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刘老支书走的那天,村头的大槐树上还落了一群喜鹊。我原以为是个吉兆,可谁知那天之后,我的生活就像那个缺了角的板凳,再也找不回平衡。
夏天的西瓜凉得快,冬天的炕热得慢。
刘老支书走的那天,村头的大槐树上还落了一群喜鹊。我原以为是个吉兆,可谁知那天之后,我的生活就像那个缺了角的板凳,再也找不回平衡。
我叫周大海,今年四十有八,在石桥村当了十几年的小学代课老师。不是我不想考个正式编制,只是家里有个脑瘫的弟弟需要照顾,再加上早年丧妻,一个人拉扯女儿,哪有时间去县城参加培训、考试。
刘老支书临终前点名要我去医院见他。
“大海啊,这个给你…”
他的手像是枯树枝,在被单上颤抖地摩挲着,最后从枕头下掏出一本破旧的账本。那账本的皮早就磨得发亮,边角处还用透明胶带粘了又粘,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俺这辈子没啥本事,就是记账记得还行…村里的事,都在这里头。”
我接过账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刘老支书是我父亲那一辈的人,在村里德高望重。我们村穷,但他当了三十多年支书,从来没有一分钱的闲话。
“你爹当年跟我说,你心善,嘴紧,手勤…这本子给你,合适。”
我还没来得及问清楚,那天下午,刘老支书就这么走了,连一声告别都没留下。只剩下我,手里攥着这本破旧的账本,和一肚子的疑问。
“周老师,听说刘老支书把那破账本给你了?”村口卖麻花的李婶子眯着眼笑道。
我点点头。
“那可是个烫手山芋啊,咱石桥村这些年的恩恩怨怨,都在那本破本子里头呢!”李婶子压低声音,“你可小心点,别惹祸上身。”
回到家,我把账本放在饭桌上,盯着它看了半晌。破旧的封面上,用蓝墨水写着”石桥村账目”几个字,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我的女儿小兰从镇上高中回来,看到我发呆,好奇地问:“爸,你这是什么?”
“刘爷爷留给我的。”
小兰拿起账本翻了翻,又放下:“就是一本破账本嘛,有什么好看的?”
确实,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这本陈旧的账本毫无吸引力。我也没打算立刻翻开它,像是有种隐隐的预感,这本账本背后藏着些什么。
第二天,村委会开会。新支书王大山坐在主位,看到我来了,眼神闪烁了一下。
“大海老师,听说刘老支书把那账本给你了?”
“是啊,不过我还没来得及看呢。”
王大山笑了笑:“那玩意儿有啥用啊?一本破账,几十年前的破事,现在谁还记得啊?你要是嫌麻烦,就交给村委会保管得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村委会的几个人都盯着我,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不麻烦,刘老支书临终托付,我得看看。”我故作轻松地说道。
会议结束后,赵铁牛——村里的养猪大户,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周老师,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呗。”
“那账本,最好别翻,翻开了,有些事就回不去了。”他神神秘秘地说完,拍拍我的肩膀就走了。
这一天,我在村里走动,总能感觉到异样的目光。有人指指点点,有人避而远之。过去那些和我称兄道弟的村民,突然变得疏远起来。
晚上,弟弟已经睡了。我坐在那盏发黄的台灯下,终于下定决心打开了账本。
第一页写着:1988年5月,集体购买化肥款,共计3600元。
普普通通的账目。
我继续往后翻,还是些日常的村集体支出,偶尔有些村民借款的记录。
直到我翻到1992年那一页。
“徐家湾土地征用款,共计28万元。村民每人应分1200元,实发600元,差额用于村部建设及其他支出。详细去向见附页。”
附页上,刘老支书密密麻麻地记录了每一笔”其他支出”:
“王大山(现任支书)父亲危重,特批医药费5000元。”
“李县长莅临指导工作,招待费3600元。”
“赵铁牛猪场占用集体土地,支付村委会管理费2万元。”
…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哪是账本,分明是一本记录着村里几十年来权力寻租、利益输送的”黑账”。
翻到2008年,有一笔让我眼前一黑的记录:
“周家麦田被征用款,应付36000元,实付8000元,余款用于…”
那是我父亲生前的麦田,被征用后,家里只拿到了区区8000元补偿。当时父亲还专门感谢了村委会的”关照”…
这一夜,我一页一页地翻着,这本账本里记录的不仅是数字,还有人性的贪婪、权力的腐败、乡亲们的血泪。
最让我震惊的是,在账本的最后几页,刘老支书记录了他自己的”罪行”:
“身为支书,未能秉公办事,有愧于乡亲。以下为个人所得不义之财…”
然后是一笔一笔,清清楚楚的金额和日期。最后一行写着:
“愿将此生积蓄全部返还村集体,作为赎罪。存款存于农商行石桥支行,户名刘建国,密码为我与周大海父亲相识之日。”
我的手在发抖。刘老支书这是什么意思?他把这烫手山芋交给我,是要我替他赎罪吗?
那一夜,我一页页翻完,天已经亮了。
我没去上课,也没起床。在炕上躺了一整天,脑子里乱糟糟的。
第二天,我还是没起来。弟弟不会说话,但他能感觉到我的异常,一直在床边晃悠,拿他的玩具小汽车碰我的手。
第三天,我终于从床上爬起来,眼睛通红。
“爸,你怎么了?”小兰担心地问。
我摇摇头,没说话。
早上,我去了趟镇上的农商行。
“刘建国的账户?”柜员小姐查了查电脑,“有,存款金额是168万3千5百27元。请问您要办理什么业务?”
我心里一惊。这么多钱!刘老支书家里一直很普通,他哪来这么多钱?
“我…我需要查一下密码。”
“不好意思,这个我们不能提供。”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刘老支书说密码是他与我父亲相识之日,可我哪知道他们是哪天认识的?
回到村里,我去了刘老支书的坟前。
他的坟很简单,就一块普通的石碑,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和生卒年月。坟前有一束已经枯萎的野花,大概是他女儿前几天扫墓时带来的。
“老支书,您这是何苦呢?”我喃喃自语,“您把这烂摊子交给我,我该怎么办?”
坟前没有回答,只有一阵风吹过,卷起一些落叶。
正当我发愣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来给我爹上坟啊?”
回头一看,是刘老支书的女儿刘梅,今年四十出头,在县医院当护士。
“嗯。”我尴尬地点点头。
刘梅在坟前放了一束鲜花,又添了些土,然后转向我:“我爹临终前,一直念叨着要把账本给你,说你是全村唯一可以托付的人。”
“我…我不明白。”
刘梅苦笑了一下:“我爹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就干了一件对不起良心的事——当了这个收着昧心钱的支书。”
我沉默地听着。
“他其实早就想把那些钱还给村里人,可是牵扯太多,不知道怎么开口。前些年查的严,他更怕了,就把钱全存起来,想着等退了再说。结果这一拖,就拖出了病,拖到了现在…”
“所以他把账本给我,是想…”
“他说你父亲是个好人,你也是。他希望你能按照账本上的记录,把钱还给应该得到的人。”刘梅叹了口气,“我爹说,只有你能做到既不会激化矛盾,又能还大家一个公道。”
我苦笑:“村里人现在都躲着我呢,怕我翻开这本账,揭了他们的老底。”
“是啊,怕的就是这个。”刘梅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条,“这是我爹留给你的,说让我见到你时交给你。”
我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
“1956年8月15日,龙王庙前,我与你父亲结为异姓兄弟。”
农商行的存款被我全部取了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了一项秘密工作——按照账本上的记录,悄悄地把钱归还给那些应该得到补偿的村民。
方法很简单,就是把钱装在信封里,写上对方的名字,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塞进他们家的门缝。
老李家的儿子得了白血病,当年征地款被克扣了两万多,我还给他们三万,多出来的算是这些年的利息。
寡妇张家的耕地被占用修路,只得到了象征性的几百块补偿,我给她还了一万二。
…
村里人开始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天降横财”是从哪来的。有人说是良心发现的官员,有人说是做了亏心事的富人在积德行善。
王大山找过我几次,眼神中充满怀疑:“周老师,你最近有没有看那本破账啊?”
我笑笑:“早扔了,那玩意儿有啥用?”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去赵铁牛家送钱的时候,被他抓了个正着。
“是你?”赵铁牛一把拽住我的手腕,“这些天神神秘秘塞钱的就是你?”
我没有否认。
赵铁牛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跪在了我面前:“周老师,对不起!当年是我和王大山他们合伙坑了你爹的钱…我…”
我扶他起来:“赵叔,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刘老支书都已经走了,咱们活着的人,好好过日子就行。”
第二天,村委会紧急开会,我也被叫去了。
王大山脸色阴沉:“周大海,你到底想干什么?拿着刘老支书的账本兴风作浪,是想把村里的老底都翻出来吗?”
我平静地看着他:“我没那个意思。只是觉得有些事,该有个了结了。”
“你!”王大山拍案而起。
这时,赵铁牛站了出来:“大山,别嚷嚷了。咱们做过的事,自己心里有数。如今刘支书去世了,给了咱们改过的机会,不该感恩吗?”
村委会的气氛一时凝固。
最后,我拿出了那本账本,放在桌子中央:“账目我已经核对完了,该还的钱也都还了。这账本,从今天起就是一段历史,可以封存了。”
王大山迟疑地问:“都…都还了?”
“嗯,一分不少。”我点点头,“刘老支书临终前把自己多年的积蓄都拿出来了,算是他对村里人的一个交代。”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一个月后,石桥村选了新支书。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全村九成以上的选票都投给了我。
我没有推辞,接过了这个担子。
第一件事,就是在村委会的墙上挂了一个透明的财务公示栏,每个月的收支都清清楚楚地写在上面。
刘老支书留下的那本账本,我没有销毁,而是锁在了村委会的保险柜里。它不再是一本”黑账”,而是一本记录着人性挣扎、过错与救赎的”良心账”。
村里人不再躲着我,反而更尊重我了。就连一向嘴毒的李婶子都说:“周支书公道,有老刘的风骨!”
偶尔,我还是会去刘老支书的坟前坐坐,跟他聊聊村里的变化。坟前的杂草被我清理得干干净净,每次去都会带一束他生前最爱的野菊花。
有时候,我会想起那三天三夜的沉默。那不仅是对账本内容的震惊,更是对人性复杂的思考。
在这个小山村里,有贪婪,有私欲,但也有忏悔,有救赎。
刘老支书用一生的积蓄和一本破旧账本,教会了我最珍贵的一课——无论犯了多大的错,总有弥补的机会;无论过去多么黑暗,未来总有光明的可能。
小兰上大学那天,我送她到车站。
“爸,你还记得那本破账本吗?”她突然问道。
“记得。”
“那上面到底记了什么,能让你沉默三天三夜?”
我笑了笑:“人生啊。”
车开动了,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石桥村的方向,积雨云正在散去,露出一片蓝天。
那本破账本里记录的故事,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但它带来的改变,却会像种子一样,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有些账,不只是用钱能算清的。人生这本大账,更需要用良心和行动去平衡。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