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窗玻璃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可我就是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一家三口。那感觉,像夏天午后粘在皮肤上的汗,甩不掉,擦不干。
7月一家人去了趟山东聊城,有五个疑问一直不明白,有知道的吗
引子
那部黑色的轿车,在我们上火车前,一直停在站前广场不远处的路边。
车窗玻璃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可我就是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一家三口。那感觉,像夏天午后粘在皮肤上的汗,甩不掉,擦不干。
我老婆李慧拽了拽我的胳膊,低声说:“建军,别看了,快进站吧。”
她的手心有点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儿子王涛跟在后面,拖着行李箱,轮子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每一下都像是碾在我的心上。他从头到尾都板着脸,好像我们欠了他八百万。
这次来聊城,是为了祭拜我过世三年的师父。可这趟旅程,却像一团被猫抓乱的毛线,理不清头绪。我心里堵着五个疙瘩,一个比一个硬。
第一,我老婆为什么在古城里,偷偷去见一个陌生男人?
第二,师娘拿出的那桌“洗尘宴”,怎么就让我儿子摔了筷子?
第三,师娘最后送我的那个破旧工具箱,到底有什么名堂?
第四,师父家那条老街上的邻居,看我们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奇怪?
第五,就是那辆黑色的轿车,它到底是谁的?
我回头又看了一眼,那车还静静地趴在那里,像一只潜伏在阴影里的兽。检票的喇叭响了,催着人往前走。我被李慧和儿子夹在中间,身不由己地被推进了候车大厅的滚滚人流里。
我的心里乱糟糟的。
这次聊城之行,本是来还一份情,解一个心结。可我没想到,走的时候,心里的结反而系得更紧了。
就像我摆弄了三十年的车床,一个零件出了问题,整台机器都会发出怪叫。现在,我的生活,我的家,就是那台发出怪叫的机器。而我,这个特级钳工,却找不到那个出了问题的零件。
我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站台,心里反复琢磨着这几个问题。我知道,答案肯定就在这短短两天的聊城之行里。只是当时的我,被一叶障目,什么也看不穿。
我必须把这一切都想明白。
这不光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这个家。一个男人,快五十了,要是连自己的家都看不明白,那活得也太窝囊了。
火车开动了,发出沉重的“哐当”声。我的思绪,也随着这声音,回到了决定来聊城的那一天。
第1章 一份未了的承诺
“爸,我说了,我不去!”
半个月前,家里的晚饭桌上,气氛就像凝固的水泥。儿子王涛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梗着脖子,一脸的不耐烦。
“你再说一遍?”我压着火,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不去!聊城有什么好去的?又不是什么旅游景点。再说我同学约好了一起做项目,我没时间。”王涛低着头,摆弄着手机,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蹿了起来。
“做项目?你那项目比你爹的承诺还重要?我师父走了三年,我答应过师娘,一定回去看她。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那是你的师父,你的承诺,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嘟囔了一句。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心尖上。我扬起手,巴掌差点就落下去。
李慧赶紧按住我的手,冲我直使眼色。“行了行了,有话好好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事,你吼什么?”
她转头又对王涛说:“小涛,跟你爸好好说话。你爷爷走的时候,你爸的师父前前后后帮了多大忙,你忘啦?做人要讲良心。”
王涛不吭声了,但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比顶嘴更让我难受。
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搅成一锅粥。
我叫王建军,在红星机械厂干了快三十年钳工。从学徒到特级技工,我这双手,能把一块铁疙瘩,磨得比镜子还光,误差不超过一根头发丝。我师父刘振山,是厂里第一代八级钳工,是把这身本事毫无保留传给我的人。
他不仅教我技术,更教我做人。他说,一个钳工的手,要稳。一个男人的心,也要稳。答应别人的事,就像刻在钢板上的尺寸,不能有半点含糊。
三年前师父突发心梗走了,我连夜赶回老家,都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出殡那天,我对着师父的遗像磕了三个响头,跟师娘保证,以后我就是她半个儿子,每年都回去看她。
可厂里效益不好,改革裁员,人心惶惶。我这个小组长,为了保住手下几个老师傅的岗位,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忙得脚不沾地。这一拖,就是三年。
前几天,师娘打电话来,也没说别的,就是问我身体好不好,李慧生意怎么样,孙子学习好不好。挂了电话,我心里堵得慌。老太太什么都没提,可我听得出来,她想我们了。
我捏着电话,心里不是滋味。一个大男人,答应的事没办到,脸上臊得慌。
我当即就跟李慧说了,这个月,说什么也得去一趟聊城。李慧在小区门口开了个小超市,生意不咸不淡,她说走两天没问题。可没想到,在儿子这儿卡了壳。
“建军,”李慧把我拉到阳台,压低声音劝我,“小涛也是为了前途。现在大学生就业多难啊,多个项目经验,简历上好看点。要不,就我们俩去?”
我摇摇头,态度很坚决:“必须去。他是我王建军的儿子,就得知道什么是情义。我师父当年待我们家不薄,这份恩情,他不能忘。”
我看着窗外。天色渐渐暗了,小区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昏黄的光晕染开来,却照不进我心里的阴霾。
我这辈子,没求过什么大富大big贵。就图个心里踏实,活得有尊严。我对得起厂里的任务,对得起手上的技术,也想对得起师父的教诲。可现在,我连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
内心独白一:我有时候真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情义、承诺、人情味儿,这些东西难道不比手机里的游戏、电脑里的项目更重要吗?我师父当年手把手教我,连我结婚的家具都是他带着几个徒弟亲手打的。这份恩情,比山还重。王涛这小子,怎么就不懂呢?是我没教好,还是这个时代变了?
最后,王涛还是妥协了。不是被我说服的,是被李慧连哄带骗,答应回来给他换个新电脑。
出发那天,他一脸的“被迫营业”,让我心里憋着的一口气,怎么也顺不下去。
而李慧,我总觉得她也有点心事重重。收拾行李的时候,接了个电话,还特意躲到卧室去说。我问她是谁,她只说是供货商,催货款。
我当时没多想。夫妻快二十年了,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通电话,或许就是一切的开始。
第2章 一桌饭与一双筷
到了聊城,天正下着蒙蒙细雨。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让人的心情也跟着沉甸甸的。师娘家住在老城区的一条深巷里,青砖灰瓦,路面是凹凸不平的石板,被雨水冲刷得油光发亮。
师娘比三年前又老了许多,头发全白了,背也更驼了。她看见我们,浑浊的眼睛里一下子就亮了,抓着我的手,不停地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她看到王涛,更是亲热,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哎哟,小涛都长这么高了,比你爸还精神。”
王涛只是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然后就低头玩起了手机。
师娘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招呼我们快进屋。
屋子还是老样子,只是因为师父不在了,显得空旷又冷清。墙上,还挂着那张师父穿着蓝色工装,胸前戴着大红花的照片。照片里的他,眼神明亮,笑得格外灿烂。
我看着照片,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李慧赶紧在旁边碰了碰我,又热情地跟师娘拉起家常,问她身体怎么样,一个人生活方不方便。女人的心思总是比我们男人细腻,几句话就把有些尴尬的气氛缓和了。
师娘早就准备好了一桌饭菜。
桌子是那种老式的八仙桌,上面摆着几样家常菜:红烧肉、炒鸡蛋、拌黄瓜,还有一锅热气腾騰的排骨炖豆角。都是师父生前最爱吃的。
“快,建军,李慧,小涛,快坐。忙活了一上午,就等你们来呢。”师娘解下围裙,给我们盛饭。
我心里暖烘烘的。这就是家的感觉,朴实,但热乎。
可王涛看着那桌子菜,眉头却皱了起来。他拉了拉李慧的袖子,小声说:“妈,就吃这个啊?要不我们出去吃吧,我请客,去个好点的馆子。”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屋子里,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我和师娘的耳朵里。
师娘端着饭碗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
“王涛!”我猛地一拍桌子,碗筷都跟着跳了一下,“你说什么混账话!这是师娘亲手给咱们做的,你敢嫌弃?”
“我不是嫌弃……”王涛被我吼得吓了一跳,也来了脾气,“我就是觉得,奶奶这么大年纪了,还让她给我们做饭,多累啊。我们出去吃,让她也歇歇,有什么不对?”
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可那语气里的轻慢,我听得清清楚楚。
“你给我闭嘴!”我气得浑身发抖,“你懂什么叫心意吗?这一桌子菜,是钱能买来的吗?”
“爸,你别老用你的那套老思想来要求我行不行?”王涛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时代不一样了!”
“啪!”
他话音刚落,就把手里的筷子摔在了桌上。
一双筷子,一根掉在地上,一根弹到了菜盘里,溅起点点油星。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和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师娘的脸色变得煞白,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她默默地弯下腰,想去捡地上的那根筷子。
“师娘,别动,我来!”我赶紧抢先一步,蹲下去把筷子捡了起来。
那根沾了灰尘的筷子,握在手里,却像烙铁一样烫手。
李慧也慌了,一边骂王涛“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一边赶紧跟师娘道歉:“姨,您别生气,小涛他不是有意的,他……”
“没事,没事。”师娘摆了摆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孩子没别的意思,是我……是我做的菜不合胃口。”
她说着,就转过身去,抬手擦了擦眼角。
内心独白二:那一刻,我真想把王涛拎起来揍一顿。我教他尊老爱幼,教他知恩图报,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他摔掉的不是一双筷子,是我的脸,是他爷爷留下来的人情,是师父师娘对我们家的一片真心。我看着师娘佝偻的背影,心像被刀子割一样疼。我这个当爹的,太失败了。
那顿饭,最终谁也没吃好。
王涛被我勒令跟师娘道了歉,然后就一直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白饭。我和李慧也是食不知味,草草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一桌子精心准备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慢慢地凉了。
就像我们一家人和师娘的心。
雨还在下,不大,但很密。把整个下午都浸泡得潮湿而压抑。
第3章 妻子的秘密
吃过午饭,气氛一直很沉闷。
王涛借口说头疼,躲进给他安排的房间里不出来。李慧陪着师娘在客厅看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心里烦躁,就说出去走走,透透气。
我沿着那条湿漉漉的石板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两边的老房子静悄悄的,偶尔有扇窗户后面,会有一双好奇的眼睛朝我瞥一眼,然后迅速移开。
这些都是老邻居了,我小时候跟着师父学艺,在这条街上跑了不知道多少回。他们大多都认识我。可现在,他们的眼神里,除了好奇,似乎还有点别的,一种欲言又止的同情,或者说,怜悯?
我心里更堵了。
在巷子口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蹲在屋檐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雾缭绕中,我好像又看到了师父。他总是叼着烟斗,眯着眼睛,跟我说:“建军啊,做人跟做活儿一样,都得实实在在。不能有半点虚的。”
师父,我现在心里全是虚的。
一包烟抽完,雨也停了。我把烟盒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转身往回走。
刚走到巷子口,我就愣住了。
我看见李慧从巷子另一头的一个茶馆里走了出来。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一身得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腕上戴着一块金表,在阴沉的天色下,依然闪着光。他不是聊城本地口音,说话时带着点南方腔调。
李慧和他并排走着,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局促和……谦卑。
他们在说些什么,离得远,我听不清。只见那男人说了几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李慧。李慧连连摆手,似乎在拒绝。男人又说了几句,态度很坚决,硬是把信封塞进了李慧的包里。
然后,男人拍了拍李慧的肩膀,转身走了。
李慧站在原地,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包,脸上神情复杂,有无奈,有愧疚,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像被重锤砸中。
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
那个男人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那个信封里是什么?钱吗?她为什么要背着我,来见这个男人?
无数个问题在我脑子里炸开,每一个都让我心惊肉跳。
我躲在墙角,看着李慧整理了一下头发,深吸一口气,朝师娘家的方向走来。她的脚步有些匆忙,像是怕被谁发现。
等她走过,我才从墙角出来,浑身冰凉。刚才抽了一包烟都没能暖过来的身子,现在更是从里到外都冻透了。
内心独白三:我跟李慧结婚二十年,自问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虽然我挣钱不多,给不了她大富大贵的生活,但我把每个月的工资都交给她,从没藏过一分私房钱。家里的大事小情,我都由着她。可她……她为什么要骗我?那个男人的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她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的人?我不敢往下想,我怕想出来的结果,是我承受不起的。
我回到师娘家,李慧已经坐在客厅里,和师娘说着话,脸上的表情和刚才判若两人。她看到我,还笑了笑:“回来了?雨停了啊。”
那笑容在我看来,无比刺眼。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王涛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王涛,出来。”
王涛拉开门,一脸不耐烦:“干嘛?”
“跟我去趟水上古城,给你师奶买点点心。”我随便找了个借口。
我不想和李慧单独待在一个空间里。我怕我忍不住,会当着师娘的面,把所有事情都问个底朝天。
李慧愣了一下:“建军,外面刚下过雨,路滑。要买什么,我去就行了。”
“不用了。”我冷冷地丢下三个字,拉着王涛就出了门。
我能感觉到,背后李慧的目光,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切换至第三人称全知视角)
李慧看着王建军和王涛父子俩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包里那个沉甸甸的信封,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皮包,烫着她的皮肤。
“建军这是……怎么了?”师娘看出了不对劲,担忧地问。
“没事,姨。”李慧勉强笑了笑,“他就是那牛脾气,估计还在为中午的事跟小涛生气呢。”
她不敢说实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跟王建军解释。这件事,她瞒了三年。她本以为可以自己悄无声息地处理好,不让建军再多一份烦恼。可没想到,今天会被他撞见。
她看着王建军刚才那冰冷的眼神,心里一阵发慌。她知道,他肯定误会了。这个误会,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刺,如果现在不拔出来,将来一定会化脓、溃烂。
可是,要怎么开口呢?
这件事,牵扯到王建军最敬重的师父,牵扯到一段尘封的往事,更牵扯到一个男人一生的尊严。
李慧叹了口气,觉得心力交瘁。她看了一眼墙上刘振山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依旧笑得爽朗,可这笑容背后藏着的秘密,却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第4章 一个破旧的工具箱
我和王涛走在古城的街道上,一路无话。
他大概也察觉到我的情绪不对,难得地没有玩手机,只是默默地跟在我身边。
我的心思根本不在什么点心上。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李慧和那个男人见面的场景。那个信封,像一根毒刺,扎在我的想象里。
我们俩就像两个游魂,在古城里逛了一圈,最后什么也没买,又回到了师娘家。
一进门,就看到师娘和李慧坐在客厅里,好像在等我们。桌上,放着一个半米多长的木头箱子。
那箱子我很熟悉。
那是我师父用了大半辈子的工具箱。
箱子是老式的,用厚实的木板打造,边角都用铁皮包着,上面布满了磕碰的痕迹和油污。箱盖上的铜锁已经锈迹斑斑。
“建军,你过来。”师娘朝我招了招手。
我走过去,心里有些疑惑。
师娘抚摸着那个工具箱,就像抚摸着一件稀世珍宝。她的眼神里,有怀念,有不舍。
“这是你师父留下的。”她说,“他走之前交代过,说等哪天你来了,就把这个交给你。”
我愣住了。
“师娘,这……这太贵重了。这里面的工具,都是师父的心血,我不能要。”我连连摆手。
师父的这套工具,可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里面的卡尺、锉刀、手锤,很多都是他自己亲手打磨改造的,用起来比什么进口货都顺手。当年厂里多少人眼红,想花大价钱买,师父都没舍得卖。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师娘的语气不容置疑,“这些东西,放在我这里也是蒙尘。只有在你手上,它们才算活着。”
她顿了顿,又说:“你师父说,你是他最得意的徒弟。不光是技术,更是人品。他相信,你不会辜负他。”
师娘的话,每一个字都敲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这个破旧的工具箱,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是得到师父认可的感动和自豪;另一方面,却又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
我,王建军,一个特级钳工,在厂里带了十几个徒弟。可现在,厂子要改革,我们这些搞技术的老师傅,越来越不被重视。年轻人宁愿去跑销售、搞金融,也没人愿意踏踏实实学一门手艺。
我这身本事,除了在厂里修修补补,还有什么用?师父把这套工具传给我,是希望我把这门手艺传下去。可我,又能传给谁呢?传给那个连一桌家常饭都看不上的儿子吗?
我伸手接过那个工具箱。
箱子很沉,压在手上,更压在心里。
我感觉,我接过的不是一套工具,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一份即将被时代淘汰的、最后的尊严。
李慧在旁边看着,欲言又止。
王涛也凑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那个箱子,不解地问:“奶奶,这就是个破木头箱子啊,里面装的啥宝贝?”
“对你来说是破箱子,对你爸来说,是命根子。”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我把箱子放在地上,想打开看看。可那把铜锁锈得太厉害,钥匙插进去,拧了半天也打不开。
“别拧了,”师娘说,“钥匙不对。你师父说,这锁有讲究,得用对的方法才能打开。”
我更糊涂了。一个工具箱,还搞得这么神秘。
晚上,我和李慧睡在师父师娘的主卧。王涛自己睡在次卧。
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李慧在我身边,也同样辗转反侧。
黑暗中,我能听到她轻轻的呼吸声,和我们俩之间那道无形的墙。
“建军,”她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叫了我一声,“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我没说话,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下午……你去哪了?”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声音干涩。
李慧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我去见了个人。”
“男的女的?”我追问。
“……男的。”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他给你一个信封,里面是什么?”我的声音开始发抖。
李慧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她从床上坐了起来,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的慌乱。
“建军,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我冷笑一声,“李慧,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是不能跟我说的?非要背着我,偷偷摸摸地去见别的男人?”
“我不是偷偷摸摸!我……”她的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最后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建-军,你相信我吗?”
相信你吗?
我多想说“相信”。可下午那一幕,像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反复播放。我怎么信?
我的沉默,就是答案。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而冰冷的光。
第5章 箱子里的秘密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准备告辞了。
家里的气氛,比聊城的天气还要阴沉。我和李慧一夜没话,早上起来,谁也没看谁。王涛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一声不吭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临走前,师娘把我们送到巷子口。她拉着我的手,又看了看李慧,叹了口气。
“建军,李慧是个好媳妇。夫妻之间,最要紧的是信任。有什么事,说开了就好了。”
我心里一动。师娘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李慧的眼圈红了,她低下头,没说话。
“师娘,我们走了。您多保重身体。”我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从她手里抽回手。
师娘没再说什么,只是把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东西塞到我手里。
“这是开那个箱子锁的‘钥匙’。你师父说,什么时候你觉得心里过不去了,就打开看看。”
我捏了捏,是个小小的金属片,不知道是什么。
我们拖着行李,走出了巷子。我没有回头,我怕看到师娘孤单的身影,会忍不住掉眼泪。
到了大路上,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
一路上,车里没人说话。王涛戴着耳机听歌。我和李慧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像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李慧的秘密,师娘的话,那个奇怪的工具箱,还有老邻居们异样的眼神……所有的事情都搅在一起,让我喘不过气。
我快要被这些疑问压垮了。
我必须知道真相。
“停车。”我对司机说。
车子在路边停下。李慧和王涛都惊讶地看着我。
“李慧,我们谈谈。”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就在这儿。今天,你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我们哪儿也别去了。”
李慧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爸,你干嘛啊?马上要赶不上火车了!”王涛摘下耳机,不满地嚷嚷。
“你闭嘴!”我吼了他一句。
我拉开车门,下了车。李慧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下来了。
“建军,别在这儿。回家再说,行吗?”她几乎是在恳求我。
“不行。”我从口袋里掏出师-娘给我的那个手帕,打开。
里面,不是钥匙。
而是一小片被打磨得非常光滑的薄钢片,形状很奇怪,像个小小的钩子。
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不是钥匙,这是我们钳工用来开锁的“单勾”。是用来对付那些内部结构复杂的锁芯的。
我师父,是个开锁的高手。这是他当年教我的第一样本事。他说,学开锁,不是为了偷鸡摸狗,是为了修心。心要静,手要稳,才能感受到锁芯里那些细微的变化。
我看着手里的单勾,又看了看李慧,突然明白了什么。
师父不是让我用钥匙开锁。
他是让我用这门手艺,去解开一个心结。
“李慧,”我举着那片钢片,声音颤抖,“师父把这个给我,是什么意思?那个箱子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你见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李慧的眼泪,终于决堤了。
她蹲在地上,抱着头,失声痛哭。
“建军,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件事,不是师父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你再背上一个包袱……”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我们身边缓缓停下。
就是我在火车站看到的那一辆。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了下来。正是昨天和李慧见面的那个男人。
他径直走到我们面前,看着痛哭的李慧,又看了看我,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
“王师傅吧?”他开口了,是那种带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你好,我叫陈海。我是刘振山师父另一个徒弟的儿子。”
我彻底愣住了。
师父……另一个徒弟?
第6章 迟到三十年的真相
(第三人称全知视角)
陈海看着王建军震惊的表情,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仍在哭泣的李慧。
“王大嫂,别哭了。这件事,总要说清楚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帕递过去,然后对王建军说:“王师傅,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有些事,是你应该知道的。”
半小时后,火车站附近的一家茶馆里。
王涛也跟了来,他似乎预感到将要听到一个重要的故事,难得地安静坐着,没有不耐烦。
陈海的叙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段尘封了三十多年的往事。
王建军的师父刘振山,年轻时收过两个徒弟。大徒弟,就是王建军。小徒弟,叫陈建华,是陈海的父亲。
陈建华天资聪颖,学得很快,但心气高,性子急。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厂里接了一个紧急的涉外订单,一个关键零件的加工难度非常大。刘振山带着两个徒弟,没日没夜地攻关。
最后一道工序,需要手工研磨,精度要求是“一丝”,也就是0.01毫米。
在交付的前一晚,陈建华为了赶进度,操作上急于求成,不小心在零件表面留下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划痕。刘振山检查时,发现了这个问题。
按照规定,这个零件已经报废了。但重做一个,时间肯定来不及。如果不能按时交货,厂子将面临巨额赔偿,甚至影响到国家声誉。
在巨大的压力下,刘振山做了一个让他后悔一生的决定。他利用自己高超的技艺,用一种特殊的抛光膏,将那道划痕完美地掩盖了过去。肉眼和当时的检测设备,都看不出任何问题。
那批产品顺利交了出去,厂里还得到了表彰。刘振山和陈建华,都成了英雄。
但这件事,成了刘振山心里的一根刺。他教徒弟“做人做活要实在”,自己却做了假。
更致命的是,一年后,国外传来消息,那台设备因为一个核心零件的金属疲劳,出了严重故障。虽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损失惨重。
没人把这件事和红星厂联系起来。但刘振山知道,问题就出在他“修复”的那个零件上。那道划痕,破坏了金属的应力结构,成了一个致命的隐患。
这件事成了他的心魔。他没脸再当“英雄”,主动辞去了车间主任的职务,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傅。而陈建华,因为内心极度的自责和恐惧,不久后就离开了工厂,南下闯荡,从此和师父断了联系。
王建军进厂时,陈建华已经走了。刘振山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王建军身上,反复跟他强调“德在技先”,强调“实在”,其实都是在对自己的一种救赎。
陈建华南下后,一直活在愧疚中,积劳成疾,英年早逝。临终前,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儿子陈海,让他一定要找到师父,替自己道歉。
陈海后来事业有成,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聊城。可那时,刘振山已经过世了。
他找到了师娘,想要替父亲做些补偿,但被师娘拒绝了。师娘说,这不是钱的事。这是老刘欠下的心债。
三年前,李慧陪着王建军来奔丧。师娘私下里把这件事告诉了李慧。刘振山临终前,也跟师娘坦白了这一切,他说,他对不起陈家,也对不起建军,他给建军做了一个坏榜样。他留下那个工具箱,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把真相告诉王建军。
李慧知道王建军把师父看得比什么都重。她怕这个完美的师父形象在他心里崩塌,会让他受不了。也怕他知道后,会把这份“债”扛在自己身上。他们家本就不富裕,她不想让他再背上这么沉重的包袱。
于是,她选择了一个人扛下来。
她和陈海约定,不动用陈海的钱,而是用她自己开小超市赚的钱,一点一点地,替师父“还债”。那个信封里的钱,就是她这三年来攒下的,想要还给陈海,作为对陈家的一点心意。但陈海坚决不收。
这次来聊城,李慧提前联系了陈海,就是想把钱给他,彻底了结这件事。没想到,被王建军撞见了。
茶馆里,一片寂静。
王建军呆呆地坐着,手里的茶杯已经凉透了。他的脑子一片空白。那个在他心中如神一般完美的师父,那个正直、严谨、一辈子都把“实在”挂在嘴边的师父……
他无法接受。
但理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师娘的话,老邻居们复杂的眼神(他们大概都知道陈建华当年的事),李慧的隐瞒,还有那个需要用“单勾”才能打开的箱子……所有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王涛也听傻了。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哭红了眼的母亲,再看看对面的陈海。他一直觉得父亲那套“情义”“承诺”迂腐可笑,可现在,他忽然觉得,这些词语,有了千斤的重量。
他终于明白,中午那顿饭,他摔掉的不仅仅是一双筷子。
王建军缓缓抬起头,看着李慧。她的脸上挂着泪痕,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歉疚。
这个女人,默默地替他,替他敬重的师父,扛了三年的秘密。她怕他难过,怕他受累,宁愿自己被误会。
王建军伸出手,握住了李慧冰凉的手。
“辛苦你了。”他沙哑地说。
李慧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但这一次,是释然的泪。
王建军站起身,走到陈海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陈先生,我师父……对不起你们。我代他,向你,向你父亲,道歉。”
陈海连忙扶起他:“王师傅,使不得。上一辈的事,都过去了。我父亲有错,我师公也有悔。今天能把话说开,我父亲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他顿了顿,说:“王师傅,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我的公司在南方,需要一批有经验的高级技工,负责技术攻关和带徒弟。年薪……至少是您现在的十倍。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第7章 平凡中的尊严
回程的火车上,车厢里很安静。
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田野、村庄、城市,都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彩。
王涛没有戴耳机,他坐在我对面,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李慧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这几天她太累了,心累。我能感觉到她均匀的呼吸,轻轻地吹在我的脖颈上。
我的手里,把玩着那片小小的钢片“单勾”。
陈海的邀请,像一块巨石,投进了我平静的心湖。
年薪十倍。
这是一个我做梦都不敢想的数字。有了这笔钱,我们可以在市中心换个大房子,可以给李慧换个更大的店面,可以给王涛最好的生活,让他出国留学。
我甚至可以不用再为厂里那些老师傅的岗位去低声下气地求人。
可是,我拒绝了。
在陈海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我几乎没有犹豫。
我说:“陈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走。”
陈海很意外:“为什么?王师傅,以您的技术,完全值得更好的待遇。”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我师父,他一辈子都在为那件事忏悔。他留在厂里,守着那个车间,守着那台旧车床,其实是在守着他的良心。他把手艺传给我,是希望我做一个‘实在’的匠人。红星厂现在是困难,但那里有我的同事,我的徒弟,还有我师父留下的念想。我要是为了钱走了,就等于把我师父一辈子想守住的东西,给扔了。”
“我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再也不能了。”
那一刻,我心里无比平静。
我终于明白了师父把那个工具箱留给我的真正用意。
箱子里,最重要的不是那些工具,也不是他可能留下的忏悔信。箱子本身,就是一个隐喻。它被一把复杂的锁锁住,象征着师父尘封的心结。他把“钥匙”给我,是希望我能亲手解开这个结,理解他的痛苦和坚守,并做出自己的选择。
他不是要我背负他的债。
他是要我明白,一个手艺人的尊含,不在于能挣多少钱,而在于你心里,有没有一把不能被任何利益扭曲的尺子。
火车“哐当哐当”地响着,很有节奏。
我低头,看着自己这双粗糙的手。手上布满了老茧和伤痕,指甲缝里还有洗不掉的油污。就是这双手,能把冰冷的钢铁,变成精密的零件。
这,就是我的尊严。平凡,但实在。
“爸。”
王涛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
“嗯?”
“对不起。”他低着头,声音很小,“在聊城,我不该……不该摔筷子。”
我看着他,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郑重地跟我道歉。
我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傻小子,都过去了。”
“爸,”他又抬起头,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我觉得,你拒绝陈叔叔,特别帅。”
我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李慧被我的笑声惊醒了,她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没事。”我拍了拍她的手,“到家了。”
是啊,到家了。
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那辆黑色的车,是陈海的。他一路跟着我们,是怕我们想不开,也是一种无声的守护和歉意。
老邻居们奇怪的眼神,是因为他们知道陈家的事,看着我们,既同情又不知如何开口。
那个破旧的工具箱,是师父留给我的一份最宝贵的遗产,关乎一个匠人的灵魂。
儿子摔掉的筷子,是他从男孩到男人,必须上的一课。
而我妻子的秘密,是她用一个女人的隐忍和善良,为我,为这个家,撑起的一片天。
我打开手机,想了想,在那个我经常逛的本地论坛上,敲下了一行标题:
7月一家人去了趟山东聊城,有五个疑问一直不明白,有知道的吗?
我没打算真的要人回答。
我只是想把这个故事记下来。
为了我敬爱的师父,为了我深爱的妻子,也为了我自己,那个在平凡岁月里,努力想活得有尊严的,普通钳工,王建军。
来源:轻舟一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