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我在地里锄草,女同学来找我:你什么时候去我家提亲_1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8-27 17:16 2

摘要:当我终于在女儿的婚礼上,看到妻子林微微为她戴上头纱时,我才明白,三十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她站在田埂上对我喊出的那句话,不是一句少女的戏言,而是一场赌上了一生的豪迈宣言。

当我终于在女儿的婚礼上,看到妻子林微微为她戴上头纱时,我才明白,三十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她站在田埂上对我喊出的那句话,不是一句少女的戏言,而是一场赌上了一生的豪迈宣言。

那纤巧的白色头纱,像一团温柔的云雾,落在女儿乌黑的发间。微微的指尖有些颤抖,眼眶里蓄着一汪清亮的水光,但她的嘴角却倔强地向上扬着,一如三十年前那个午后。那一刻,时光仿佛在我眼前折叠,我看到的不是一个雍容的中年妇人,而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的少女,站在高高的田埂上,逆着光,像一尊剪影,对我这个在泥地里汗流浃背的穷小子,喊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为了回应那句话,我用尽了此后三十年的全部力气。我从一个连看一场电影都要攒半个月饭票的农村学生,变成了一个能在省会城市拥有自己设计事务所的工程师。我掌心里的老茧褪了又生,生了又褪,从握锄头,到握铅笔,再到握住象征着事业成功的签约钢笔。我以为我一直在追赶的,是城市的繁华,是体面的生活,是旁人眼中所谓的成功。

直到今天,我才恍然大悟。我追赶的,从来都不是那些东西。我只是在追赶三十年前那个站在光里的少女的背影。我害怕自己跑得太慢,一回头,她就不见了。我所有的努力,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有资格并肩站在她身旁,而不是让她屈尊,走下那道象征着我们之间巨大鸿沟的田埂。

我曾无数次地想,如果那天她没有来,如果她没有喊出那句话,我的人生会走向何方?或许我也会考上大学,也会离开那片土地,但我的心里,永远不会燃起那样一团不计后果、不问前程的火焰。是她,用一句近乎命令的“提亲”,在我卑微而认命的人生蓝图上,画下了一个我连做梦都不敢想的终点。

然而,要读懂这个结局,读懂我此刻心中翻涌的、混杂着酸楚与骄傲的万丈波澜,我们必须把时钟拨回到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回到那片被太阳烤得滚烫的玉米地里。

第一章 田埂上的宣言

一九九四年的夏天,格外的热。空气像是凝固的糖浆,黏稠而滚烫,把整个陈家村都罩在里面。知了在村头那棵老槐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叫得人心烦意乱。

我的世界,就是那片一望无际的玉米地。高考刚刚结束,估完分,不好不坏,大概能上个省城的本科,但离京城那几所顶尖学府,还差着一截。这在陈家村,已经是足以让父母在人前挺直腰杆的大喜事。但在我心里,那份喜悦很快就被现实的暑气给蒸发了。

家里穷。两亩薄田,几只下蛋的母鸡,就是全部的家当。父亲的腰在早年修水利时受过伤,一到阴雨天就疼得龇牙咧嘴。母亲的双手,因为常年操劳,布满了刀刻般的裂口。我的大学学费,还有未来四年的生活费,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全家人的心口上。所以,当别的同学都在疯玩、在憧憬未来的时候,我正赤着膊,挥着锄头,在自家那片半死不活的玉米地里锄草。

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我额头、脊背、胸膛滚落,砸进龟裂的黄土地里,瞬间就没了踪影。毒辣的太阳把我的后背晒得黝黑发亮,像是涂了一层油。地里的杂草似乎永远也除不完,它们长得比玉米还要疯,密密麻麻地抢夺着本就稀少的养分。我机械地挥动着锄头,一下,又一下,心里盘算着这一季的收成,够不够凑齐去省城报到的路费。

就在我被热得快要虚脱,脑子里一片混沌的时候,一个清脆得像山泉滴在石头上的声音,从不远处的田埂上传来。

“陈立!”

我浑身一震,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眯着眼朝声音的来源望去。阳光太刺眼,我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田埂上。那身影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在这一片土黄和墨绿构成的单调世界里,显得格外突兀和亮眼。

是林微微。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谁用锤子狠狠砸了一下。我下意识地想躲,想把自己埋进比我还高的玉米秆里。在这个村子里,林微微是个特殊的存在。她是村长林建国的独生女,人长得漂亮,成绩更是好到没话说,早就被保送到了上海那所最有名气的大学。她和我们这些泥地里打滚的野小子,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对我来说,更像是一个遥远的符号。是每次考试后,老师口中那个“你们看看人家林微微”的标杆;是村里大婶大妈们口中“将来肯定要嫁到大城市当官太太”的预言;是我在课堂上,偶尔会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向的、坐在第一排的那个挺直的背影。

她怎么会来这里?来找我?

我愣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被太阳晒得滚烫的锄头柄,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流进嘴里,又咸又涩。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不知道是晒的,还是因为窘迫。我身上只穿了一条洗得发白的短裤,浑身都是泥和汗,那副样子,狼狈得像一只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狗。

她却好像没看见我的窘态,沿着窄窄的田埂,一步步朝我走近。她的脚步很稳,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怕泥。她手里拎着一个军绿色的水壶,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更显得她皮肤晶莹剔透。

“给你。”她走到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把水壶递了过来,声音依旧清脆,“刚从井里打的水,放了点糖。”

我迟疑着,没有去接。我的手太脏了,满是泥土和草汁,我怕弄脏了她那个干净的水壶。

她看出了我的犹豫,眉头微微一蹙,把水壶又往前送了送,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味道:“拿着啊,看你都快晒成人干了。”

我这才像被指令驱动的木偶,笨拙地伸出脏兮兮的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水壶。壶身冰凉,那股凉意顺着我的指尖,一下子窜到了我的心里,浇熄了那股燥热的火。我拧开盖子,仰头猛灌了几口。冰凉甘甜的井水滑过我干渴的喉咙,那感觉,像是久旱的禾苗遇到了甘霖。

“谢谢。”我放下水壶,用手背抹了抹嘴,声音嘶哑地道了声谢。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沾满泥土的脚趾。

“陈立,”她又开口了,这次的语气很认真,“你考得怎么样?”

“还行。”我含糊地回答,“应该能走。”

“去哪个学校想好了吗?”

“省城的师范大学吧,学费便宜点,出来能当个老师,有铁饭碗。”我说的是实话,这是我和我爸妈商量了很久,得出的最稳妥、最现实的选择。

她沉默了片刻。田野里只剩下知了不知疲倦的叫声。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两束细微的光,让我浑身不自在。我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的表情,大概是那种带着一丝怜悯和不解的,属于“优等生”的表情。

就在我以为她要说一些“加油”、“未来可期”之类的客套话然后离开时,她却突然说出了一句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陈立,”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田野里,却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响起,“你什么时候去我家提亲?”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嗡嗡作响。我怀疑自己是中暑了,出现了幻听。她说什么?提亲?她对我?

林微微的表情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严肃。她的眼睛清亮而执着,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不像是在开玩笑。阳光下,她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戏谑,只有一种让我心惊胆战的认真。

“你……你说什么?”我结结巴巴地问,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打了结。

“我说,你什么时候,去我家提亲。”她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加重了语气,“我爸那个人,你也知道,好面子。你要是考上了好大学,拿着录取通知书去,他就算再不乐意,当着全村人的面,也不好把事情做绝。这是最好的时机。”

我彻底傻了。我握着锄头,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雷劈中的泥塑。我能想到的,不是什么旖旎的儿女情长,而是她父亲,村长林建国那张不苟言 new 的脸,是他家那栋村里唯一的二层小楼,是他家门口那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我们两家的差距,就像这田埂和泥地的距离,看起来近,实际上是天壤之别。

“你……你别开玩笑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狼狈地别过头去,“这不好笑。”

“我没开玩笑。”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陈立,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比我们班上任何一个死读书的都聪明。你不应该一辈子待在这个村里,也不应该为了省那点学费,去读一个你根本不喜欢的师范。你应该去更好的地方,看更大的世界。我知道你家里困难,但是,如果……如果我们在一起,就不一样了。我爸就我一个女儿,他总不能看着我跟你一起喝西北风。”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在我的心湖上,激起千层巨浪。我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的那点自卑和不甘,被她轻而易举地就剖开了,暴露在阳光下。是的,我不想当老师,我想去读建筑,我想亲手设计那些高楼大厦,而不是一辈子待在小县城里,看着粉笔灰染白自己的头发。可是,我敢想吗?我不敢。现实就像一根绳索,牢牢地捆着我的手脚。

而现在,这个女孩,这个我平时连正眼都不敢看的女孩,却告诉我,她愿意成为我挣脱这根绳索的力量。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比星辰还要明亮的眼睛,心里百感交集。有震惊,有感动,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慌。我凭什么?我有什么资格让她这样一个天之骄女,陪我一起去赌一个前途未卜的未来?

“林微微,”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你别傻了。我们……不合适。你爸不会同意的。”

“他同不同意,是他的事。我同不同

意,是我的事。”她扬起了下巴,那股子倔强劲儿又上来了,“陈立,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我是在通知你。我给你时间,高考成绩下来那天,就是最后期限。你拿着通知书来,我就跟你走。你不来,我就当你没这个胆子。”

说完,她不再看我,转身就走。那条淡蓝色的连衣裙,像一只蝴蝶,沿着田埂,越飞越远,最后消失在玉米地的尽头。

只留下我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个冰凉的水壶。太阳依旧毒辣,知了依旧在嘶吼,但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炎热。我的心里,燃起了一团火,那团火的名字,叫做“林微微”。它烧掉了我的迷茫,烧掉了我的怯懦,也烧掉了我给自己划下的那条名为“认命”的底线。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泥污的双手,又抬头望向她消失的方向。我第一次觉得,这片养育了我的土地,是如此的狭小。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我必须离开这里。

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走进她家的门,对她那个威严的父亲说一句:“叔叔,我来娶微微了。”

第二章 一碗绿豆汤

林微微在田埂上扔下的那颗“炸弹”,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持续在我脑中轰鸣。我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眼就是她那双灼人的眼睛和那句“你什么时候去我家提亲”。白天下地干活,也总是心不在焉,好几次锄头都差点砍到自己的脚。

母亲看出了我的不对劲。“立儿,你这是咋了?估分不理想?”她一边给我缝补着旧衣服,一边担忧地问。灯光下,她的白发又多了几根。

我摇摇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件事太过离奇,说出来,我怕我妈会觉得我是在说梦话,或者干脆以为我中邪了。

父亲则更直接,他以为我是担心学费的事,一天晚饭时,他闷着头喝了一大口劣质白酒,然后把一个用手帕层层包裹的东西拍在桌上。“立儿,别愁。你只管好好念书,钱的事,有我。我跟你大伯说好了,等秋收完了,我就跟他去县里的工地打短工,一天能挣二十块呢。”

我打开手帕,里面是几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零钱,加起来不到五十块,却是我们家当时全部的流动资金。我的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我把钱推了回去,低声说:“爸,我不去师范了,我想报建筑系。”

父亲愣住了,夹着花生米的手停在半空。“建筑?那玩意儿出来干啥?盖房子?那不得去工地风吹日晒,跟我们有啥区别?当老师多好,体面,稳定。”

“不一样,爸。”我努力解释着,“是画图纸,当工程师,在办公室里坐着。”

“办公室?”父亲显然无法理解这种工作,他摇了摇头,“那得花多少钱?我听说那种专业,光学费就比别的贵一大截。”

我沉默了。这就是现实。我的梦想,在父母眼里,首先被换算成了金钱,然后被贴上了“不划算”的标签。

就在我们父子俩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我家门口。是林微微。她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碗,碗上还盖着一个盘子,热气从缝隙里丝丝缕mouthed 。

“叔叔,阿姨,”她落落大方地喊人,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我妈熬了绿豆汤,让我给你们送一碗尝尝。”

我爸妈都惊得站了起来。村长的女儿亲自上门送东西,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我妈赶忙擦了擦手,局促地接过碗,“哎呀,微微啊,这怎么好意思,快进屋坐。”

“不了,阿姨,我马上就得回去。”林微微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她把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悄悄塞到我手里,然后冲我爸妈笑了笑,转身就走了,像来时一样干脆利落。

我爸妈捧着那碗还冒着凉气的绿豆汤,半天没回过神来。“这……这村长家是啥意思?”我妈喃喃自语。

我没理会他们的疑惑,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手里的那个油纸包上。我回到自己那间又小又暗的房间,借着昏黄的灯泡,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不是什么定情信物,而是一沓厚厚的笔记,还有一张小纸条。笔记的字迹娟秀而有力,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林微微的笔迹。上面详细地罗列了全国所有顶尖大学建筑系的排名、近三年的录取分数线、专业特色,甚至还有几个著名教授的名字和研究方向。每一条都清晰明了,比我自己能找到的任何资料都详尽。

而在那张小纸条上,只有一行字:

“相信你的选择,也请相信我的眼光。”

没有署名,但那股子自信和笃定, unmistakably a product of Lin Weiwei. My heart was pounding. She wasn't just giving me a fleeting, impulsive promise; she was actively paving the way for me. She understood my dream, even when my own parents couldn't, and she was using her resources and knowledge to support it.

那碗绿豆汤,清甜解暑,一直甜到了我的心底。父母的疑虑,对未来的恐惧,在那一刻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我捏着那张纸条,像是捏着一张通往新世界的船票。我做出了决定。

第二天,我揣着那份笔记,去镇上的邮局,郑重地填下了我的高考志愿。第一志愿,同济大学,建筑系。那是一个我之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名字。填完之后,我感觉自己像是完成了一场豪赌,赌上了我的前途,也赌上了那个女孩的信任。

这件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不知道是谁多嘴,把我填报志愿的事说了出去。一时间,陈家村议论纷纷。有人说我异想天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人说我被林家那丫头灌了迷魂汤,不知天高地厚;更多的人,则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等着看我落榜后灰溜溜的样子。

这些流言蜚语,自然也传到了村长林建国的耳朵里。

那天下午,我正在河边洗锄头,林建国就找了过来。他穿着一身干净的干部服,双手背在身后,表情严肃。他没有像村里其他人那样对我冷嘲热讽,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

“陈立,”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一直都知道。”

“林叔。”我恭敬地喊了一声,心里却像打鼓一样。

“聪明人,就该做聪明事。”他继续说道,“微微那孩子,从小被我们惯坏了,做事不知轻重。她跟你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你们不是一路人,以后也不会是。”

他的话很平静,却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自尊。“我知道,林叔。”我低着头,声音小的像蚊子哼。

“你知道就好。”他似乎松了셔口气,“你的志愿,我听说了。同济大学,很好。你要是真有本事考上,学费我来出,算我个人资助你。只有一个条件,以后离微微远一点,不要再有任何来往。你们的世界,不一样。”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转身走了。他没有给我任何反驳的机会,或者说,在他眼里,我根本没有反驳的资格。他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般的姿态,为我们的关系画上了一个句号。他以为钱可以解决一切,可以买断一个年轻人的志气,也可以买断他女儿那份天真的感情。

我站在河边,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我没有愤怒,也没有屈辱,心里反而异常的平静。我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光有梦想和勇气是不够的。你必须要有与之匹配的实力。在林建国看来,我只是一个需要他“资助”才能完成学业的穷小子,我拿什么去和他的女儿并肩而立?

我攥紧了拳头。我不会要他的钱。一分都不会要。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堂堂正正地考上大学,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我要让他知道,他的女儿没有看错人。

从那天起,我不再理会村里的任何风言风语,只是更加拼命地干活,攒钱。等待放榜的日子,每一天都像一年那么漫长。而林微微,也再没有来找过我。我们像两条被无形之墙隔开的河流,各自在自己的河道里沉默地流淌,却又都朝着同一个名叫“未来”的海洋奔去。

第三章 金榜题名时

等待成绩的日子,是甜蜜的煎熬。我每天都在期盼和恐惧中度过。期盼着奇迹的发生,又恐惧着现实的残酷。那沓被我翻得起了毛边的建筑系资料,成了我唯一的精神寄托。

终于,放榜的日子到了。

那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我就骑着家里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一路狂奔到三十里外的县城招生办。榜单前已经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灼。

我挤不进去,只能在外围焦急地踮着脚张望。我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手心里全是冷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看到有人欢呼雀跃,被人簇拥着离开;也看到有人掩面而泣,在亲人的搀扶下失魂落魄。

终于,人群渐渐散去,我才得以凑到那张巨大的红榜前。我的手指,颤抖着,从上到下,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寻找。我的眼睛因为紧张而有些模糊,我找了三遍,都没有找到“陈立”这两个字。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从我的脚底升起,迅速蔓延到全身。我完了。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我辜负了父母的期望,辜负了林微微的信任,我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失魂落魄地靠在墙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周围的喧嚣声似乎都离我远去,世界变成了一片黑白。

“陈立!你在这儿干嘛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抬起头,看到林微微正站在我面前,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额头上带着细汗,显然也是一路赶来的。她手里拿着一张纸,脸上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表情。

“我……我没考上。”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谁说你没考上的?”她皱起了眉头,把手里的纸递到我面前,“你自己看!”

那是一张打印出来的录取名单,抬头赫然写着“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我颤抖着接过,目光迅速锁定在了名单的中间位置。

“陈立,638分,建筑学专业。”

短短的一行字,却像一道金光,瞬间刺破了我眼前的黑暗。我反复看了好几遍,一个字一个字地确认,生怕是自己看错了。是真的!我考上了!我的分数,比当年的重点线高出了整整五十分!

巨大的狂喜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攥着那张纸,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这不是屈辱的泪,也不是悲伤的泪,而是压抑了太久之后的释放和宣泄。

“哭什么,没出息。”林微微嘴上这么说,眼圈却也红了。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有些笨拙地帮我擦了擦脸,“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我看着她,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只能不停地点头。

“好了,别哭了。”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信封,塞到我手里,“这是你的录取通知书,邮递员送到村委会,我爸让我给你捎过来。”

我接过那个沉甸甸的信封,上面“同济大学”四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正式的通知书,还有入学须知。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我爸……他怎么说?”我小声地问。

林微微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他还能怎么说?你现在是咱们村飞出去的金凤凰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她轻描淡写地带过,但我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我们并肩走在回村的路上。夏日的午后,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我紧紧地攥着那封录取通知书,感觉像是攥住了整个未来。

“林微微,”我鼓起我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谢谢你。”

“谢我什么?”她偏过头,假装不在意地看着路边的风景。

“谢谢你相信我。”我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敢报这个志愿,我……”

“行了行了,大男人的,别婆婆妈妈的。”她打断了我,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通知书也拿到了,你之前答应我的事,还算数吗?”

我的心又一次狂跳起来。我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田埂上的那个约定。

“算数!”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生怕声音小了她听不见,“我……我现在就去你家!”

“现在?”她愣了一下,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鼻涕眼泪一大把,就这么去见我爸,是想让他看笑话吗?”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窘得满脸通红。

“回家,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她像个小大人一样指挥着,“然后,堂堂正正地来。别怕,有我呢。”

那天下午,我以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刷得干干净净。我穿上了我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白衬衫,虽然已经洗得有些发黄。我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要说的话。

傍晚时分,我拿着那封录取通知书,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林家的大门。

林建国正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喝茶,看到我,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意外,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坐。”

我拘谨地坐下,双手把录取通知书递了过去,放在石桌上。“林叔,我……我考上了。”

他拿起通知书,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又放回桌上,整个过程没有说一句话。院子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他喝茶时发出的轻微声响。我紧张得手心冒汗,感觉自己像是在接受一场审判。

林微微从屋里端了西瓜出来,放在桌上,然后就站在她父亲身后,冲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别紧张。

“陈立,”林建国终于开口了,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我承认,我小看你了。”

“我……”

他摆了摆手,打断了我。“你很有志气,这是好事。但是,志气不能当饭吃。你和微微的事,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同意。”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爸!”林微微急了。

“你闭嘴!”林建国呵斥了一声,然后又转向我,“陈立,我问你,你去上海读书,一年学费加生活费,要多少钱?你家里能拿得出来吗?毕业以后,你能在上海站稳脚跟吗?你能买得起房子吗?你能给微微一个什么样的生活?”

他一连串的问题,像一把把尖刀,刀刀都插在我的要害上。这些问题,我一个都回答不了。我的那点因为考上名校而生出的骄傲,瞬间被击得粉碎。

我涨红了脸,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爸,钱的事你不用管,我可以去打工,我……”林微微还想替我辩解。

“你打工?我林建国的女儿,要去给别人端盘子洗碗?”林建国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告诉你,陈立,我不是看不起你穷。我是怕你穷得没有志气,拖累了微微!你现在连自己的学费都解决不了,你拿什么来谈未来?”

我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却无力反驳。因为他说的,全都是事实。

就在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准备落荒而逃的时候,林微微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举动。

她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然后对着她父亲,一字一顿地说道:“爸,他现在是没有,不代表他以后没有。我愿意等他。四年,八年,十年,我都等。你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念这个大学了,我跟他一起去工地搬砖!”

她的手很凉,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紧紧地包裹着我。我抬起头,看到她决绝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林建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微微,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女大不中留啊……”他喃喃地说,然后挥了挥手,“你们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们。”

我和林微微被“赶”出了院子。站在门口,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对不起,”我说,“都是我不好,让你跟你爸……”

“说什么傻话呢?”她打断我,脸上却露出了笑容,“你没听到吗?我爸他……他已经让步了。”

我愣住了。

“他要是真铁了心不同意,今天就不会让你进这个门。他只是……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下。”她狡黠地冲我眨了眨眼,“陈立,我们赢了第一回合。”

看着她脸上灿烂的笑容,我所有的自卑和不安,似乎都被驱散了。我紧紧地回握住她的手,郑重地许下承诺:

“微微,你等我。等我毕业,等我工作,我一定会回来,堂堂正正地娶你。”

“好,”她说,“我等你。”

那晚的月光,格外明亮,照亮了我们脚下的路,也照亮了我们遥远而充满希望的未来。

第四章 城市的缝隙

踏上开往上海的绿皮火车时,我感觉自己的人生被分成了两半。前半生,是那片黄土地和无尽的玉米地;后半生,是未知的、充满霓虹灯的远方。

我的行囊很简单,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母亲连夜给我烙的几十个硬邦邦的饼,还有父亲塞给我的、向亲戚东拼西凑来的一千块钱。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

林微微和我坐的是同一趟车,但她在卧铺车厢,我在硬座车厢。上车前,她趁她父母不注意,偷偷塞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二百块钱和一张纸条,写着:“别苦了自己,按时吃饭。”我把钱还给了她,只留下了那张纸条。我不能再依赖她了,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我必须靠自己。

大学生活,像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但我和林微微的画卷,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色调。

她是明亮的暖色调。作为保送生和村长的女儿,她没有经济压力。她很快就融入了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参加了学生会,加入了话剧社,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多。她穿着漂亮的裙子,穿梭在校园的各个角落,像一只自由而快乐的蝴蝶。

而我,是沉郁的冷色调。我的世界,被三点一线牢牢框住:教室、食堂、宿舍。为了省钱,我几乎顿顿都是馒头配免费的汤。为了赚取生活费和下学期的学费,我像一个陀螺一样不停地旋转。我去做家教,给小学生辅导数学;我去食堂帮工,洗堆积如山的碗碟;我甚至去学校附近的工地,干一些搬砖、和水泥的零活。

我们之间的差距,就像上海这座城市里,黄浦江两岸的风景。她在繁华的浦西,而我在待开发的浦东。我们明明在同一所城市,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却仿佛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每次见面,她都会拉着我去吃点好的,或者给我买新衣服。但我总是拒绝。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在她的慷慨面前,显得既脆弱又固执。我不想让她看到我捉襟见肘的窘迫,不想让她觉得我是一个需要被同情的“穷小子”。

有一次,她话剧社的同学过生日,在一家很不错的餐厅聚餐,她非要拉我一起去。我拗不过她,只好穿着我那双洗得快要开胶的球鞋,跟着她去了。

那是我第一次走进那么高级的餐厅。璀璨的水晶灯,洁白的桌布,彬彬有礼的服务生,还有那些我一个都不认识的、穿着时髦的男男女女。我坐在那里,局促不安,感觉自己像一个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席间,一个看起来家境很好的男生,对林微微大献殷勤。他叫宋宇,是学生会主席,谈吐风趣,举止得体。他聊的是我闻所未闻的国外名校、暑期去欧洲的游学经历,还有他父亲公司上市的计划。而我,只能在一旁沉默地埋头吃饭,连插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微微,这位是?”宋宇终于注意到了我,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

“他是我朋友,陈立。”林微微简单地介绍道。

“哦,陈立同学,哪个系的?”宋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桑的傲慢。

“建筑系。”我低声回答。

“建筑系啊,很辛苦吧?”他笑了笑,“我叔叔就是搞建筑的,天天在工地跑,灰头土脸的。不过也挺好,踏实。”

他嘴上说着“踏实”,但那眼神里的轻蔑,却像一根针,狠狠地刺痛了我。我知道,在他眼里,我和他那个“灰头土脸”的叔叔,恐怕没什么两样。

那顿饭,我吃得味同嚼蜡。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沉默不语。

“陈立,你怎么了?”林微微察觉到了我的情绪。

“没什么。”我闷闷地说。

“你是不是……因为宋宇?”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有回答,这等于是默认了。

我们在学校的湖边停下脚步。晚风吹拂,湖面泛起粼粼的波光。

“陈立,”她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你不要胡思乱想。宋宇只是同学,我们之间没什么。”

“我知道。”我看着湖面倒映出的自己那模糊而寒酸的影子,苦涩地笑了笑,“微微,我们……或许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值得更好的。”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如刀割。但我真的累了。这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差距感,像一块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开始怀疑,我当初的坚持,是不是一个错误。

林微微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陈立,你混蛋!”她一拳打在我胸口,力气不大,却让我感觉很疼,“你以为我林微微是什么人?是那种嫌贫爱富的女人吗?我当初在田埂上跟你说那句话的时候,难道不知道你家什么情况吗?我既然选了你,我就没想过要什么‘更好’的!我想要的,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你!”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我慌了,手足无措地想帮她擦,却被她一把推开。

“我告诉你,陈立,你可以穷,可以暂时没有成就,但你不能没有志气!你不能自己看不起自己!你要是再跟我说这种丧气话,我们就真的完了!”

她哭着跑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在湖边,像个傻子一样站了很久。

她的那番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醒了我。是啊,我怎么能忘了,是她,给了我走出那片土地的勇气;是她,在我最迷茫的时候,为我指明了方向。我怎么能因为一时的自卑和挫败,就否定了我们之间的一切?

我不能输,不是输给宋宇,更不是输给现实,而是不能输给我自己。

从那天起,我不再自怨自艾。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和工作中。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专业知识。图书馆里,总能看到我啃着干饼、埋头画图的身影。我不再去工地打零工,而是凭着优异的成绩,在一位老教授的推荐下,进入了一家小有名气的设计事务所实习。

虽然实习工资微薄,但我终于可以不再为生活费发愁,也能接触到真正的项目了。我跟着前辈跑工地,学看图纸,学预算,学和甲方沟通。我把大学当成了战场,把每一天都当成战斗。

我和林微微的联系,没有因为那次争吵而中断,反而变得更加紧密。她不再拉我去那些我无法融入的场合,而是会买好饭菜,来我们建筑系的画室找我。她会静静地坐在一旁,看我画图,或者给我读她喜欢的小说。我们的话不多,但那种安靜的陪伴,却让我的心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知道,她也在用她的方式,守护着我们的爱情。她拒绝了宋宇的多次追求,也推掉了很多不必要的社交活动。我们的爱情,就像在城市缝隙里顽强生长的一株小草,虽然不起眼,却有着最坚韧的生命力。

大四那年,我凭借一个独立完成的社区改造设计方案,拿到了全国大学生设计竞赛的一等奖。这个奖项,为我的人生,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第五章 第一份薪水

毕业季,空气中弥漫着离别和希望交织的复杂气息。同学们都在为前途奔波,考研、出国、找工作,整个校园都显得行色匆匆。

因为那个全国一等奖,我成了建筑系小有名气的人物。好几家国内顶尖的设计院都向我抛来了橄榄枝,其中就包括上海那家最负盛名的华东建筑设计研究院。

能进入华东院,是所有建筑学子梦寐以求的荣耀。这意味着稳定的工作,优厚的待遇,以及最顶尖的项目平台。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签下了三方协议。

拿到offer的那天,我请林微微吃了顿饭。不是什么高级餐厅,就是学校门口那家我们常去的小饭馆。我点了四个菜,一个荤菜,三个素菜,这在当时的我看来,已经是极大的奢侈。

“微微,我找到工作了。”我把那份协议推到她面前,努力抑制着内心的激动。

她拿起协议,仔细地看着,脸上的笑容像花儿一样绽放开来。“华东院!陈立,你太棒了!”她由衷地为我高兴。

“等我发了第一个月工资,”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就给你买你上次看中的那条裙子。”

“我不要裙子。”她摇了摇头,握住我的手,“我只要你,好好的。”

那一刻,饭馆里的嘈杂声,窗外的车水马龙,似乎都消失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她温柔的眼眸和温暖的手。我们都知道,毕业,意味着我们终于可以结束这四年艰苦的“地下恋情”,开始真正规划我们的未来。

进入华天院后,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里汇聚了全国最优秀的建筑人才,每个人都才华横溢,履历光鲜。我那点在学校里的骄傲,在这里瞬间被碾得粉碎。

我被分到了一个项目组,从最基础的画图员做起。每天的工作,就是面对着电脑,把前辈设计师的草图,一笔一划地变成精准的CAD图纸。工作枯燥而繁琐,加班是家常便饭。很多个夜晚,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那个租来的、只有几平米的阁楼时,林微微已经在我门口等了很久。

她毕业后,在上海一所中学当了老师。她的工作比我轻松,下班也早。她总是会给我带来热腾腾的饭菜,然后帮我整理那乱得像狗窝一样的房间。

“别太拼了,身体要紧。”她一边帮我按摩着僵硬的肩膀,一边心疼地说。

“没事,刚开始都这样。”我趴在桌上,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微微,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等我转正了,工资高了,我们就换个大点的房子。”

“不急,”她说,“现在这样,也挺好。”

我知道她是安慰我。那个小阁楼,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窖,下雨天还会漏水。一个女孩子,跟着我住在这种地方,我心里充满了愧疚。

这种愧疚,在我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那天,我捏着那个薄薄的工资条,上面写着“1200元”。扣除房租、水电、伙食费,剩下的寥寥无几。我用这笔钱,没有去买那条林微微心仪已久的裙子,而是去金店,买了一对最便宜的银耳环。

我把那个小小的首饰盒递给林微微的时候,手心都在出汗。我怕她嫌弃,怕她觉得我小气。

她打开盒子,看到那对简单的、没有任何花样的银耳环时,愣了一下。然后,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笑了。

“很漂亮,我很喜欢。”她当着我的面,小心翼翼地把耳环戴上。银色的光芒,在她耳边闪烁,衬得她的脸庞更加动人。

“微微,”我鼓起勇气说,“等我以后有钱了,我给你买金的,买钻石的。”

“我不要金的,也不要钻石的。”她摇摇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膀上,“陈立,这是你用第一份工资给我买的礼物,它比任何钻石都珍贵。”

那个夜晚,我们在这个狭小的阁楼里,聊了很久的未来。我们聊到要在上海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哪怕很小;聊到要把我父母接到城里来享福;聊到要生一个像她一样漂亮聪明的女儿。那些遥不可及的梦想,在那个夜晚,似乎都变得触手可及。

春节的时候,我第一次以“男朋友”的身份,跟着林微微回了家。

我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站在林家那熟悉的院子门口,心里比当年拿着录取通知书时还要紧张。

林建国正在院子里劈柴,看到我,只是“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态度不冷不热。

我知道,我还需要证明自己。

整个春节假期,我没让自己闲着。我帮着林建国干各种农活,劈柴、挑水、修葺漏雨的屋顶。我话不多,只是埋头干活。我知道,对于他这样务实的庄稼人来说,任何花言巧语,都不如实实在在的行动来得更有说服力。

除夕夜,吃年夜饭的时候,林建国主动给我倒了一杯酒。

“陈立,”他端起酒杯,看着我,“这一年,辛苦了。”

我受宠若惊,赶忙端起酒杯,“不辛苦,林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听微微说,你在华东院干得不错。”他抿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年轻人,有上进心是好事。但是,上海那种地方,不是那么好待的。你……有什么打算?”

我知道,他这是在考察我。

我深吸一口气,把我心中规划了无数遍的蓝图,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林叔,我打算用三到五年的时间,评上工程师职称。到时候工资和奖金都会涨很多。我已经开始存钱了,争取在五年内,在上海付个首付,买一套小两居的房子。我不会让微微跟着我一直吃苦的。”

我说得很诚恳,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林建国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等我说完,他沉默了很久,然后,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但这个字的分量,却重如千钧。

我知道,我终于,得到了他的初步认可。这座横亘在我面前多年的大山,终于开始松动了。

第六章 奠基石

从林家回来后,我工作的劲头更足了。林建国那个“好”字,像一剂强心针,让我看到了未来的曙光。我不再仅仅满足于做一个画图员,我开始主动学习,主动承担更多的工作。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院里接了一个西部地区的援建项目,要去高原上建一所希望小学。项目地处偏远,条件艰苦,很多人都不愿意去。项目负责人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去试一试。

我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挑战。去了,就意味着要和林微微分开至少一年。但如果不去,我可能还要在画图员的位置上熬很多年。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林微微。我以为她会反对,会舍不得。

没想到,她听完后,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问:“你想去吗?”

我点了点头。“我想去。这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项目做好了,对以后评职称有很大帮助。”

“那就去吧。”她的回答,干脆利落,一如当年,“我等你回来。家里这边,你放心,有我呢。”

她没有一句抱怨,没有一丝犹豫。她的支持,是我最坚实的后盾。

就这样,我背上行囊,踏上了去往高原的路。那里的海拔很高,空气稀薄,紫外线强烈。刚去的第一个月,我高原反应严重,头痛欲裂,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每天的食物,就是干硬的馍馍和煮得发黑的土豆。

我不敢把这些告诉林微微,每次在电话里,都报喜不报忧。但是,我那嘶哑的声音和虚弱的语气,又怎么能瞒得过她。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一个巨大的包裹。里面是她寄来的各种药品、营养品,还有厚厚的棉衣和手套。最让我动容的,是她在信里写的一句话:“陈立,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在为我们的未来打地基,而我,会守好我们的大后方。”

看着那熟悉的字迹,我在那个寒冷的工棚里,哭得像个孩子。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从一个白净的城市青年,变成了一个皮肤黝黑、嘴唇干裂的高原汉子。但我的专业能力,却在这一年里得到了飞速的提升。我不再是那个只会画图的菜鸟,我学会了管理施工队,学会了控制预算,学会了处理各种突发的工程问题。

希望小学落成剪彩的那天,看着孩子们在新教室里露出的灿烂笑脸,我感觉自己所有的付出,都值了。

回到上海,我因为援建项目的出色表现,被破格提拔为助理工程师,工资也翻了一番。我终于可以不再住那个狭小的阁楼,我们在一个老小区里,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虽然不大,但阳光充足,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

我们终于有了一个像样的家。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我的事业稳步上升,从助理工程师,到工程师,再到项目负责人。我手里的项目,也从希望小学,变成了高档住宅区,再到城市地标性的写字楼。我的名字,开始在上海的建筑圈里,有了一点小小的名气。

而林微微,也成了她所在学校的骨干教师。她温柔而坚定,深受学生和家长的喜爱。我们像两棵并肩生长的树,各自努力地向着阳光伸展,根却在地下,紧紧地交织在一起。

在我工作的第八个年头,也就是我们相识的第十二年,我终于,攒够了那笔足以在上海买房的首付款。

拿到购房合同的那天,我没有马上告诉林微微。我悄悄地买好了回家的火车票。

这一次,我要给她,也给她的父亲,一个最郑重的交代。

第七章 最郑重的提亲

当我再次站在陈家村的村口时,已是初冬时节。田野里光秃秃的,一片萧瑟。村子还是那个村子,但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样了。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林微微家。我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手里提着一个厚重的公文包。这身打扮,与这个宁静的村庄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开门的是林微微的母亲。她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热情的笑容。“是陈立啊!快进来,快进来!”

林建国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我,他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

“林叔,阿姨。”我恭敬地喊人,然后将公文包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

“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林微微的母亲一边给我倒茶,一边嗔怪道。

“我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我笑了笑,然后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公文包。

我没有拿出来那些昂贵的烟酒茶,而是拿出了三样东西:一本红色的房产证,一本存折,还有一份我亲手绘制的建筑图纸。

我把这三样东西,郑重地摆在林建国面前。

“林叔,”我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沉稳而有力,“这是我和微微在上海的家。房子不大,两室一厅,全款买的,写的是我和微微两个人的名字。”

我指了指那本房产证。

“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一些积蓄。”我把存折推了过去,“不多,但是足够我们应付未来可能出现的任何意外。”

“而这个,”我展开那张图纸,“是我给您和阿姨设计的养老房。就在村东头那块空地上,两层的小楼,有独立的院子,有菜地,采光和通风都是我精心设计过的。所有的建材,我都用最好的。等开春,我就找施工队来建。”

林建国没有说话,他只是拿起那本红色的房产证,摩挲了很久。然后,他又拿起那本存折,打开,看到上面那一长串的数字时,他的手,微微地颤抖了一下。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张设计图纸上。他看得非常仔细,手指顺着图纸上的线条,一点点地移动,仿佛已经住进了那栋房子里。

许久,他才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

“陈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些年,苦了你了。”

“不苦,林叔。”我摇了摇头,“为了微微,做什么都值得。”

“好孩子,好孩子啊……”他喃喃地说,然后站起身,走进屋里。再出来时,他手里拿着一瓶没有开封的茅台酒。这瓶酒,我知道,是他珍藏了多年的宝贝,连他自己都舍不得喝。

他给我和自己都倒了满满一杯。

“陈立,”他端起酒杯,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以前,是我老头子有眼不识泰山。今天,我把我的闺女,我这辈子最珍贵的宝贝,正式地,交给你了。你以后,要是敢让她受半点委屈,我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饶不了你!”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烧得我心里滚烫。

我知道,这一刻,我终于,跨过了那道横亘在我们之间十二年之久的门槛。我用我的努力和坚持,赢得了这位老人最真诚的认可和祝福。

那天晚上,林微微才从县城开会回来。当她看到我,看到桌上的那三样东西,看到她父亲脸上那如释重负的笑容时,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我面前,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温热的眼泪,浸湿了我胸口的衣衫。

“傻瓜,”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怎么哭了?”

“我高兴。”她在我怀里,闷闷地说,“陈立,我们……我们终于做到了。”

“是啊,”我抱着她,看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满足,“我们做到了。”

我们的婚礼,就在村里那栋新建好的二层小楼里举行。没有豪华的车队,没有奢侈的宴席,但村里所有的人都来了。流水席摆了三天,比过年还热闹。

婚礼那天,林建国喝得酩酊大醉。他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跟所有人说:“这是我的女婿,陈立!有出息!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不是当了这个村长,而是有这么一个好女婿!”

我看着他通红的脸,看着周围乡亲们祝福的笑脸,看着身边穿着红色嫁衣、笑靥如花的林微微,我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从田埂到殿堂,这条路,我走了整整十二年。

第八章 夏风依旧

时光荏,岁月如梭。转眼间,又是近二十个春秋过去。

我创办了自己的建筑设计事务所,事业有成。我们从那个小两居,搬进了可以俯瞰整个城市江景的大平层。父母也被我接到了身边,安享晚年。

而我和林微微的女儿,也已经长大成人,出落得亭亭玉立,像极了她年轻时的模样。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

婚礼的殿堂里,宾客满座,乐声悠扬。我站在台下,看着台上那对璧人,心中感慨万千。女儿的丈夫,是一个很优秀的年轻人,他们是大学同学,自由恋爱,感情深厚。看着他们,我仿佛看到了我和林微微当年的影子。

当林微微为女儿戴上头纱的那一刻,我的思绪,不可抑制地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

那个站在田埂上,逆着光,对我喊出惊天动地誓言的少女;那个在昏黄灯光下,为我送来一碗绿豆汤和一沓学习资料的女孩;那个在湖边,流着泪对我说“不能没有志气”的恋人;那个在我远赴高原时,坚定地说“我等你回来”的伴侣……

一幕一幕,宛如昨日。

我转过头,看向身边的林微微。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鬓边也染上了些许风霜,但她的眼神,依旧清亮而执着,和我记忆中那个十八岁的少女,没有任何分别。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岁月的沉淀,有相濡以沫的温情,更有我们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

我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不再像年轻时那般细腻,却依旧温暖,依旧能给我最安定的力量。

我终于明白,那年夏天,她站在田埂上对我喊出的那句“你什么时候去我家提亲”,并不是一句简单的催促,更不是一场少女的冒险。

那是一种无条件的信任,是一种超越了世俗眼光的笃定。她看到的,不是当时那个在泥地里汗流浃背的穷小子,而是看到了我连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未来可能的模样。

她不是在向我索要一个承诺,而是在给我的人生,注入一个最高远的理想。她用她全部的青春和信任,为我的人生奠基。而我这三十年的所有奋斗,不过是在这块她亲手奠定的基石上,一砖一瓦地,建起我们共同的家园。

婚礼仪式结束,我们走出殿堂。外面阳光正好,微风拂面,带着夏日特有的温热气息。

我仿佛又闻到了三十年前,那片玉米地里,泥土和青草混合的味道。

“微微,”我轻声喊她的名字。

“嗯?”她应声。

“谢谢你。”我说。

“谢什么?”她笑了,眼角的皱纹像一朵绽放的菊花,“我们之间,还用说这个吗?”

是啊,不用了。

我握紧她的手,与她并肩而立,看着女儿和女婿在众人的祝福中,走向他们崭新的人生。

我知道,属于我们的故事,已经写进了岁月里。而新的故事,正在开始。

那年夏天的风,穿过三十年的光阴,依旧吹拂在我的心头,温暖而绵长。

来源:昨日的来信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