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成婚那年,夫君厌我入骨,婚宴上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09-03 07:00 4

摘要:而我因为是顾清雅的姐姐,也常常被他们一并带着,成了那个“顺理成章”的第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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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因为是顾清雅的姐姐,也常常被他们一并带着,成了那个“顺理成章”的第四人。

有时他们三个谈笑风生,我也在场,却仿佛并不属于那个热闹。

偶尔白衍之说起趣事,顾清雅会大笑着拍手,沈怀瑾会侧目看她,嘴角含笑。

我只能坐在一旁,勉强撑起来的笑容都要保持最完美的弧度,而心里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不是不想参与,只是不知如何参与。

2

我开始喜欢上白衍之,大概是在十四岁那年冬天。

那日忽降大雪,院中银装素裹,清冷而静谧。

我本不该出门,母亲不喜我染风寒,也不喜我与外人亲近。

但顾清雅缠着我,说大家要在花园里堆雪人,非拉我一同前去。

我便顺从地跟了,依旧是那副规矩模样,披着斗篷,走在三人之后。

他们笑得很欢,白衍之将雪团揉成圆球,在顾清雅头上轻轻一砸,顾清雅立刻反击,追着他跑了一圈,嘴里骂他“轻浮小儿”。

他躲着笑,眼角眉梢都透着阳光。

沈怀瑾站在一旁,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伸手帮顾清雅拍去发间的雪。

我只是站在原地,双手交叠在袖中,不敢靠近,却也舍不得离开。

白衍之忽然转头看我,笑着招手:“顾清音,一起来啊!”

那一刻,我几乎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觉得天地一静,心跳轻轻漏了一拍。

他喊的是我的名字,不是“你姐姐”,不是“顾家的大小姐”,而是顾清音。

我怔了一下,脑中似有一瞬的空白。

从小到大,听惯了“大小姐”“顾家嫡女”,那些礼数周全、距离分明的称呼,如同一层薄冰,将我与人隔开。

家教森严,我也从未觉得那有何不妥。

直到此刻,那个名字被他唤出,仿佛轻轻敲响了心门深处某块被遗忘的角落。

我抿了抿唇,迟疑着走近几步,却也没真伸手去碰那冷冰冰的雪,只是立在一旁,看他蹲下身子认真堆起雪人。

他将两颗红豆似的小果子安在雪人脸上,又取下一缕自己的发带做围巾。

顾清雅笑他:“你这么认真做什么,又没人夸你。”

白衍之抬眼看了我一眼,轻轻笑了:“也许有人看得见。”

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什么轻柔地拨了一下,像落雪拂过湖面,悄无声息地荡开一圈圈涟漪。

我不知道那句话是不是说给我听的,但那是我第一次发现,他的明朗中,藏着一种不经意的温柔。

3

后来,我常常回想那日的雪,回想他望向我时眼里的光。

也许正是从那一刻起,我开始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每当白衍之的目光偶然扫过我时,我的心跳会漏掉一拍,然后拼命掩饰着脸上的红晕。

我多想能像顾清雅那样自然地与他交谈,可一开口就变得拘谨,生怕说错什么话。

有时我会刻意准备一些话题,想要引起他的注意,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我知道,那些话,他更愿意听顾清雅说出来。

她性格开朗、落落大方,说话时总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像初夏的风一样让人舒服。

相比之下,我太沉闷,也太迟疑,连靠近一步都显得笨拙。

我羡慕顾清雅的天真烂漫,羡慕她能毫无顾忌地大笑,羡慕她能自然地与白衍之开玩笑。

而我,永远只能是那个端庄的大小姐。

那个懂事的姐姐,那个注定要嫁给门当户对的名门望族的一个未婚妻。

我必须压抑着心中的情感,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定远侯府嫡长女的角色。

一些午后的时光,我们四人常常在花园里谈诗论词。

顾清雅总是最活跃的那个,她会指着远处的花朵即兴作诗,虽然不够工整,但充满了灵气。

白衍之会温和地点评,偶尔帮她修改几句,两人的手会在纸上不经意地碰触,我看在眼里,心如刀割。

我常觉得自己像一幅工笔画,被层层规矩裱着,稳重、周全,却与真实的喜怒哀乐相隔甚远。

久而久之,我学会了克制情绪,收敛眼神,把心事锁在无人能察觉的角落里。

即便是欢喜,也只能在无人的时候偷偷回味。

那年我不过十四岁,却已隐约明白:这世上的女儿,有人天性潇洒,可以随风而舞;也有人自幼被教以规矩,只能循礼而行。

他们都在笑,我也在笑。

只是,他们笑得肆意,我笑得小心。

一同在场,却仿佛总隔着半步,难以真正踏入那个热闹。

4

再之后,我将那份情意藏得极深,深到连我自己都不敢细看。

白衍之向来温文有礼,言笑之间自有分寸,却总在不经意间,对我多几分照拂。

雨天为我拢伞,夜读时替我添灯。

他从未说过一句暧昧之语,可正因如此,我才常常分不清,那些小心翼翼的好意,是出于情分,还是出于他一贯的周全本性。

顾清雅便不同了。

她从不掩饰她的欢喜,一声声“怀瑾哥哥”唤得极自然,明艳大胆,毫不避讳。

而沈怀瑾看似厌烦,实则每次都默许纵容,眼底那抹藏不住的温柔,只有我看得清。

我看得太清楚了。

我向来不善言辞,将心事埋得极深,久而久之,便只能靠笔墨来安放那一点不能言说的情意。

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辰,我独坐窗下,研墨铺纸,临摹工笔仕女。

明明应画贵女抱琴、仕子执扇,可到了发髻轮廓时,我的笔却一再犹豫。

眉眼之间,总是那熟悉的轮廓,温润清雅,仿佛他立在晨光中朝我轻轻一笑。

那一瞬,我几乎以为自己可以坦然描摹出白衍之的模样——哪怕只藏在画轴深处,无人知晓。

可终究,我还是不敢。

一幅画未成,便被我亲手焚毁。墨香未散,纸灰已乱。

白衍之曾借来几本《说文》与《诗经注疏》,我收好后一页页翻阅,却不看内容。

手指停在他曾翻过的页角,轻轻触过那一处微微折起的痕迹。

那些纸张被他握过,便仿佛染了温度。

我把书整整齐齐摆好,却总在无人时再次取出,像个偷偷藏糖的孩子,一遍遍回味那微不足道的甜。

那时我想,若他知晓我这份情意,或许会皱眉,或许会轻叹。

但我宁可让他永远不知。

只要他不知,我便可以永远站在他身后,不卑不亢,不近不远。

——也好。

5

我就这样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某种平衡——不说破,也不越界。

花园中、湖畔边、竹林旁,我们谈诗论文,笑语盈盈。

我的心像拴在一起的风筝线,在春日的风里缠绕纠结,却也不敢飞得太远。

有时我会想,若我不属定远侯,若顾清雅不是我的亲妹,若白衍之那样看我,不只是出于礼貌,那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沈怀瑾心悦顾清雅,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她稍一撒娇,他便故作冷淡地让她收敛,可眼中的纵容却藏也藏不住。

旁人看不出,我却看得分明。

起初,白衍之对白府众人一视同仁,清淡有礼,仿佛月下松风,清绝而不染烟火。

哪怕是顾清雅,也不过得他一句颔首,语气平平。

可不知从何时起,情况渐渐变了。

她总能出现在他身边,恰到好处地。

不是湖畔偶遇,就是书房递茶。

起先他也曾微微皱眉,语气中透出些许疏远:“清雅姑娘,这里风大,女儿家当避寒。”

可她只笑:“怕冷的人,不该偷喝哥哥泡的热茶。”

那时他并未多言,只是移开了目光,接下来的几日,也未再对她多做提醒。

后来,她出入书房再无人阻拦,甚至有一次。

我亲眼看见她站在他案边,指着一本诗集说:“这一句写得多好,我记得哥哥前日也提过类似的句子。”

他说:“是吗?”语气平稳,但未否认。

我站在门外,隔着一扇半掩的雕花木门,看着他们并肩而立。

光线柔和,将她的影子投在他袖角之上,竟无违和之感。

不久之后,我整理他归还的书册时,便发现其中一页《诗经注疏》的空白处,用娟秀小字写了行批注:“此句当与《香奁集》第三首相照,意境相和。”

我一眼认出那字迹,是顾清雅的。

页脚还有一枚梅花印,是她平日喜用的小印章。

她从不掩饰自己的存在,反倒像在宣告——她来过,而且理所当然。

我本可取来笔刮去那字句,或许还能找借口送书去给白衍之重新誊抄。

可我终究只是轻轻一叹,将那页纸翻过,再未去看。

她还在某一日送来了一盏青瓷香炉,说是“哥哥念书时最易疲乏,焚些熏香,清神静气”。

我问她:“你哪知他喜欢这香?”

她歪头笑了笑:“不知啊,可哥哥没拒绝。”

我哑然,竟不知如何接话。

6

原以为她不过一时兴起的调皮,谁知她次日便又拿来几本“哥哥可能会喜欢”的诗集。

说是要“借给哥哥看看”,却不肯交给下人,执意自己送入书房。

而白衍之,竟也没有推辞,只说:“你拿来的书,我替你细看。”

那一刻,我看见她眼底的光。

她是那样明艳大胆,不计章法,不顾眼光。

她从不遮掩情意,更不惧越界。

她将喜欢说得理直气壮,将靠近做得顺理成章。

可我越是小心翼翼,她越是张扬自若。

后来,她唤“怀瑾哥哥”的次数越来越多,语气也愈发亲昵。

沈怀瑾皱眉之余,往往只道:“再胡闹,就罚你抄《戒珠》。”

她嘟嘴一笑:“那哥哥陪我抄呀。”

沈怀瑾无言,只好轻叹。

那笑声轻盈,我却听得心沉。

她像是把两人的名字都叫顺了,叫得全府上下都习以为常。

我有时甚至怀疑,她是否也曾唤过“衍之哥哥”。

如果叫了,他会不会也只是沉默,不曾拒绝?

那时我不敢问,也不愿问。

我怕问出了真相,就再也没法假装自己只是错看了几分温柔而已。

7

真相的到来总是来得很快,也很冷。

那日京中初雪,天地素裹。

顾清雅兴致极高,非要出城踏雪赏梅。

白衍之本不愿,终是被她软磨硬泡着应了。

沈怀瑾也随她一道,三人说是不过午后即归。

我站在廊下,看着他们三人牵马而去。

白雪落在顾清雅肩头,她回头朝我摆手笑得明艳。

白衍之站在她身旁,目光柔和,沈怀瑾跟在后头,神色淡淡,却未多言。

我想起自己从前也想去西郊看梅,被母亲一句“嫡长女不可抛头露面”生生止住。

今日自然也开不了口。

规矩将我束在这座宅子里,连半步也越不过。

未至酉时,天色已沉,风雪愈急,天边隐隐滚雷。

母亲脸色微变,命人燃灯迎客。

一刻钟后,府门响动,是沈怀瑾回来了。

他一身雪,唇色苍白,眉目间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色。

“清雅与衍之走散了,我寻遍林间也不见人。”

他说得短促,像是强自压抑着慌乱。

我只觉心跳微顿,手中的茶盏失了温。

来不及多想,我披上斗篷,唤来马车便要出门。

母亲阻拦,我却头一次未曾回头。

“我去寻清雅。”我只说这一句,便上了车。

林间大雪封路,马蹄难行。我放下车马,独自循着他们原先的路径步行而上。

风卷雪落,脚下不见青石。

我一路唤着顾清雅的名字,嗓子被寒风割得发疼,指尖已然麻木。

却也不知是出于找她,还是……心底那点执念,不愿白衍之也一并失了踪影。

8

终于,在山坳一处断桥下,我远远看见两道身影。

那一刻,我险些以为自己看错。

风雪中,白衍之将自己的披风脱下,紧紧裹在顾清雅身上,轻声安抚着她瑟瑟发抖的身子。

他用掌心替她温着手,言语极轻极柔,像哄一个委屈的孩童。

顾清雅靠在他怀里,眼角还带着泪。

他将她揽得极近,语气里藏着我从未听过的慌张与疼惜。

——我曾以为白衍之无悲无喜,最擅藏情。

可原来,他只是将情意,全都给了顾清雅。

我站在雪中,没有上前。

风打在我脸上,衣襟冻得僵硬。

我突然想起,那方他赠我的砚台,我藏在书柜最底层,不曾用过。

那时我以为,他赠我砚,或许另有深意。

如今想来,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我站在雪中,没有上前。

风打在我脸上,衣襟冻得僵硬。

那时我以为,他赠我砚,或许另有深意。

如今想来,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我转身离开,脚步极轻,唯恐惊扰了他们。

下山途中,我唤来随行的小厮,吩咐他悄悄绕至山坳那头,将二人接回府中,切不可声张。

小厮犹豫道:“小姐不亲自……?”

我轻声打断:“无需。她已有人照料。”

9

回府时天已黑透,积雪没过鞋面,脚步落下去,无声无息,像从来没有来过。

我未惊动任何人,披了斗篷,独自回了房。

屋中一如我离开时那样安静。

炉火熄了,窗未关,风从缝隙中吹进来,卷起桌上未合的书页,哗啦啦地响。

我走过去,将窗掩好,又俯身拾起那本翻开的书。

是他借来的《离骚注本》,纸张微微翘起,像被人读过太多遍的痕迹。

我盯着那折角看了很久,然后缓缓合上书,将它放回书架最底一层。

什么都没有多想,只是做完一个收拾东西的动作,就像日常里无数次一样平常。

夜更深了,帘影静默。

我坐在梳妆前,指尖拂过木匣中的一支玉簪。

那是去年冬日他赠的,说簪上雕的是海棠,颜色淡极,配我最合适。

我本未戴过,只收好放着。如今看来,也没必要再留。

我打开箱盖,将那支簪重新包了层布,收进了最底格的夹层里。

动作极轻,心却一点点沉下去。

我自幼明白,身为定远侯府的嫡长女,婚姻从来不由我做主。

母亲常说:“你这一生,注定要嫁给一个能与侯府强强联手的人。”

至于是何人,何时,如何,我从未被告知,也无权过问。

我不知道自己将嫁给谁。

或是镇国公府的世子,或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孙,抑或是哪位手握兵权的年轻将军——只要有足够的权势,就足够了。

于是我便早早开始学习,学习女红、诗书、礼法,也学如何管账、处事、驭人。

我将自己打磨成一枚能被家族放心推出的棋子,端正、稳妥、无懈可击。

我从未妄图挣脱那条早已铺好的路。

只是每当深夜静坐,再次翻到白衍之借来的诗册时,心中那点细微的悸动便会悄悄浮起。

我试着将那份情意压下去,告诉自己不过是一场少年时的错觉。

我以为,时间会将这一切冲淡。

只要不说出口,只要不再对他多看一眼,这段情,便不会真的存在。

我以为我能藏得很好,可惜后来才明白——感情从来不是你藏好了,它就不会长成心事。

10

我曾以为,命运终会在某个时刻降临于我,只需静静等待,不抗争,也不期盼。

从小到大,我始终行得端正,立得稳妥,等候那封落在侯府门前、盖着金龙印的圣旨——等它来安排我的归属、决定我的一生。

可在我十八岁的那个春天,一切猝然改变了。

那一日,顾清雅忽然失踪了,白衍之也不知所踪。

沈怀瑾几近癫狂,疯了一般地满京城寻找他们。

府中上下尽皆震动,而我,只是坐在廊下,看春日残雪化成水,流入青石缝隙,心中早已有了隐隐的不安,却始终不敢细想。

那种不安,如同积雪下未曾露面的裂隙,藏得久了,竟让人习惯性地绕过,不去触碰。

其实,在他们失踪前不过三日,宫中便传来消息——定远侯府与镇国公府的联姻已然敲定。

皇上亲赐婚书,连良辰吉日也一并择好。

所有人都道:“这是荣耀,是福报。”

只是谁也没问过我是否愿意,甚至,最初那纸婚书上写的名字,并非顾清雅。

而是我。

是沈怀瑾亲自向皇上求的亲。

顾氏嫡女众多,他却只执意要顾清雅一人。

为了她,他不惜与家族争执到底,甚至亲自上御前恳请,最终将那一行字,从“顾清音”,改成了“顾清雅”。

我知道时,不过是听母亲冷冷一句:“怀瑾既执意如此,也不必再强留。”

我没问,也没闹,只是那日抄经抄得格外慢,指尖微凉,墨痕浸了半页纸。

而白衍之……他大约也是在那时得知这桩赐婚的。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在我送茶去藏书阁时,坐在窗下,一言不发地望着庭外初落的雪。

他手中握着一本合了页的书,许久未翻,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想上前,却止住了脚步。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更不知,该用什么身份去安慰。

那是沈怀瑾亲自求来的婚约,是顾清雅名正言顺的夫君。

沈家如今如日中天,我们谁都无话可说。

11

我永远忘不了沈怀瑾那天踏入定远侯府会客厅时的神情。

他满身风雪,衣角沾泥,眼中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像一把出鞘的刀。

客厅中本在小酌寒暄的长辈们皆被这阵动静惊得沉默下来。

而他的目光,冷冷地穿过众人,直直落在我身上,几乎带着要将我撕碎的愤怒。

“顾清音,”他一字一句,“你满意了吗?”

我一时怔住,手中茶盏微颤,险些失手落地。

“怀瑾,你在说什么?”我下意识问出口。

他眸色更寒,几乎是逼近了半步:“别装了。清雅和白衍之私奔,莫非不是你一手促成?”

我如坠冰窟,脑中一片空白。

“你爱白衍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你早就不愿这门亲事,趁机替他们牵线,好摆脱我,倒也算如愿以偿。”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厅中还有长辈在,母亲面色已然难堪,父亲皱眉盯着我,几个族中女眷也投来或惊讶或讥诮的目光。

我再不能辩解半句。

我只觉得喉中像哽了什么,连呼吸都带痛。

他却已转过身,嗓音冷硬如铁:“既然你如此不愿嫁我,那我们就各取所需。婚约照常进行——但你别指望我会再对你有任何情分。”

说完,他拂袖而去,连片刻停留都不愿。

我坐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众人的目光像针般刺在我身上。

没人替我说话,我也无话可说。

只是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在沈怀瑾眼里,我已然是罪人。

无凭无据,不问缘由,只因我与白衍之有那么一点沉默的牵连,他便笃定我做了最恶毒的事。

从此以后,他不愿听我一句解释,而我,也再没有解释的机会。

我强撑着坐到最后一盏茶凉透,指腹贴着那冰冷的瓷壁。

仿佛只有这点温度的变化,才能提醒我,我还在这场荒谬的闹剧中未曾真正离场。

待茶水彻底冷得刺骨,我才缓缓起身,深吸一口气,向在座的长辈行礼告退。

母亲没有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疑惑,也有隐隐的责难。

旁人皆不语,却无一不是看得分明。

他们垂下眼帘,假装不曾看见我转身离席的模样,却早已在心中给我判了败局。

我步履沉重地走回屋中,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心口,沉得透不过气。

门“咯吱”一声关上,我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

整个人像被抽了骨般瘫坐在床沿,连抬手解发的力气都没了。

喜帕还未被人取走,屋里依旧张灯结彩,红烛未灭,喜字高悬。

整个房间染着浓烈的朱红,仿佛是一口沸腾的深锅,要将我煮熟、熬尽,再摆在众人眼前。

可我望着那双喜字,眼里没有半分喜意,只有讽刺。

那喜字像是一张讥笑的嘴,朝我狞笑,笑我自作多情,笑我不识趣,笑我还痴心妄想能换得什么不同的结局。

我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沉默,早已练就一副波澜不惊的面孔,不动声色地应对所有局面。

可就在那一刻,眼泪竟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胸口像堵了一团火,怎么都散不开。

我不是没察觉,白衍之与顾清雅之间那点难以掩饰的情意,眼神间、言语里,全是藏不住的柔情与默契。

我不是没预料到,父母最终还是会把沈怀瑾的婚事安排在我头上,不是她。

而是我——顾清音,那个从来都必须“牺牲”的姐姐。

但我从未想过,沈怀瑾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

将所有的恶意、所有的愤懑、所有的指责都毫不犹豫地砸向我。

他连一句询问都不屑于出口,仿佛我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仿佛我该为这一切承担所有后果。

我的沉默,在他眼中成了罪证,我的身份,则成了他随意处置的筹码。

无论我是否情愿,他都无需顾忌。

12

门外传来脚步声,我立刻擦干眼泪,强作镇定。

母亲推门而入,她的眉头紧蹙,眼角尚未褪去在席间积压的怒意,整个人一身端庄的深色衣衫,却如寒霜般压得我喘不过气。

她站在门口几步开外,却仿佛整个屋子都被她的气势填满。

“你与白衍之之间,可有什么隐情?”

她开门见山,声音低沉,却藏着凌厉。

我垂下眼睫,指尖在膝头紧紧扣着,片刻后才答道:“并无。”

母亲冷哼一声,步步逼近:“那沈家世子为何如此说话?你当真以为他空口污蔑你?那场合多少人在座?你一言不辩,让人怎么看你?又如何看咱们顾家?!”

我默然不语,喉间似哽着什么,涩得难受。

“你可知,他今日一怒,会让多少人对你另眼相看?这婚事原本便是顾清雅的,如今落在你头上,你不思感恩图报,反倒惹出风波!你究竟是何居心?!”

母亲的语气已染怒意,话语如鞭抽打在心头,毫不留情。

我咬紧后槽牙,死死压着情绪,不让它翻涌出来。

良久,我才开口,声音平静如常:“母亲放心,我会妥善处置,不会叫顾家失了体面。”

母亲盯着我,眼神凌厉如刀,似要在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破绽。

她不信任我,从来都没有真正信任过我。

她在意的是家声体面,是外人的目光,却从不问我心里是否委屈、是否痛。

她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猛地甩袖转身,脚步声在木地板上咄咄作响,没一刻迟疑。

连门都不曾关好,带出一阵风,将烛火吹得微晃。

屋内一片沉寂,那红灯依旧悬着,光影落在我脸上,映出一层死寂的光。

我的背依旧挺直,姿态得体端正,可我知道,那些从母亲话语里生出的刺,已在心中寸寸扎根。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出嫁,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到另一个牢笼。

而我,竟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

13

那夜我彻夜未眠。

我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执着一把玉梳。

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头发,动作缓慢而机械,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发丝缠绕指尖,又被轻轻理开,重复着这个无意义的动作,仿佛只要将每一缕头发顺好,我这紊乱的心绪也能渐渐被安抚。

铜镜中映出我的脸——眼圈泛红,唇色苍白,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空荡得连一丝血色都不剩。

曾经被人夸赞的“端庄稳重”“顾家嫡长女”。

如今看起来不过是一具尚未出嫁的新娘皮囊,外表完好,内里早已支离破碎。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

那时我不过七八岁,学女红的第一日,颤着手在绣布上穿了第一针。

针脚略微歪斜了些,我尚未察觉,母亲已将整块布一把撕下,声音冷得如同铁石:

“大小姐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要出错,以后怎能担当大任。”

当时我不懂,只觉心中又羞又痛。

如今我终于明白了,她说的“不能出错”,并不是因为一块绣布。

而是因为我生来是顾家长女——我要承担、要顾全、要沉默、要妥协,我不能有任性,更不能有“错”。

可有些时候,错与不错,又有何分别?

哪怕我再小心翼翼,再滴水不漏。

只要事情出了差池,只要有人要找替罪羊,我,顾清音,终究会是那个被盯上的人。

这桩婚事,从头到尾,我未曾争过半句。

我从未动过心,从未奢求过名分或结局。

甚至在看见白衍之温柔地望向顾清雅时,我都不敢让自己的心跳失了节拍。

因为我知道,我不能有情绪,更不能有欲望。

可命运偏偏如此讽刺。

他们逃了。

他与她,两个都不曾被束缚到底的人,终究还是选择了挣脱。

他们不顾一切地奔向了自由,而我,被留在原地,连质问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我只是被推着一步步走到今日。

仿佛我天生就该如此,被安排、被替代、被牺牲。

没人问我愿不愿意,没人在意我是不是心甘情愿。

我会嫁过去,披上红嫁衣,坐上花轿,嫁给那个从今往后只会厌我、恨我的男人——沈怀瑾。

他不会原谅我。

即便我从未做错一件事,他依旧不会原谅。

因为在他眼中,我抢走了她的一切。

我是那个“冷眼旁观”的坏人,是那个顶替她站上婚礼台阶的罪人。

可我连开口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我望着镜中那张憔悴的脸,忽然生出一丝荒唐的想法:若明日迎亲之时,我在这屋中悄无声息地倒下,是否一切便能终止?

可我又清楚,纵使我真的倒下,红盖头还是会被别人替我盖上,花轿依旧不会空着。

顾家不会允许一个嫡长女在成婚前“失仪”。

于是我只能继续坐着,继续梳发,一遍又一遍,直到天光透进窗棂。

直到,我彻底看不清镜中那张脸的模样。

窗外,风雪交加,夜沉如墨。

屋内的红烛早已燃尽,只余一缕缕轻烟,在空气中悄然散尽。

我静静坐了一夜,没有言语,也没有落泪。

14

天色将破未破,寒意渗入骨髓。

我缓缓站起身,身上衣裳早已冰冷,却依旧整整齐齐。

我吩咐丫鬟将婚服重新取来。

那一袭绣着凤凰的红衣,层层叠叠,沉重如山。

一针一线,都不容出错。

再不能出错了。

这世上的事,总得有人留下来,把没走完的路走完,把无人愿承的命接下。

相比于顾清雅,这个人显然是我。

婚礼如期举行,但新郎官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拜堂时,沈怀瑾连正眼都未看我一眼。

那一刻,我站在他身侧,百官祝贺、亲族在座,却仿佛是个被摆上的花瓶。

我能感觉到四面八方的目光,有怜悯的,也有好奇的,甚至还有带着一丝轻蔑的。

有人低声私语,有人刻意打量。

但我始终挺直脊背,唇角含笑,礼数周全。

新娘之礼,需行三拜九叩,我每一拜都稳重不失分寸,每一次起身都不失风仪——那是从小习来的本分

即便他冷漠到近乎羞辱,我也不肯在众人面前露出半点软弱。

大红盖头之下,我掌心汗湿,指节发颤,却无人知晓。

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件礼器,披着喜服的外壳,把所有情绪都藏进了骨血深处。

洞房花烛夜,我一个人坐在红烛前,身着厚重的凤冠霞帔,脊背笔直,不敢有一丝倦意。

屋中燃着两支高大的龙凤红烛,火焰噼啪作响,把整间屋子映得如火海一般,红得刺目、热得令人窒息。

丫鬟与喜娘仍在进进出出,脸上挂着刻意维持的笑意,口中低声道喜:“夫人好福气,沈公子乃世家贵胄,今后定是好日子。”

我微笑着点头,一一应下,面色从容,声线温婉,仿佛真是那备受祝福的新娘。

可在这一派喜乐的气氛之下,我的心却如寒潭一般沉静。

她们口中的“好福气”,是指沈家的门第、权势与前程。

可我顾家,又何尝差过?

父兄在朝为官,族中严教有序,论出身、论家声,我们并未低沈家一筹。

若我是男子,也能出仕为官,建功立业,用一纸诰命、一段封疆去光耀门楣。

可惜我不是。

我是顾家的长女,注定只能以婚姻为筹,联姻为手段,成为家族博弈中的一环。

他们说我得了好归宿,得了贵胄夫君,可又有谁问过我愿不愿意、喜不喜欢?

我只是笑,笑得更柔和了些,把心底那些无法言说的念头,重新压进心湖深处,无声无息。

可她们走后,屋中终于归于寂静。

喜帕早已揭去,霞帔也脱下了,那些金玉头饰堆放在一旁,沉重得仿佛压断了我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

我独自一人,与那一案合卺酒相对而坐。

两只红漆描金的酒杯,一左一右静静摆着,蜡泪滴落其间,将杯沿浸出一圈圈暗红的痕。

杯中酒未动,一如这桩婚事,从头到尾的冷场。

夜越来越深了。

窗外有风,吹得喜帐轻轻晃动,帘角轻拂我的肩,却叫我打了个寒战。

我听见外院方向有动静——那是书房的灯火,迟迟未灭。

我知道他在那里,或饮酒,或沉思,又或者只是冷冷地等这夜熬过去,像避瘟一样避着我。

沈怀瑾终究还是没来。

直到鸡鸣初响,天光微露,那扇雕花的红漆木门始终未被推开半寸。

喜房内的红烛已烧尽,杯中酒泛出一层苦涩的味道。

我始终坐在那里,像一尊未被点化的泥塑新娘,被困在这铺满红绸的空堂里。

他未入喜房,未沾我一角衣襟。

醉酒之后,直接倒在塌上昏睡了一夜,醒来也未曾问过一句我娶了谁。

15

婚后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灰暗的时光。

沈怀瑾对我,并非只有冷淡那么简单。

他也会和我开口说话,只是那些话从不带温度,像是刻意挑选过的利器,一句一句往我心上割。

那一次小产的消息传出去,宅中长辈纷纷前来探问慰问。

屋中人声低语,气氛沉沉。

丫鬟们行走间都小心翼翼,仿佛生怕一个声音大了,便会将我脆弱的身体再压垮一层。

我虚弱地倚靠在床榻边,手指紧紧拢着薄被,不知是冷,还是怕。

我原以为,在这样的时刻。

哪怕不是出于情分,出于礼数,他也该说一句关心之言,哪怕只是一句安慰、一句形式上的问候。

可当长辈们面前提起此事,他只是负手站在一旁,眼皮未抬,语气平淡至极:“她体弱,胎气不稳,不足为奇。”

那声音清清淡淡,仿佛不是在说一个失了胎的妻子,而是一株折了枝的花,一件失了分量的物什,不值一提,不必心疼。

他没有一丝愧疚,也没有一丝怜惜。

众人一时静了,空气像凝住一般。

有人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有人垂眸避开了眼神。

他们都听懂了他话中的冷淡,也都明白,顾清音的失子,不过是这场婚姻中,一段不被珍视的插曲。

而我,只能躺在那里,像一个犯了错却不知错在何处的人,默默将那句“不足为奇”吞进心底。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在他心中,我的喜怒哀乐、我的生死存亡,从未真正重要过。

16

又是一回家宴,宾客满席,觥筹交错,觥盏间尽是应酬的笑语。

我自知自己身为主母,该尽的礼数一分不能少。

于是举起酒壶,循着规矩为他斟酒,只略略靠近几寸,便闻得他身上一缕清淡药香未散。

可还未等我将酒满上,他便微不可察地向后一移,袖摆错开了我的手,仿佛只怕被我触碰分毫。

那动作极轻极快,若非熟悉他的人根本觉察不出,但我站得最近,怎会不知那避之不及的意味。

我手僵在半空,心里顿时一冷。

偏偏此时,有位酒过三巡的远房亲戚笑着起哄:“哟,世子爷怎的这般生分?自家夫人斟酒,也怕沾着不成?”

众人听了,也都哄然附和,笑声不绝,桌下的目光纷纷聚来,有调侃的,有打趣的,也有暗暗打量我面色的。

沈怀瑾却不慌不忙地抬眼,唇角勾起一丝礼貌的淡笑,道:“夫人素来心思细腻,怕沾了衣襟污了席。”

话音不重,语调极轻,却字字清晰。

说得似乎体贴,却分明是在提醒众人——她谨慎,不是我刻意疏远,是她“自觉”。

那一瞬,笑声更大了些,气氛也随之热络起来。

有人打趣说:“夫人贤德至此,世子爷真是好福气。”

“这等细腻心思,怕是寻不出第二位了。”

他们笑着,热闹着,可我站在席边,身穿绣满喜鹊登梅的正色华裳,心却仿佛沉入冰窟。

那些声音离我很近,却又远得像隔着一层无形的水,声音模糊,世界微晃。

哪怕只是斟酒——再平常不过的夫妻之礼,在他眼里,也成了我“讨好巴结”的手段。

哪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可以毫无顾忌地将我推远几分,用看似无害的言辞,将我置于尴尬与羞辱的中央。

我站在那里,笑意勉强维持着,指尖却一寸寸冰凉。

那酒,终究还是满上了,但我知道,他不会喝。

因为这杯酒,是我递的。

17

日子一天天过去,原本只是冷淡,渐渐却演变成彻底的轻视。

府中下人待我愈发怠慢,从前尚还客气,如今却明里暗里地敷衍搪塞。

我吩咐的事被一拖再拖,说话稍重些,便有人在背后冷嘲热讽,讥我“仗着主母的名头压人”。

甚至有人当面阴阳怪气:“夫人若有本事,又何须凡事都动用名分来压人?”

我强忍怒意,不愿把家中事闹得太过。

便私下与沈怀瑾提了两句规矩,只希望他能出面约束下人,给我几分体面。

可他听后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唇角牵出一抹冷笑:“你若真有威望,还需要仗着我?”

那一刻我仿佛被针尖刺在心口。

他不怒,不吵,语气平静得近乎随意。

可偏偏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比最锋利的刀还要伤人。

我低声下气求的不过是一点应有的尊重。

他却当众拆了我的骨,告诉所有人:她不过是靠着我的身份,自己没一点份量。

而他对我冷眼相待的同时,却毫不避嫌地在前院养了一个南方商贾之女为乐。

那女子出身微寒,却极会取悦人意。

擅音律、懂棋艺、通画理,日日在前院与他对弈、对曲,或共饮清茶,或赏花绘扇。

名为“抚琴伴读”,府里人虽不敢明说,但私下早将她视作“半主”,许多下人甚至开始绕过我去讨她欢心。

府外也早有风声传开,说沈世子如今宠爱有佳,听说那女子歌喉极清,最懂怜人。

我不是不知那女子眉眼很像顾清雅,只是倘若明知故问。

旁人只会笑我顾家嫡女,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何其可笑。

一次回府途中,我偶在游廊与她迎面撞见。

她衣着素雅,眉目温婉,正低头随侍在丫鬟后头,恰似一副谦和良善的模样。

恍惚之间,我看着她的眉眼,又回想起小时候顾清雅犯错,在回廊处央求我帮忙打掩护,不要被父亲母亲知道的样子。

见我,她略略欠身,声音轻柔:“世子夫人。”

语气里恭敬有礼,姿态却分毫未低,反倒有种笃定从容——仿佛她早知我不会为难她,也不敢为难。

她唤我“夫人”,唤得端正却不真心,眼神里那一点浅浅的笑意,带着轻慢,也带着某种几近胜利的自得。

她不必说破,因为她知道,在这个府里,我已不再是那个“不可置疑的主母”。

我只微微颔首,连礼都懒得回。长袖一拂,步履不停。

可走出几步之后,我才发觉手指已在袖中悄然握紧——指甲掐进掌心,冷得彻骨。

却叫我终于觉得自己还活着,尚有些许尊严未碎。

那夜我独坐梳妆台前,翻开那本《内训》,上头写着“内助以贤,制礼以端”。

我看了一夜,最后却将它合起,轻声道:

“我已做得够好了。”

18

中秋夜,府中照例设宴,我命人准备了一盏白玉小灯。

是他少年时最喜的一样,原本想着放在宴上为他添点念旧之意。

却不想刚摆上桌,他瞥了一眼便冷声道:

“顾清音,你不必演这些戏。”

那盏灯,被他亲手掀翻,摔了个粉碎。

那一刻,众人错愕。

我却只是站在原地,稳稳地笑了笑,道:

“世子许是酒饮多了,丫鬟,还不收拾。”

我早学会了,在他的羞辱里,也要端得起侯府女的仪态。

那晚夜风凛冽,阴雨未歇。

我本就身体虚弱,自秋初染了寒气,连日强撑不下,终于在那夜昏沉沉地倒在榻上。

胸口发闷,呼吸如被一只无形之手钳住,喉中灼痛难忍,四肢发冷,连声音都难以唤出。

丫鬟惊慌失措,一面替我擦汗,一面奔去前院请世子。

“世子爷,夫人病得厉害,连气都喘不上来,求您去看看吧!”

那人却在案前翻书斟茶,头也未抬,只冷淡丢下一句:“她一向娇弱,叫太医便是。”

“可这回——”

“我说了,叫太医就够。”

太医未立时赶来,京中夜雨,石桥封路,等人进门时已过去小半个时辰。

我躺在榻上,气息若有若无,意识恍惚中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往外翻涌。

一口气憋在胸口,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我挣扎着想翻身,却连指尖都动不了。

直到那口血终究压不住,从喉中涌出,染湿了被角,也染红了枕边的丝帕。

我依稀记得丫鬟吓得哭了,太医赶来,掀开被褥一声轻叹:“再晚一刻,只怕……”

醒来时,天已微亮。

窗外雨停了,晨光透过纱帐落在床前,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唇角还有淡淡铁锈味,嗓子像被针扎过般干涩。

我艰难地偏头看向床边——空空如也。

他没有来过。

不是未得知我生病,而是听说了之后,亲口拒绝了靠近。

我怔怔看着床顶的流苏发了一会儿呆,忽而轻轻笑了。

原来生死一线,也换不来他片刻回眸。

19

那日之后,我再未主动请他踏入我院一步。

我的身子,靠汤药养着;我的心,靠意志撑着。

而他的冷漠,就像这偌大的沈府,处处精致体面,却没有一处能让我安身。

他的冷淡不是一时之气,而是根植骨血的厌弃。

他避我如瘟疫,连逢年过节也故意出门。

他曾当众向母亲抱怨,说府中规矩太多,令人窒息,却分明是连“在府中多留一刻”都难以忍耐。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习惯了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厅堂,看着满桌的菜肴慢慢冷却。

我不是没想过解释。

可这件事,已经走到了最难看的地步。

顾清雅私奔,白衍之失踪,沈府颜面扫地,定远侯府更是被人私下嘲讽。

我若此刻开口,只会像在旧伤上揭疤,更显得我斤斤计较,不识时务。

更何况,高门嫡女的尊严,不允许我一再低头。

他既不信,那便由他去。

总不能我说一句,他便听一句;我澄清一分,他才肯还我半分体面。

那不是解释,那是乞怜。

我可以忍他冷漠,可以受他误解,但我不能失了体面,连尊严也一并丢弃。

夜里,我常坐在窗前,看着月色落在窗棂上,悄然想起往昔。

想起我们四人一起在花园中读书、在湖畔听风,那时他并不多话,却会耐心地为我指错书页,为我解惑。

顾清雅笑着拉着他跑,他轻声提醒“慢些”,白衍之则递我一盏温茶,说“顾姑娘眼力极好”。

如今一切都变了。

我的丈夫视我如仇人,我的妹妹与我昔日心上人远走他乡。

我成了这场荒唐戏中最大的受害者,却要独自承受所有指责与羞辱。

我多少次在梦中想开口,说一句“不是我”,说一句“你错怪了我”。

可醒来之后,看着沈怀瑾冷硬的眼神,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他从不信我,又何必多言?

这桩婚姻里,他不曾动心,我不愿动声。

我们都活得太克制,最终只能困于这场沉默之中,各自耗尽温柔。

20

原以为日子就这样过去,直到那天,一名小丫鬟急匆匆奔入正院,衣角带着风,语气里按捺不住的惊疑与兴奋:

“夫人,二小姐回来了。”

我原本正翻阅账册,听得此言,指尖骤然一顿,账本边角被我捏出了一道痕。

屋内骤然安静。

我抬起头,那句话在耳边回响了好几遍。

二小姐……顾清雅。

她回来了。

一瞬间,三年前的许多画面如潮水般倒灌而来。

白衍之执她之手逃婚的夜晚、沈怀瑾在堂前冷眼讥讽的神情、我披上嫁衣坐上花轿的清晨……

所有我以为早已压下的记忆,此刻却鲜活如昨。

我轻轻合上账本,语气不变:“她人在哪儿?”

丫鬟躬身回道:“已经到了前院,正在与世子说话。”

我不语,只是低头,指尖慢慢划过账册封面,掌心有些发凉。

原本沉静如井水的日子,竟在短短一瞬,泛起了波澜。

她走的时候,是风声雨影;她回来的时候,却是名正言顺。

三年,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在房中约莫等了半个时辰,丫鬟进来说,“夫人,二小姐来了。”

她瘦了许多,脸色苍白,神情憔悴,再也没有当年那种不经意间就让人侧目的灵动与张扬。

我站在廊下,看她站在前厅。

她没有第一时间行礼,也没有立刻痛哭。

她只是静静地抬头看我,眼神里混杂着羞怯、愧疚,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不甘。

“姐姐。”她轻声唤我,“我回来了。”

我没有出声。

她说她这三年过得很苦。

不是被人抛弃,而是生活太苦。

她和白衍之一开始去了南边的小城。

他带她远走,不顾一切,甚至断了与家中所有的联系。

她说那时候是真的快乐,他们在一家小客栈做事,一间小屋,一盏油灯。

她以为那就是所谓的自由和爱情。

“他真的待我很好。”她轻声说,“只是不够久。”

后来,白衍之的父亲病重,家族出事,他必须回去继承责任。

她不肯回京,他却不能留下。

“我们没有争吵。”她说,“他只是看着我,说了一句‘对不起’。”

“然后他走了。”

她没有说白衍之抛弃她。

她也没有说他还爱她。

但我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某种无法面对的失落——她第一次明白,不是每一场爱情都能抵住现实。

她说她撑了半年,之后病了、没钱、又不愿回家,拖着身子在异地沉沉浮浮。

直到实在走投无路,才回到京城。

她哭着对我说:“姐姐,我知道自己错了。我不该走,不该让你替我嫁人,不该装作不知道你喜欢他。”

“我本来以为,那个位置本来就该是我的。”

她的语气忽然顿了一下,像是思索,又像是不甘地自我辩解。

“可现在我知道……我根本撑不起那个位置。”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想象中的释然。

只有一种疲惫,像压了太久的雪,终于化了,却也只留下一地泥泞。

她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我去见了沈怀瑾。”

我哑然于她的坦诚,没说话。

她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带着某种自嘲:

“他看见我,只问了一句——‘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说我想告诉他真相,我想让他知道这些年你所承受的,原本都不该是你的。”

“他却看着我说,‘我不在乎是谁让你走的,我只在乎她留下来了。’”

她垂下眼睛,那一刻,她真的像被抽空了全部力气。

我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不是为她,而是为这段她自以为掌控过的人生。

她不是没有爱过,不是没有真心,只是她太习惯于从别人的好意里索取结果,太习惯以为命运会偏爱她。

“清雅。”我声音淡淡的,“这不是原谅或者不原谅的事了。”

“你走的时候,带走的是一个位置,一纸婚约。而我留下后,撑起来的是一个家,一个姓氏,还有一个再也无法回头的人心。”

“你说你错了,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时他没有走,如果你们现在依然过着清贫日子,你会回来吗?”

她怔住,没有说话。

我没有逼她,也不想听答案。

有些事,时间会逼人明白,但也不再有意义。

21

顾清雅回来那日的傍晚,我没有睡。

一整晚,我坐在窗前,看着烛火一点点燃尽。

直到天微亮,沈怀瑾才推门而入。

他带着寒气,面色冷峻,看不出情绪。

他没看我,只说了一句:“她回来了。”

我点头:“嗯。”

他静了片刻,低声问:“你早就知道她私奔的事?”

我抬眼看他,没有退让,也没有情绪:

“知道,但不是早,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告诉我,我是第二天才知道。”

“你为什么不说?”

“我说了,你会信吗?”我轻声反问。

他怔了怔,没说话。

我站起身来,与他对视:“三年来,我没有辩解一句,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想听。你看见的是一个你不愿意娶的人抢了本属于她的位置;你不恨我,就说明你要放过她,但她从来没放过我。”

“你心里有气,要出,总得找个出口。”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那我就当你出口好了。”

他眼中隐约有怒意,转身便要走。

我却在他身后轻声道:“沈怀瑾,你真的觉得,我是贪图那道婚书的人吗?”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你知道她私奔那天,我差点也离开。”

“是你母亲跪在我面前,说家丑不可外扬,说沈家的脸不能毁在一个女人手里。”

“所以我留下来,穿上那身原本为她量身定做的嫁衣,坐进花轿,替她,替你,替所有人,圆了这个局。”

我走近他一步,语气平静得可怕:“你说你恨我……可你恨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你没能守住你自己以为的‘选择权’。”

“你怪我进了沈家,却不问是谁把我推上这条路。”

“你怪我替她承了婚事,却不肯承认,是你自己懦弱,不敢再去争。”

沈怀瑾猛然转身,眼神冷冽,仿佛要看穿我。

可我已经不怕了。

三年的委屈,不是为了求一个解释,也不是为了得一个温情的回望。

我只是在这一刻,想把所有沉默过的真话说出来。

他终于说:“你是恨我的吗?”

我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曾经是的。现在不是了。”

“现在我只是觉得,我们都挺可笑的。”

沈怀瑾变得沉默。

他不再与那个南方女子往来,却也不再远离我,而是带着说不清的情绪,一次次试图靠近。

饭桌上开始有了他的位置,书房中多了他命人送来的笔墨和书简,甚至连府中下人看我的眼神,也开始重新恭敬起来。

可我明白,那不是转变,只是愧疚。

若再让我与顾清雅站在他面前,重新选一次,他依旧只会毫不犹豫地走向她。

那些对我的靠近,不过是因真相揭开的片刻心软,那些怜惜,也只是暂时的悔意罢了。

更何况,他早已为顾清雅在府中另辟了一处小院,修得精巧别致,连窗棂雕花都是按她喜好的模样。

沈怀瑾对我,从来都不是爱。

他留给我的,只是责任未尽、愧疚难消的躲避与补偿。

而我,不想再要了。

终于有一日,我站在沈怀瑾面前,递上一封信。

他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这是……”他声音喑哑。

“和离书。”我淡淡道。

他陡然抬头:“清音,你这是做什么?”

我静静地看着他:“三年了,我已经尽了为妻之礼,如今真相已明,误会澄清,我顾清音,不想再困于这段荒唐的婚姻中。请你成全。”

“更何况,顾清雅现在横插在我们之间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他唇角动了动,似要说什么,我却已转身,不再留给他开口的机会。

22

我自请和离,一事传出,震动满城。

顾家起初强烈反对,父亲怒斥我“弃妇之举,有损家声”,母亲更是当众劝我“忍一时风平浪静”。

甚至有人劝我——如今沈怀瑾悔改,若肯回头,不如再给他一次机会。

可我只是觉得,我已不是三年前那个听话的顾清音。

如今真相已明,我早已将那点可怜的自尊一寸寸收回。

再无必要为一段早已失衡的名声与体面,继续强撑着维系这场空壳般的婚姻。

我将嫁妆悉数收回,将顾家留在府中的陪嫁下人一一遣回。

甚至连象征家族联姻的那几处铺子,我也主动签下分割文书,清账断缘,从此不再挂名“顾家长女”。

顾家一度与我冷淡断绝,亲戚圈中多有非议,说我倔强、自毁前程,目中无人。

但我毫无怨意。

我离开了沈府,没有回娘家。

而是独自在城南租下了一处旧铺,重整翻修,将原本废弃的绸缎庄重新开张,取名为【清音坊】。

专做女装裁剪、手工绣品,讲究一针一线皆有情致。

没人相信一个被休之女,一个离开夫家的女子,可以撑起一间店铺。

可我做到了。

起初无人问津,我便亲自站在柜台前,为人量衣、选料、绣样,一天只接两单,也愿意花上十日慢工细活。

渐渐地,口碑起来了,城中权贵家中的夫人小姐,纷纷登门定制。

三年未曾被人真正尊重,如今我终于靠自己赢回了声誉。

有人说我疯,说我放着沈家不做,竟愿做个贱商。

可我明白,这世上最难得的,不是金银财帛,而是一个女人真正可以掌控自己的生活。

我从未后悔。

沈怀瑾来找过我——

在我递上和离书,断了与顾家来往,白手起家撑起清音坊后,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恍然发现自己失去了什么。

从前他高高在上,我说一句话都要小心掂量语气。

如今他站在我的坊外,一站就是一整夜,连门都不敢敲一下。

街坊议论纷纷,说沈世子怕是疯了,当初不要人家,如今倒成了个苦情人;

只有我知道,他来也只不过是想挽回些抛弃妻子的名声。

我知道他来了,知道他看着我挑布、剪样、教徒弟,目光一寸寸地追着我转,却始终隔着那道门槛,进不得一步。

万幸的是,他不说话,只做事。

铺前整条街被他悄悄买下,凡是想来闹事、打压的商人,不到两日就被端了老底。

有人仗着后台想来清音坊撒野,第二天便被官府提去喝茶,吓得连夜逃出京城。

每年我生辰,他送来我曾最爱的茉莉香包,字不署,话不留。

雨夜送油布,雪日送狐裘,绣房起火时,他亲自带人灭火,衣袍上沾着灰也不顾。

只一眼看着我——那眼神,像个求原谅的疯子。

这些,我全都收下了。

因为我不缺感动,也不缺银子,但我喜欢看他后悔。

我笑着收下香包,说:“好香啊,可惜旧情不香。”

收下狐裘,说:“沈府的赏赐,世子还得记账,可别白送。”

火灭了,我站在绣房门口当着众人道:

“多谢沈世子仗义出手,只是本坊生意清白,不收恩情。”

他听着,脸白了又青,最后只低声说:

“清音,我知错了。”

我淡淡一笑:“你知错了?那我得恭喜你,终于比别人慢三年学会了一个道理。”

23

城中谁不传我顾清音“心狠手辣”“冷面无情”?可谁又敢不服?

自清音坊崛起那日起,我就不靠谁的脸色活。

我开女学,纳女徒,让那些被“嫁人”“守节”束缚的女子学识字、学谋生,自己赚钱,自己绣嫁衣。

起初被人骂“败坏风俗”,如今却连几家官宦人家的小姐,都要偷偷来拜我为师。

我亲自设计的新款绣衣,一件难求;

自制的茉莉花香膏进了宫,成了太后御用之物;香料、头饰、礼扇、绣品,京中女眷家家有清音坊出品,坊前每日车马盈门,排队至街尾。

有人冷嘲热讽:“一个被休的女子,怎敢如此张扬?”

我只微微一笑,道:“那是他们见识短,没见过一个女人靠自己活得多张扬。”

皇后召见我那日,我一身藏蓝暗银广袖袍、绣水龙翻浪,稳步入宫,不卑不亢。

她细看我制的香丸,含笑开口:“当真女中君子,不让须眉。”

——那是连我父亲也未曾得过的夸赞。

再后来,顾清雅回来了。

她不再低调,频频出席各家宴会,试图重新挤入京中上流圈。

靠着“顾家二小姐”与“沈府白月光”的双重身份重新站回风头浪尖。

可惜,她来晚了。

一场由皇后亲点的赏花宴,我作为座上宾受邀而来。

那日我穿一袭月白流烟绣袍,广袖微展,步步生莲。

发间只插一枝白茉莉,素净却压得满场珠翠无光。

话一出口,宾客肃然。

几位老太君频频颔首,连高门贵妇都坐近了几分,只为能与我多说两句。

顾清雅端着酒盏缓步而来,脸上仍是那副柔和的笑容,眼里却透着几分不甘与挑衅:“长姐,如今你混得风生水起,也该放下了吧?”

我不紧不慢地接过她手中的酒,浅抿一口,唇角含笑:“风生水起,才是我的命运。”

“你放不下,是你的事。我早已放下了。”

这话落地,席间短暂静默,旋即有人低笑出声,含蓄却快意。

再看顾清雅,她脸上的笑仿佛冻住了一般,端着酒盏进退不得,那双精心描画的眼睛,瞬间失了神采。

而席上所有的光,已不再属于她。

那一晚,沈怀瑾也在,只不过不是在席间,而是在不远处的廊下。

他没有被邀请,却悄悄来了,站在人群看不到的地方,看我。

我知道。

他一身常服,不似往日世子威仪,站在人群之外,一眼不眨地望着我。

手中紧紧攥着的,是那年我为他绣的荷包——线已松,边角破旧,却被他握得死紧,像是怕一松手,就什么都没了。

我没再看他一眼。

他的存在,对我而言,只是背景——恰好站在那里,恰好悔得刚刚好。

很多人说沈怀瑾变了,说他如今沉稳寡言,常独坐府中,不理旁事。

说他每日遣人打听清音坊动向,听我受风寒就送来药材,听我遇纠纷就派人暗中压事。

说他如今看谁都淡,唯独看我时,会露出迟疑与苦意。

可我心里清楚,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愧疚,还是迟来的情意。

可能两者都有,也可能都不是。

他是在悔,悔当年不信、不护、不爱,眼睁睁看着我从新娘变“弃妇”。

悔到如今,我光芒万丈,他却连站在我身边的资格都没了。

但无论他心里如何打结,那都与我无关了。

清音坊开至第三年,我在新分铺请了京中最好的画师,在正墙上亲题一行字:

“清风不问旧人意,自有天地作生涯。”

从那天起,我不再是谁的“夫人”,不是谁的“长姐”,我只为自己而活。

(全文完)

来源:游客2176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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