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侵华日军缴械后,在1945年底陆续离开中国。图为一个投降后的日军士兵在丰台火车站准备离开北平。他胸前挎着的是同伴的骨灰。旁边电线杆上贴着中国军队的抗战胜利标语“民族解放大业成功”。
见证日军投降的北平市民有20万之众,太和殿广场上人山人海。
象征日本武士道精神的军刀,在受降仪式上作为投降象征上缴中国代表。
侵华日军缴械后,在1945年底陆续离开中国。图为一个投降后的日军士兵在丰台火车站准备离开北平。他胸前挎着的是同伴的骨灰。旁边电线杆上贴着中国军队的抗战胜利标语“民族解放大业成功”。
日军献刀纳降后,现场民众群情振奋,高呼“中国万岁”,欢声雷动。
他(瑞宣)眼里含着泪,微微笑了笑。他很想大声喊出来:“我们胜利了!”然而却仿佛很不情愿似的,低声对爷爷说:“日本投降了。”话一出口,眼泪就沿着腮帮子滚了下来。几年来,身体和心灵上遭受的苦难,像千钧重担,压在他心头。
虽说瑞宣的声音不高,“日本投降”几个字,就像一阵风吹进了所有街坊邻居的耳朵里。
大家立时忘记了小妞子的死,忘了对祁老人和瑞宣表示同情,忘了去劝慰韵梅和天佑太太。谁都想做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大家都想跑出去看看,胜利是怎样一幅情景,都想张开嘴,痛痛快快喊一声“中华民族万岁!”连祁老人也忘了他原来打算干什么,呆呆地,一会儿瞧瞧这个,一会儿瞧瞧那个。悲哀,喜悦和惶惑都掺和在一起了。
——《四世同堂》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
抗战胜利了!古都沸腾了!
从这天起,远东、东南亚各国、南太平洋地区和太平洋诸岛的300多万日军,先后向同盟国投降。其中,北平受降是中国战区受降规模最大的一次。
10月10日,北平受降大典在太和殿前广场隆重举行。
历经八年屈辱与抗争的北平市民终于扬眉吐气了,他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振臂高呼:“中国万岁!”“胜利万岁!”欢声雷动,响彻云霄。
人们痛快淋漓地宣泄着、庆祝着,处处洋溢着胜利的欢乐。
地下党传来胜利消息
时间来到1945年,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取得胜利之势已不可逆转。5月8日,盟军攻克柏林,德国彻底战败。日本法西斯四面楚歌,末日将近。
8月6日,美军在日本广岛投下了人类历史上第一颗在战争中使用的原子弹。
8月9日凌晨,百万苏联红军突入中国东北,碾压着在这片土地上猖狂了14年的日军。同日,第二颗原子弹在日本长崎升起了蘑菇云。
万里敌后战场上,共产党领导的抗日军民向日寇展开了最后一战。
8月10日,日本政府分别电请瑞典、瑞士,将投降之意转达中、美、英、苏四国,“日本政府决定无条件投降”的消息通过无线电波迅速传遍了全世界。
这时的北平,却还没有显露出胜利的气氛。这座古老的都市,毕竟还在日伪的统治之下。就像老舍先生在《四世同堂》里描述的那样:“在重庆,成都,昆明,西安和别的许多城市里,人们嚷呀,唱呀,高兴得流着眼泪;北平可冷冷清清。北平的日本兵还没有解除武装,日本宪兵还在街上巡逻。”
尽管日本战败的结果已经昭然若揭,但日伪北平当局隔绝着真实的世界,欺骗、恐吓北平市民。
8月初的日伪报纸上,纷纷讨论着“空袭下紧急措施”。当时的北平已受到盟军飞机空袭的威胁。日伪统治机关要求市民开挖防空洞,但大多防空洞还没动工,日本便投降了,以致后来有“防空洞没用着,日本人卖大袍”的顺口溜儿在京城流行。
所谓“大袍”,说的是日本和服。
战败前夕,随着日本军方的节节败退,日本侨民在北平的日子也紧张了起来。他们纷纷将自家的用具拿出来变卖,大到大衣柜、半导体,小到衣服、眼镜、锅碗瓢盆,都在他们变卖的行列之内。由于变卖现象极其普遍,导致在东单到东安市场一线的街上出现了“日本市场”。日本侨民以极低的价格出售他们的生活用品,每当有人光顾,摆摊的日本侨民都非常恭敬地感激致谢。
民俗学者王永斌当时正在眼镜店里当学徒,让他记忆深刻的是,竟然有日本军官到眼镜店里卖枪。“那天三个日本军官来我们店里,突然每人掏出一把手枪。”店员们全都吓坏了,以为日本人要闹事。而日本人比划半天,终于表达明白,是要卖枪。“那谁敢买啊,我们赶紧把这几位请走了。”
所有人都知道,日本法西斯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头了。但不同的是,在北平的侵华日军、日侨,惶惶不可终日的慌张、恐惧已经无法掩饰,北平市民对胜利的渴盼和激动,却不得不暂时压抑着,等待着最终确认。
日伪北平当局却掩耳盗铃,8月13日,日伪报纸刊登侵华日军声明,恫吓北平市民:“附和流言曲解军方真意者,决采取断然措施”。主子发了话,汉奸鹦鹉学舌,伪华北政务委员会委员长王荫泰在广播上说,如果谁再传播谣言,抓起来以后按军法处置。
鬼子、汉奸所说的“谣言”,恰恰是让他们惧怕的真消息。
原来,8月12日,北平的大街小巷里,忽然张贴出大量《通告》和《告北平青年书》,大意是日寇恶贯满盈穷途末路,即将投降了,北平已陷入八路军重重包围之中……
这些《通告》的作者正是北平的中共地下党组织,消息的来源是打入伪北平广播电台的地下党员。
1941年春,八路军前方总部保卫部派遣刘新前往沦陷区北平,投奔他在北平师范大学读书时的好朋友、伪北平广播电台分管“儿童时间”的王栋岑,开展地下工作。不久,刘新打入伪广播电台。王栋岑经刘新发展,也加入了党组织。他分管的“儿童时间”,最主要的内容就是孙敬修讲故事。在日伪统治期间,王栋岑和孙敬修一直用“儿童时间”的故事,对抗日伪的奴化教育,隐晦地进行爱国教育。
日伪当局禁止北平收听延安、重庆的广播,但伪北平广播电台因为工作的需要,有两个华语监听台,一个由王文昌负责,专门收听延安、重庆和美国、苏联的广播;一个由刘新负责,专门监听日伪电台的广播。
1945年8月8日,他们收听到苏联政府对日宣战,以强大攻势摧毁日本关东军的消息,8月10日又听到日本政府被迫发出乞降照会。刘新马上将这些消息上报了党组织。11日晚,中共晋察冀城工部地下党员饶毓菩家的西厢房中,由宋汝棼执笔起草了一个1000字左右的《告北平青年书》。与此同时,刘新和崔月犁、张文松等人印发了日本即将投降的《通告》,随即张贴在北平街头。
在被日伪严密封锁控制的北平,中共北平地下党把日本乞降、抗战即将胜利的消息,告诉了北平市民。
盂兰盛会悼英灵,北平纸贵
1945年8月15日早上7时,经中美英苏四国政府磋商约定,从重庆、华盛顿、伦敦、莫斯科,通过无线电广播用汉、英、俄语向战场上的海陆空部队、向世界各国公告:日本政府已正式无条件投降!
当天报纸,无不以“日本投降”作为头版头条。其中《大公报》的标题“日本投降矣!”是五个特大字和一个感叹号,在中国新闻史上留下了经典的一笔。
而北平,日本正式投降的消息传来得要稍晚一些。当天中午12时,日本天皇裕仁以广播的形式发布《终战诏书》,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北平市民才终于确认,八年亡国奴的日子结束了,我们终于迎来了胜利。
居住在城北西绦胡同的丁大华,当时年仅7岁,但对日本宣布投降当天的情形记忆犹新。
8月15日上午,丁大华家的大门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名日本军曹。一家人的心一下悬起来。没想到一向凶神恶煞的日本军曹客客气气地表示,一会要来他们家中打扰,希望能够用他家的收音机来听一下无线电广播。
等到中午的时候,这名军曹带着4名日本兵再次来到了丁大华的家中。收音机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日本男人的声音。这五个日本兵一听到声音,脸色一下就变了,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将头埋了起来,一个个哭成了泪人。广播结束,这五个日本兵相互搀扶着,东倒西歪,哀号着离开了丁大华家。
经过向稍懂日语的人一打听,丁大华才知道,原来是日本天皇宣布战败投降了。
当年在崇文门大街一家纸行当学徒的王鸿儒,也是从广播中才知道日本投降。那时,几乎每家铺子里都有收音机,纸行里也有一台,是日本兵和伪警察逼着店里交了20元钱买下的。这回派上了用场。
当天下午2时,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的广播被译成中文,在伪北平广播电台放送出来。起初大家都不敢相信。因为头一天日本兵还开着车在大街上巡逻呢,还听到他们在广播里说,他们打沉了美军多少船舰,取得了如何的胜利。
王鸿儒约上几个街坊,跑到崇外大街路东的福源线店日本宪兵队驻地,发现门口站岗的日本兵不见了,院子里八九十个日本兵面朝东,单腿跪在地上哭成一片,往日的神气全没了。
日本人痛哭流涕,被他们欺压了八年的北平市民看着只会觉得解气。家住东四的李书贤回忆,日本一投降,一个以前脾气大、扬手就打人的日本人,特地跑到祥昌铁工厂,对修车的中国人说:“我打了人,对不起。”
这一天的北平城,一下沸腾了起来。
北平市内家家张灯结彩,许多商店门前贴出“庆祝胜利”的标语,天安门前竖起大型标语木牌,上书“还我河山”4个大字。整个北平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当时北平四存小学一年级学生的罗澍伟回忆,8月15日那天,没有人组织,没有人号召,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大街小巷,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见了面,人人精神焕发,笑逐颜开,好像天上的太阳一下子也亮了许多。“那天父亲特别高兴,带我去了东单、王府井;后来又带我去了前门外、西单、西四、鼓楼,才知道全城都是如此。”
1945年8月15日时逢阴历七月初八,老北京有过七月十五中元节的习俗,也就是“盂兰盆会”,一直到七月三十都有连续不断的灯会和庙会等活动,小孩子们都点荷叶灯、莲花灯,取“以灯度亡”之意。
这一年的“盂兰盆会”,“举国欢腾共庆和平,盂兰盛会同悼英灵”。百姓们都糊了写着“庆祝胜利”等字样的灯笼,提灯逛街。学校的学生们临时组织起来,抬着大海棠叶形状的中国版图灯,还有中、美、英、苏的胜利灯总共好几百盏,敲锣打鼓地游街。
报载,“昨日各纸店生意骤增”,今年“纸价昂贵,然近数日,赶制成糊灯者亦不少”。
20万北平市民见证受降
从8月15日日本正式投降开始,北平就升腾着胜利的欢庆气氛。到10月10日,欢庆达到顶峰——这一天,华北战区受降仪式在北平故宫太和殿广场举行。
已入金秋,受降仪式这天,正是北平最好的季节、最好的天气。天高云淡,秋高气爽。太和殿前广场上人山人海,天安门、端门、午门、东西华门、南北池子、南北长街……到处都聚满了人。当时北平人口约200万,有20多万人从四面八方涌到故宫,要亲眼见证日本向中国投降。
从规模来说,在故宫太和殿前举行的受降仪式是中国战区15个受降仪式中规模最大的一个,甚至远远超过了南京受降仪式。这与时任中国第11战区参谋长、第11战区华北受降区北平前进指挥所主任吕文贞的策划分不开。
9月9日,吕文贞偕同几位参谋人员飞往北平。飞机降落在北平西苑机场,日本军部参谋长高桥坦前来迎接。当高桥坦准备握手时,吕文贞顺手指着一个小凳子说“请坐下”,并未和他握手。
进驻指挥所的第一天,吕文贞即下达命令,召日军代表高桥坦来指挥所洽降,接受受降官的命令。同时,明确指示日军代表不准佩刀、佩勋章勋表。一贯心高气傲的高桥坦对失败者的地位似乎很不适应,双方交流更不融洽。当晚,他托华北伪治安军总司令门致中求见吕文贞说项,说什么“日军很爱面子,可否给他们一点面子”。吕文贞断然拒绝,义正辞严地说:“日本人的勋章面子,是流中国人的血换来的,我不愿意在洽降时,见到有损中国面子的东西,胜利者更需要荣誉。”
在太和殿受降仪式前几天,美军在天津的一个小广场上举行了“天津受降”。那次受降仪式是经蒋介石特别批准举行的。吕文贞受邀前往天津,和美军一起接受当地日军投降。回到北平后,吕文贞决定取消原定在中南海怀仁堂的受降计划。
“美军公开受降,我们也要公开受降。”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只为赌气,吕文贞觉得,八年抗战中国人民遭受了这么多苦难,应该让大家都来分享胜利,让中国人扬眉吐气。
于是,华北战区受降仪式选在了故宫内的太和殿前广场。
太和殿位于故宫南北中轴线的显要位置,是故宫三大殿中最大的一座,民间俗称“金銮殿”。故宫太和殿是明清两朝皇帝举行大典或仪式、接受文武百官朝贺的地方。
上午10时10分整,煤山(即今景山)山顶上军号长鸣,宣告受降仪式开始。会场上礼炮响起,军乐队凯歌高奏。
第11战区司令长官孙连仲作为中方代表,立于太和殿台基下的受降台正中。司仪传达主官命令,高呼:“引导日本投降代表入场!”
命令传出后,全场立时寂静无声。投降日军的代表、华北日军最高指挥官根本博中将、参谋长高桥坦中将及副参谋长渡边渡少将等20人,由太和门左旁门入场。一行人俯首低眉,行至受降台前,由根本博开始,依次立正向中国受降主官孙连仲行礼。孙连仲答礼后,根本博等退至左侧恭立。
3份投降书置于台上,根本博签字盖章后,呈交孙连仲。随后,根本博、高桥坦、渡边渡等人,逐次将他们手中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战刀放在了受降桌上,黯然从熙和门左门退场。
典礼仅有短短的25分钟,但是目睹这一幕的在场中国人无不群情振奋,扬眉吐气。
当这些日本侵略者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典礼会场时,一架盟军B52式轰炸机从会场上空隆隆飞过。乐队高奏欢歌,观众欢腾之情似火山爆发。全场军民高呼:“中国万岁”“胜利万岁”。欢声雷动,响彻云霄,青年少壮欢颜尽展,暮年老者多已失声痛哭。
这一天,古老的紫禁城、恢弘的太和殿,与20万北平市民一起见证了辉煌的历史时刻。
本版文字 董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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