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是个小数目,尤其是在我这个小修车铺生意不咸不淡的当口。我把交易记录往前翻,又往后翻,翻来覆去地看。没错,就是昨天下午三点十分,从我们俩的联名账户上划走的。
我是济南人,去了趟日照,忍不住想说说,山东日照莒南文化底蕴。
引子
手机屏幕上那串鲜红的减号,像一根针,扎得我眼睛生疼。
一万五千块。
不是个小数目,尤其是在我这个小修车铺生意不咸不淡的当口。我把交易记录往前翻,又往后翻,翻来覆去地看。没错,就是昨天下午三点十分,从我们俩的联名账户上划走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是空踩了一脚楼梯。
这笔钱,我跟老婆林惠商量过,是留着给女儿瑶瑶交下学期学费和住宿费的。她今年大三,花销大,我们当父母的,再难也不能在这上头含糊。
可现在,钱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
我拿着手机,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脚下的木地板被我踩得“嘎吱”作响。林惠在厨房里忙活,抽油烟机“嗡嗡”地唱着,锅铲碰撞的声音清脆又遥远。
她什么都没跟我说。一个字都没有。
(内心独白)二十多年的夫妻,我自认为了解她。她不是个乱花钱的人,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当年我从国营厂下岗,开这个小铺子,是她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支持我。这些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我们的钱都是放在一处的,有什么大额开销,总会商量一下。可这次,太反常了。
我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林惠的背影在油烟里显得有些模糊。她正专注地给一条鲤鱼翻面,动作娴熟。
“惠,我问你个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啥事?马上就开饭了。”她头也没回。
“卡里的一万五,你动了?”
她的肩膀明显僵了一下。锅铲停在半空中,足足有两三秒。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小得几乎被抽油烟机关掉。
“干啥用了?”我追问,心跳得有点快。
“家里……有点急用。”她把鱼盛出来,关了火,还是没看我。
“什么急用,要这么多钱?”我的火气有点压不住了,“瑶瑶的学费怎么办?”
“学费的事,你别担心,我能想办法。”她终于转过身,眼神却躲躲闪闪的,不敢跟我对视。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疲惫和为难。
(内心独白)想办法?怎么想办法?我最怕听到的就是这三个字。当年我爸住院,她也是这么说,结果偷偷回娘家借了一圈。她这人,报喜不报忧,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着。可这次不一样,她的眼神里不光是为难,还有……心虚。我心里像被猫抓了一样,乱糟糟的。
“林惠,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不能摊开说?”我的声音大了起来,“你到底拿钱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家里出事了?还是……你听人忽悠,买什么理财了?”
“没有,你别瞎想。”她把围裙解下来,语气也硬了些,“就是我娘家那边有点事,过两天就好了。”
说完,她端着鱼从我身边走过,一股饭菜的香气混着一股疏离感,扑面而来。
晚饭桌上,气氛沉闷得像块铁。瑶瑶住校,家里就我们俩。我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味同嚼蜡。林惠也低着头,一言不发。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身边的林惠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熟了。可我知道,她是装的。我们俩就像两座隔着海的孤岛,明明离得很近,却谁也到不了对岸。
第二天一早,我假装去铺里,其实把车停在小区对面的路口。九点多,我看见林惠拉着一个小行李箱走出了小区。她行色匆匆,上了一辆去长途汽车站的出租车。
我脑子“嗡”的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发动了车子,跟了上去。
在车站的售票窗口,我看得清清楚楚,她买了一张去日照的票。
日照,莒县,她的老家。
(内心-独白)回老家?为什么这么急?还拉着箱子。昨天还说娘家有事,今天就回去了。这一万五千块,是不是就带回老家了?她弟弟林强做生意,这几年看着风光,可我知道他那摊子铺得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缺钱。可林强那人,眼高于顶,会跟我们开口?就算开口,林惠也该跟我商量啊。除非……除非这事,根本不能让我知道。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心里。
我没有犹豫,立刻买了同一班车的票。车子缓缓驶出济南,窗外的高楼渐渐变成了平原。我的心,也随着车轮的滚动,一路向东,一路下沉。
我倒要看看,这一万五千块钱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第1章 一路向东心不宁
长途车里混杂着各种气味,方便面的,汗的,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脚臭。
我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用鸭舌帽的帽檐挡住大半张脸。林惠就坐在前面第五排靠窗的位置,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和一小片肩膀。
她一路上都没怎么动,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窗外。
(内心独白)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我甚至开始怀疑,我们二十多年的婚姻,是不是就是一个笑话。我自以为是的信任和默契,可能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她心里是不是藏着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世界?
车子在高速上飞驰,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绿油油的麦田,零星的村庄,还有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这些熟悉的山东景致,此刻在我眼里,却都带上了一层阴郁的滤镜。
我想起我们刚结婚那会儿。
那时候我还是厂里的技术骨干,年轻气盛,总觉得凭我这身手艺,能给她和未来的孩子撑起一片天。林惠跟着我,从莒县来到济南,没一句怨言。她总说:“建军,你在哪,家就在哪。”
可现在呢?我被“下岗”两个字拍在沙滩上,守着个半死不活的修车铺,每天跟油污和零件打交道。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王建军,早就被生活磨得没了棱角。
是不是因为这个,她才看不起我了?觉得我没本事,所以有事也不愿意跟我商量?
手机震了一下,是女儿瑶瑶发来的微信。
“爸,我妈怎么不接我电话?”
我心里一紧,回了句:“你妈回姥姥家了,估计车上信号不好。”
“啊?怎么这么突然?姥姥家有事吗?”
“没事,就是回去看看。”我撒了个谎,手指在屏幕上敲得有些僵硬。
“哦,那你俩注意安全。对了爸,我跟你说个事,我们系里有个去德国交流的项目,我想争取一下。”
看着女儿发来的消息,我的心更沉了。交流项目,那得花多少钱?我拿什么给她凑?那一万五,本来就是学费,现在……
我把手机揣回兜里,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内心独白)我王建军这辈子,没别的追求,就想让老婆孩子过得好点,活得有尊严。可到头来,我连女儿的学死活都快拿不出了。更可悲的是,我连我老婆的心都看不透了。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车子中途在服务区停了十分钟。
我看着林惠下了车,去了趟卫生间,然后在小卖部买了一瓶水。她拧开瓶盖,小口小口地喝着,眉头还是紧锁着。她的脸上写满了心事,那不是回家的轻松,而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她没有给我打电话,甚至没有发一条信息。
好像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于她的行程里。
重新上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车厢里有人开始打鼾,有人在低声聊天。我却越来越清醒,也越来越冷。
快到日照的时候,林惠的手机响了。我竖起耳朵,隐约听到她在讲电话。
“嗯,我快到了。”
“……别担心,钱我带来了。”
“好,我知道了,在老地方见。”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钱我带来了”这五个字,像五把小锤子,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老地方?什么老地方?见谁?
车子终于驶入日照汽车总站。我等林惠下了车,才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看着她熟门熟路地走向公交站台,坐上了一辆去莒县的城乡公交,我的心彻底凉了。
看来,她真的是奔着一个明确的目标去的。
而这个目标,对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黑漆漆的未知旋涡。
第2章 故乡的老屋
天已经擦黑,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
莒县的县城比我记忆里繁华了不少,高楼多了,路也宽了。但我没心思看这些。我叫了辆出租车,远远地缀在林惠坐的那辆公交车后面。
“师傅,跟着前面那辆公交车。”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带着点本地人的精明,“兄弟,追债啊还是……抓人啊?”
我没作声,只是把帽檐又往下压了压。
公交车在老城区的一个站台停下。林惠下了车,拐进了一条熟悉的老巷子。那是我和她谈恋爱时,常来找她的地方。
巷子还是老样子,青石板路,两旁是灰扑扑的老式平房。有些墙皮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煤烟味和饭菜香。
我付了钱,悄悄跟了进去。
林惠的脚步很急,高跟鞋踩在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在安静的巷子里传出很远。
她在自家那个熟悉的红漆木门前停下,拿出钥匙,开了门,闪身进去,又迅速把门关上了。整个过程,她甚至都没回头看一眼。
我躲在巷子拐角的阴影里,心跳得像擂鼓。
这就是她长大的地方,也是我当年第一次见岳父岳母的地方。岳父是个老木匠,手艺在十里八乡都出了名。他话不多,但人很实在。当年他没嫌我穷,只说了一句:“小王,我闺女跟了你,你得对她好。”
(内心独-白)岳父去世好几年了,岳母也跟着林惠的弟弟林强住。这老屋,按理说早该没人了。她深更半夜地跑回来,到底要干什么?
我在门口徘徊了很久,里面的灯亮着,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我不敢敲门,我怕一敲开,看到的会是我无法承受的画面。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巷子口传来汽车引擎声。一辆黑色的奥迪A6开了进来,在巷子里显得格格不入。车灯雪亮,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赶紧缩回阴影里。
车上下来一个男人,中等个子,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他径直走到林惠家门口,很有节奏地敲了三下门。
门开了,是林惠。
她把他让了进去,门又“吱呀”一声关上了。
我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
(内心独白)真的是个男人。这么晚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能靠在冰冷的墙上,才能勉强站住。我拼命回想,这个男人是谁?我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麻。是老同学?还是……旧情人?难道这些年,她一直跟我貌合神离,心里还装着别人?所以她才要把钱偷偷拿出来给他?
我不敢再想下去。每一个念头,都像一把刀子,在割我的心。
(切换第三人称全知视角)
屋子里,林惠给男人倒了杯热水。男人叫刘振东,是她父亲生前最得意的徒弟。
“师娘,让你受累了。”刘振东搓着手,一脸的歉意和感激。
“叫我嫂子就行。”林惠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推到他面前,“这里是一万五,你先拿着。不够的,我再想办法。”
刘振东看着那个信封,眼圈有点红:“嫂子,这……我不能再要你的钱了。你家也不宽裕,建军哥那边……”
“他那边我没说。”林惠打断了他,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他那人,你也知道,自尊心强。我要是说拿钱来修师傅这老作坊,他肯定觉得我瞧不起他挣得少,心里得别扭死。”
她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墙角那堆蒙着灰尘的木料和工具上。
“这是我爹一辈子的心血。他临走前就念叨着,怕这手艺断了。林强……唉,他眼里只有生意,看不上这些叮叮当当的木匠活。我想来想去,这事也只能托付给你了。”
刘振东用力地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嫂子你放心,师傅的这点念想,我一定给它保住。等作坊修好了,我就把以前的几个师兄弟叫回来,带几个徒弟,怎么着也得把这‘莒州木作’的牌子,重新擦亮了!”
林惠看着他,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她不知道,她所有的辛苦和隐瞒,此刻在门外那个男人的心里,已经酿成了一场巨大的风暴。
(切换回第一人称视角)
我在外面冻得手脚冰凉,心也凉透了。
大概又过了一个小时,门开了。那个男人走了出来,林惠送他到门口,两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男人就上车走了。
我看着那辆黑色的奥迪消失在巷子口,感觉自己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小丑。
第3章 尘封的木屑香
我一夜没合眼。
就在老屋对面找了个通宵营业的小网吧,要了个包间,但没开电脑。我就那么坐着,盯着窗外那扇紧闭的红漆木门,抽了半包烟。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看见林惠出来了。
她穿了身轻便的衣服,锁上门,顺着巷子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我赶紧掐了烟,结了账,远远地跟上。
巷子七拐八拐,最后通向一片更老的城区。这里的房子更加破败,有些院墙都塌了一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和腐朽的气味。
林惠在-座看起来像是废弃仓库的院子前停了下来。院门是铁的,锈迹斑斑。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我心里一动,绕到院子的侧面。这里的围墙不高,有几处砖头都掉了,正好能搭着脚爬上去。
我像个做贼的,手脚并用地翻上了墙头,趴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院子里杂草丛生,正中央是一排老旧的厂房。昨天那个开奥迪的男人,刘振东,正在那儿指挥两个工人,从一辆卡车上往下卸木料。
林惠走过去,跟他说着什么,还用手比划着厂房的屋顶。
我心里疑惑,这是在干什么?搞装修?
他们没注意到我。我悄悄从墙上滑下来,绕到厂房的后面。后面有一排窗户,玻璃上全是灰,但有一扇破了,露出一个洞。
我凑到那个洞口,往里看。
一股熟悉的、尘封已久的气味,瞬间钻进我的鼻子。
那是木屑的香气。
(内心独白)这味道我太熟悉了。我刚进厂当学徒的时候,车间里就是这个味儿。松木的清香,柏木的沉郁,还有机油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那是我最骄傲的一段时光,凭着手艺吃饭,走到哪都受人尊敬。
厂房里光线很暗,堆满了各种木工工具。刨子、凿子、墨斗、锯子……很多都是老式的,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墙角还立着几件没有完工的家具,桌腿、椅背,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但依然能看出精巧的榫卯结构。
正对着我的那面墙上,挂着一个镜框,里面是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我的岳父。
他穿着工装,手里拿着一把刻刀,正对着一块木头专注地雕刻,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我突然想起来,岳父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把他那个小木工作坊,重新开起来。他总说,莒县的木工手艺,到他这辈不能断了。
我再看向院子里的林惠和那个男人。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地飘过来。
“……这批料子不错,是东北运来的老榆木。”
“钱还够吗?”这是林惠的声音,带着担忧。
“省着点用,主体修缮应该够了。就是这些老机器,好几个都坏了,得找人修。”
“能修好吗?”
“难说,都是几十年的老家伙了,配件都找不到了。我问了好几个老师傅,都说没辙。”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从墙后走出来,直接推开院门,大步走了进去。
林惠和刘振东听到动静,猛地回过头。看到我的一瞬间,林惠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建……建军?你怎么来了?”
刘振东也愣住了,看看我,又看看林惠,一脸的不知所措。
我没理他们,径直走进那间落满灰尘的厂房。我走到一台老旧的带锯机前,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仔细看着锈蚀的传动轴和断裂的皮带。
(内心独-白)我的心,不再是冰冷的,而是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胀。我这个傻子,我这个混蛋!我怀疑了她一夜,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龌龊东西!而她,只是在默默地,完成父亲的遗愿。她不告诉我,是怕我多想,是怕刺痛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我转过身,看着脸色惨白的林惠。
“这台带锯,是当年上海产的‘飞人’牌。轴承磨损了,但还能用。皮带断了,换根新的就行。”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还有那台平刨,”我指向另一个角落,“应该是电机线圈烧了。拆开来,重新绕一组线圈,比新的还好用。”
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这些机器,我能修。”
第4章 饭桌上的交锋
林惠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旁边的刘振东反应过来,几步走到我面前,激动地抓住我的手:“你……你就是建军哥?你会修这些?”
我点点头,抽回手,心里还是有点别扭。
“以前在厂里,跟老师傅学过。”
“那可太好了!太好了!”刘振东兴奋得直搓手,“我正为这事愁得睡不着觉呢!建军哥,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我没接话,只是看着林惠。
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地上的灰尘里。
“建军,对不起……”她哽咽着说,“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我心里叹了口气。还能说什么呢?都到这份上了。
“行了,别哭了。”我从兜里掏出包纸巾递给她,“先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午饭是在附近一家小饭馆吃的。
林惠和刘振东你一言我一语,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了。果然和我猜的差不多,岳父去世后,这个老作坊就荒废了。林惠一直记着父亲的念想,不忍心这门手艺就这么失传。她弟弟林强一心扑在生意上,劝她把这块地卖了,还能换点钱。
林惠不同意,就自己偷偷攒钱,找到了父亲的徒弟刘振东,想把作坊重新修缮起来。
“我本来想,等修得差不多了,有点眉目了再跟你说。”林惠低着头,声音很小,“我知道你最近手头也紧,铺子里生意不好,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内心独白)她越是这么说,我心里越不是滋味。什么叫给我添麻烦?夫妻之间,分什么彼此?说到底,还是我没本事,让她连这点事都不敢跟我商量。我这个男人,当得太失败了。
正说着,林惠的手机响了。是她弟弟林强打来的。
“姐,你跑回老家干嘛去了?我听咱妈说了。你是不是又去折腾那个破木工房了?”林强的声音很大,隔着电话我都能听见。
林惠的脸色有点尴尬:“我……我就是回来看看。”
“看什么看?那地方值几个钱?我跟你说,市里规划要下来了,我们公司正好想拿老城区这块地。你赶紧把那破院子卖了,我按市场价给你钱,还能给你算点分红。别为了那点死脑筋,耽误我挣大钱!”
“林强,那是我爸留下的念想!”林惠的声调也高了起来。
“念想能当饭吃吗?姐,你醒醒吧!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稀罕那些手工的玩意儿?我晚上请公司的领导吃饭,就在‘莒州宾馆’,你也过来,我再跟你好好聊聊这事。把姐夫也叫上。”
说完,林强就挂了电话。
林惠拿着手机,气得手都发抖。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去。为什么不去?正好,我也想见见你这个大老板弟弟。”
晚上,莒州宾馆的包间里,灯火辉煌。
林强一身名牌,大腹便便,满面红光。他给我们介绍桌上的几个“领导”,一个个都是油光满面,说话官腔十足。
酒过三巡,林强又把话题扯到了老作坊上。
“王哥,”他端着酒杯,半醉半醒地对我晃了晃,“我姐这人,就是死心眼。你说那破院子,又旧又烂,留着能干嘛?还不如换成实实在在的钱。我这也是为她好啊。”
一个姓张的领导也帮腔:“是啊,林总说得对。情怀这东西,不能当饭吃嘛。现在是经济社会,要向钱看。”
我放下筷子,看着林强。
“林强,我问你,你还记得岳父怎么教你拿刨子的吗?”
林强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那……那都猴年马月的事了。”
“岳父说过,做木工,跟做人一样,要横平竖直,不能走歪了。”我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你现在做的生意,横平竖直吗?”
林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姐夫,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端起面前的茶杯,以茶代酒,敬了桌上所有人一下,“我老婆想保住她父亲的手艺,我觉得没错。这不叫死心眼,这叫‘念旧’,也叫‘守根’。钱是好东西,但有些东西,比钱重要。”
说完,我站起身,拉起林惠。
“我们吃好了,你们慢用。”
走出包间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这几年窝在心里的那股憋屈气,终于吐了出来。
是,我没他有钱。
但我的腰杆,比他直。
第5章 父女的夜谈
从宾馆出来,晚风一吹,酒气散了不少。
我和林惠走在莒县夜晚的街头,谁也没说话。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缩得很短。
走了好一会儿,林惠才轻轻开口:“建军,刚才……谢谢你。”
“谢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看着她,“倒是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觉得我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我不是……”她急着解释,“我是怕你心里不舒坦。你总说,没让我过上好日子。”
(内心独-白)我心里一酸。原来她什么都知道。知道我的窘迫,知道我的自卑,所以她才小心翼翼地,想把所有压力都自己扛下来。我这个大男人,活得还不如她一个女人通透。
我停下脚步,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
“惠,以后有什么事,都跟我说。好日子坏日子,我们一起过。钱不够,我们一起挣。办法,总比困难多。”
她的眼泪又下来了,这次不是委屈,是释然。她用力地点点头。
回到我们住的小旅馆,我给女儿瑶瑶拨了个视频电话。
屏幕上,女儿的脸露了出来,背景是大学宿舍。
“爸?妈?你俩怎么在一起?不是说我妈回姥姥家了吗?”瑶瑶一脸惊讶。
我笑了笑,把手机摄像头转向林惠。
“爸也跟着来啦。”
我没瞒着女儿,把这一天多的误会和波折,原原本本地跟她说了。当然,我那些小心眼和猜忌,我也没好意思细说,只说是一场误会。
瑶瑶听完,沉默了一会儿。
“爸,你是不是又觉得,自己没本事,挣不着大钱,心里不得劲了?”
女儿的话,一针见血。
我有点尴尬,挠了挠头:“哪有……”
“爸,你别骗我了。”瑶瑶在屏幕那头叹了口气,“你总拿自己跟舅舅比。可你们根本不是一样的人。舅舅眼里只有钱,你眼里有手艺,有情义。这比钱重要多了。”
“姥爷的那个作坊,我小时候还去过呢。我记得姥爷教我用小木头做了个小陀螺。我觉得妈做得对,那是咱们家的根,不能丢。”
(内心独白)听着女儿的话,我心里热乎乎的。我一直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只认钱,都觉得我们这代人的坚守很可笑。没想到,我的女儿,她都懂。她懂我的骄傲,也懂她妈妈的坚持。
“至于去德国交流的事,”瑶瑶继续说,“你们别操心钱。我可以申请奖学金,也可以自己去打工挣。办法多的是。你们就把姥爷的作坊修好,那才是顶顶重要的大事。”
挂了电话,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彻底落了地。
原来,所谓的代沟,很多时候只是我们不愿意去沟通。我们总以为孩子不懂事,其实,他们比我们想象的要成熟得多,也温暖得多。
(切换第三人称全知视角)
与此同时,在那个尘封的作坊里,刘振东正对着一堆拆下来的老旧零件发愁。
他身边还坐着一个老师傅,是以前厂里的同事,姓孙。
“振东啊,不是我不帮你。”孙师傅摇着头,点上一根烟,“这台机器的齿轮组,磨损太严重了,你看这几个齿,都快磨平了。现在上哪找这种老配件去?除非重新开模铸造一个,那成本可就高了去了。”
刘振东蹲在地上,用手电筒照着那堆油腻腻的零件,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就没别的办法了?”
“除非有神仙能给它补上。”孙师傅吐了个烟圈,叹了口气,“这机器,怕是废了。”
刘振东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满屋子的老伙计,心里一阵绝望。师傅的心愿,建军哥和嫂子的期望,难道就要卡在这么一个小小的齿轮上吗?
他不知道,他口中的“神仙”,明天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第6章 一把刻刀的尊严
第二天一早,我没让林惠跟着,自己一个人去了作坊。
刘振东和孙师傅正对着那堆零件唉声叹气。
“建军哥,你来了。”刘振东看见我,勉强挤出个笑容。
我点点头,直接走到那堆零件前,蹲了下来。我拿起那个磨损的齿轮,凑到眼前仔细看。
孙师傅瞥了我一眼,大概觉得我一个修汽车的,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小王,别看了。”他说,“这玩意儿,没救了。”
我没理他,从自己带来的工具包里,拿出卡尺和塞尺,开始测量齿轮的各项数据。齿高、齿厚、模数、压力角……一个个数据在我脑子里过了一遍。
然后,我从包里拿出了几根长短不一的钢条,还有一个小小的酒精喷灯,和一盒焊药。
“你这是要干嘛?”孙师傅愣住了。
“补齿。”我言简意赅。
“啥?补齿?”孙师傅像听到了天方夜谭,“这可是高碳钢的淬火件,硬度多高啊,你怎么补?用电焊?那应力一集中,整个齿轮都得裂!”
“我不用电焊。”
我点燃酒精喷灯,蓝色的火苗“呼”地一下蹿了起来。我把齿轮架好,用火焰对准那个磨损的缺口,进行局部预热。火候的把握,全凭经验和手感。
看着钢材的颜色由青转红,再由红转为暗红,我迅速夹起一根合适的钢条,蘸上焊药,精准地点在了缺口上。
“滋啦”一声,焊药和钢材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接下来,就是最考验手艺的活儿了。
我拿出大小不一的什锦锉,对着那个焊点,开始一点一点地修锉。
(内心独-白)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二十多岁的时候。在工厂的车间里,师傅手把手地教我。他说,一个好钳工,手里得有准头,心里得有尺寸。一把锉刀,就是你的画笔,能把一块废铁,修成一件艺术品。这些年,我修的都是汽车,跟这些精密的活儿离得远了。但我知道,这门手艺,已经刻进了我的骨子里,忘不掉。
作坊里安静极了,只有锉刀和金属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刘振东和孙师傅,一开始还站着,后来干脆蹲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手。
我全神贯注,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我的眼里,只有那个小小的齿轮。锉平、找圆、开齿、修形……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两个小时后,我放下锉刀,用砂纸把新修补的齿面打磨光滑。
一个崭新的轮齿,出现在原本的缺口上,无论是形状还是角度,都和旁边的旧齿完美地衔接在了一起,几乎看不出修补的痕迹。
我把齿轮递给孙师傅。
他接过去,翻来覆去地看,又从兜里掏出老花镜戴上,凑到眼前看。
“神了……真是神了……”他喃喃自语,“这手艺……我只在我师傅那辈人身上见过。小王,不,王师傅!你这手绝活,是跟谁学的?”
我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铁屑。
“一个老钳工教的。”
那一刻,我看着满屋子尘封的工具,看着墙上岳父的照片,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久违的豪情。
我王建军,不是什么失败者。
我或许挣不来大钱,当不了大老板。但我有这身手艺。这身手艺,就是我的底气,我的尊严。无论走到哪里,无论世道怎么变,靠手艺吃饭的人,就饿不死,腰杆就永远是直的。
林惠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
她的眼睛里,没有同情,没有可怜,而是满满的、亮晶晶的欣赏和骄傲。
我朝她笑了笑。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点因为钱而产生的隔阂,在锉刀与钢铁碰撞的火花里,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了。
第7章 回家的路
接下来的几天,我成了作坊里的技术总监。
那些在别人眼里已经报废的老机器,在我手里,一件件地“活”了过来。带锯机重新唱起了欢快的歌,平刨机又能刨出光滑如镜的木板。
刘振东和孙师傅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口一个“王师傅”,叫得比谁都亲。
林惠则负责后勤,每天给我们送饭送水,看着院子里一天天恢复生机,她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林强后来又打过几次电话,都被林惠干脆地回绝了。他大概也知道没戏了,便不再纠缠。
一周后,作坊的主体修缮基本完成,机器也全部调试完毕。刘振东联系了几个当年的师兄弟,准备下个月就正式挂牌,招收学徒。
临走的前一晚,刘振东在作坊里摆了一桌酒。
没有外人,就我们几个。
“建军哥,嫂子,这杯酒,我敬你们。”刘振东端着酒杯,眼眶发红,“没有你们,我师傅的这点心血,就真的没了。我代表师傅,谢谢你们!”
我跟他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回济南那天,是个大晴天。
我们坐的还是那趟长途车。来的时候,我坐在最后一排,心里全是猜忌和冰冷。回去的时候,我和林惠并肩坐在一起,阳光透过车窗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林惠靠在我的肩膀上,像我们年轻时那样。
“建军,等作坊走上正轨了,我就把那一万五还给你。”
“还不还的,说那干啥。”我握住她的手,“那钱,就当是我替瑶瑶,给姥爷尽的一份孝心。”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内心独白)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窗外的风景和来时一样,但我的心境,却完全不同了。我看着这片熟悉的鲁中大地,心里忽然有种很深的感触。什么是文化底蕴?这次来日照,来莒南,我才算真正明白了。
它不是书本上那些枯燥的文字,也不是博物馆里那些冰冷的展品。
它就活在普通人的生活里。
它是我岳父那样,一辈子跟木头打交道,把手艺看得比命还重的老匠人;是像刘振东那样,为了一个承诺,不计得失的徒弟;是像我妻子林惠这样,宁可自己受委屈,也要守住家族根脉的女儿。
甚至,它也是像我这样,一个快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修车工,在拿起锉刀的那一刻,重新找回手艺人尊严的那份执着。
这种精神,一代代地传下来,融进了我们的血液里。它比高楼大厦更坚固,比万贯家财更宝贵。
车子快到济南了。我拿出手机,瑶瑶又发来了信息。
“爸,妈,什么时候到家?我给你们炖了排骨汤!”
我看着信息,笑了。
我转头对林惠说:“惠,等回家了,我想写点东西。”
“写什么?”
“就写写这次去日照的感受。写写你,写写爸,也写写我自己。”
我想,这趟旅程,不仅让我找回了妻子的信任,找回了和女儿的沟通,更重要的,是让我找回了迷失已久的自己。
一个靠手艺吃饭的普通人,在这平凡的生活里,应有的那份骄傲和尊严。
来源:轻舟一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