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幼弟才落地那天,阿爹将我卖进赵府,听闻死契的丫鬟能拿五两银子。
《宫月哑夫》
我出生那天,家里飞来一群喜鹊,人人都说我命贵。
转头爹娘把我卖进皇商赵府里做了丫鬟。
阿爹不信命,算命道人说他命中无子,偏后娘生了带把的弟弟。
后来,我被迫嫁给不会说话的马夫。
谁承想,他竟是京城威远侯府失踪的小侯爷。
清苦七载,我被侯爷八抬大轿抬入侯府时。
爹娘抱着幼弟跪在门前磕破了头。
「沈芙,他是你亲弟弟啊,求你救救他。」
1
我唤沈芙,阿娘去世那年中秋,阿爹娶了后娘回来。
没两个月,后娘便有了身孕,听大夫说是个男胎。
从那之后,阿爹便不信命了。
幼弟才落地那天,阿爹将我卖进赵府,听闻死契的丫鬟能拿五两银子。
他便与我断了亲,送我走时,邻里大娘劝他。
「阿芙命好嘞,你断了亲,回头富贵不念着你,可别后悔。」
「后悔个甚?一个赔钱货。」阿爹拎着我的领子,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边走边啐口水。「老子偏不信命。」
说来也巧,他送我去赵府时,路过曾经给他算命的摊子。
他不留情面,一脚掀翻摊子。
「一群胡说八道遭狗嫌的玩意儿!」
算命先生没说话,只是用并不清明的眼睛看着他,略显同情,嘴里念念有词。
「福祸相依,福星西照,为他人做嫁衣,孽缘……孽缘……」
赵府在正西坊,阿爹将我送到,拿了五两银子乐滋滋地走了。
他走时没看我一眼,只道我日后生死祸福皆与他沈家无关。
也是,一个死契丫鬟能有什么福呢。
2
赵府是江南有名的富商,嫡出的小姐今年十三岁,名唤赵婉宁。
我运气好,同一批入府的丫鬟里,她独独选了我。
「一群丫鬟里,就你长得最出挑,日后好好伺候着小姐,指不定有福分挣个妾室。」
送我过去的嬷嬷眼里闪着同情,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一批里就我一个死契。
日后她们的家人是要来赎的,配个掌柜或庄户都是正经的妻房,日子总有盼头。
而我这辈子,大致最好的出路便是当陪嫁丫鬟挣个良妾。
嬷嬷把我送到含雅苑时,不忘叮嘱我:「听话办事,少说多做,再不济小姐能帮你指个家生奴为妻。」
正头娘子总比做妾好,我点头应是,随她一步迈入苑门。
满院珠光一下子闯入我的眼,原来有钱的人家树上都是会萃珠宝的,耀眼夺目。
小姐穿着青色襦裙,捧着书坐在秋千上,身后的丫头推她轻悠悠地荡起。
一阵风拂过她脸颊,发髻上珠翠轻轻地晃,她便是那时转过脸来瞧着我的。
「你叫什么。」
我朝她跪下,声音颤巍巍的:「小姐主子,我……奴婢唤沈芙。」
大致是我的行礼太拙劣,小姐噗嗤一声笑出来:「叫什么小姐主子,我不是世家女,叫小姐便是了。」
来得仓促,没人教我礼仪,小姐便唤我与她一道听嬷嬷教习,学的是世家礼仪。
世家的规矩,没一项是叫人轻松的。
赵府是商贾之身,老爷便指望着小姐日后能嫁个官家郎,做官家夫人。
她及笄那年,得允出府去瞧上巳节的灯火会。
她带上了我。
我还是第一次瞧这样艳丽的夜晚,街上挂满了各式花灯,火树银花,还有游龙过街,好不热闹。
可游龙衔珠从望熹楼路过时,小姐的手帕掉下长街,我便知要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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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急匆匆跑下去捡,与一人撞了满怀。
小姐的帕子被他紧紧攥在手里,漂亮的眼睛盯着我。
「这是姑娘的帕子吗?」
我愣了愣,不怪我花痴,他大约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半晌,我才回过神来接过手帕,见礼道谢。「是我家小姐的帕子,谢公子归还。」
「阿芙,上来了吗?」厢房传来小姐的唤声,我应声,转身要走。
那公子见我要走,支支吾吾吐出几个字来。「姑娘……名唤阿芙。」
我没有回头看他,心中却跳得厉害,本以为与这样的公子搭话,已是天恩。
不曾想,他隔日便送来一封书信和一枚锦盒,我识字不多,信是小姐帮我读的。
「阿芙姑娘,见字如面。
上次姑娘走得急,小生还未自报家门,免贵姓柳,字文轩。
锦盒是小生的心意,还望阿芙收下。」
小姐眼睛笑得弯弯的,我臊得扣紧了手,她替我瞧了锦盒里的东西。
那是一把玉梳,小姐说玉梳值得东坊十间铺子,那是无数个五两银子。
我捏着锦盒的指节发白,想起当初入府时嬷嬷说的话,转头唤人将东西送了回去。
那几日连着下了好几场雨,天色阴沉,待天色放晴,与小姐去了好些诗会。
都不曾见过柳公子,我安了心,这样的人左右不是我该肖想的。
大约,春心萌动也只是那日惊鸿一瞥。
小姐闲时帮我遣人去打听了柳家公子,东坊是有个柳氏,是个大氏族,府里并没有柳文轩这个人。
可拿得出玉梳赠礼的,定不是什么穷苦人家,或是同姓没人听过的小氏族。
半月后,乡试结束。
赵府的嫡公子大兴归府,还带回了多位同窗。
过几日是放榜日,便请来家中住下,日后可一道看榜。
顺带让小姐瞧瞧可有中意的,这些人里,说不定谁便是日后的官人老爷。
我在这群人里瞧见了柳文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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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瘦了些,亦在一群人中瞧见了我。
夜里,我给小姐梳头时,小姐的脸红扑扑的,她说那位青衣公子长得真好看。
索性小姐不知他的名字,大公子亦不常来后院,即便是一道吃饭,也分男席女席。
小姐隔着屏风日渐对柳文轩上心。
可我隔着那纱面的屏风,瞧见的却是柳文轩越发偏执发红的眼。
发榜前第二日,小姐唤我送去大公子院中拿字帖,走至塘边时,我被一股猛力拽进假山后面。
柳文轩捂着我的嘴,一手用力扣住我的腰,逼迫我不出声。
「阿芙,」他声音压得低哑,带着颤,「我的心意,你当真不明白?」
我朝他眨眼,他才放了手。我低下头,声音似闷在喉咙里:「柳公子,阿芙只是一个奴婢。」
「奴婢……又如何呢!」腰间的手臂倏地一松,他瞬间红了眼。
我知道,即便他家世不算顶好,可娶一个奴婢做正妻,也是绝无可能的。
我垂头整理衣襟仪容,指尖有点发颤。
沉默里,他哑声开口:「阿芙,我姨娘也是奴婢……你的处境,我知晓,我可以纳你为妾。」
「那如果我不想做妾呢?」我盯着他,往后退了一步,背脊抵到石头,硌得生疼。
柳文轩比我想象中要天真一些,我是个签了死契的奴婢,嫁人与否不是我说了算的。
半晌,他突然用力抓住我的胳膊,言辞恳切:「放榜那日,我若中举,便八抬大轿娶你为妻。」
我没有应声,转身快步离开假山,拿了字帖便匆匆回了含雅苑。
小姐披着外衫坐在书案前,正在描摹柳文轩的画像,烛光微微晃动,她抬眼瞧我,唇角弯起。
「阿芙,你回来啦?快瞧瞧,我画得可像他?」
「像的。」我低声应道,手心有些发凉。
小姐瞧我有心事,放下笔,拉住我坐到窗边的榻上。
「阿芙,我素来是拿你当妹妹看的。」她声音轻柔,烛光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光,像庙里慈悲的仙子。她抚平我掌心。「心中有事,你可同我说说,我替你斟酌斟酌。」
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落在她手背上。
心中有个念头,鼓着我肖想一回。
我只说那位消失半月的柳公子又来寻我,要我嫁予他,为妻二字我始终没说出口。
「我当是什么,原是这样的好事。」小姐叹了口气,笑着拍拍我的手。
「傻丫头,这有什么可哭的?等你出嫁那日,我将你的身契还你,放你自由身,可好?」
那夜我朝小姐磕了三次头,心中好似燃起了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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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谁走漏了风声,府里的人皆打趣我好事将近,跟我要喜糖吃。
我红着脸到小姐房里时,小姐已换好衣裳,正对着铜镜上妆。
今日是放榜前夕,赵府设宴,为大公子和他的同窗添福。
所谓添福,实际也是吃几道吉利菜。
到前厅时,小姐破天荒地不叫我跟着,只叫我回廊房去瞧,她为我准备了惊喜。
我隔着长廊远远地往对面男席望,瞧见柳文轩坐在席中,正与身旁的同窗谈笑。
小姐隔着屏风与男席的各位公子见礼,她便坐在了柳文轩对面的位置。
我没再看,回到廊房,我的床榻上放着一套金丝满绣的喜服,旁边的嬷嬷替她传话。
「女子的婚服都是要自己绣的,你的婚事仓促,便自己绣上两针,只当自己绣的。」
原是这喜服漏了风声,我捧着喜服喜极而泣,不知这又是多少个五两银子。
小姐这般为我着想,我却未告知她真相,只觉心中有愧。
夜里,小姐依旧坐在书案前,神色却有些悲戚,眼里含着泪。
「阿芙,他怎么也姓柳呢……」
我攥紧衣角,小声安慰她:「这世上姓柳的人可多了……」
「若他考不上举人,阿爹定是瞧不上他的。」
原是在忧虑这般,我替小姐披上外衫,心中亦发颤。若他考不中,我的妄念也可自此断绝。
放榜那日,小姐因着昨夜忧思彻夜未睡,晚起了几分。
才起身,门外的鞭炮便已响起来,这意味着大公子中了。
紧接着,前厅便来了人宣告。
大公子榜上第十七名,中了举人。公子同窗柳公子榜上第二名,同是举人。
小姐高兴地起身,拉着我在房中转圈,她未察觉,我眼眶红了。
柳文轩中举了。
晌午,柳家着人送来聘礼六十四抬,将赵府前院摆得满满当当。
我在喜服上落下最后一针,不慎刺到手,金丝染了血,我只得返工系一株合欢结。
染血的金丝做花心,衬得喜服好看非常。我满心欢喜,以为自己当真要嫁予他为妻了。
死契丫鬟攀做官夫人,原来这便是他们说的好命。
可婚书和聘礼单子送到小姐手上的时候,我的呼吸突然停滞,好似有人生生扼住我的喉咙。
那婚书上一笔一划写着,所聘之妇是赵家嫡女,赵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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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说得对,这世间男人是最不可信的。
我只在被子里哭了一个时辰,当年叮嘱我的嬷嬷来看我,手轻轻抚着我的头。
嬷嬷严厉,却对我极好,像阿娘一样。她叹了口气,「阿芙,你要真喜欢他,还有个办法。」
我从被褥里探起泪眼。她笑了笑,指尖轻掸了下我的鼻尖。
「记得我当年跟你说的吧,还可跟着小姐嫁过去,做妾。」
我没有应她,缩回被子里,声音闷在被褥中。「阿嬷……你怎么知道是柳公子。」
嬷嬷静了片刻,才低声道:「小姐那般聪明,早瞧出来了。只你太钝,连那喜服是妾室用的玫红都看不出。」
她顿了顿,「何况,柳公子真名并非文轩,而是世杰,柳家庶出的三公子,如今已记在主母名下,也算半个嫡子。庶出嫡出,横竖……都不是你该攀的。」
到头来是我天真,信了算命先生的话,妄想搏一搏。
再不会了。
第二日当值,小姐对镜梳妆,目光透过铜镜落在我脸上,比往日冷了几分。
「昨夜是哭了么?」
我摇头,替小姐绾好发髻,插上珠钗。「是窗没关好,被风吹红了眼。」
小姐起身,径自唤新来的丫鬟伺候更衣,眼风扫过我。「柳郎给我送了东西来,你帮我瞧瞧是什么东西。」
我走到书案前。上面摊着一幅新画,画中小姐飘逸如仙,一旁题着缱绻的情诗。
打开锦盒,里头放着一把玉梳,质地比先前赠我的那柄更莹润贵重。
「是把玉梳。」
小姐的笑容凝滞在脸上,她走向我,夺过那把玉梳的时候,眼眶却红了。
「他要我带你一同过门,要纳你为妾,这是予你的聘礼。」
玉梳是赠与心爱之人的礼物。
「小姐,我并不知晓柳公子的情意。」我慌忙摇头,俯下身去。
「我今早才收到信,那位……说要娶我的柳公子坠崖死了。」
小姐忽然轻笑一声,将那玉梳狠狠摔碎在地上,清脆的响声,刺在我心里,叫我的心思也裂成几块。
我将玉梳的碎片捡起来,放回锦盒中,跪在小姐的腿边举着。
「小姐,阿芙错了。」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一声似叹似笑的轻息。
「你既不愿为妾,」她语气缓下来,言语却叫我浑身发凉,「便随我嫁去柳府,嫁给那柳文轩——为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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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哪还有什么柳文轩呢。
小姐大婚那日,八抬花轿,十里红妆。柳世杰骑在马上,肩披红喜披,头戴花,惹了满江南女子的眼。
而我从赵府后门,坐上小轿,被人悄悄绕开喧闹,送到柳府庄子上的马棚。
来源:小果酱剧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