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49年1月底,淮海战役结束后,华东野战军遵照中央军委的命令,整编为第三野战军。我们第9纵队整编为第9兵团第27军,我师为军属第80师。淮海战役是大决战,大规模,大胜仗。军队欢欣鼓舞,人民庆祝胜利。我们的部队先后在徐州地区碾庄抒、陈官庄和兄弟部队一起,在总前
渡江战役纪事
1949年1月底,淮海战役结束后,华东野战军遵照中央军委的命令,整编为第三野战军。我们第9纵队整编为第9兵团第27军,我师为军属第80师。淮海战役是大决战,大规模,大胜仗。军队欢欣鼓舞,人民庆祝胜利。我们的部队先后在徐州地区碾庄抒、陈官庄和兄弟部队一起,在总前委和野司首长的正确指挥下,取得了歼灭黄百韬兵团和围歼杜聿明集团的重大胜利。淮海战役结束后,我27军按照野司首长的命令,到达安徽的宿县以北地区,休整练兵,准备渡江。
当时,铺开一张五十万分之一的地图,可以清晰地看出党中央、中央军委决心以第二、第三两大野战军的百万雄师向南进军,那些标在地图上的红色箭头,从不同的方向直指江南。“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口号,已经在部队中广泛地流传。这个口号明确地提出了我军的行动准则,同时也说明了解放战争进入一个新的阶段。我们27军的绝大多数干部、战士,来自胶东地区的城镇和乡村。这支部队自抗日战争以来,长期转战于胶东、鲁中南、鲁西南,同山东人民一起,进行了艰苦卓绝的并肩战斗,而且在战争中屡建功绩,如在莱芜、孟良崮、南麻、临朐、胶河、莱阳等战役中,打得相当出色。尤其在解放战争进入反攻阶段的作战中克周村、攻潍县、打济南、大战淮海等战役中,部队干部战士同当地人民结下了生死情谊。眼下,队伍从北向南开拔,许多干部战士要离开自己熟悉的山川河流的故土,离开家乡,离开常年并肩战斗的父老乡亲。这无论从思想上和生活上都是一个重大的转变。所以,师党委专门召开会议,研究讨论部署全师工作如何迎接新的形势和新的转变,制定措施适应新的转变和新的任务。
渡江作战准备,对我们部队是一个新的战役行动。对我来说,也许思想准备来得更早些。我们军在宿北停留休整练兵期间,聂凤智军长、刘浩天政委告诉我,军决定开办师团参谋长短训班,营连长训练班,为渡江战役作好思想上、战术技术研究,要我为这两个训练班介绍长江、江南情况,并就江河、水网地区作战行动与战术、技术教育的讲课。2月中下旬,我为这两个训练班当了教员。在战争环境里,无法编写具体的正规教材,只能因陋就简,展开一张略图,翻开笔记本上粗线条的备课,凭借自己的印象,根据参谋长班、营连干部班不同的要求,尽可能详细地作出介绍。更多的是请大家提出问题,我当场作答。例如,有的团参谋长提得很具体:“渡江战斗是背水作战,大部队不便运动,要使用哪些新的作战方法?’’再如:“怎样训练部队会上船,会乘船,会下船,会登陆作战,会通过水网狭路,攻击敌人,包围迁回消灭敌人?”还有的提出有远见的问题:“登陆后怎样变我之背水地位,而迁回敌后,背击敌人变我之背水为敌之背水?”等等,这些问题提得多么及时,多么迫切,大家为之关注的问题,也正是我所为之深思的问题。在宿北停留时日虽然短暂,渡江作战却已经从思想上进入情况。我有机会受军党委之托,同军属各级指挥员磋商渡江作战的战术思想诸多问题,事实又增强了我为完成此次作战所担负具体任务的信心和决心。
3月初,从宿迁向南移动,人不下鞍,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路,日行80里之多,跨至安徽地界,经蚌埠、合肥、巢县进至无为县城以北,以石洞埠为中心的地区。我们的部队从北方平原和滨海地区,突然来到这江湖水乡,举目四望,到处是水连水,沟连沟,遍地水网,老乡居住的房屋都建造在水网纵横的沟渠堤上。战士们开玩笑地说:“远看一片水,近看水一畦,出门一路水,进门一身水”。此地虽属江北,但确实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对于来自山区、平原的北方战士来说,像认识任何新鲜事物一样,不了解或者不甚了解的时候,给人的印象是生疏的,甚至是可怕的。然而,一旦经过实地的了解,或者更深入的理解,对陌生的事物熟悉以后,还会产生特殊的感情。我对巢县、无为一带熟悉而充满特殊的感情。算起来,我是第三次到这个令人难忘的地区了。1938年春天,长征结束,我从延安抗大毕业,分配到新四军工作,在先遣支队粟裕司令员指挥下,打响了江南抗日第一个胜仗—卫岗战斗。尔后,就在苏南、苏中,再回到皖南,特别值得怀念的是:1941年1月,皖南事变中,我所指挥的新四军新1支队新1团突围以后,到达皖中。新四军7师建立,我又从苏北军部调到7师工作。抗日战争8个年头,我几乎有5年多的时间,是在苏皖(皖江)地区渡过的,特别在抗战末期,我们7师,后来组建的19旅,就是在皖中的巢无地区活动的,这是当时革命根据地的中心区域。长期游击战争生活,我同这里的人民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如果从感情的深度上说,皖中够得上是我的第二故乡。因为,皖中的土地是战斗的土地,这里的人民是英雄的人民。当我再次踏上这里的土地的时候,看到每一座山,每一条江河,每一条抒埂,每一个村庄,心情是很不平静的。抗日战争中,有许多时候,日本帝国主义侵略军突然袭击、扫荡,国民党顽固派的军队乘机进攻,巢无地区处于敌、伪、顽三面夹击的困境,但是,我们军民并肩,总是一次又一次地粉碎和击败了敌人的合围、夹击、扫荡、进攻,最终取得了胜利。有许多时候,在组织群众撤退,指挥部队和民兵战斗的时候,乡亲们总是亲切的嘱咐:“张参谋长,狠狠消灭敌人,多多保重自己!”这亲热的乡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这次再返巢县无为,我所见所闻更为感人。当乡亲们知道我们的部队要打过长江去,向江南进军,解放全中国的时候,人民群众格外高兴,倾城倾乡地出来接待部队,有的人家还因为分不到部队去住宿而感到生气哩。在巢无地区,熟悉我的群众一见到,他们都满面笑容地对我说:“张参谋长,你又回来了!’’一位抗战时期的房东老大爷,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说,我们早就盼望你们回来打过长江去,你们要人有人,要船有船,要粮有粮。巢县无为的人民,真不愧为老革命根据地的英雄人民。我们的部队,正是在人民的厚爱和关怀下,紧张地投入渡江的准备工作。
渡江的准备工作是空前的复杂和艰巨,同时从时间要求来说,又是很紧迫的。长江这条天险,江面宽约四五公里,且水深流量大,同时敌人又有重兵(陆海空)组织的江防,因此,无论从主观上和客观上,我们都面临着许多新情况新问题。从我师的情况看,必须在较短的时间内,让各级指挥干部熟悉长江潮汛的规律,江上驾船的技能,水上作战,滩头登陆,骡马、轴重运载,水手训练,战士水性的适应……当时最紧迫的是船只征集,而且要把船只从内河内湖驶进长江,这是一件极为细致的事情。幸好我对当地地理民情了解得深,工作的进展总是赶到前面,大约一个星期,我师所需船只全部征集妥当,同时为兄弟师的船只征集提供方便条件。
船只虽然集中,但敌人飞机每天都在上空盘旋、侦察,甚至投弹扫射。因此,这么多船只的隐蔽成了一大难题。除了利用自然条件外,我们采取了分段分片疏散隐蔽,当时冬末春初,芦苇还没有长起来。白天,我们把船上的桅杆放下,靠岸用水草盖上,晚上练兵,这样日复一日进行操练,敌人始终未能发现我船只集中地点……困难的是如何把船只陆续驶入长江岸边,这就需要耐心和周密的安排和实施了。因为船只的大小吨位不同,原在地点各异,内河水道筑有堵水堤、水闸等工程,同时水道深浅不同,这样船只活动就受到很大限制。为了早日把船只集中于长江岸边,我们全师遵照军的指示,开展了疏通河道水堤,引水入内河,把低于长江水位的内河水位提高,拆除妨碍行船的小堤、水闸等工程。同时还进行了繁重的修路、架桥作业。交通的畅行为集中部队创造条件。阳春三月,日和风暖,我们乘着一只只巢无地区乡亲们献出的木船,静悄悄地驶入长江北岸神堂河泥汉坝地段,投入了战前的水上练兵。
战争时期的作战和练兵是完全融为一体的,如果说作战需要从实战中创造新战法,那么战前练兵就不能离开开拓精神。在泥汉坝地段的江边练兵期间,我们几个师的领导同志,终日深入到连队,泡在水里,一方面细心体察练兵和战前的准备工作的真情实况,另一方面倾听下边同志提出有益的建议和方案。3月底的一天,国民党的一次空袭和轰炸,严重地干扰了我们练兵的正常进行,迫使我们想方设法提高了练兵的水平。事情是这样:我师240团在马头口附近的江边训练上船、下船、登陆等演习,敌机突然俯冲扫射,部队隐蔽很快,没有造成损失,但练兵却不得不中断了。从这以后,不仅我师常遭空袭,我们所能目及的范围,兄弟军、师的训练同样受到影响。这是敌人陆空舰联合对付我大军渡江的重要作战手段之一。既要对付敌人的空袭,又要不影响我们的正常训练,矛盾十分尖锐,战斗迫在眉睫,办法只能靠上下一条心去解决。师党委号召干部战士争当“诸葛亮”。
238团的同志提出夜间训练,白天休息;239团的同志建议分散到内河练兵,或是三班倒,小群训练,这些建议和办法,都给领导思想提供了思考间题极好的线索,然而,办法还不够完善。240团经过现场实验,他们在原来目标较大的长江岸边开出一条竖的,水面较宽,通向内河的小河,把河水引向隐蔽的密林地带,这样做部队就能够隐蔽安全,又保证战前练兵质量,最大限度地解决渡江之前的各项准备工作。我曾于3月底至4月初最紧张的日子里,数次来到240团练兵现场,始而研究肯定这项经验,继而在全师范围进行推广,接着在全师行之有效后,立即向军首长作了报告,得到充分肯定并推广到各师。我师所属各团应用这项经验,虽然付出艰苦的劳动,但是,大大缩短了由不会或不善于渡江作战到掌握水上战斗的本领。尤其是进入4月,敌人飞机天天出动,不断在空中盘旋,只是寻找不到目标,翁翁叫唤一阵而返航了。在浓密的江岸堤柳,降陌纵横的绿荫稻田和我们人工伪装,变成了遮蔽我军千军万马的隐蔽物,敌人企图以空中侦察和袭击扰乱的目的变成泡影。
“万事俱备,只等一声号令”。根据总指挥部的部署,我军决定于4月20日22时半全面打响。我师的渡江的出发口岸是从泥汉坝以南至观音庙地段,以238团、239团、240团顺序,从南至北摆开。因为我师为军的渡江先遣右路部队,军首长决定,军属先遣侦察部队以迎接我师为主,策应我师登岸战斗。军命令指出,33军1个师随我过江并归我指挥,同时副军长贺敏学跟随我师渡江直接指挥。根据我的战场日记的简略记述,渡江作战,就我自己和所在80师来说,是作战史上的新篇章,然而,战前所做的比较周密的部署,使战斗进展比较顺利。
我师18日晚隐蔽集结于旧坝头、龙王庙以南、高沟镇以东,桥马头以北,江沿以西地域,于20日22时在荻港至归县镇段突破江防,首先攻歼荻港、马鞍山之敌,并以1个团(239团)攻占癫痢山、娱蛤山,协同79师攻占归县镇;尔后即向孙村镇攻击前进,攻占钢山、峨山头一带山区,直逼繁昌,协同79师围歼繁昌之敌。
4月20日,我师18时开始拖船,240团、238团22时开船,22时15分登陆,238团攻占老牛埠、钩鱼台、徐永黄一线阵地;240团攻占迎风州、板子机、马鞍山阵地。239团21日零时20分登陆,拂晓占领龙门山、寨山。6时,240团开始攻击荻港,10时解决战斗。238团攻占灵山寺。239团占领铁矿山后,黄昏进至繁昌。战斗进程比较顺利。当决定渡江时,我师是采取偷袭与强渡相结合的手段。我们秘密地把船只翻过坝界摆开,部队登上船。虽然事前确定秘密渡江,但我们的各种火炮一律弹上膛,以敌人枪炮声为号,敌一开火,我各种火炮,按照预定目标采取猛烈密集的开火。
就这样,我们部队进到距敌岸口百米处,敌人发觉向我开炮已来不及了。而我们的火炮一齐开火,部队加速前进,很快就登上敌岸。后来被俘的国民党军官兵说:不知不觉地,你们的炮火把我们打惜了,不等我们还手,你们就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就当了俘虏了……
我们胜利地突破了敌人经营多年的长江江防,打过江南,打破了敌人以长江为“天险”与我们纠缠的美梦。渡江的任务圆满完成了,但是,敌溃我追的任务却十分艰巨。因此,再接再厉,不让敌人有喘气的机会打下去、追上去,扩大战果。军给我师的任务,是迅速直插浙江吴兴,把京杭国道截断,歼灭南逃之敌。
部队报告:部队每日行程已达百里之多。我回答:咬紧牙关,再快些;时间就是胜利,胜利就是在我们为之极度疲劳,而敌人溃不成军之时取得的。同志们十分理解我的意图,各团克服一切困难,行军速度竟达日行130多里。事实完全证明,敌溃我追是取胜的重要条件。我们马不停蹄的克繁昌,进南陵,占宣城等……
22日,我师于青弋江歼敌1个连,同时又于寒亭镇歼敌49师146团全部。渡江战役取得伟大的胜利,是多方面的因素构成的。党中央的英明决策和正确指挥,人民的无私无畏的支援,都是决胜的重要条件。就部队而言,指挥艺术是一方面,而直接战斗在最前沿的基层干部和战士,他们的大智大勇,沉着灵活的战术思想得到发挥,也是获得胜利的保证。我师238团1营1连1班渡江接近敌占领的岸边时,船被敌打穿,班长毕树宽虽已负伤,但仍能沉着一面堵塞一面督促战士加速划船,因而迅速靠岸登陆。240团4连7班、八班登陆后,攻击敌之多角鹿砦集团工事时,敌人注意正面,7班、8班的战士敏捷绕至敌侧后,出敌不意,形成三面夹击,迫使敌人无法逃窜,敌1个建制排于滩头全部被我缴械,实现了变我之背水作战为敌之背水作战的战术要求。
渡江战役中,我师出现了许多军政双胜的连队。240团曾向我报告了这样一件事:他们攻占荻港后,俘虏中1个国民党军的团政训主任找到团领导说,他是第三次被俘了。第一次是我军打潍县被俘,我们放了他;第二次是淮海战役,还是240团抓了他,又把他放了,因无家可归,他又跑到江南;第三次在荻港又被俘,他又认出来了,还是240团。这次,这个政训主任要求留在解放军里,他哪里也不去了,认为哪里也没有出路了。人心背向,我军胜,蒋军败,完全是必然的。我们军渡江作战歼俘敌8055名,其中俘敌7690名。
渡过长江,我们路经追击敌人的地方,战役意图就是造成对芜湖、南京、镇江地区逃敌的合围,并最后将敌歼灭。过江以后,部队又是长距离远程奔袭,日行百里,常常是普通的事情。干部战士极度疲劳,情绪却分外高涨。有两件事使我铭记不忘:一件是在敌人大溃退的情势下,国民党的地方武装纷纷向我军投降,有的区公所,乡公所人员列队向我交出武器、公物财物。各团在前进的路上,几乎都碰到这种情况。考虑要继续前进,我曾下过一道命令,不为暂时眼前的胜利和缴获而耽误时间,要乘胜追击。因此,部队中出现一个生动的提法,凡是碰到地方民团投降,回答是等到后面的部队处理。我师奉命经繁昌、南陵、宣城、郎溪、广德而进至京杭国道,切断京杭国道(公路)占领吴兴,尔后准备沿嘉兴、嘉善、枫径、松江的铁路沿线向上海逼进。我师打上海准备从虹桥、龙华向上海市进攻。还有一件事也蛮有意思,干部战士斗志越高,前进速度就越快,体力消耗也就越大。我看到和听到部队中已经发现有的干部战士因营养不足而得了“夜盲症”。于是我下一道命令,请各连司务长务必买到羊肝、猪肝。部队这样做了,十分奏效。有的连队干部还间我:“师长,你怎么知道羊肝、猪肝能够治好夜盲症?”我说,爱护战士健康,就是爱护战斗力嘛。大家都乐了。
其实,这一带地方我是熟悉的,江南的风土人情,季节变化的特征,无疑比初到此地的人知道的更多些。
8年前的抗日战争初期,我就在铁路两侧的农家茅舍留宿,在日本侵略军侵占的火车站里打伏击,南京的紫金山上,上海的郭野,曾经留下我的足迹。我们师的其他领导同志知道我曾经在这里打过游击的经历,他们风趣地说:张师长,你又要回到上海了。我也无不感慨地说:那时是几十人,几百人打游击,而现在我们是几十万大军进上海!
来源:白马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