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31年,嘉业堂主人刘承干曾将辽字两册《永乐大典》以一千元的价钱卖给了金梁。这两册《大典》大概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又为陈澄中收得。1955年,北图从香港买回一批陈澄中的藏书,其中就包括了这两册《大典》。至于解放后金梁献给北图的一册《大典》,则与刘承干没什么关系
摘要:1931年,嘉业堂主人刘承干曾将辽字两册《永乐大典》以一千元的价钱卖给了金梁。这两册《大典》大概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又为陈澄中收得。1955年,北图从香港买回一批陈澄中的藏书,其中就包括了这两册《大典》。至于解放后金梁献给北图的一册《大典》,则与刘承干没什么关系,而应该是得自于文安王祖彝。
中华书局1986年影印本《永乐大典》卷5248“辽”字卷端。
民国时期,浙江湖州嘉业堂主人刘承干曾藏有数十册《永乐大典》,而其中的辽字两册(卷5248—5249、卷5251—5252)于1931年以一千元的价钱卖给了金梁[2]。关于此事的详细经过,本人在《再谈嘉业堂藏〈永乐大典〉的下落》一文中有论述[3]。不过,关于此两册在后来的流传情况,本人在该文中推测:解放后,这两册《大典》由金梁献给了北京图书馆,现藏于国家图书馆。这两册《大典》现在确实是藏国家图书馆善本部,但是,最近本人在查找《大典》聚散线索时发现,解放后金梁只献了一册《大典》给国图,显然,金梁所献的不应是这两册。那么,金梁究竟献的是哪一册呢?而这两册《大典》又是如何到了国图的呢?本文主要想谈谈这两个问题。
一、金梁献的是哪一册
关于金梁在解放后(即1958年)所献的那一册《大典》,在陈恩惠编《北京图书馆藏永乐大典卷目表》中有明确记载:“卷2401:原本一册(金梁先生捐赠),影本一册。”也就是说,国家图书馆所藏的卷2401这一册原本,是金梁献的。查国家图书馆善本目录可知,国图确实藏有卷2401这一册的原本。但是,张忱石在《永乐大典史话》附表二“现存《永乐大典》卷目表”中将该册收藏者著录为:“台湾历史语言研究所。原瑯琊王氏藏,北京图书馆另藏金梁捐赠影印本一册。”[4] 显然,张氏所记有误,而且,金梁所献的是原本一册而不是影印本一册。至于张氏错误著录的原因,大概是受岩井大慧《永乐大典现存卷目表(新订)》(1963年)的影响,该表著录该册的收藏者为:“旧瑯琊王氏。台北历史语言研究所。” [5]
那么,金梁所献的卷2401这一册的来源是否与刘承干有关呢?
关于此册收藏者的相关记载还有:袁同礼《近三年来发见之〈永乐大典〉》(1932年2月):“瑯琊王氏”;袁同礼《〈永乐大典〉现存卷目表》(1932年12月):“瑯琊王氏”;袁同礼《〈永乐大典〉现存卷目表》(1939年7月):“文安王氏”[6];今堀诚二《永乐大典现存卷目表追补》(1940年):“文安王氏” [7]。从上述可看出,这一册在金梁收藏之前应是在文安王氏之手,而瑯琊王氏应该就是文安王氏。那么,这位王氏究竟是谁呢?袁氏在表中未言明,而历来谈《大典》收藏的论著均未曾一究此王氏是谁。本人经过详细的查考,现推测此王氏应为王祖彝。查王祖绎、祖彝兄弟纂修的《文安王氏宗谱》[8]可知,王祖彝一族出自瑯琊王氏,与前面推测的瑯琊王氏即文安王氏正相合。该书卷四“世系四”收有祖彝之小传,云:“祖彝,铜陵公四子,字念伦,一字俨伦,号天叙,行四,又行十三,宣统三年京师译学馆毕业,奏奖举人,七品小京官,签分民政部,未到部中。民国元年,经铨叙局考验,作高等文官初试及第,分发教育部学习二年,借补普通教育司主事。四年,叙官授中士。六年派赴福建、江西等省视察学务。八年,给予本部四等奖章。十一年给予本部三等一级文杏章。十二年给予八等嘉禾章。十七年,任国立北平图书馆馆员,晋文书组组长。十九年,兼任北平华商电灯公司秘书。历充黎明中学校国文教员,北平市体育专科学校史地等科教员。光绪十五年己丑三月初四日丑时生。”从上述看,王祖彝有可能收藏《大典》。而且,民国十七年(1928年)之后,王祖彝任职北图,与袁氏恰为同事,故袁氏对其收藏应了解,并能著录入其“《近三年来发见之〈永乐大典〉》”等表中。
综上所述,卷2401这一册《大典》大概是金梁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得自于文安王氏,与刘承干没有什么关系。
二、两册辽字《大典》的流传
《大典》卷5248—5249、卷5251—5252在清朝雍正以后与其它《大典》一起藏于翰林院,至于何时流散至民间,则不得而知。那么,刘承干是如何获得这两册的呢?
据叶昌炽《缘督庐日记抄》载:“(1916年丙辰,七月)廿九日,……益庵携《永乐大典》箫韵辽字两册,一部辽史,旁及契丹国志,几乎包括在内,为周颂芬介绍求售,索三百元。”[9]可知,其时周颂芬有这两册《大典》,托益庵介绍出售。周颂芬,不详其人,叶氏《缘督庐日记抄》中除此条外,只有一条提到此人:“(庚子三月)初五日,周颂芬来,未见,带到栩缘书一函、玉泉山石刻五通、武当山石刻十三通。”[10]推测周氏是位书商,而且与叶氏来往不多,故通过益庵介绍售书。至于益庵,即孙德谦(1869-1935年)。孙氏字受之,一字寿芝,号益庵,晚号隘堪居士,江苏苏州吴县人,历任东吴大学、大夏大学、交通大学、国立政治大学教授,著有《太史公书义法》、《汉书艺文志举例》、《刘向校雠学纂微》、《稷山段氏二妙年谱》、《诸子要略》、《诸子通考》等。辛亥起义后,孙氏到上海寄寓刘承干家,为其校书。据其《四益宦骈文稿》下卷“希古楼图记”(辛酉)载:“余与翰怡晨夕乐数,八稔于兹。今见翰怡春秋四十矣。”[11]辛酉为1921年。刘承干1881年生,到1921年即有四十岁。而孙氏约于1913年到刘家,至此也正好八年。可见,叶氏日记所载出售《大典》之时(1916年),孙氏正寄寓刘家。其时孙氏与叶氏多有往来,故可为其介绍售书。从日记看,叶氏对此两册《大典》兴趣并不大,应该是生意没有做成。本人推想,在此后不久,此两册《大典》应该是由刘承干买下了。1927年7月,袁同礼与刘国钧合作发表《永乐大典现存卷数续目》,收录了吴兴刘氏所藏的这两册《永乐大典》[12]。此目著录的是袁同礼于1923-25年间所新发现的《大典》,因此,1925年之前,刘氏嘉业堂肯定是收入了这两册《大典》。如前所述,1931年,刘承干将这两册《大典》以一千元之价卖给了金梁,而且货款两清,书已交到金梁之手,那么,之后这两册书去哪里了呢 ?[13]
据金毓黻《静晤室日记》载,1933年,金毓黻曾通过金梁借抄得此两册,并撰有《永乐大典辽字二册题记》。其《永乐大典题记》云:“往岁,闻吴兴刘氏嘉业堂藏《辽字永乐大典》二册,以谓其中必谈及辽东事,乃托金息侯先生展转求得之,凡十三萧韵四卷。所录诸书之次:卷五千二百四十八为……;卷五千二百四十九为……;卷五千二百五十一为……;卷五千二百五十二为……。凡此皆属于耶律氏一代之事,与辽东固无与也。……清代纂修《四库全书》,校勘不清,错讹层出,论者每以为病,不知明修《大典》亦正病此。……一叶之内,指不胜屈。又,不仅《契丹国志》之作《契丹志》(志或作誌),前后不同,为足异耳。《历代帝王纂要谱括》今已不传,《四库全书总目》别史类据大典本,附存其目,称为一卷,不著撰人姓氏,又讥为村塾俗书,简陋殊甚,然藉此本聊窥一斑,亦古籍之仅存者。……余既依原式钞成二册,并为考订如右。癸酉四月金毓黻记。” [14]
此题记作于癸酉(1933年)四月。从题记看,此两册的下落有两种可能:其一、书属于金梁(息侯),金毓黻只是借来录副一份,因为金毓黻没有说这两册是自己的,也没有说花了多少钱购买。其二、书是金毓黻托金梁买的,书属金毓黻。但是,既然书是金毓黻自己的,为何金毓黻还要如原式抄录一份呢?而且,为何金毓黻在得到书两年后才如原式抄录并作题记呢?另外,金毓黻的著述(包括日记)从没提到过他曾收藏过这两册《大典》原本。因此,本人觉得前一种可能性大。岩井大慧《袁氏永乐大典现存卷目表补正》(1940年)将这两册的收藏者著录为:“辽阳金毓黻。”[15]前引岩井大慧《永乐大典现存卷目表(新订)》(1963年)亦著录为:“旧辽阳金毓黻。北京图书馆。”大概是将金毓黻所藏的录副本误为原本。至于前引张忱石《永乐大典史话》附录二“现存《永乐大典》卷目表”亦说这两册曾经金毓黻收藏,则可能是参考了岩井大慧的著录。
此外,袁同礼文集“永乐大典现存卷目表”(1939年)将这两册著录为大连满铁图书馆收藏[16],更是不对,因为:首先,若其藏满铁大连图书馆,作为日本学者的岩井大慧应该会更清楚,而不会将其著录为金毓黻收藏;其次,满铁大连图书馆1927-1939年的馆藏目录著录有其新入藏的《大典》,均没有包括此两册[17];另外,若其在满铁大连图书馆,那么满铁大连图书馆所藏的《大典》后来都被苏联运走,而且于1954年又返还给了中国(除三册外),这些《大典》中均没有包括此两册[18]。可见,这两册《大典》当时并不在满铁大连图书馆。
事实上,这两册《大典》在金梁之手的时间也并不长,因为到1937年它们已出现在上海市面上了。据《张元济日记》载:“(1937年3月1日)李紫东来,云有辽字《大典》二册。余还六百元。索价千元”、“(1937年3月6日)李子东来,出示辽字《永乐大典》二册。余以前还价六百元,今日又增一百元”[19]。李子东为上海忠厚书庄主人,名锡海,字紫东(又作子东)。李紫东精于鉴别宋、元善本,知识渊博,待人接物热情,藏书家都乐于与他为友。他与张元济早有交往,故会向张元兜售《大典》。至于有学者认为,张氏曾购得此两册,而且此两册在张手上收藏时间不长,约“孤岛”初期售与了文献保存同志会[20],则未必对,因为:从日记看,张元济只是还价,似乎并未真正购得;张元济若购得,一般会有记载(其所购其它《大典》均有记载),但是,对于此两册,并未见其有已收得的记载。因此,就目前所见材料看,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张氏已购得此两册。本人推测,这两册当时并非由张氏购得,而是由陈澄中买入。
陈澄中购得此两册,大约是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前期。陈澄中(1894-1978),名清华,字澄中,号荀斋,湖南祁阳人,解放前曾任过中央银行的总稽核,是有名的银行家;喜收藏古籍善本和古碑帖拓本,是解放前上海著名的大收藏家,曾有“南陈北周(叔弢)”之誉,尤以其藏的海内孤本宋版《荀子》闻名于世,为此书屋取名为“荀斋”。抗战胜利后,陈澄中去香港定居。《祁阳陈澄中旧藏善本古籍图录》著录其所藏《大典》有四册(卷5248-5249,卷5251-5252,卷7213-7214,卷8706),其中就包括了此两册[21]。此两册首页所钤藏印均一样:“御赐金声玉色”朱文长方印、“刘承干字贞一号翰怡”朱文方印、“吴兴刘氏嘉业堂藏书印”朱文方印、“祁阳陈澄中藏书记”朱文长方印。前三印为刘承干的藏印,最后一印是陈澄中的藏印。可见,此两册确实曾入陈澄中之手。
那么,此两册怎么又到了国图呢?
原来,1955年,经周总理批示,北图从香港买回一批陈澄中的藏书,其中就包括了上述陈清华所藏的四册《大典》。因此,这两册《大典》自1955年起就入藏了国图。综上所述,这两册辽字《大典》在民国以来的流传轨迹大致可以描述为:周颂芬——刘承干——金梁——陈澄中(清华)。顺便一提的是,前述金毓黻曾录副过这两册《大典》,只不知金毓黻的录副本目前是否仍存世间?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永乐大典》流传与辑佚研究”的阶段成果,项目号为:10BZS007。 ↩︎
金梁(1878—1962年),号息侯,又号小肃,晚号瓜圃老人,杭县(今杭州)人,寄居北京。满洲正白旗瓜尔佳氏。光绪三十年(1904年)进士。历任京师大学堂提调、内城警厅知事、民政部参议、奉天旗务处总办、奉天新民府知府、奉天清丈巨副局长、奉天政务厅厅长、蒙古副都统等。解放后迁居北京,在国家文物部门任顾问等职。著述颇丰,有《盛京故宫书画录》、《瓜圃述异》、《光宣小记》、《四朝佚闻》、《清帝外纪》、《清史稿补》等 ↩︎
张升《再谈嘉业堂藏〈永乐大典〉的下落》(J),《图书馆研究与工作》2005年第三期,第78—79页。 ↩︎
张忱石《永乐大典史话》(M),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11页。 ↩︎
岩井大慧《永乐大典现存卷目表(新订)》(1963年)(A),载《岩井博士古稀记念论文集》(C),岩井博士古稀记念事业会昭和三十八年(1963)编印,第1-70页。 ↩︎
以上分别见国家图书馆编《袁同礼文集》(M),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0年版,第137、154、177页。 ↩︎
今堀诚二《永乐大典现存卷目表追补》(J),载《史学研究》十二卷三号,昭和十五年(1940),第62-72页。 ↩︎
王祖绎、王祖彝修《文安王氏宗谱》(M),1936年铅印本。 ↩︎
叶昌炽著,王季烈辑《缘督庐日记抄》(M),上海蟫隐庐1933年印行,卷16。 ↩︎
叶昌炽著,王季烈辑《缘督庐日记抄》(M),卷8。 ↩︎
孙德谦《四益宦骈文稿》(M),上海瑞华印务局1936年印行。 ↩︎
国家图书馆编《袁同礼文集》(M),第112页。 ↩︎
袁同礼《〈永乐大典〉现存卷目表》(1932年12月)将其收藏者仍著录为:吴兴刘氏。这肯定是不对的,有可能是袁氏当时并不知道其已卖给了金梁。参国家图书馆编《袁同礼文集》(M),第157-158页。 ↩︎
金毓黻《静晤室日记》(M),辽沈书社1993年版,第3033页。金毓黻(1887—1962),字静庵,辽宁辽阳人,现代著名的史学家;著作有《渤海国志长编》、《东北通史》、《中国史学史》、《宋辽金史》等。 ↩︎
岩井大慧《袁氏永乐大典现存卷目表补正》(A),载《池内博士还历纪念东洋史论丛》(C),昭和十五年(1940)东京座右宝刊行会印行,第99-162页。 ↩︎
国家图书馆编《袁同礼文集》(M),第181页。 ↩︎
可参《大连图书馆和汉图书分类目录》第一编(M),满铁大连图书馆编,昭和12年(1937年)2月出版,补收昭和2年(1927年)4月1日—昭和11年(1936年)3月31日入藏之图书;《满铁大连图书馆增加图书分类目录》(昭和14年度)(M),岩田实编,满铁大连图书馆昭和17年(1942年)印行,收录昭和14年度(1939年)增加的图书。 ↩︎
可参赵万里《苏联列宁图书馆送还给中国人民的永乐大典》(J),载《文物参考资料》1956年第二期,第22-24页。 ↩︎
以上分别见张人凤整理《张元济日记》(M),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168、1170页。 ↩︎
参柳和城《张元济与〈永乐大典〉》(J),《图书馆杂志》1992年第三期,第51-53页;柳和城《张元济涉园善本藏书钩沉》(A),天一阁博物馆编《天一阁文丛》(C)第六辑,宁波出版社2008年版,第213-227页。 ↩︎
国国家图书馆、上海图书馆、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合编《祁阳陈澄中旧藏善本古籍图录》(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131-132
本文原刊于《天一阁文丛)(第9辑),浙江古籍出版社,2011年12月出版。
来源:古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