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冷宫孤影自我有记忆以来,那扇褪色的朱漆门便像道无法逾越的结界,将我与外界隔绝。冷宫的砖缝里生着青苔,檐角蛛网随风轻颤,连阳光都仿佛被筛子滤过,只剩下斑驳的光影在地面游移。
冷宫孤影自我有记忆以来,那扇褪色的朱漆门便像道无法逾越的结界,将我与外界隔绝。冷宫的砖缝里生着青苔,檐角蛛网随风轻颤,连阳光都仿佛被筛子滤过,只剩下斑驳的光影在地面游移。
五岁那年的深秋,冷宫里突然闯入三位不速之客。
她们踩着满地枯叶而来,裙裾扫过青砖发出沙沙声响。为首的妃子鬓边簪着朵快凋谢的绢花,却仍笑着捏我的脸:"这小丫头片子,倒像只被雨淋湿的雏鸟。"另两人不由分说地拉我围坐石桌,铜钱在麻将牌上叮当作响,彩绳在我发间翻飞出蝴蝶结。
那是乳娘走后,我第一次感受到活人的温度。
乳娘离开那日,细雨将冷宫的瓦当洗得发亮。她枯槁的手指深深掐进我掌心,眼窝深陷如两口枯井:"公主莫哭,老奴只是去寻容贵人……"话音未落,窗外忽有寒鸦扑棱棱飞过,惊得她瞳孔骤然收缩。
我至今记得她最后的气息,带着苦杏仁的涩与陈年艾草的辛。
小翠撞开门时,我正趴在乳娘逐渐冰冷的胸膛上。她怀里跌出几包草药,纸页上墨迹未干,写着"当归二两,川芎三钱"。这个总爱偷吃我野果的姑娘,此刻却像被抽走魂魄般跪坐在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这老货!说好要等我攒够银子出宫的……"
雨停时,冷宫的青砖地泛着冷光。
小翠突然拽起我,力道大得几乎捏碎腕骨。她粗布衣袖擦过我脸庞时带着草药苦香,动作粗鲁却避开我红肿的眼皮:"抬头看天!"
我挣扎着咬住她手腕,齿尖在皮肤上烙下月牙印。她吃痛却仍不松手,另一只手指向云层裂隙处:"看见没?乳娘就在那儿看着你!"
那天我哭到失声,最后是被小翠背回屋的。她的脊背硌得我生疼,却比任何锦衾都温暖。恍惚间听见她喃喃自语:"这冷宫啊,吃人不吐骨头……"
三位妃子再次出现时,我正蹲在墙角数砖缝里的蚂蚁。
她们变戏法似的端出桂花糕,糕点香气勾得我肚子咕咕直响。穿月白衫子的妃子突然掏出钥匙,铜锁落地的声响惊得我后退半步。
朱漆门轰然洞开的瞬间,阳光如金箔般倾泻而入。
宫墙外的世界比想象中更陌生,琉璃瓦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小翠攥紧我手心的力度,与当年乳娘临终时如出一辙。远处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一下下敲在人心坎上。
我突然明白,有些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雨丝如针尖般刺破暮色,小翠抱着我冲进厢房时,檐角的蛛网正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她浑身湿透的襦裙紧贴在身上,发髻散乱得像被狂风蹂躏过的鸟巢,却仍将我轻轻放在褪色的锦被上。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杏眼此刻布满血丝,指尖颤抖着抚过我的额角。
"这该死的老天爷!"她突然抡起拳头砸向床柱,木屑簌簌而落,"乳娘昨夜还说要给我绣新荷包……"话音未落,她又慌忙捂住嘴,生怕惊扰了床上双目紧闭的我。窗外雨声骤急,打在青瓦上叮咚作响,却盖不住她急促的呼吸声。
当她第三次将浸透的帕子覆上我额头时,终于咬着牙站起身。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仿佛某种挣扎的野兽。她从箱底翻出件压箱底的翡翠簪子——那是乳娘临终前塞给她的,玉色温润如乳娘常熬的杏仁茶。
冷宫朱漆斑驳的大门在雨中发出刺耳的呻吟,两个侍卫像门神般堵在门口。雨水顺着他们铠甲的缝隙流淌,在青石板上汇成蜿蜒的小溪。高个子的侍卫斜倚着门框,腰间的佩刀在雨中泛着冷光,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露出颈间狰狞的刀疤。
"小翠姑娘这是要唱哪出?"矮个子侍卫搓着手凑过来,酒气混着雨腥味扑面而来,"昨儿不是刚给张公公送过玉镯子?"他伸手就要撩小翠湿透的衣襟,被她侧身躲过,翡翠簪子在雨中划出一道青芒。
"六公主突发急症,乳娘也……"小翠突然跪倒在泥水里,膝盖撞击青石板的闷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她双手高举簪子,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侍卫的皂靴上,"求两位行行好,等太医来了,我……我给您们当牛做马!"
高个子侍卫突然发出夜枭般的笑声,刀鞘重重敲在门环上:"宫里每天死的公主比御花园的牡丹还多,你当咱们兄弟是傻子?"他弯腰掐住小翠下巴,指甲缝里还沾着昨晚的赌局血渍,"不过嘛……"
矮个子侍卫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膛上丑陋的烫伤疤痕。小翠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去年冬天她拒绝给这畜生暖床时留下的印记。雨势突然转急,冰冷的雨点砸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却清晰听见对方猥琐的笑声:"你脱光了在雨里跑一圈,说不定爷爷们心情好……"
当那只脏手即将扯破她的衣襟时,小翠突然暴起。她发髻上的银簪在雨中划出寒光,却在触及对方咽喉的瞬间被反手夺下。高个子侍卫的刀背重重砸在她肩胛骨上,剧痛让她蜷缩成虾米状,却仍死死咬住对方的裤脚。
"敬酒不吃吃罚酒!"矮个子侍卫揪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血水混着雨水顺着额角流下。小翠突然发出非人的嘶吼,指甲深深抠进对方手臂的旧伤里。这突如其来的反击让两人愣了片刻,趁此机会她发疯似的冲向雨幕。
雨帘中突然飞来半块青砖,精准砸中高个子侍卫的太阳穴。砖头碎裂的瞬间,一道杏黄色身影从墙头飘然而下,水袖卷起的风雨让在场众人眯起了眼。来人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眉眼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凌厉,腰间系着的宫绦在风中猎猎作响。
"光天化日之下欺凌宫女,你们是活腻了?"少女的声音像冰棱刺入雨幕,她手中马鞭在空中甩出脆响,"内务府的狗奴才,可还记得三日前被杖毙的王公公?"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突然齐齐跪倒在地。小翠这才发现,少女腰间挂着块鎏金腰牌,在雨中泛着暗金光芒——那是只有皇帝近侍才能佩戴的玄武令。
暮色中的冷宫甬道弥漫着腐叶气息,枯枝败叶在青砖缝里堆成小山。掐住小翠手腕的侍卫突然眼前发黑,力道渐渐松懈,正要瞪圆眼睛厉声呵斥,却在转身瞬间僵住了身子——
斑驳的朱漆门后,三位身形窈窕的女子正静静伫立。贴身宫女高举的油纸伞在暮色中晕开暖黄光晕,伞骨上垂落的流苏随着微风轻轻摇晃。身后跟着的十余名宫女太监,个个拎着雕花箱笼与油布包裹,阵仗竟比各宫主位迁居时还要气派。
"奴才见过林昭仪、魏婕妤、珍嫔三位主子!"领头侍卫的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冷汗如雨般从额角滚落。这位在冷宫当差三年的老人太清楚,眼前三位虽住在破落院落,却绝非能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珍嫔把玩着指甲上新染的凤仙花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犄角旮旯的消息可真够滞后的,咱们姐妹早被发配到冷宫吃灰了,哪还配得上您这声主子?"她忽然弯腰拾起块碎石,红宝石护甲在暮色中划出冷光,"就像这块石头,在御花园是违禁之物,可在冷宫——"话音未落,碎石已擦着侍卫耳际飞过,在红墙上撞出清脆声响。
侍卫们浑身战栗,喉头滚动着未尽的求饶。他们怎会不知这三位背景?定国公府的林昭仪,其父手握三十万精兵,连贵妃都要退让三分;户部尚书家的魏婕妤,银钱往来能通六部;至于珍嫔,那可是皇后胞妹!即便她们主动避宠,即便圣上撤了绿头牌,可谁敢真当她们是失势之人?
"说罢,何事慌成这样?"林昭仪上前半步,翡翠耳坠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她注意到小翠凌乱的衣襟上沾着草屑,发间还别着片枯叶,显然是匆忙间被拖拽所致。
"六公主!六公主她..."小翠扑通跪倒,发髻散开的青丝糊了满脸。她手脚并用比划着,语速快得像炒豆子:"今日晌午,公主说要去御花园采露水,谁知...谁知..."眼泪夺眶而出,在脏兮兮的脸颊上冲出两道白痕,"奴才追到冷宫后巷,见着两个蒙面人抱着公主往城墙上跑!"
魏婕妤迅速解下腰间锦囊,金叶子在暮色中闪着冷光:"拿着这个去太医院,就说..."她忽然压低声音,"皇后娘娘要的人,看谁敢拦!"珍嫔同时拔下发髻上的羊脂玉钗,钗头凤凰展翅欲飞:"拿这个作信物,若有人不长眼,直接报本宫名讳!"
看着小翠跌跌撞撞的背影,珍嫔忽然转头,目光如刀般扫过伏地的侍卫。她朝身后太监使个眼色,立即有四人应声而出,麻绳在侍卫身上缠出蝴蝶结般的死扣。
"娘娘饶命!奴才知错了!"哀嚎声惊飞了檐角的乌鸦。珍嫔抬脚踩住侍卫后背,红缎绣鞋在暮色中格外刺目:"饶命?你们倒是会挑软柿子捏!若非今日撞见,还不知要祸害多少宫女!"
林昭仪忽然握住她手腕,掌心温度透着寒意:"姑奶奶,留口气。"她转头对随行太监道:"将这两人拖去慎刑司,就说...秽乱宫闱、欺凌宫女,按宫规处置。"话音未落,魏婕妤已接口:"记得让慎刑司秉公办理,若有疏漏——"三人相视一笑,二十余道目光齐刷刷扫向瑟瑟发抖的总管太监。
暮色渐深时,冷宫朱漆门缓缓打开。宫女们鱼贯而入,箱笼碰撞声惊起一群蝙蝠。有人抬着紫檀木雕花床,有人抱着青花瓷瓶,更有甚者竟搬来整扇黄花梨屏风。珍嫔亲自指挥着众人:"把那幅《秋江垂钓图》挂东厢房,西厢摆那对景泰蓝花觚..."
林昭仪站在院中,仰头望着逐渐亮起的灯笼。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未改变,连墙角那株快枯死的海棠都保持着原样。她忽然轻笑出声:"陛下倒是贴心,说是不许优待,可这冷宫的份例,竟比咱们在储秀宫时还要齐全三分。"
夜色渐浓时,整个冷宫已焕然一新。魏婕妤坐在新搬来的紫檀椅上,抿着宫女刚沏的碧螺春:"你们说,那两个侍卫能撑到几时?"珍嫔把玩着皇后赐的玉钗,钗身还带着体温:"怎么着也得挨过三更,否则岂不辜负咱们姐妹的名头?"
林昭仪望着窗外渐起的雾气,忽然伸手接住片飘落的梧桐叶。叶片在掌心舒展,脉络清晰如宫中密布的眼线:"要变天了。"她轻声呢喃,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暮色像块浸透墨汁的绸缎,缓缓裹住这座破败的宫闱。我躺在漏风的木榻上,忽然觉察额间传来温热的触感,像春日里融化的雪水,缓缓渗进冰凉的皮肤。
这双手与记忆中完全不同。乳娘的手掌总是皲裂如老树皮,指节因常年浸在冷水里泡得发白。而此刻覆在我额上的五指,柔软得像刚出笼的云朵馒头,指甲边缘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胭脂红。
耳边人声如沸,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
"冷宫里竟藏着个金枝玉叶?"
"瞧这孩子,烧得脸蛋通红还强撑着不哭。"
"要我说,皇家血脉又如何……"
"嘘!瘦肉粥该凉了,太医交代过醒了就得喂。"
我勉强掀开眼皮,三张陌生的面孔在烛光里摇晃。为首的妇人穿茜红襦裙,耳垂坠着晃眼的金镶玉,正往我嘴里塞东西:"张嘴呀小祖宗,这是御膳房特制的饴糖。"
糖块在舌尖化开,甜得人舌尖发颤。我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细弱的呜咽,像只刚断奶的小猫。
三个女人顿时乱作一团。穿月白衫子的慌忙掏帕子,戴珍珠项圈的直接把整包金叶子倒在我枕边,最年长的青衫女子突然背过身去,肩膀抖得像风中残叶。
"林姐姐哭了?"戴珍珠项圈的惊呼。
我伸出冻得发紫的小手,轻轻拽住那片飘摇的衣角。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撑着露出笑容:"姨姨别哭,嘉儿……嘉儿只是太想乳娘了。"
这句话像根尖针,猛地扎破某种脆弱的平衡。青衫女子突然转身,泪水顺着她精致的下颌线滚落,在锦袍上洇出深色的痕迹:"狗皇帝!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你疯了!"月白衫子的女子扑过来捂嘴,指尖还沾着药渣,"这冷宫的墙可不长耳朵!"
破旧的木门吱呀作响,小翠端着青瓷碗闯进来。她脸色惨白如纸,却硬撑着行礼:"各位娘娘,粥……粥热好了。"
戴珍珠项圈的珍嫔夺过碗,舀起一勺瘦肉粥轻轻吹凉。林昭仪把我抱到膝头,锦缎襦裙上淡淡的沉水香令人安心。魏婕妤则握住我冰凉的脚,放进她温暖的掌心揉搓。
"太医说你是饿的。"珍嫔把粥喂到我嘴边,珠翠在烛光下晃成一片光影,"等养好了,姨姨带你去吃芙蓉糕、梅花酥,还有……"
"还有麻将!"林昭仪突然插嘴,被珍嫔狠狠瞪了一眼。
我舔掉嘴角的粥渍,认真点头:"要学。"
三个女人同时笑出声来。魏婕妤的眼泪滴在我手背上,珍嫔的脂粉裂开细纹,林昭仪却仰头望着房梁,说那里有只蜘蛛在结网。
夜风从窗纸破洞灌进来,吹得烛火明明灭灭。我蜷在林昭仪怀里,听见她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声。远处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混着冷宫深处断断续续的哭嚎,在深夜里飘得很远很远。
《冷宫里的三道暖光》
乳娘的脚印早被冷宫的青苔覆盖,青砖缝里却多了三串轻快的足印。小翠蹲在我膝边,指尖戳了戳我衣摆上的补丁:"该叫母妃的,公主。"
自那三位踏入冷宫门槛起,连穿堂风都裹着暖意。从前只有落叶沙沙作响的院落,如今从晨光熹微到暮色四合,总飘着清亮的笑。林昭仪总爱说些我听不懂的词,像"元宇宙""奶茶三分糖",珍嫔和魏婕妤却能接得严丝合缝,她们眼里闪动的光,比宫灯还亮。
那日林昭仪扎着马步拔柳树的模样,惊飞了檐下打盹的麻雀。魏婕妤的翡翠镯子磕在树干上,发出清脆的响,她攥着锯子的手青筋暴起,却还笑着哄我:"嘉儿躲远些,当心锯末迷了眼。"珍嫔的斧头劈在木块上,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在青砖地溅出小朵水花。
当秋千架在歪脖子柳下立起时,我摸着粗绳绑就的木板,突然想起乳娘临走前塞给我的麦芽糖。小翠早躲在廊柱后抹眼泪,肩膀一抽一抽的,像风里颤动的绢花。魏婕妤把我抱上秋千时,发间的茉莉香混着木屑味,暖融融地托着我飞起来。远处宫墙在笑声里缩成矮矮的线,直到——
"咔嚓!"
秋千绳断裂的瞬间,我重重摔在青砖地上,疼得眼泪直打转。三位姨姨慌乱地扑过来,珍嫔的护甲刮过我的脸,林昭仪的绣鞋踩着了裙摆,魏婕妤的帕子都攥成了团。最后是看门的老太监把我抱进屋,他花白的胡子还沾着早膳的米粒。
夜里小翠坐在床边给我擦药,月光透过窗纸照在她睫毛上:"要是能永远这样……"她突然噤声,手指在我发间顿了顿。我迷迷糊糊问:"永远怎样?"她笑着拍我被子:"睡你的觉。"
灶房的烟火气还未散尽,冷宫的朱漆大门突然被推开。太监尖细的嗓音像根针,扎破了清晨的宁静:"薛婉仪到!"
此刻我正踮着脚揉面团,小翠在旁边添面粉,絮絮叨叨个没完:"奴婢天天伺候您,也没见您给口吃的……"我蘸了锅灰往她脸上抹,她尖叫着反扑,剪刀腿夹住我的腰,锅灰蹭得我满脸都是。
三位姨姨推门进来时,我和小翠正像两只花猫似的在地上扭打。林昭仪拍着大腿笑:"这脸蛋,比戏台上的包公还黑!"珍嫔捏着我的脸蛋,指尖还沾着木屑:"咱们嘉儿成了小煤球咯~"魏婕妤扶着门框喘气,发髻都歪了:"快烧水去!这俩孩子要冻出病来!"
我指着蒸锅喊:"窝窝头!给姨姨们的!"珍嫔的眼眶突然红了,她想抱我,却又怕蹭脏我的脸,最后只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小翠拉着我往耳房走,水缸里的倒影晃动着两张黑脸,像从年画里走出来的门神。
冷宫的朱漆大门再次开启时,我正被小翠按在木盆里搓洗。她手里的丝瓜瓤搓得我后背发疼,嘴上却还在念叨:"薛婉仪来做什么?莫不是要接您回宫……"我突然想起乳娘教我的歌谣,轻轻哼起来:"冷宫门,锁春风,三个娘亲暖融融……"
水声里,我听见院中传来环佩叮当。薛婉仪的绛红裙裾扫过青砖,她身后跟着四个捧礼盒的宫女,朱漆食盒上雕着并蒂莲。林昭仪的锯子还靠在墙角,上面沾着新鲜的木屑,在秋阳下闪着细碎的金光。
冷宫风波:六公主与三位"疯妃"的生存战
冷宫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薛婉仪捏着鼻子跨过门槛,织金绛红襦裙扫过满地尘土,头上的点翠嵌宝步摇随着动作轻颤,腕间翡翠镯子叮当作响。她扫了眼屋内三人,眼底嫌恶几乎要溢出来——珍嫔的靛蓝布裙洗得发白,林昭仪的鸦青褙子领口还打着补丁,魏婕妤的月白襦裙虽新,却连个绣纹都没有。
"三位姐姐倒是清闲,在这破地方住得惯?"薛婉仪掩着鼻尖,声音尖得像根针,"这屋子破得连风都挡不住,夜里睡觉怕是要冻坏了吧?还有这窝窝头——我殿里的狗都不吃!"
我正跟着小翠往偏殿走,听到"窝窝头"三个字,脚步猛地顿住。前日我偷偷学着姨姨们的样子揉面,烤了半筐窝窝头,她们明明吃得眼睛发亮,还说"嘉儿做的最甜"。可薛婉仪说……连狗都不吃?
"放你娘的狗屁!"珍嫔突然叉腰,声音震得屋梁上的蛛网都颤了颤,"冷宫有味道?分明是你这贱人一进来,满屋子的臊气!夜里漏风?再漏也没你门牙漏风!你殿里的狗当然不吃窝窝头——谁不知道青云殿的狗跟着主子吃香喝辣,连宫门口的粪车都要凑过去闻闻咸淡!"
薛婉仪被这一巴掌扇得踉跄两步,鎏金护甲刮过脸颊,立刻浮起五道红痕。她指着珍嫔,手指抖得像风中落叶:"你……你竟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魏婕妤掩着鼻尖,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薛妹妹还是回去洗洗再来,我们这破地方灰尘大,再与你多说两句,只怕要吐在你这身华服上。"
薛婉仪正要发作,林昭仪突然跨前一步。她原是武将之女,身形虽纤细却有力,抬脚便踹在薛婉仪腰侧。薛婉仪"哎呦"一声摔在地上,金丝绣鞋都飞了出去,发髻歪在一边,钗环散了一地。
"脑子不好就去太医院,跑来冷宫发什么疯?"林昭仪拍了拍手,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薛婉仪由婢女搀着起身,发髻歪得像被狂风刮过的鸟窝,却仍梗着脖子放狠话:"你们……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告诉陛下!"说完便踩着歪掉的绣鞋,一瘸一拐地跑了。
待薛婉仪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三人这才松了松紧绷的肩背。林昭仪蹲下身,轻轻撩起嘉儿的衣袖,白嫩的胳膊上一道红痕格外刺眼。她指尖轻轻抚过,眼底泛起心疼:"疼吗?"
嘉儿摇头,眼睛却盯着三人:"姨姨们……是不是要被赶出去了?"
魏婕妤蹲下来,与嘉儿平视:"傻丫头,薛婉仪去告状,说不定反而是好事。"她摸了摸嘉儿的发髻,"陛下若想起冷宫还有个六公主,迟早要接你出去。"
珍嫔抱着胳膊冷笑:"她若真去告状,倒是提醒了陛下——冷宫还养着个公主呢。这地方潮湿阴冷,哪是孩子该待的?"
林昭仪点头:"宫里皇嗣虽多,公主却占了大半。大公主已出嫁,二公主和亲早逝,三公主、四公主、五公主都养在各自母妃身边。皇后要管太子,贵妃要顾三皇子,德妃守着五公主,淑妃把四公主看得眼珠子似的——陛下若想起冷宫还有个六公主,迟早要接出去。"
魏婕妤却皱眉:"若是陛下将嘉儿送到其他妃嫔那养着怎么办?"
林昭仪摇头:"不大可能。如今宫里位分高的,要么没精力,要么没心思。我进宫最晚却位分最高,若嘉儿出冷宫,十有八九会交给我。"她顿了顿,"但前提是……我得先出这冷宫。"
珍嫔突然笑了,眼底泛着水光:"我阿姐说过,咱们三个凑一块,刀山火海都闯得。何况这后宫?"她拍了拍胸脯,"再说了,嘉儿在这儿,咱们就算为了她,也得好好活。"
魏婕妤点头,指尖轻轻点了点嘉儿的鼻尖:"等开春,咱们就求陛下放我们出去。到时候,嘉儿要穿最漂亮的裙子,戴最亮的珠花,好不好?"
嘉儿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星星。
冷宫的木门再次合上,将寒风与喧嚣都挡在门外。三个女人围坐在油灯旁,灯芯"噼啪"一声爆开,映得她们的脸忽明忽暗。她们知道,这场关于生存与希望的仗,才刚刚开始。
当我沐浴得香香的,扎着双丫髻,跟着几位姨姨一起用膳时,
父皇竟突然驾临冷宫。
自打我记事起,就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父皇。
只见他身姿挺拔,气势威严,比宫门口站岗的侍卫都要气派几分。
桌边三位姨姨神色各异,但还是带着我起身行礼。
薛婉仪紧跟在父皇身后,语气尖刻:「皇上~就是这个小贱人!」
我按照姨姨们教的,乖乖地跪下磕头:
「嘉儿拜见父皇。」
薛婉仪一愣,随即大怒:
「你竟敢妄称皇上的女儿?!」
说着就要上前拉扯我。
谁知却被父皇一掌推开,语气冰冷:「滚开!」
她吓得连忙跪倒在地:「陛下恕罪……」
父皇亲自将我扶起,轻声问道:「你叫嘉儿?」
我眨着大眼睛回答:「回父皇,我叫祁云嘉。」
他见我镇定自若,故意沉下脸问:「你不害怕朕?」
我摇头:「你是父皇,为什么要怕?」
他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将我抱起,轻轻捏了捏我的脸蛋:「你这个小公主,倒是有意思。」
我不太喜欢被他抱着,他身上太硬,也没有姨姨们身上的味道好闻。
但姨姨们说过,要讨父皇喜欢,要装可怜。
只要父皇喜欢我,以后就会对我好。
我不信他,但我信几位姨姨。
于是我主动抱住他的脖子:「娘亲说过,我像父皇。」
「你娘?」
我一边玩着他的胡须一边说:「容贵人是嘉儿的亲娘。」
父皇似是怔了一下,许久未曾听闻这个名字,他仔细打量了我片刻才道:「你跟你娘真像。」
他环顾冷宫一圈,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你就住这种地方?」
林昭仪小声嘀咕了一句:
「亲爹不养,还装什么好人。」
这时小翠也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她恭敬地说道:「托陛下洪福,六公主虽生在冷宫,却也平安长大,如今能得陛下召见,实乃公主之福。」
父皇听后,心中泛起一丝愧疚。
本该锦衣玉食的公主,却因当年之事,被困在这冷宫之中。
无论如何,孩子总是无辜的。
他也确实是疏忽了,竟忘了冷宫里还有这么一位女儿。
他抱着我,语气温和:「嘉儿今年五岁了吧?」
我点头:「是呀,五岁啦。」
他笑着问我:「那父皇带你去住更大的宫殿好不好?」
我高兴地挥舞小手:「比这里还大的宫殿吗?」
想了想我又嘟嘴道:「可是冷宫这么小都会漏风,大宫殿不会比这里还冷吧?」
我缩着脖子打了个哆嗦,可怜巴巴地说:
「父皇你不知道吧,冬天刮大风的时候,窗户纸都快被吹飞了,嘉儿差点冻成冰块。」
父皇眼中闪过心疼,柔声道:
「放心吧,父皇的宫殿很暖和,以后也不会让你再受苦。」
「真的吗?!」我笑眯眯地看着他,
「父皇真好,嘉儿最喜欢父皇啦!」
他听了,开心地抱着我往外走:「那当然。」
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冷冷道:
「闹够了就回各自的宫去,朕没空陪你们胡闹。」
「至于薛婉仪,殿前失礼,贬为贵人,禁足青云殿七日。」
我趴在他肩上,偷偷朝几位姨姨眨了眨眼。
她们朝我比了个大拇指。
嘿嘿,我被夸奖啦。
正如林昭仪预料的那样,父皇果然将我归在了她的名下。
原本以嫔位的身份,已经等同于一宫之主,但魏婕妤和珍嫔宁愿住在华阳宫的偏殿,也不愿离开林昭仪。
如今华阳宫又添了我,顿时变得热闹非凡。
现在我可以堂堂正正地称呼林昭仪为母妃。
魏婕妤和珍嫔为此颇有怨言,直嚷着不公平。
于是我刻意表现得十分公正,称她们为珍母妃与魏母妃。
只是苦了我的嗓子,一天到晚不停喊着“母妃”。
直到嗓子都喊哑了,那三位“争宠”的人才终于放过彼此。
唉。
被母妃们宠爱,也是一件甜蜜却辛苦的事啊。
次日林昭仪三人去往皇后娘娘处请安,顺便也把我带上了。
谁料刚到坤宁宫外,便碰上了淑妃与贤妃。
淑妃温婉开口,与林昭仪等人打起招呼:
「听闻妹妹们刚从冷宫归来,那地方寒气重,身子可还受得住?」
贤妃则静静捻着手中的佛珠,未发一言。
魏婕妤微微俯身回礼:「多谢姐姐关心,一切尚好。」
珍嫔亦是轻轻点头。
唯独林昭仪笑嘻嘻地把我搂在怀中,语出惊人:
「哎呀,你们怎么知道我有个女儿?」
淑妃一时语塞,没想到她竟答得风马牛不相及。
珍嫔与魏婕妤扶额低语:
「谁问你这个了?」
林昭仪却笑得更欢:「亲生母女哦~」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脆却带刺的声音:
「冷宫里捡回来的娃娃也当成心头肉。」
「依本宫看,不是亲生的,终究养不亲。」
「况且,这宫里的孩子能不能活到大还难说。」
林昭仪曾说过,宫里头多的是猪脑子。
贵妃尤甚。
她这番话瞬间让五人中四人脸色难看。
连自己都被影射进去却浑然不觉。
毕竟她自己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淑妃的二皇子早年因落水引发高热惊厥而亡,一直是她心头之痛,此刻脸色骤冷:「贵妃慎言。」
「还请积点口德,为了三公主与三皇子也好。」
贵妃一听到两个孩子,才猛然回神,尴尬地笑了笑:「哎呀,本宫只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啦。」
珍嫔唇角微扬,轻声道:「多谢贵妃姐姐提醒,妹妹们年纪尚轻,还有许多机会,绝不会落到与姐姐相同的境地。」
「孔珍珠你胆子不小!」
贵妃怒极,将手中丝帕重重一甩,指着珍嫔,胸口剧烈起伏。
自她生下三皇子后,太医便断言她身子受损。
最令她难堪的是,这话还暗讽她年岁已高,再难有孕。
要我说,珍母妃一向毒舌,专戳人痛处。
「珍妹妹快些进去吧,皇后娘娘许久未见你,想必等得着急了。」
魏婕妤怕贵妃当场动手,连忙拉着珍嫔朝坤宁宫正殿走去。
全然不顾身后贵妃气急败坏地喊着:「孔珍珠你给我等着!」
这是我第一次拜见皇后娘娘。
她轻轻闭着眼睛,端坐在雕着龙纹的椅子上。
手臂搁在案几上,用手撑着头,脸色透着一丝病态的苍白。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们齐齐行礼,皇后随即抬手示意我们起身:「都是自家姐妹,不必拘礼。」
话音未落,她便轻咳了几声。
「依臣妾看,娘娘还是得多管教一下珍嫔,实在太不懂规矩了。」
贵妃冷哼一声,率先开口告状。
皇后只是淡淡一笑,语气平和地说道:「珍珠年纪尚小,家中又是宠着长大的,若有什么冒犯妹妹之处,还望妹妹多包容些。」
珍嫔一听,立刻朝贵妃做了个鬼脸。
「对不住啦贵妃姐姐,我姐让你多包涵呢。」
没想到皇后竟如此袒护珍嫔,贵妃气得跺了跺脚。
丢下一句「姐姐!你就宠她吧!」便甩袖离去。
皇后早已习以为常,转而对其他妃嫔温和一笑:
「你们各自去忙吧,若有事可找淑妃妹妹商议。」
贤妃捻着佛珠先行告退,德妃则称要回去照看五公主。
淑妃也微微一福:「既然如此,妹妹便先去处理宫务了。」
皇后微微点头,显得有些疲惫。
不一会儿,殿内便只剩我和三位姨娘。
皇后朝我招了招手:「小六,过来。」
我乖巧地走到她面前:「嘉儿见过母后。」
她将我轻轻抱上膝头,三位姨娘见状,纷纷露出惊色:
「姐姐!小六也不小了,你身子弱,别累着。」
皇后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语气略带嗔怪:「本宫还没虚弱到这种地步。」
她摸了摸我的脸,又捏了捏我的胳膊和腿,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养得还不错。」
正当我准备回应她时,她忽然神色认真地问道:
「小六,你可曾怨过本宫没有把你接回来?」
我连忙摇头:「不怨。」
「小翠说过,是母后赐了嘉儿姓名,若不是母后,嘉儿早已不在人世了。」
冷宫的日子确实难熬。
小翠却常说,从前我们的日子并不算太苦。
因为皇后娘娘始终记得冷宫里还有一个我这个公主。
她时不时会派人送来米面、炭火以及各种生活所需。
连陪伴我长大的乳娘,也是皇后娘娘特意安排进冷宫的。
她摸不准父皇对我的心思,只能暗中尽力照拂。
直到两年前她突患重病,宫中事务大都落入淑妃之手。
她自顾不暇,自然也就无暇顾及我了。
乳娘曾教导我,人应常怀感恩之心。
即便从未见过皇后娘娘,我对她始终心怀感激。
「母后身子可好些了吗?」我靠在她怀里轻声问道。
「没事,还死不了。」
她眼神温柔,说出的话却让珍嫔忍不住红了眼眶。
「阿姐!你怎么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
林昭仪将我从皇后膝上抱起:「你太子哥哥在尚书房读书,除了五公主今日不适,其他人都应该在那里。」
「你母妃们和你母后还有话说,让小翠带你去寻他们玩吧。」
我乖顺地点点头。
「好。」
还未走远,坤宁宫内便传来珍嫔的哭声:
「你说过你已经好多了!我才在冷宫待了几天,你怎么又把自己糟蹋成这样?那个狠心人,随他去死好了!」
我担忧地回头望去,小翠却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六公主,我们走吧。」
她朝我摇了摇头。
母后与父皇曾是少年夫妻,如今却形同陌路。
也许是因为二公主的缘故,也许另有隐情。
我虽年幼,也明白大人的事不是孩子能插手的。
不如听从母妃安排,去找太子哥哥他们玩耍才是。
我并没有见到太子哥哥。
刚走到尚书房外,就有一只砚台从门内飞了出来,不偏不倚砸在我头上。
额头瞬间鼓起一个大包。
小翠还没来得及帮我揉一揉,屋内又扔出一本厚厚的书,紧跟着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声:「喂,那个小书童,把东西给本宫统统捡回来!」
我抬眼一看,果然是三姐姐,她一脸怒气,像是刚被先生训斥了一顿。
那砚台,分明就是冲着人扔的。
因为时间太紧,针工局还没来得及做好我的公主衣裳,我仍穿着从冷宫带来的粗布衣服,所以她把我当成了侍候的书童。
认错人倒也没什么,可她压根不听人解释。
我只好无奈地把砚台和书捡起,走到她面前低声说道:
「三姐姐,我是小六,不是书童。」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叉着腰问道:「你说什么?」
小翠在一旁一边替我揉着头一边解释道:「回五公主的话,这位是六公主。」
「六公主?!」
她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即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你们快听,这个小丫头说自己是六公主!」
「笑死我了哈哈哈!」
听到这话,尚书房里的人纷纷围了过来,只有四姐姐依旧低头练字,没有理会这场闹剧。
众人神色不一,大多带着不屑与嘲弄。
三皇兄比我大几岁,也跟着起哄道:「她要是公主,我怎么没听说过宫里还有个六妹妹?怕不是个冒充的。」
我站在原地,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心里又慌又委屈,眼眶都红了。
小翠不敢得罪这些人,只能不断低声解释:「她真的是六公主……」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父皇威严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我慌忙抬起手捂住发烫的额头,怯生生地望向父皇,轻声说道:
「父皇,没什么的,三姐姐和我玩闹呢。」
父皇却一把将我的手轻轻拉开,看到我头上鼓起的红肿包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祁瑾颜!你身为皇姐,竟敢如此对待妹妹?!」
三姐姐从小娇生惯养,从没被父皇这般责备过,此刻自然不服气:「我才不是她皇姐!」
「你还敢顶嘴?!看来是朕平日太过纵容你,才让你变得如此任性妄为。」
「来人,传朕口谕,三公主今日行为失当,禁足半月,未得朕允许,任何人不得放她出房门!」
「父皇!」三姐姐睁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我轻轻拉了拉父皇的衣袖,柔声说道:
「父皇,三姐姐只是把我当成侍女了,不怪她的。」
父皇本就出身寒微,最恨欺压他人之举,听我这么一说,脸色更加难看。
「那就再加半个月,关她一个月!」
三姐姐最终被宫女带下去了。
我则顺势靠进父皇怀里,冲着远处的三姐姐眨了眨眼睛。
林昭仪说过,这种行为叫做“绿茶”。
用得好,便能收获无数宠爱。
这一番操作下来,我确实学到了不少。
父皇心疼地抚着我头上的包,赏赐了我一堆珍宝和点心。
这时一直在旁看着的太子哥哥走上前来,递给我一个小瓷盒:
「回去让林昭仪给你涂上,早晚各一次,不会留疤的。」
我接过盒子,对他甜甜一笑:「谢谢太子哥哥。」
这次不是演戏,是真心的。
太子哥哥和皇后娘娘一样温和善良,我一直都很喜欢他。
等三位母妃回到华阳宫,我立刻宝贝似的捧着父皇赏赐的东西迎上去。
「母妃你们瞧!」
话还没说完,三人已经将我围在中间,耳边顿时响起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
「哎哟,谁把你弄成这样子的?!」
「告诉珍母妃,咱们这就去讨个说法!」
「你们先别慌,我那儿还有上好的润肤膏,赶紧带嘉儿去我房里瞧瞧。」
「他爹的竟然敢让你受委屈,完了完了,他们全完了!」
……
几位母妃拎着我就往魏婕妤的屋子走,一路上七嘴八舌个不停。
而我被她们架着,两条小腿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但能不能先听我说句话……」
至于父皇赏赐的那些宝贝,早已散落一地。
小翠在后面手忙脚乱地捡拾着,狼狈地跟着我们。
「好好的,怎么头上弄了个这么大的包?不是让你去找太子哥哥吗?」
林昭仪一边小心地替我涂抹药膏,一边皱着眉头问道。
我便将尚书房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原本是想讨个表扬,没想到却被林母妃轻轻敲了下脑门。
「你这孩子,有东西砸过来也不知道躲开?」
「伤成这样,真是吓坏我了。」
她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
珍嫔在一旁愤愤道:「三公主也太不懂事了,和贵妃一个样。」
魏婕妤则拉着小翠叮嘱:「这几天给小六擦脸要轻一点,别碰着伤口了。」
等药擦完,我开心地拿出准备好的礼物分给三位母妃。
翡翠簪子温润,适合魏母妃。
珠玉花蝶金簪华丽,配珍母妃正好。
林母妃虽然性格爽朗,却怕黑,所以送她琉璃莲花灯最合适。
还有我的小翠,她喜欢银钱,以后要出宫过好日子,怎么能没有金子呢?
我往她怀里塞了不少,笑着说:
「拿着,都收好。」
当我开心地分完礼物,却发现几位母妃都沉默了。
我歪着头疑惑地问:「怎么了?母妃?」
林昭仪最忍不住,红着眼睛一把抱住我:「我的小嘉儿,你不用这么懂事。」
珍母妃也抢着抱住我:「傻孩子,你最宝贵的东西就是容贵人留给你的玉佩,干嘛把这些送我们,自己留着多好。」
魏婕妤眼圈泛红,笑着点头:「都是孩子的心意,收下吧。」
小翠也感动地望着我。
我从珍母妃怀里钻出来,笑嘻嘻地说:
「对对对,收下吧!」
「母妃们不想争宠,那我来当小绿茶养母妃呀。」
别的皇子公主都有父皇赏赐,我的母妃们当然也要有。
魏婕妤听了这话,立刻瞪了林昭仪一眼。
「你看看你都教了些什么给孩子。」
林昭仪却一脸得意:「那又怎样,瞧瞧我家嘉儿多聪明。」
三姐姐被罚禁足的那段时间,林昭仪原本要去长乐宫找她理论。
我费了好大劲才劝住她。
贵妃毕竟得宠多年,地位又高。
我不想母妃因为这点小事和她起冲突。
可没想到贵妃心胸竟如此狭窄,竟然唆使三皇兄来害我。
那天夫子正带我们在御花园赏花识草。
三皇兄突然从远处跑来,故意似的把我撞进了水池里。
现在已是深秋,池水冷得刺骨。
我在冷宫长大,从没学过游泳,只能在水里拼命挣扎:「救命!救我……」
远处凉亭里喝茶的淑妃一见这情形,脸色瞬间煞白。
她想都没想,推开小翠就跳进水里,一把将我捞了起来。
她从背后托着我,不停地拍我的脸,焦急地喊:「汐汐,别睡!」
今天我和四姐姐都穿着暖红色的衣裳。
我已经猜到她是把我误认成了四姐姐。
但我依然感激她救了我。
上了岸后,四姐姐拿着竹蜻蜓蹲在我身边问:「母妃,小六没事吧?」
听到女儿的声音,淑妃才松了口气。
她紧紧抱住四姐姐,像是失而复得般:「汐汐,我的汐汐。」
她早年失去了二皇子。
如果连四姐姐也出了事,淑妃恐怕承受不住。
幸好她及时出手,我只是喝了点水,咳出来就没事了。
小翠连忙用外衣将我裹得严严实实,抱着我往华阳宫赶去。
林昭仪这次是真的压不住火了。
那种怒火中烧,谁也拦不住。
她抄起珍藏的长鞭,直闯长乐宫,把整个宫殿搅得鸡飞狗跳。
据说贵妃的寝殿已经面目全非,林昭仪一鞭一鞭抽碎了好几个她最心爱的瓷器。
现在那几个人已经闹到了皇上那儿去了。
魏婕妤一边给我喂着暖身的汤药,一边若有所思。
「魏母妃?」
「啊?」
她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轻声问:「是不是还有些发热?」
我轻轻摇头:「嘉儿没事。是不是在担心林母妃她们?」
她放下汤碗,语气透着忧虑:「是啊,毕竟对方是贵妃。」
我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母妃别担心,今天确实是三哥哥推了我,淑妃娘娘和教习嬷嬷都可以作证。贵妃娘娘管不好自己的孩子,是她的问题,林母妃只是心疼我,父皇会明白的。」
说到这里,我眨了眨眼,露出一丝调皮的笑容。
「实在不行,我就去父皇面前哭一哭,装装可怜。」
她忍不住轻笑,点了点我的鼻尖:「怎么变得这么聪明了?」
我把头靠在她怀里:「因为我要保护好母妃们呀。」
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低声喃喃:
「怎么能让你这么小的孩子为我们操心呢。」
林昭仪在长乐宫一役中大获全胜。
贵妃与三皇子一同被禁足,连带着整个长乐宫都被封锁,仅薛婉仪一人得以恢复自由。
我带着几位母妃前去向淑妃娘娘道谢,以表感激之情。
父皇近来频频来华阳宫探望我,还赏赐了不少珍品。
贵妃气得在宫中摔碎了好几套瓷器。
此时,长乐宫内。
我和小翠坐在窗边的案几前,正专心摆弄着九连环。
林昭仪冷笑道:「活该!她平日里嚣张惯了,以为自己真有多了不起,头上有颗猪脑袋就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珍嫔笑着打趣道:「姐姐这张嘴,如今可真是越来越犀利了,我都快赶不上你了。」
魏婕妤却在一旁神情恍惚,似乎心事重重。
「你这是怎么了,整天失魂落魄的?」
珍嫔轻轻撞了她一下。
她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陪伴自己多年的两位姐妹,突然起身跪下:
「对不住!」
来源:皮皮虾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