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夏天,空气里都是香樟树沉闷的香气,和工厂机油的味道混在一起,成了我青春里唯一的背景板。
那年夏天,空气里都是香樟树沉闷的香气,和工厂机油的味道混在一起,成了我青春里唯一的背景板。
林薇拖着行李箱站在我面前,眼神躲闪,不敢看我沾满油污的手。
她说:“陈东,我们……可能不合适了。”
我刚下班,一身工装还没换,手里还攥着给她买的冰镇绿豆汤,瓶壁上的水珠凉得刺骨,就像她的话。
“啥叫不合适?昨天不还好好的?”我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车间里那台老冲床突然砸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终于抬眼看我,那双我曾以为只为我亮的眼睛里,此刻满是陌生的坚定和一丝……愧疚。
“我的保研名额定下来了,是跟张教授的项目。”
“那不是好事吗?”我有点懵,“你不是一直盼着这事儿吗?我……”
“陈东,”她打断我,“你听不懂吗?张教授他……他很欣赏我,不只是学术上。他能给我提供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平台,一个你给不了的世界。”
那个夏天的闷热,一下子变成了彻骨的寒。
我看着她,这个我从技校时就处下的对象,我省吃俭用,把工厂里发的每一笔奖金都塞给她,让她安心考研,让她在同学面前能穿得体面点。
我以为我们在为同一个未来奋斗。
原来,她奋斗的未来里,早就没有了我。
她口中的张教授,我见过一次,去学校给她送东西的时候。五十来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边眼镜,看人的眼神温和又疏离,像是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当时我只觉得,这是文化人,跟我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
现在我明白了,那种疏离,是对我这种人的天然屏障。
我没再纠缠。
我们这种在机油和汗水里泡大的人,骨头硬,自尊心也硬得像淬了火的钢。
我把手里的绿豆汤放在她脚边,转身就走。
瓶子和水泥地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身后传来她细微的声音:“陈东,对不起……”
我没回头。
有些路,回头就输了。
第1章 十年磨一剑
十年,能改变很多事。
我们厂从国营老厂改制,又被一家私企收购,最后在城市的扩张中,彻底消失在了地图上。
那些熟悉的机器轰鸣声,那些喊着号子抬钢板的老师傅,都成了记忆里的回响。
我没跟那些老工友一样,拿着一笔遣散费,茫然地站在街头。
我用那些年攒下的钱,还有厂里给的补偿款,盘下了一个小门脸,开了一家木工坊。
名字很简单,就叫“陈东木作”。
一开始,没人看得起我这个从工厂里出来的“大老粗”。他们觉得木匠活儿,就是打打桌椅板凳,是上不了台面的手艺。
可他们不知道,我们厂里那位快退休的七级钳工李师傅,祖上三代都是给大户人家做红木家具的。
那十年,我下了班就泡在李师傅那儿,学画图,学辨木,学榫卯。
李师傅常说:“小东,这门手艺,吃的是良心饭。一块木头到了你手上,怎么让它活过来,变成能传代的东西,靠的是手,更是心。”
我的心,在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里,全都沉进了木头里。
刨花卷起木头独有的清香,锯子划过木纹的沉稳声响,凿子敲击榫卯的清脆回音,这些都成了治愈我的良药。
我做的不是普通的家具,而是修复,是定制。
从民国的老八仙桌,到清代的雕花床板,再到现代设计师天马行空的创意,只要是跟木头有关的活儿,我都接。
我不打广告,全靠口碑。
城里那些喜欢中式家具的老板,那些追求生活品质的设计师,都知道城南有家“陈东木作”,老板是个话不多但手艺顶尖的年轻人。
十年,我把一家小门脸,做成了一间有十几个师傅的大工坊。
我在城郊买了带院子的房子,院子里种着一棵和我同岁的桂花树。
我也遇到了肖雅。
她是一名小学美术老师,来我这里,是想给她的学生们找一些做手工的边角料。
她来的时候,我正在打磨一张花梨木的茶台。
阳光从天窗洒下来,细密的木屑在光柱里飞舞,像一群金色的精灵。
我抬起头,看见她站在门口,穿着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眼睛亮晶ende的,像含着一汪清泉。
她看着满屋子的木料和半成品,眼里不是好奇,而是欣赏。
“你这里……像一个森林。”她笑着说,声音很轻,很好听。
就是这一眼,我知道,心里那块被冰封了十年的地方,开始解冻了。
肖雅和林薇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林薇像一株需要精心呵E护的兰花,对未来有精密的规划,每一步都计算得清清楚楚。
而肖雅,像我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安安静静地扎根在那里,不声不响,却能在不经意间,用满树的芬芳包裹你。
她从不问我赚多少钱,也不在乎我只有高中学历。
她喜欢看我摆弄那些工具,喜欢听我讲不同木头的“脾气”。
她说,能把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变成有温度的器物,这是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情。
我们在一起两年,平淡又安稳。
她说:“陈东,我好像离不开木头的香味了,也离不开你了。”
我拿着一枚自己用紫檀木打磨的戒指,单膝跪在她面前。
戒指上没有钻石,只有一圈细细的银丝镶嵌其中,是我从李师傅那里学来的“错银”手艺。
她哭得稀里哗啦,把头埋在我满是木屑和汗味的怀里,一个劲儿地点头。
婚期定在国庆。
结婚前,总要去拜访一下未来的岳父岳母。
这是规矩,也是我心底里最郑重的一件事。
肖雅有些紧张,拉着我的手说:“陈东,我爸妈……他们可能有点严肃,尤其是我爸,他是个老教授,说话喜欢引经据典的,你别紧张,有我呢。”
我笑了笑,捏了捏她的手:“放心吧,叔叔阿姨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还能吃了我不成?”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是有些打鼓。
教授。
这个词,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一下我结了疤的心。
我甩了甩头,把那个尘封了十年的名字,从脑海里驱赶出去。
都过去了。
现在站在我身边的,是肖雅。
我要娶的,是她。
第2章 精心准备的礼物
为了第一次上门,我着实费了一番心思。
烟酒茶这些东西,太普通,也摸不准老两口的喜好。
我想送一件能代表我心意,又能体现我价值的东西。
想来想去,我决定亲手做一套茶盘。
我挑了一块上好的金丝楠木老料,这是我一个朋友从乡下收来的,据说是拆了老庙的房梁,木质稳定,纹理华美,在光线下能看到金丝浮动。
肖雅说她爸爸喜欢喝茶,尤其喜欢研究茶具。
我想,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那一个星期,我把自己关在工坊里,从画图、开料、雕刻到打磨,每一个步骤都亲力亲셔为。
茶盘的样式我选了最古朴的“荷叶式”,盘面上用浅浮雕的手法,刻了一对首尾相逐的锦鲤,寓意“连年有余”。
我不喜欢用机器,尤其是这种小件。
我喜欢用手里的刻刀,一点点感受木头的纤维在刀刃下分离的感觉。
那是一种对话,一种人与物之间的交流。
最后一遍上蜡,我用的是天然的蜂蜡,用软布反复擦拭,直到木头本身的油性被完全激发出来,整个茶盘温润如玉,光泽内敛。
肖雅来看过一次,摸着那光滑的盘面,眼睛里全是小星星。
“陈东,你太厉害了。我爸肯定会喜欢疯的。”
我憨厚地笑了笑,心里却很踏实。
这是我的手艺,是我的立身之本,也是我能给肖雅和她家人的、最真诚的保证。
除了茶盘,我还准备了一些我们本地的土特产,都是托乡下的亲戚捎来的,不贵重,但新鲜实在。
出发那天,我特意换上了一件新的白衬衫和一条卡其色的休闲裤。
肖雅帮我整理着衣领,仔仔细细地把一丝褶皱抚平。
“真帅。”她踮起脚,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别紧张,我爸就是个纸老虎。”
我深吸一口气,拎上准备好的礼物,开着我那辆半旧的皮卡车,载着肖雅,往她家的方向驶去。
肖雅家住在一个老式的高知小区,绿化很好,到处都是高大的梧桐树。
她说,这里以前是大学的家属院,住的都是学校的老师和教授。
我的心,没来由地又是一紧。
车停在楼下,我熄了火,坐在驾驶座上,却迟迟没有下去。
“怎么了?”肖雅看出了我的异样。
“没事,”我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就是……有点近乡情怯的意思。”
其实我知道不是。
是“教授”、“大学”这些词,像一把钥匙,总想去打开我心里那个生了锈的锁。
我怕的不是见她父母,而是怕见到那个世界的影子。
那个曾经将我排斥在外,让我觉得自己渺小如尘埃的世界。
“陈东,”肖雅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温暖而干燥,“你现在很了不起。真的。在我心里,你是最棒的。”
她认真的眼神,像一束暖光,驱散了我心里的阴霾。
是啊,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陈东,靠自己的一双手吃饭,不偷不抢,光明正大。
我能给我爱的人一个安稳的家,这就够了。
我挺直了腰板,拎着礼物,和肖雅并肩走进了楼道。
楼道里很安静,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旧书和饭菜混合的味道。
肖雅家在三楼。
她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爸,妈,我们回来啦!”
第3章 门后的那张脸
随着肖雅清脆的声音,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女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到肖雅时,眼神里满是慈爱。
“回来啦,快进来,饭马上就好。”
她说着,目光落在了我身上,笑容微微一滞。
我也在看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只有眼前这张脸,在我的瞳孔里,一点点变得清晰,又一点点和我记忆深处的那张脸重叠。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眼角有了细纹,也不再有当年的清瘦,但那眉眼,那神态,那嘴角习惯性的微笑弧度……
我手里的礼品盒,瞬间变得有千斤重。
我的呼吸,也跟着沉重起来。
是她。
林薇。
那个在我最炙热的年华里,给了我最甜蜜的梦,又给了我最残酷一刀的女人。
那个我以为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见的女人。
此刻,她就站在我面前,系着一条家庭主妇的围裙,是我未婚妻肖雅的……妈妈。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闪电劈中,只剩下嗡嗡的耳鸣。
怎么会是她?
这怎么可能?
林薇脸上的血色也在瞬间褪去,变得和我一样苍白。
她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看着我,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
“妈,你怎么了?”肖雅毫无察觉,走过去捡起锅铲,“这是陈东,我跟你说过的。”
她又回过头,亲昵地挽住我的胳膊,对我介绍道:“陈东,这是我妈,林薇。”
林薇……
连名字都一模一样。
我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只能僵硬地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微笑,但那表情一定比哭还难看。
“阿……阿姨,你好。”
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完全不像我自己的。
林薇的眼神慌乱无比,她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又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我。
“啊……你,你好。快,快请进,别站着。”
她的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 ઉ察的颤抖。
肖雅拉着我往里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正在看报纸的男人。
他听到动静,放下报纸,扶了扶鼻梁上的金边眼镜。
“小雅回来啦。”
他的目光转向我,带着一种审视的、属于长辈的威严。
当我看清他的脸时,我感觉自己刚刚被雷劈过一次的身体,又被狠狠地劈了第二次。
张教授。
那个当年意气风发、眼神温和又疏离的张教授。
十年过去,他的头发添了许多银丝,但那副金边眼镜,那份属于学者的儒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丝毫未变。
原来,肖雅的父亲,就是他。
林薇嫁给了她的导师。
而我,十年后,即将娶他们的女儿为妻。
这个世界,还有比这更荒诞、更讽刺的事情吗?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别人舞台的小丑,浑身都不自在。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肖雅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父母,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爸,妈,你们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
张教授推了推眼镜,站起身,他比林薇要镇定得多,或者说,他更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你就是陈东?”
“是,叔叔好。”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手里的礼物递过去,“第一次上门,给您和阿姨带了点小礼物。”
张教授的目光落在我手上那个精致的木盒上,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他接了过去,打开一看,更是愣了一下。
“金丝楠的荷叶鲤鱼盘……这手艺,不错。”他抬头看我,语气里带着一丝赞许,但更多的是居高临下的评判,“年轻人,会这门手艺的不多了。”
“自己瞎琢磨的。”我谦虚地回了一句,心里却五味杂陈。
十年前,就是他所代表的那个“世界”,让我自惭形秽。
十年后,我用我的手艺,站在他面前,却依然逃不过被他评判的命运。
“都别站着了,快坐,快坐。”林薇终于缓过神来,她系着围裙,在客厅里局促地走来走去,像一个找不到自己位置的演员,“饭马上就好,你们先喝茶。”
她给我倒茶的时候,手指一直在抖,茶水都洒了出来。
我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心里那股被压抑了十年的怨气,混杂着此刻的荒谬和尴尬,翻江倒海。
我多想问她一句,林薇,这些年,你后悔过吗?
但我不能。
因为她的女儿,我深爱的女孩,正一脸幸福地坐在我身边,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第4章 饭桌上的暗流
这顿饭,吃得如同嚼蜡。
饭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看得出是精心准备过的。
林薇不停地给我和肖雅夹菜,热情得有些过分,仿佛想用这种方式来掩盖她的心虚和不自然。
“陈东,尝尝这个红烧鱼,你阿姨的拿手菜。”张教授开口了,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沉寂。
“谢谢叔叔。”我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却尝不出任何味道。
我的所有感官,都集中在了对面那两个人的脸上。
林薇全程几乎不敢与我对视,她的目光总是飘忽的,落在饭桌上,落在肖雅的脸上,唯独刻意地避开我。
而张教授,则显得从容许多。
他一边吃饭,一边不经意地问起我的工作和家庭。
“听小雅说,你自己开了个木工坊?”
“是的,叔叔。做了十来年了。”
“不容易啊。”他点点头,语气平淡,“现在实体经济不好做,尤其是你们这种传统手艺,能坚持下来,说明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夸奖,但我总觉得那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优越感。
就好像,我的“手艺”,在他的“学术”面前,终究是“术”,上不了“道”的台面。
“爸,陈东可厉害了!”肖雅听出了她父亲话里的味道,有些不高兴地替我辩解,“好多博物馆的古董家具修复,都请他去做顾问呢!他做的东西,一件就能卖好几万呢!”
肖雅是单纯的,她以为用金钱来衡量,就能证明我的价值。
我心里涌起一阵暖意,但同时也有些苦涩。
果然,张教授听完,只是淡淡一笑:“哦?那很不错。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能把手艺变成产业,也是一种本事。”
他轻描淡写地就把我的“心血”和“热爱”,归结为了“产业”和“本事”。
林薇在一旁沉默地扒着饭,听到这里,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
她抬头,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探寻,还有一丝我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或许,在她当年的想象里,十年后的我,应该还是在某个工厂的车间里,满身油污,为了生计奔波。
她大概从没想过,我会以今天这种方式,坐在她家的饭桌上,成为她女儿的未婚夫。
“对了,陈东,你是哪里人?听口音不像是本地的。”张教授换了个话题。
“我是城东红旗厂的。”我平静地回答。
“红旗厂?”张教授皱了皱眉,似乎在回忆,“哦……那个老国企,早就破产了吧?我记得,那一片都拆了,盖了新的商业区。”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我的神经。
红旗厂,是我长大的地方,是林薇曾经坐几个小时的公交车,也要来找我的地方。
那里有我们的青春,有我曾经最纯粹的梦想。
现在,它和我们的过去一样,被推平了,盖上了华丽的商业区,找不到一丝痕迹。
我看到,林薇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她放在桌下的手,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是啊,早就没了。”我的声音有些发沉。
“时代在发展嘛,旧的总要被新的代替。”张教授呷了一口酒,不以为意地说,“你们年轻人,还是要多读书,多看世界。光靠一门手艺,路容易走窄。”
他又开始了。
那种属于知识分子的、温和的、居高临下的说教。
十年前,林薇就是被这样的说辞,引向了另一个世界。
十年后,他又想用同样的方式,来给我和肖雅的未来下定义。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但我不能发作。
我看了看身边一脸担忧的肖雅,强行把那股火气压了下去。
我扯出一个笑容,不卑不亢地看着他:“叔叔说得对。不过我觉得,路宽路窄,看的是心。心宽了,在针尖上也能走出一条康庄大道。心窄了,就算走在高速公路上,也怕翻车。”
我说完,整个饭桌瞬间安静了下来。
肖雅惊讶地看着我,她从没见过我如此锋芒毕露的一面。
林薇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张教授的脸色,第一次有了一丝变化。
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像是要重新认识我一样。
良久,他忽然笑了。
“说得好。看来这些年,你在社会上,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那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带着审视和些许赞许的笑。
但我知道,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第55章 旧照片里的青春
那顿饭后,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肖雅把我送到楼下,脸上满是歉意。
“陈东,对不起啊,我爸他说话就是那个样子,一辈子在学校里,习惯了教训人,你别往心里去。”
我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叔叔也是为我们好。”
我怎么能告诉她,我不是介意你父亲的态度,而是介意你父亲的身份,和你母亲的过去。
我怎么能告诉她,我们三个人之间,横亘着一条长达十年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回到家,我把自己扔在沙发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客厅里还摆着我准备去提亲的礼品,那些喜庆的红色包装,此刻看起来无比刺眼。
我起身,走到储藏室,从最里面的角落里,拖出一个积满灰尘的木箱。
这是我搬家时,从红旗厂的老房子里带出来的唯一一件旧物。
我打开箱子,一股樟脑丸和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是我的一些旧证书,几件洗得发白的工装,还有……一个铁皮饼干盒。
我颤抖着手,打开了那个已经有些生锈的盒子。
里面,是林薇当年写给我的信,还有我们唯一的一张合影。
照片已经微微泛黄。
背景是红旗厂门口那棵巨大的梧桐树。
照片里的我,穿着蓝色的工装,头发剃得很短,笑得一脸灿烂,露出一口白牙。
我身边的林薇,扎着马尾,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依偎在我身边,笑得恬静又温柔。
那时候的我们,真好啊。
那时候,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工作,拼命攒钱,就能给她一个想要的未来。
我以为,我们的爱情,可以战胜一切。
可我忘了,我们从一开始,就站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我是泥地里长出来的草,坚韧,却也带着泥土的卑微。
而她,是温室里的花,向往着更广阔的天空和更肥沃的土壤。
我拿起一封信,信纸已经脆了。
是她考上研究生时写给我的。
“陈东,我考上了!第一个就想告诉你!以后你就是研究生的家属啦,骄傲不骄傲?等我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在你的那个小院子里,种满我喜欢的栀子花……”
字迹娟秀,透着纸背的,是满满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
我一封封地看下去,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细节,一点点清晰起来。
我想起她为了省钱,陪我一起在厂门口吃五毛钱一串的麻辣烫。
我想起她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座上,把脸贴在我的后背,说我的背是世界上最温暖的港湾。
我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张教授后,回来跟我说,那位老师学问真好,风度翩翩,要是以后能成为他那样的学者就好了。
当时,我只为她的上进感到高兴,却没听出她语气里那一丝丝的向往和……自卑。
是啊,她在我面前或许是骄傲的,但在那个学术的世界里,她和我一样,也是一个需要仰望别人的存在。
而张教授,恰好就是那个能让她仰望,并向她伸出手的人。
我忽然有些明白了。
当年的她,或许不全是背叛,更多的,可能是一种选择。
一种在她看来,通往“更好人生”的捷径。
只是,她选择的这条路,是用我的心碎铺成的。
我把信和照片重新放回盒子里,盖上盖子,像是要将那段青春彻底封存。
可我知道,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手机响了,是肖雅发来的微信。
“到家了吗?今天真的对不起,我替我爸妈跟你道歉。你别生他们的气好不好?”
隔着屏幕,我都能想象出她小心翼翼、满是担忧的样子。
我心里一痛。
她是无辜的。
她是我黑暗十年里,照进来的一束光。
我不能因为上一辈的恩怨,就伤害这个全心全意爱我的女孩。
可是,我真的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我真的能心平气和地喊那个抢走我初恋的男人“爸爸”,喊我的初恋“妈妈”吗?
我做不到。
我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一阵窒息般的恶心。
我该怎么办?
是选择摊牌,让所有人陷入痛苦和尴尬,甚至可能失去肖雅?
还是选择隐瞒,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用一辈子去消化这种荒诞和屈辱?
我看着窗外,夜色如墨。
我的人生,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岔路口。
只是这一次,我不知道哪条路,通向的是光明。
第66章 无法愈合的裂痕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自己埋在了工坊里。
我接了一个修复古董家具的急活儿,正好给了我一个不回肖雅电话、不见她的理由。
我需要冷静,需要一个人待着。
木头的清香,工具的声响,能让我烦躁的心绪暂时平复下来。
但只要一停下来,那天的情景就会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反复播放。
林薇苍白的脸,张教授审视的眼神,肖雅无辜的笑容……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牢牢困住。
第三天下午,肖雅还是找来了。
她提着一个保温桶,站在工坊门口,看到我满身的木屑和疲惫的样子,眼神里满是心疼。
“你怎么了?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是不是还在生我爸妈的气?”
她把保温桶放在桌上,盛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
“我妈炖的,她说你太瘦了,要好好补补。”
听到“我妈”两个字,我刚伸出去的手,又猛地缩了回来。
林薇炖的鸡汤?
我喝不下去。
我的反应太过明显,肖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放下碗,坐到我对面,定定地看着我。
“陈东,你到底怎么了?从我家回来,你就一直不对劲。”
她的眼睛清澈见底,我从里面看到了自己的狼狈和挣扎。
我还能瞒多久?
就算我能瞒一辈子,可每次去她家,我该如何面对那两个人?
我们的婚礼上,我该如何从张教授手里,接过她的手?
我该如何对着林薇,开口叫一声“妈”?
与其让这颗炸弹在未来某个时刻引爆,不如现在,由我亲手把它拆开。
哪怕会鲜血淋漓。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地开口:“肖雅,你……了解你父母是怎么认识的吗?”
肖雅愣了一下,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怎么突然问这个?我听我妈说,她是我爸的研究生,他们是师生恋,后来就在一起了呗。”
她说得云淡风清,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师生恋……”我重复着这三个字,心里一阵冷笑。
说得真好听。
“那你知不知道,妈在认识你爸爸之前,有过一个谈了很多年的男朋友?”我的声音越来越冷。
肖雅的脸色变了。
她不是傻瓜,她从我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我……我不知道。我妈从没提过。”
“是吗?”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那我现在告诉你。她有过。那个男朋友,从技校开始就跟她在一起,省吃俭用供她读大学,考研究生。结果,她一考上研究生,就跟那个所谓的‘欣赏她’的导师好上了,一脚踹了那个男人。”
我的情绪有些失控,声音也大了起来。
工坊里几个正在干活的师傅,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朝我们这边看来。
肖雅的脸,已经白得像一张纸。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颤抖着:“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问出了那个最残忍的问题。
“肖雅,你不好奇吗?那个被一脚踹了的傻子,是谁?”
肖雅的身体开始发抖,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她好像猜到了答案,但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不……不会的……”她喃喃自语,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陈东,你别吓我……”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看着她哭,比拿刀扎我还难受。
可我已经开了头,就没办法再回头了。
“那个人,就是我。”
我说完这五个字,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肖雅呆住了。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眼泪挂在睫毛上,忘了掉下来。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轻得像羽毛,一碰就碎。
“所以……那天在我家,你们……”
“对。”我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她的表情,“我们都认出对方了。”
肖雅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了身后的木料架上。
木料“哗啦”一声倒了一地,就像她心里那个轰然倒塌的世界。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空洞而绝望的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是啊,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也想问问老天爷,为什么要开这么一个恶劣的玩笑。
为什么要在我以为自己终于走出泥潭,可以拥抱幸福的时候,又把我狠狠地推了回去。
那天,肖雅是怎么离开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她带来的那碗鸡汤,一直放在桌上,从滚烫,到温热,最后,变得和我的心一样,冰凉。
第7章 工作台前的独白
之后的日子,陷入了一种可怕的死寂。
肖雅没有再联系我。
我也没有勇气去联系她。
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深渊,深渊的对面,是十年的是非恩怨,和两个家庭的伦理纠缠。
我把自己彻底锁在了工坊里,没日没夜地干活。
只有在刨子和木头摩擦的沙沙声中,在凿子敲击榫卯的笃笃声中,我才能暂时忘记那份撕心裂肺的痛苦。
这天晚上,我独自一人留在工坊,打磨一张修复的明式画案。
画案的案腿有一处断裂,我用最传统的“锲钉榫”工艺,将它重新接合。
这种工艺极其复杂,需要精准的计算和绝对的耐心。
我用刻刀,一点点地修整着榫卯的边缘,力求让它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修复的痕迹。
灯光下,只有我和这块历经百年的老木头。
我忽然想起了我的师父,李师傅。
他退休后回了乡下,前两年过世了。
他以前总说:“小东,木头是有脾气的。你得顺着它的性子来,不能跟它拧着干。人心也一样,拧巴久了,就废了。”
我停下手里的活,靠在工作台上,点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我仿佛又看到了李师傅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师父,我心里拧巴,快废了。”我对着空气,轻声说。
如果师父还在,他会怎么说?
他大概会狠狠敲一下我的脑袋,骂我一句“傻小子”。
然后,他会告诉我,天大的事,睡一觉,第二天接着干活,干着干着,就都过去了。
可是,这件事,真的能过去吗?
我忘不了肖雅那天绝望的眼神。
她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在森林里迷了路,而我,就是那个让她受惊的人。
我伤害了她,用最残忍的方式。
可我又能怎么办?
难道要我带着这份屈辱和隐瞒,走进她的生活,每天对着她的父母,上演一出“翁婿和睦”的戏码?
我做不到。
我的骨子里,还是那个从红旗厂走出来的工人子弟。
我的骄傲,不允许我这样做。
可我的爱,又让我舍不得放开肖雅的手。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恨林薇,恨她的背叛和选择。
我也恨张教授,恨他的自私和傲慢。
可现在,我最恨的,是我自己。
恨我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拿起一块废弃的木料,用刻刀在上面胡乱地刻着。
刀锋划过木头,发出刺耳的声音,木屑纷飞,像我此刻混乱的心绪。
我不知道刻了多久,直到手心发麻,才停了下来。
低头一看,那块木头上,被我刻出了一张模糊的脸。
那张脸,是林薇的,也是肖雅的。
她们母女,长得真像啊。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嘴角弧度。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肖雅说过,她妈妈很早就想让她学画画,但她爸爸一直不同意,说女孩子学点音乐陶冶情操就行,画画太辛苦,也出不了头。
所以肖雅最后学了钢琴,只是凭着兴趣,自己当了美术老师。
而当年的林薇,最喜欢的就是画画。
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个插画师。
她写给我的信里,总是画着各种各样可爱的小人。
我送她的第一份礼物,就是一套昂贵的画笔。
她后来,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吗?
没有。
她成了一位大学教授的妻子,一个美术老师的母亲。
她的人生,看似光鲜亮丽,可那是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她选择的那条路,真的通向了她渴望的“天空”吗?
我看着手里的木雕,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或许,当年的那件事,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或许,那个看似拥有一切的女人,也有着自己的“拧巴”和“不得已”。
我把木雕扔进火炉,看着它在火焰中一点点化为灰烬。
过去的事,就像这块木头,烧了,就没了。
可留在心里的烙印,却永远也去不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一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陈东,我们能见一面吗?我是林薇。”
第8章 桂花树下的了断
见面的地点,约在我家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下。
这是我的地方,能让我感到一丝安稳和底气。
林薇来的时候,穿着一身素雅的连衣裙,没有化妆,显得有些憔悴。
她站在院门口,看着这满院子的绿意和那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眼神里有些恍惚。
“你……真的种了栀子花。”她指着墙角的一丛说。
我没有回答。
那是我为肖雅种的。
我们在石桌旁坐下,相对无言。
秋日的午后,阳光温和,桂花的香气在空气中浮动,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
可我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最终,还是她先开了口。
“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
“这三个字,你十年前就说过了。”我看着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她的脸色白了白,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搅在一起。
“我知道,一句对不起,弥补不了什么。这些年,我……我时常会想起你。”
“是吗?”我冷笑一声,“想起我这个被你一脚踹开的傻子,是让你觉得当年的选择无比正确,还是让你在午夜梦回时,有一丝丝的愧疚?”
我的话像刀子,狠狠地扎在她心上。
她的眼圈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都有。”她抬起头,直视着我,眼神里是压抑了多年的痛苦和挣扎,“陈东,你以为我这些年过得很好吗?”
“难道不好吗?”我反问,“你成了教授夫人,住着高知小区的房子,女儿也那么优秀。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不是吗?”
“我想要的?”她惨然一笑,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想要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我愣住了。
“我想要当一个插画师,想要一个开满栀子花的小院子,想要一个能看懂我画的人。”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这些,老张……他都给不了我。”
“他欣赏的,是我的聪明,是我的上进,是我能配得上他‘门面’的谈吐。他从来没看过我画的画,他觉得那是小孩子玩意儿,登不了大雅之堂。”
“我跟他,就像两棵长在不同土壤里的树,看似枝叶挨着,根却从来没有缠绕在一起过。我们客气、疏离,相敬如宾,却唯独没有爱。”
我沉默了。
我从没想过,她和张教授之间,是这样的光景。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
“离开?”她摇摇头,笑得比哭还难看,“我能去哪儿?我的家人,我的同学,所有人都知道我嫁给了前途无量的张教授,我是他们眼里的‘人生赢家’。肖雅出生后,我就更不能走了。我不能让我的女儿,生活在一个破碎的家庭里。”
她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那天在饭桌上,你怼他的那几句话,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快吗?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敢在他面前,说出自己想法的人。”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这个我恨了十年的女人,也在这段看似光鲜的关系里,被囚禁了十年。
“这些,你跟我说又有什么用?”我别过脸,不想让她看到我眼里的动摇,“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但不能再毁了肖雅的幸福。”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
“这是我这些年存下的一些钱,不多,二十万。我知道你现在不缺钱,但这算是我……对你的一点补偿。”
我看着那个信封,只觉得无比讽刺。
她以为,钱能补偿什么?
能补偿我那十年的心碎和不甘吗?
“我不需要。”我把信封推了回去。
“陈东,”她急了,声音里带着哀求,“肖雅是无辜的,她真的很爱你。那天回去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我跟她爸怎么劝都没用。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恨,就恨我一个人。求你,不要因为我,放弃肖雅。”
我看着她,这个曾经在我生命里留下最深烙印的女人,此刻,正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卑微地祈求我。
我心里的那堵墙,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恨吗?
当然恨。
可当我知道她这十年也过得并不幸福时,那份恨,好像也变得没那么尖锐了。
我们都曾是命运的棋子,在那个回不去的夏天,走错了棋盘。
“你走吧。”我站起身,背对着她,“钱,我不会要。肖雅那边,我会去找她。”
身后传来她压抑的哭声。
良久,她站起身,对着我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陈东。”
等我再回头时,院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满院子的桂花香。
我来到肖雅的学校门口。
放学的铃声响起,孩子们像出笼的小鸟一样涌了出来。
我看到肖雅站在队伍的最后面,叮嘱着孩子们注意安全。
她瘦了,也憔悴了,脸上没了往日的笑容。
她看到了我,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躲。
我快步走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我们谈谈。”
我们走到学校后面的小公园,坐在长椅上。
“对不起。”我说。
“对不起。”她也说。
我们相视一笑,笑里都带着泪。
“我不该瞒着你。”
“我不该那么冲动。”
“我爸妈那边……”她欲言又止。
“我知道。”我握紧她的手,“那是他们上一辈的恩怨,跟我们没关系。我娶的是你,肖雅,不是你的家庭背景。”
“可是,你真的能放下吗?”她担忧地看着我。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我想要的未来。
“放不下,也得放下。”我坦诚地说,“或许我永远也无法心平气和地喊他一声‘爸’,但我会学着去尊重他,因为他是你的父亲。至于妈……”
我顿了顿,说:“我会把她当成一个需要保持距离的……长辈。”
这可能是我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肖雅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这一次,是喜悦的。
她扑进我怀里,紧紧地抱着我。
“陈东,谢谢你。”
我抱着她,闻着她发间熟悉的洗发水味道,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生活,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
有些结,或许一辈子都解不开,但我们可以选择绕过去,继续往前走。
木已成舟,路在前方。
我们的婚礼,还是如期举行了。
婚礼上,张教授把肖雅的手交到我手里。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最后,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一句:“好好对她。”
我点了点头。
林薇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眼含热泪,却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我知道,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回到过去,也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但为了我们都深爱着的肖雅,我们都选择了和解。
和对方和解,也和自己的过去和解。
我的木工坊,后来接了一个大活儿,给市里的新图书馆做全套的中式阅览桌椅。
项目负责人,是张教授。
我们第一次以甲乙双方的身份,坐在一起开会。
他谈他的设计理念,我谈我的工艺实现。
我们依然有分歧,有争论,但那只是工作。
抛开那些过往,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学者。
而他,似乎也从我的作品里,看到了他曾经不屑一顾的“手艺”里,所蕴含的匠心和传承。
或许,这就是生活吧。
它总会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让你和你的过去,狭路相逢。
然后,逼着你学会放下,学会成长,学会去理解那些曾经无法理解的人和事。
院子里的桂花又开了,满树金黄。
肖雅靠在我肩上,看着工坊里忙碌的师傅们,轻声说:“陈东,你看,生活还是挺好的,对吧?”
我笑了,搂紧了她。
“是啊,挺好的。”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