流。我没有说话,林悦和岳母也没有。我们像三个被困在铁盒里的陌生人,被命运的车轮,不由分说地载向那个名叫“大连”的未知目的地。
第四章:星海广场的迷雾
抵达大连,我们入住了一家能看到星海广场的酒店。
岳母说到做到。她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勒令我们哪儿也不许去。我和林悦的房间就在隔壁,一墙之隔,气氛却同样冰冷。
林悦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她说,眼神坚定。
“妈都那样了,我们还能怎么办?”我瘫在沙发上,感觉筋疲力尽。
“陈凯,你看着我。”林悦走到我面前,蹲下身,直视我的眼睛,“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如果我们这次退缩了,这个秘密就会像一根刺,永远扎在我们心里,扎在我妈心里。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她的话,像一把锤子,敲醒了我。
我看着她,第一次发现,我妻子的身体里,蕴藏着如此巨大的能量。而我,一直在消耗她的能量。
“好。”我说,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我们查。”
我们决定从那串大连的电话号码查起。我通过一个在运营商工作的朋友,查到了号码的登记信息。机主姓名:林文秀。地址:大连市甘井子区红旗东路XX小区。
林文秀。
李大爷提到的那个女人。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趁着岳母午睡,我和林悦溜出了酒店。我们没有开车,怕惊动她,而是打了一辆出租车。车子在城市里穿行,窗外是美丽的海滨风光,我却无心欣赏。
红旗东路XX小区,是一个很老旧的小区。楼房的墙皮已经斑驳脱落,处处透着岁月的痕迹。我们找到了那栋楼,那个房间,敲了半天门,却无人应答。
“会不会是搬走了?”我有些泄气。
“问问邻居。”林悦没有放弃。
我们敲开了对面的门。开门的是一位大妈,很警惕地看着我们。
林悦挤出微笑,说:“阿姨您好,我们想找一下林文秀,她是住这儿吗?”
“文秀啊,”大妈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番,“你们是她什么人?”
“我们是……她老家的亲戚。”我硬着生生地撒了个谎。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
大妈的眼神缓和了一些,“哦,她不住这儿好几年了。她儿子出息了,在星海广场那边给她买了套大房子,把她接过去享福了。”
星海广场。
我和林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那……阿姨,您知道她儿子叫什么,是做什么的吗?”林悦追问。
“叫林念,是个画家,还挺有名的呢。”大妈一脸羡慕,“文秀这辈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林念。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中的迷雾。
岳父叫林国栋。
林念……思念林国栋?
一个荒唐又可怕的念头,在我心里疯狂滋长。
我们失魂落魄地走出小区,站在午后灼热的阳光下,却感觉浑身冰冷。我们费尽心机寻找的秘密,原来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岳母选择住在星海广场的酒店,或许根本不是为了看风景。
她是在监视,或者说,是在守护着什么。
第五章:旁观者的视角
【第三人称上帝视角】
张爱萍(岳母)没有午睡。
她站在酒店22楼的窗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窗帘的缝隙,刚好能让她看到楼下的大门。当陈凯和林悦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时,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掉。
她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喂,文秀吗?是我。”她的声音疲惫而沙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姐,你来了?”
“嗯。”张爱萍应了一声,喉咙发紧,“他们……可能很快就会找到你们了。我拦不住。”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林文秀的声音很平静,“姐,这些年,辛苦你了。”
“没什么辛苦的。”张爱萍靠在冰冷的玻璃上,“是我对不住你。如果当年……我能让你把他带走……”
“别说了,姐。都过去了。”林文秀打断了她,“他走的时候,还好吗?”
“挺安详的。就是一直念叨,说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张爱萍的鼻子一酸,强忍着没让情绪失控。
“念儿他,想见见他们。”林文秀说,“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张爱萍闭上了眼睛。
四十年前,在辽阳那个小厂里,她是众人羡慕的对象。丈夫林国栋是厂里的技术骨干,英俊有为。而林文秀,是刚从大连来投奔亲戚的孤女,被安排在车间,沉默寡言。
没人知道,林国栋和林文秀在下乡时,曾是一对恋人。因为成分问题,他们被迫分开。后来林国栋回城,娶了门当户对的张爱萍。再后来,林文秀的亲戚也调到了厂里,把她也带了过来。
命运就是这么爱开玩笑。
旧情复燃。但林国栋有家庭,林文秀也有了男人。他们把那段感情埋在心底,直到林文秀的丈夫在一次事故中去世。
林国栋开始拼命地帮助这对孤儿寡母。出钱,出力。张爱萍起初以为是丈夫仗义,后来,她无意中看到了林国栋日记里的秘密。
她没有声张。她是个传统的女人,家丑不可外扬。她只是逼着林文秀离开了辽阳,回了大连。她以为这样,就能把这个秘密永远埋葬。
但她没想到,丈夫的愧疚,像一根绳子,把他和那对母子紧紧地拴在了一起。他开始偷偷给她们寄钱,每个月都不少。他甚至用自己攒下的第一笔奖金,在大连给她们买下了一个小小的安身之所。那把铜钥匙,就是那间房子的。
【有些秘密,以为是墙,能保护人,最后才发现是网,把所有人都缠在了里面。】
丈夫去世前,把一切都对她坦白了。他求她,不要告诉女儿女婿,他想在孩子们心里,保留一个完美的父亲形象。他还求她,替他去大连看一眼那个儿子,林念。
所以,她才坚持要来。她想完成丈夫的遗愿,又害怕女儿女婿发现真相。她在这矛盾中备受煎熬。
挂了电话,张爱萍慢慢地滑坐在地毯上。窗外的阳光很好,广场上有人在放风筝。她却觉得,自己这辈子,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第六章:真相是一杯温水
我和林悦回到酒店时,天已经黑了。
我们没有立刻去找岳母对质,而是先在网上搜索了“画家林念”。他的资料很少,但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三十多岁,眉眼清秀,温文尔雅。
最重要的是,他的眉眼,和岳父有七分相像。
真相,已经不需要再求证了。
我们推开岳母房间的门时,她正端坐在沙发上,仿佛已经等了我们很久。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的城市霓虹,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们都知道了?”她开口,声音异常平静。
“妈。”林悦的声音在颤抖。
我走过去,打开了灯。刺眼的光线下,我看到岳母的头发,比我印象中白了许多。
“坐吧。”她说。
那个晚上,岳母把那个埋藏了近四十年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们。她讲得很慢,很克制,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没有控诉,没有抱怨,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她讲到,她是如何发现丈夫的秘密,又是如何为了家庭的完整,选择了隐忍和沉默。她讲到,丈夫每个月寄出去的钱,其实她都知道,只是假装不知道。她讲到,丈夫临终前,是如何拉着她的手,忏悔和托付。
“你爸……他不是个坏人。”岳母最后说,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他只是……太重感情了。”
林悦早已泣不成声。她扑到岳母怀里,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妈,对不起……对不起……”她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我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巨大的悲伤和荒诞感将我淹没。我一直敬重的岳父,那个在我心中完美无缺的长辈形象,瞬间崩塌了。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真相,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岳母和林悦。
忽然,岳母剧烈地咳嗽起来。
林悦慌忙起身,想去倒水。我比她快了一步。我走到桌边,拿起暖水瓶,倒了一杯温水。我的手在抖,水洒出来了一些。
我端着水,走到岳母面前,递给她。
就在她伸手接水的那一刻,我们都愣住了。在争吵最激烈的时候,我下意识地为她倒了一杯水。这个与冲突无关的、充满温情的微小细节,像一道暖流,瞬间击溃了我们之间所有的壁垒和防备。
岳母接过水,喝了一口,然后抬起头,看着我,说:“小凯,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是妈……把这个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鼻子一酸,猛地扭过头去。
那个晚上,我们三个人,第一次像真正的家人一样,坦诚相对。没有指责,没有怨恨。我们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起,舔舐着被同一个秘密划开的伤口。
第七章:不值得的大连
第二天,我们去见了林念。
见面的地点,是他位于星海广场附近的画室。画室很大,很明亮,充满了阳光和颜料的味道。
林念比照片上看起来更清瘦一些。他给我们泡了茶,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种艺术家的儒雅和疏离。林文秀女士也在,她比照片上苍老了许多,但眉眼间的温柔和忧郁,一如当年。
气氛有些尴尬。
打破沉默的,是林念。他指着墙上的一幅画,对我们说:“这是我凭记忆画的,我父亲的背影。”
画上,是一个男人骑着二八大杠,车后座上,坐着一个小男孩。背景,是辽阳旧厂区的烟囱。
“我对他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了七岁那年。”林念的声音很轻,“后来,就是每个月的汇款单,和偶尔的几封信。信里,他总是说,他亏欠我,亏欠我母亲。”
岳母低着头,不停地用手指搅动着衣角。
林文秀走过来,轻轻握住岳母的手,“姐,都过去了。国栋他,心里最爱的人,一直是你和林悦。他对我们,更多的是责任和愧疚。”
两个女人,因为同一个男人,纠缠了半生。此刻,她们的手握在一起,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历经岁月后的释然。
【我们这一路,不是在看风景,是在看一个男人一生的谎言和亏欠。】
那天下午,我们聊了很多。关于过去,也关于未来。林念说,他并不想分什么财产,他只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他想认祖归宗,不是为了名分,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离开画室时,大连下起了小雨。
我们站在路边等车,谁也没有说话。雨丝很细,落在脸上,凉凉的。
我看着身边的林悦和岳母。她们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紧绷和对立,取而代 পেয়ে的是一种雨后的平静。我知道,横亘在我们家多年的那堵墙,终于塌了。虽然废墟之上,满目疮痍,但终究,有了一片可以重建的空地。
回程的路上,我们依然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和来时不同。那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安宁。
车子驶离大连市区,我回头看了一眼这座美丽的城市。海浪,沙滩,广场,在雨中都显得有些模糊。
我忽然觉得,这座城市,一点都不值得来。
它太美了,美得像一个精致的谎言。它用它浪漫的外壳,包裹着一个家庭最不堪的内核。它让我们满怀期待而来,却又毫不留情地把我们每个人的伤疤都揭开,暴露在阳光之下。
回到家,我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想记录下这次旅行。我敲下了一行字,作为这篇游记的标题,也作为这一切的结尾:
五一去了趟沈阳、辽阳、大连。最不值得去的就是大连。
来源:在榆树下回忆往昔的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