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儿时的一天上学路上,我碰到一位农民挑着刚下树的李子在卖。果子上生着一层白扑扑的粉。以我从小好吃的经验看,这李子好吃,不仅新鲜,而且已离核——果肉与核分离。一个手挽竹篮去买菜的中年妇女正好路过,赶快蹲下来挑选。她把筐里的李子翻了个遍,突然站起身:“算了。”估计舍
▲长江三峡瞿塘峡夔门白帝城风光 图源:图虫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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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一天上学路上,我碰到一位农民挑着刚下树的李子在卖。果子上生着一层白扑扑的粉。以我从小好吃的经验看,这李子好吃,不仅新鲜,而且已离核——果肉与核分离。一个手挽竹篮去买菜的中年妇女正好路过,赶快蹲下来挑选。她把筐里的李子翻了个遍,突然站起身:“算了。”估计舍不得钱,毕竟一斤李子是好几斤蔬菜的价钱呢。这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大家口袋里都没几个钱。
“你是来‘盘滩’的哟!”卖李子的农民一脸的不高兴,“你把李子上的粉都擦掉了,看起不新鲜,我啷个卖?”
“盘滩”,一个新鲜词,我一下子记住了,是哪两个字不知道。
1982年7月中旬,云阳县城连续下了几天暴雨,城东隔着一条小河名“鸡扒子”的山体因此大滑坡,一千七百三十幢房屋被毁,一百八十万立方米泥石涌入江中。平时一百二十米宽的鸡扒子航道只剩下四十米,江水流速超过川江最险急流滩西陵峡青滩,成为川江新“滩王”,通航严重受阻。有一天水位下降,鸡扒子滩滩势更猛,一条只有七百多吨的货驳上滩,三艘合计八千匹马力的轮船联合起来才能拖上去。如果进入冬季枯水期,鸡扒子滩很可能断航。
当时,我在报上读到新闻,鸡扒子航道南岸抢修出一条两公里多长的简易公路,准备采用古人的办法“盘滩”——这不是卖李子的农民说过的词吗?
▲夔门风光 图源:图虫创意
多年后,我在范成大的《吴船录》里找到“盘滩”的出处:青滩石乱水汹,行船顷刻间被浪翻,上下之船要避其害,必须搬货上岸,人从陆上走。两岸居住的人多,一些人帮着把货物搬下船,从岸上运过滩,待空船上、下滩后,再把货物搬回船上去。也有的人,专门拉空船上滩,或帮空船放滩。他们以此为业,叫“滩子”“滩夫”“跑滩匠”。这种从岸上搬运货物过滩的办法被称之为“盘滩”或“搬滩”。
对于川江船户和商家来说,盘滩之举不但不产生效益,反而要花钱,又淘神费力,耽搁时间。久而久之,岸上的人借用“盘滩”来比喻做事“白忙活”的举动。
事物有多面性,利弊均占。川江支流汤溪河沿入江口上溯三十里为云安盐井,运盐船从盐场下驶硐村十五里往来平安顺畅,但硐村至江口十五里却有十五个滩,乱石嶙峋,不可行船。所运食盐必须在此盘滩,由人背马驮至江口。山路崎岖,盘滩人十分辛劳。
唐人段成式著《酉阳杂俎》说:唐玄宗时期,三峡中有一天师名翟乾祐,身高两米,道法无边,欲救云安盐的盘滩人于疾苦中,在山上设置道坛,召唤河中十五个滩的守滩龙自行凿平滩石。当夜,风雷骤起……第二天早上,十四里江面滩石全无,风平浪静,唯一处险滩如故。翟天师严令神吏捉拿这条守滩龙。过了三天,这龙化成一女子前来复命,说:“我留着险滩,是想助您的道行。”翟天师不明白,认为她狡辩。
女子解释:“把滩凿平了,航行畅通,背盐的人断了衣食来源,怎么养家糊口?”翟天师听后觉得确有道理。于是,立即让群龙恢复十四里险滩原貌。
▲在三峡之巅看瞿塘峡全景,落日金辉,碧水行舟。
图源:图虫创意
话又回到1982年的云阳鸡扒子滩,后来“盘滩”并没有实施。长江航道管理机构用了另外一种办法——绞滩。
童年时,为了看大轮船,我时常跟着母亲去江边洗衣服。有一天,在故陵镇的江边,下游一艘拖轮顶推两条驳船逆江而上,任凭它加大马力,烟囱里冒出滚滚浓烟,怎么也上不了眼前的庙基子滩。它“昂昂昂”鸣响几声汽笛后,江对岸岩湾的趸船旁很快“突突突”地开出一只气划子,下驶到滩下的拖轮船队旁,把牵引的一根钢缆绳抛过去,拖轮上的水手立马把绳拴在船头缆桩上。这时,趸船上一个手握小旗的人,指挥卷扬机缓缓转动起来,钢缆绳拉着拖轮船队慢慢前行,越来越近,终于上了滩。一声长笛后,拖轮解开钢缆绳向上游驶去,渐渐消失在我眼里。这个过程就是绞滩。岸边的趸船为绞滩站,也称绞滩船。
当代著名作家、诗人雁翼,在川江航行时看到三峡里绞滩船的施绞过程后,情不自禁吟唱道:“拉他一把,拉他一把,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恰如其分的比喻,形象地赞颂了绞滩站的奉献精神。
▲瞿塘峡船只来往 图源:图虫创意
1937年11月,抗战全面爆发后,国民政府从南京迁都重庆,一些机关、学校、科研单位和工厂也退守武汉、沙市、宜昌一带。1938年夏,武汉告急,大批人员与物资、设备急需抢运入川。面对众多的川江险滩,抢运船仅靠人工盘滩、拉纤过滩已不是办法,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指示“各急水滩险均设绞滩机器,以利航行”。于是,1938年10月,汉口航政局绞滩管理委员会在宜昌成立。
正值国难之时,经费、技术、机具严重紧缺。绞滩管理委员会一方面聘用长江下游日占区离职船员,经培训后弥补技术人员的不足;另一方面,在等候入川的企业和江轮中征集绞滩设备。通告一发出,各单位纷纷响应,有的借出蒸汽锅炉,廉价转让绞机、钢缆绳,也有的慷慨捐赠圆钢、角钢、铁板等建材,一时间征得六百万元的材料与设备。十天后,绞滩管理委员会不负众望,在云阳兴隆滩建起川江第一座人力绞滩站,装置大小铁质绞盘各一部,建筑混凝土基盘与绞桩多个,可对上行一千吨以下的轮船和木船施绞。又一个十天后,在青滩南岸装置大型铁质绞盘一部,建起川江第二个绞滩站。
▲长江三峡奉节瞿塘峡白帝城 图源:图虫创意
川江水位涨落变化大,岸上绞滩设备移动不便,施绞出现难度。1939年,绞滩管理委员会试着把设备安装在浮具上,建成绞滩船。这只浮具由几只磅桶拼连而成,非常简陋,设备功率也不大,安置在泄滩北岸,只能施绞上行小型轮船。不过这一改革和创新措施,对后来川江全面改用绞滩船灵活移动施绞,起到了先导作用。
1956年,重庆航道工区用旧驳船改造出单机和双机人力绞滩船。之后,川江航道处又利用驳船改建成机械绞滩船。1973年底,设在岸上的绞滩站全部淘汰,一律改用绞滩船施绞,并全面实现机械化绞滩。
川江绞滩站最多时设有三十二个。几十年来,随着航道整治机构对川江航道的不断治理,一个个险滩得到根治或缓解,绞滩站逐渐被拆减。1963年12月,兴隆滩滩险被治理消除,川江上第一个设置的绞滩站又第一个被拆除。1981年,葛洲坝水利枢纽建成蓄水,川江著名的青滩、泄滩、崆岭滩等三十处险滩消失,又一下子拆除十一个绞滩站。2003年6月,三峡大坝开始蓄水,碍航险滩随即全部消退,最后七个绞滩站也退出历史舞台。
▲航拍视角俯视云雾缭绕的瞿塘峡。图源:图虫创意
雁翼诗中“年年月月,日日夜夜,守候在三峡滩口”的绞滩站成为过去时,而“拉它一把,拉它一把,在它最需要的时候……”之精髓永远留在了川江。
来源:中国三峡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