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夜轮到我侍寝,殿内的龙涎香烧得正旺,烟气袅袅,熏得人有些昏沉。我跪坐在榻边,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位九五之尊。
我是个常在,位分是后宫里最低的一档。
今夜轮到我侍寝,殿内的龙涎香烧得正旺,烟气袅袅,熏得人有些昏沉。我跪坐在榻边,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位九五之尊。
可就在这几乎凝固的寂静里,一道声音毫无预兆地闯入了我的脑海。
【累,真是太累了,这牌子简直比奏折还重,真想一把火全烧了。】
【天杀的刘御史,还撺掇着朕广纳后宫,说什么开枝散葉,明天就寻个由头,让他去守皇陵!】
【昨天才应付完皇后,明儿又得去贵妃那儿,简直要了朕的命!谁来救驾啊!】
【古人诚不欺我,女人三十如狼似虎,男人三十胆小如鼠。】
【回头得让胡太医给朕开几副固本培元的方子,再这么下去,朕非得英年早逝不可。】
我听着这些石破天惊的独白,吓得浑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天子之心,如渊似海,胆敢私下揣摩已是滔天大罪。我这倒好,竟然能直接听见?听见的还是如此……如此虎狼之词!
这要是被发现了,岂不是要诛连九族!
我正心惊肉跳,那声音又响起来了。
【嗓子眼儿都快冒烟了,渴死朕了。】
【这丫头杵在那儿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看不出朕想喝水吗!】
这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劈在我身上,我吓得一个激灵,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颤抖着手斟满了一杯温茶,恭恭敬敬地递到皇帝嘴边。
「陛下,请用茶。」
皇帝似乎没料到我反应这么快,眼皮掀开一道缝,瞥了我一眼,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接过茶杯,抿了一口,面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帝王之相。
【嗯,还算有点眼力见儿。】
【瞧着也还算顺眼,过两个月,给你升个贵人吧。】
什、什么?要升职了?!
我心中一阵狂喜,可这喜悦的浪花还没拍上岸,皇帝的下一个念头就紧随而至,让我差点没站稳。
【赶紧的吧,办完事好睡觉。】
【唉,要是这小丫头突然来了癸水该多好,朕就能名正言顺地歇一晚了。】
【朕真的觉得自己快被掏空了。】
【这批新秀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宠幸完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癸水……不就是女子月事吗?
我心头巨震,感觉自己窥探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入宫尚不足一月,与我同批的秀女,林林总总还有十好几个。皇帝即便以两天一个的速度召幸,也得一个多月才能轮完。
可新人入宫,旧人也不能全然冷落。皇后、贵妃那儿,皇帝也得定期去坐坐。算下来,这一个多月里,他几乎是日夜兼程,连轴转。
怪不得,他的心声听起来如此的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我望着皇帝那张俊朗却略带倦容的脸,一个无比大胆的念头在心中疯长。我深吸一口气,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屈膝跪下。
「陛下,请恕嫔妾失仪之罪……嫔妾……嫔妾今日癸水突然造访!」
此话一出,寝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落针可闻。
皇帝面无表情地抬起眼,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与我对视。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从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捕捉到了一丝……欣喜若狂?
像是也察觉到了自己情绪的外露,皇帝猛地轻咳一声,迅速低下头去,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以此来掩饰自己嘴角的弧度。
「无妨,既然身子不适,那便直接安置吧。」
他表面上说得云淡风轻,可他心里的那片天,早已锣鼓喧天,礼炮齐鸣。
【撒花!漫天撒花!简直是天降甘霖啊!】
【诚心接姨妈!许愿后宫这群女人日日都来姨妈!】
【接住!都给我接住!】
第二章 圣眷
于是,这天晚上,我和皇帝一人一个被窝,盖着棉被纯聊天,哦不,是纯睡觉,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皇帝神采奕奕地去上朝了,那脚步轻快得仿佛能踏云而去。
我则按照宫中规矩,前往皇后的景仁宫请安。
因为顶着昨日侍寝的名头,我意料之中地被那位向来骄纵善妒的贵妃娘娘,用淬了毒的眼神剐了好几遍。
「哟,这不是何常在吗?今儿个瞧着这小脸蛋,真是愈发水灵娇嫩了,想必是昨日初承雨露,得了陛下的恩泽,受益匪浅呐。」她摇着手里的团扇,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在座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垂着头,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回话,端坐在上位的皇后便淡淡开了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警告:「贵妃,后宫姐妹,当以和睦为先,为陛下分忧才是正理。」
贵妃撇了撇嘴角,倒也没再继续发难。
毕竟侍寝这种事,对刚入宫的新人来说,都是迟早要经历的。我夹在一众新人里,并不算特别扎眼。她若是见一个怼一个,那这醋坛子可就永远也翻不完了。
等皇帝好不容易将新入宫的秀女都宠幸完毕后,后宫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皇帝也恢复了他那雷打不动的频率——每月只踏足后宫七次。
可这后宫上下,从皇后到我这样的答应,有名分的妃嫔足足有三十四位。
在这般僧多粥少的局面下,一个月后,敬事房的总管太监,竟然又一次在黄昏时分,高声唱出了我的牌子。
我几乎是满脸懵懂地被软轿抬进了养心殿。
一进门,就对上了皇帝那双……充满殷切期盼的眼睛。
「今日,你的身子……也还方便吧?」他问得相当隐晦,遣词造句都透着一股小心翼翼。
可在我耳边,他内心的呐喊简直震耳欲聋。
【来了吧来了吧来了吧求求了今天一定要来啊啊啊啊啊——】
我:「……」
我感觉自己的嘴角在微微抽搐,只能艰难地挤出一个顺从的表情,低声回答:「回陛下……嫔妾今日,恰逢癸水来潮……」
皇帝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嗯,那我们……直接就寝吧。」
于是,又是一个相安无事、各自好眠的夜晚。
接下来的两个月,每逢轮到我的日子,这个场景都会精准地复刻一遍。
再然后,在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时候,一道晋升的圣旨送到了我的住处。
我被晋为贵人,封号,慧。
第三章 风波
我捧着那明黄的诏书,心情五味杂陈,复杂到了极点。
慧贵人……
这是在夸我冰雪聪明,善解人意的意思吗?!!
怎么听起来,就那么让人不爽呢?
我的内心波涛汹涌,可在外人看来,我俨然已经成了新晋宠妃的典范,风头无两。
要知道,当今这位皇帝,素来以不近女色闻名,行事一切都恪守祖宗规矩。在后宫,想要晋升,途径不外乎三条:要么怀上龙裔,母凭子贵;要么父兄在朝堂上立下汗马功劳,光耀门楣。
什么都没有,还想升职加薪?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我这种晋升速度,在历朝历代的后宫中都堪称坐上了火箭,一骑绝尘。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太过惹眼,那位早就看我不顺眼的贵妃娘娘,终于坐不住了。
一个夏日的午后,御花园中,蝉鸣聒噪。
贵妃借口我冲撞了她的步辇,不由分说,便罚我在御花园的青石板路上跪两个时辰。
烈日当头,毫无遮蔽,滚烫的石板仿佛要将我的膝盖烤熟。贵妃则安然地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一边享用着宫人奉上的冰镇瓜果,一边用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对我进行精神上的凌迟。
「别以为得了陛下几次垂青,就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尾巴翘得比天还高。这后宫里的贵人常在,就跟这园子里的花花草草没什么两样,今天开得再艳,指不定明天就败了,被连根拔起呢!」
我跪得膝盖生疼,盛夏的暑气蒸得我头晕眼花,意识都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我感觉小腹之下,一股温热的暖流猛然涌出。
完蛋了。
我在心里发出一声苦笑。许是皇帝日日夜夜的念叨真的起了作用,我这癸水,竟然真的提前造访了。
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旁人不知道啊。
贵妃身边的一个小宫女眼尖,最先发现了异样,她惊恐地伸出手指着我的裙摆,声音都变了调:「娘娘!您看!血!她流血了!」
贵妃闻言,手里的银签“当啷”一声掉在石桌上,她那张美艳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我怀上了龙胎,现在要流产了!
一时间,整个御花园兵荒马乱。我被一群手忙脚乱的宫人抬回了宫中,皇后和几位高位的妃嫔闻讯赶来,太医院的太医也被火速请了过来。
来的那位太医约莫三十岁上下,面白微须,瞧着很是沉稳。
他伸出三根手指,搭在我的脉上,闭目凝神,片刻之后,他猛地睁开眼睛,脸上现出大惊之色。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闻讯赶来的皇帝回话,声音里充满了沉痛:
「启禀陛下!小主的这个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
贵妃:!!!
我:!!?
贵妃吓得浑身抖如筛糠,我也惊得瞳孔发生了八级地震。
不是,大哥你话可得说清楚!什么孩子?我这几次侍寝,哪一次不是盖着棉被纯睡觉?我上哪儿给你变个孩子出来?!
庸医!绝对是庸医!!!
第四章 邀宠
我僵坐在床上,脑子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地听着那个庸医在一旁信口雌黄,胡编乱造。
「小主已有近一个月的身孕了!只是胎相尚且不稳,今日又在烈日下跪了许久,动了胎气,这才……这才导致了滑胎之相啊——」
他说瞎话的本事简直炉火纯青,连草稿都不用打。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打断。
「胡太医,要不……您再重新为我把一次脉?我这身子,或许……并非是有孕……」
我的话音未落,殿外传来一声通报,皇帝来了。
他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一踏进寝宫,便雷霆震怒,一掌拍在桌案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贵妃心肠歹毒,谋害龙嗣,即日起禁足于长春宫思过半年,撤掉她的绿头牌,非朕亲诏不得出宫门一步!」
贵妃彻底疯了。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精致的妆容哭花了满脸,狼狈不堪,不住地向皇帝哭求。
「陛下!臣妾冤枉啊!臣妾真的只是无心之失!求陛下明察啊!」
皇帝却只是冷冷地侧过脸,一言不发,那沉默的姿态,仿佛真的沉浸在痛失爱子(虽然是假的)的巨大悲痛之中。
可在我耳边,这位影帝的心声,早已震耳欲聋。
【可算把你关进去了!省得天天来烦朕!】
【锦衣卫早就密报于朕,说你宫里私下备了什么皮鞭、手铐之类的东西,还当朕不知道?】
【就你那点小心思,还想在朕面前班门弄斧?】
【笑话!】
我:「……」
敢情锦衣卫是这么用的吗!!!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所谓的“庸医”,就是之前屡屡在皇帝心声里被提及的胡太医。皇帝的龙体康健,一直由他全权负责。
前段时间为了应付新进宫的秀女,皇帝的身子亏空得厉害。胡太医苦口婆心地劝他要节制,要多休息。
可皇帝毕竟是皇帝,拉不下这个脸面,不肯公开承认自己“不行”的事实。而后宫这三十多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个个都卯足了劲儿争宠,花样百出,让他避无可避。
君臣二人一合计,无奈之下,才想出了这么个“一石二鸟”的毒计:
先借我的手,把后宫里最能折腾、也最让皇帝“害怕”的贵妃给干掉!
而我,在这次“流产”事件后,皇帝又借口我痛失龙裔,身心俱损,需要加倍补偿,大笔一挥,又给我升了位分。
慧贵人的椅子我还没坐热乎呢,就摇身一变,成了慧嫔。
第五章 宠妃
一入嫔位,便是一宫主位,可以拥有自己独立的宫殿了。
皇帝大方地将养心殿旁边的永寿宫赐给了我一人居住。
名为赐给我,可里面的装潢陈设,家具摆件,几乎就是养心殿的复刻版。甚至连皇帝爱看的话本、爱吃的点心都一应俱全。这架势,看起来倒像是他给自己准备的行宫,随时准备过来暂住。
而对外,皇帝给出的理由是:慧嫔小产伤了心神,朕于心不忍,需得多加探望,以慰其心。
这下可好,他每个月那固定的七次后宫份额,竟然有五次都挪到了我这永寿宫。
剩下的那两次,还是因为祖宗定下的规矩,每月的初一和十五,皇帝必须雷打不动地去皇后宫中留宿。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的专宠啊!
整个后宫都为之震动。不知有多少人在深夜里咬碎了银牙,咒骂我是迷惑君主的红颜祸水。
呸!什么红颜!
我这还没及笄的身子,分明就是个黄毛丫头!
但因为我“单杀”贵妃一战成名,手段“狠辣”,因此明面上,倒也无人敢来寻我的晦气。
就在我这“宠妃”之名愈演愈烈的时候,我接到了家中的拜帖。
我的继母,要带着我的继妹,入宫来探望我了。
第六章 继母
当年,我娘在生我时伤了根本,没撑过几个月便撒手人寰。
我爹为此伤心了没两天,转眼就风风光光地将继母娶进了门。一年后,继母生下了我的继妹。
自此,我在家中的地位就变得微妙起来。
继母家世平平,却是个好斗的性子,总觉得我这个嫡长女横亘在前面,会夺了她亲生女儿的风头和荣光。
因此,这些年来,她在府中对我采取了一种十分诡异的教养方式——捧杀。
她对我百般“溺爱”,最新款的衣服首饰,最时兴的胭脂水粉,总是第一时间送到我的房里。就连我和继妹偶尔起了争执,她也永远是毫无原则地站在我这边,严厉地训斥继妹。
在外人看来,她是个宽厚慈爱的继母。可只有我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将我养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骄纵跋扈的废物。
我就这样一路顺风顺水地被“捧杀”着长大。
直到我及笄那年,一直心疼我的舅母念着我母亲生前的托付,想让她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哥,娶我过门。
表哥温文尔雅,是京中有名的谦谦君子,我对这门亲事自然也没有异议。
可继母却坐不住了,她一心想让自己的女儿嫁入舅家。于是,她表面上对我与表哥的婚事含糊其辞地推脱着,背地里却转手就将我的名字,写在了送入宫中参选秀女的名册上。
一纸选秀的懿旨下来,一切都成了定局。
当今皇帝年岁已长,又不沉迷女色,宫中这些年从未出过什么真正得宠的年轻妃嫔。谁都知道,入了宫,若是不得宠,那日子过得还不如宫外的一条狗自在。
舅母得知此事后气急了,直接冲上门来,将继母那点阴私的心思当众戳了个底朝天,骂得她颜面尽失。
两家的婚事,自然也彻底告吹了。
舅母当场撂下狠话:我宁肯让儿子娶一条狗,也绝不会要你这种心思歹毒人家出来的女儿!
不得不说,那场面,着实有些难看。
我本以为,这辈子大概都见不到继母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了。
谁承想,我升为嫔位不过半月,就收到了家中的拜帖。
长辈要来探望,没有不见的道理。于是隔日的午后,继母便带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继妹,踏入了永寿宫。
一见面,继母就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那叫一个亲热。
宫人换了一盏又一盏的热茶,点心也上了一轮又一轮,可她们二人却丝毫没有要告辞的意思。
我心中不解,但也不好直接下逐客令,只能陪着干笑。
等啊等,等到天边的太阳都染上了橘红,眼看就要落山时,皇帝来了。
一听到那声“陛下驾到——”的通传,原本在一旁昏昏欲睡的继妹,立刻像被按了开关一样,瞬间坐直了身子,双眼放光。
我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
继母今天这趟来的真正目的,是想让继妹勾引皇帝!
在继母眼中,她女儿的容貌才情,丝毫不逊于我。凭什么我能得到圣宠,她女儿就不行!天底下断然没有这样的道理!
随着宫人的宣召,永寿宫内的所有人都起身行礼。
而这其中,我那继妹的腰肢,弯得最是柔软,最是婀娜,仿佛一枝刻意招展的柳条。
皇帝的脚步声一点点走近。
他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继妹的身上,似乎还略微停顿了一下,才缓缓移开。
【……这棵小豆芽菜怎么穿得跟个鹦鹉似的,红配绿,真够俗气的。】
我听见他在心里,发出了毫不留情的吐槽。
第七章 豆芽
小豆芽菜?
我那继妹,可是被誉为京城有名的小才女!
可我转念一想,又觉得皇帝这比喻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当今的这位天子,和以往的帝王审美大相径庭,他偏爱的是二十岁以上,风韵成熟的女子。我今年才十五,在他眼里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而我那刚满十三岁的继妹,可不就是一棵还没长开的小豆芽菜嘛。
审美上根本就不对付,任凭我那继妹使出浑身解数,也注定是徒劳无功。
任凭她们母女俩如何巧笑倩兮,奉承讨好,皇帝的反应始终淡淡的,礼貌而疏离。
可在我的耳朵里,他的内心世界,早已是另一番景象。
【救命!社交恐怖分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朕是个内向的人,朕不想社交,朕只想安安静静地待着。】
【慧嫔这么一个沉默寡言、知情识趣的人,怎么会有个这么能说会道的妈?简直是基因突变啊!】
【Zzzz——】
Zzz?
我惊愕地一回头,就发现皇帝竟然靠在宝座上,坐着睡着了。
继母和继妹的笑脸僵在脸上,只能悻悻地告辞离去。
她们这一趟倒是不要紧,却成功地将后宫上下对我的仇恨,直接转移到了她们自己身上。
二人还没走出宫门多远,就被迎面而来的嘉妃娘娘给扣下了。
理由是:我那继妹走路不长眼,踢翻了嘉妃爱犬的饭碗。
嘉妃勃然大怒,当场就要对她们施以杖刑,还特意派人来“请”我前去观刑。
我直接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
开什么玩笑,打就打了,与我何干?我才懒得去看那场闹剧。
第八章 结局
继母和继妹在宫里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板子,哭哭啼啼地被送回了家。
这事还没完,没过两天,朝堂上便有御史站出来,弹劾我爹贪污受贿。
圣上一声令下,彻查下来,贪污之事倒是属实,只不过情节并不算严重。
但皇帝可没打算手下留情,直接将我爹的官职降了两级,以示惩戒。
消息传到后宫,顿时一片欢腾。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皇帝开始厌弃我的信号,我这宠冠六宫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
可事实,再一次让她们失望了。皇帝非但没有冷落我,反而来永寿宫来得更勤了。
原本只是四五天来一回,现在几乎是天天都往我这儿跑。
对外宣称的理由是,永寿宫新配的小厨房里,御厨的手艺极佳,深得圣心。哪怕晚上不留宿在永寿宫,中午也定要过来陪我一同用膳。
一时间,整个永寿宫里,终日都飘散着一股浓郁的药香。
我站在烟雾缭绕的小厨房里,面无表情地用一把小扇子,扇着药罐下面的火。
身边新来的小宫女一边帮我打着下手,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我:「娘娘,陛下这龙体……是得了什么隐疾吗?怎么日日都要喝药啊?」
「嘘!噤声!」我立刻板起脸,故作严肃神秘地训斥她,「事关国本,岂是你能随意过问的!」
自打“小产”事件后,皇帝在我面前,也就不再避讳什么了。
胡太医给他请脉,我就在一旁光明正大地看着。
什么肾气亏虚,什么需要补气壮阳,这些乱七八糟的词汇,一股脑地往我脑子里钻。
胡太医配好的药方,甚至都是直接送到我手里,由我亲手熬制,再亲自端给皇帝。
别人家的宠妃,哪个不是嚣张跋扈,威风八面。
而我这个所谓的宠妃,活得却像是个御前大宫女,兼职御用药剂师。
我端着滚烫的药罐,心里愤愤不平地走进了正殿。
殿内,皇帝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折之中,一边批阅,一边在心里不停地碎碎念。
【东边的倭寇又不老实了?打!给朕往死里打!打到他们一百年不敢抬头!】
【嗯,素质教育的试点看来做得还不错,改明儿和李太傅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早日在全国范围内普及开来。】
【也不知太医院那边,青霉素的研究进行得怎么样了,这群老古董到底靠不靠谱……】
……
他看奏折的时候,心里的声音总是这样纷繁杂乱,还时常夹杂着许多我完全听不懂的词句。
我将药碗轻轻放在书案上。
皇帝从奏折中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神色依旧是淡淡的,一言不发。
【慧嫔这小丫头,办事倒是越来越靠谱了,等过两年,就给她封个妃位吧。】
他心中,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这句,我听懂了。
这是又要给我升职加薪了!
我再也忍不住,唇角高高扬起,笑得眉眼弯弯。
被禁足的贵妃,是在半年期满后才被放出来的。
她一解禁,就正好赶上了皇帝的万寿节。
被关了这么久,日日见不得阳光,贵妃的皮肤却被养得愈发白里透红,吹弹可破,煞是好看。
连我这个女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可惜,这么好的皮相,在皇帝眼里,纯属是做给瞎子看。
他一看见盛装出席的贵妃,整个人的心声就开始了万马奔腾般的咆哮。
【完蛋完蛋完蛋,朕辛辛苦苦养了半年的身子啊!】
【啊啊啊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朕!朕觉得很慌张!很恐惧!】
我一边拼命憋着笑,一边抬眼望去,就看见贵妃正含情脉脉地凝视着皇帝,那眼神中,流露出的是毫不掩饰的激情与……渴望。
果不其然,在此后的几个月里,每次皇帝从贵妃宫里出来后,脸色都是青白交加,脚步虚浮。
胡太医不得不再次加大了药量。
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个寻常的清晨,长春宫突然传出消息——贵妃娘娘,暴毙而亡了。
最初的说法是突发恶疾,可锦衣卫介入调查后,却在贵妃的饮食中,查出了慢性毒药的成分。
紫禁城的天,被养心殿的冲天怒火烧得一片沉郁。
据说,君王的雷霆之怒,已将殿内数件名贵的官窑瓷器化作了齑粉。殿外,所有侍奉的太监宫女们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下一个被碾碎的就是自己。
终于,一个眉眼活络的小太监顶不住这死寂的压力,白着脸连滚带爬地奔向永寿宫,将我视作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提着裙摆匆匆赶至,脚步刚踏上养心殿前的白玉阶,一阵清晰无比,且与这肃杀气氛格格不入的“心声”便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我的老天爷啊!我怎么就管不住这手呢!那可是成化斗彩鸡缸杯!几百年后一个能卖两个多亿啊!我这是在亲手粉碎印钞机啊!】
【罪过,罪过!难道我真的被这腐朽的封建阶级思想同化了?成了个只会摔东西泄愤的地主老财?我愧对组织多年的教育啊呜呜呜……】
我那刚刚抬起的脚,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脸上血色尽褪,一时竟不知是进是退。
这……这和他们描述的“陛下震怒,万物同悲”的场景,有半文钱的关系吗?这分明是大型败家现场加自我批斗会啊!
这突如其来的反差,让我本就纷乱的心绪更是搅成了一团乱麻。
当今的后宫,子嗣是女人生存的根基。母凭子贵者有之,子凭母贵者亦然。可偏偏,当今中宫无所出,偌大的坤宁宫里只有皇后孤单的身影。
放眼高位妃嫔,唯有早已香消玉殒的贵妃,为陛下诞下了皇长子。
尽管皇长子尚在垂髫之年,但满朝文武,后宫上下,早已心照不宣地将他视为未来的储君。如今贵妃骤然离世,朝堂的暗流必将因此而汹涌,而这稚嫩的皇长子,将由谁来抚养,便成了风暴的中心。
“妹妹的动作倒是快。”
一道端庄中透着温婉的嗓音自我身后响起,如同一块凉玉,瞬间抚平了周遭的燥热。
我慌忙回身,看清来人后,立刻敛衽行礼:“嫔妾参见皇后娘娘。”
“快起来,一家人何必如此多礼。”皇后亲手将我扶起,她的指尖触碰到我的肌肤,带来一阵刺骨的冰凉,与这初夏的暖风形成了诡异的对比。那股寒意顺着我的手臂一路攀爬,让我的心尖没来由地一颤。
皇后的笑容依旧是那般母仪天下,无可挑剔:“陛下正在气头上,妹妹蕙质兰心,想必也被这阵仗惊着了。这里有本宫在,你先回宫歇着吧,莫要吓坏了身子。”
她的话语柔和得像春风,可那不容置疑的口吻,却像一把软刀子,将我与养心殿隔绝开来。
我浑浑噩噩地回了永寿宫,整个人瘫软在榻上,脑子里像是塞进了一整个蜂巢。直到贴身宫女提醒我,该为陛下准备安神汤了,我才如梦初醒。
是了,皇后乃六宫之主,膝下又空虚,按理,抚养皇长子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与权利。
可是……
可是什么呢?我心中那点微末的不安,又能算得了什么?
正当我端着刚熬好的汤药,准备遣人送去时,明黄色的身影却掀开珠帘,带着一身夜露的凉气,径直走了进来。
我怔怔地望着他,竟忘了起身行礼。
好在他并未在意这些虚礼,一双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看进我的心里,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
“慧嫔,”他沉声道,“朕思虑再三,决定将皇长子交由你来抚养。”
他发现了什么?我的呼吸霎时间停滞了。
紧接着,那熟悉的,如同万马奔腾的心声再度咆哮而至:
【这宝贝疙瘩必须放在眼皮子底下养!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这小子长大后骄奢淫逸,活脱脱一个败家子plus!朕辛辛苦苦创业打下的江山,可不能让这熊孩子几十年就给挥霍干净了!】
【永寿宫就很好,离我这儿近,串门方便,随时能突击检查作业。】
【慧嫔这小姑娘,人看着就老实,家世也简单,掀不起什么风浪,靠谱!】
【皇后到底怎么想的?把孩子弄到景仁宫去,她知不知道朕晕轿啊!每天请安来回折腾,我这老腰还要不要了!】
皇长子入住永寿宫时,年纪尚小,对生母的记忆已渐渐模糊。时光荏苒,他在我的照料下,一日日褪去婴儿的奶气,成长为一个聪慧懂事的少年郎。除了被他父皇逼着背诵《资治通鉴》时会苦着一张小脸外,其余的日子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在我抚养皇长子满两年之际,皇帝的一纸诏书,将我从慧嫔擢为了慧妃。
位分的提升,带来的不仅是尊荣,更是山一般沉重的责任。
在旁人眼中,我是圣眷正浓的宠妃,永寿宫的门槛几乎要被那些前来攀附巴结的人踏破。有些人,尚能婉言谢绝;有些人,却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的。
于是,我每日的生活被分割成无数碎片:处理堆积如山的拜帖,与各家诰命夫人进行着言不由衷的交际,还要分出心神协助皇后管理六宫琐事,亲自教导皇长子的课业。
一连串的事务如同枷锁,将我牢牢捆绑,终日脚不沾地。
皇帝许是见我被磋磨得面容憔悴,眼下乌青,又恰逢京城酷暑难当,他那颗现代人的善心终于发作,大笔一挥,决定带我前往京郊的皇家园林避暑小住。
【作孽啊,周扒皮都没我这么狠的。这小姑娘给我当了这么多年免费高级育儿嫂兼HR,是时候给她放个带薪年假了。】
年假……这是假期的意思吗?可以什么都不用管,只负责玩乐的那种?
我的心中,竟升起了一丝久违的,名为“期待”的情绪。
皇家园林依山而建,傍水而居,亭台楼阁,美不胜收,甚至还圈了一大片山林作为猎场。除了我与皇长子,皇帝还点了另外几位性情温和的妃嫔随行。至于皇后,她主动请缨留守宫中,代为照看其余的皇子公主。
抵达园林后的半个月,是我入宫以来最快活的日子。我带着皇长子纵马驰骋在广阔的草地上,在清澈的溪流中嬉水捞鱼,尽情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闲暇。
我休假了,可皇帝没有。
行宫的书房,成了另一个小朝廷,往来的大臣络绎不绝,奏折堆积如山。
我只是偶尔牵着皇长子路过,都能清晰地听见他那濒临崩溃的内心咆哮:
【搞什么啊!江南鱼米之乡,全国的纳税大户,你们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三天两头闹事!信不信我把你们的税提到百分之九十啊!】
【拿走!快拿走!榴莲这玩意儿是生化武器吧!谁再敢往朕面前送,朕就让他当场吃完!】
书房旁的荷塘边,我一边教皇长子用网兜捞着锦鲤,一边听着耳边那源源不断的吐槽,脸上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慧母妃,”皇长子扯了扯我的衣角,仰着天真的脸庞问,“父皇为什么不陪我们玩?他很忙吗?”
我蹲下身,温柔地拂去他额角的汗珠,轻声道:“是啊,他很忙。为了你,为了我,也为了这朗朗乾坤,万里江山。”
或许是安逸的日子麻痹了我的警觉。
直到利刃划破窗纸,发出“嘶啦”一声轻响时,我才从沉睡中猛然惊醒。睡在我身侧的皇长子也被这异动吓醒,刚要张嘴惊呼,便被我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捂住了嘴。
我连拖带拽地将他拉下床,两人刚在床底的阴影中蜷缩好,寝殿的门便被“砰”的一声巨响踹开。
几个黑影冲了进来,二话不说,举起手中的刀就对着床榻一通乱刺,锦被在刀光下瞬间化为纷飞的柳絮。
“没人?”为首的刺客低喝一声,“跑了!分头找!”
幸而夜色深沉,火光昏暗,这群人又急于完成任务,竟未曾想到弯腰查看床底,给了我们一线生机。
我将不住颤抖的皇长子紧紧搂在怀里,他的恐惧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给我,我的大脑却在此刻出奇的冷静。
刺客的目标是我?还是皇长子?或者说,他们真正要对付的,是皇帝?!
倘若皇帝遇刺……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响,我不敢再深想下去。
外面很快响起了兵刃交接的铿锵声与杂乱的呼喝声,显然,刺客的行踪已经暴露,与行宫的侍卫交上了手。我怀中的皇长子抖得更厉害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何曾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厮杀声终于渐渐平息。
我依旧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警惕,带着皇长子躲在床下,不敢妄动。
直到一个熟悉又焦急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紧接着,是更为清晰的,只属于我的“心声”:
【人呢!慧妃小姑娘呢!还有朕那个未来的败家……啊不,封建主义接班人呢!】
【可千万别出事啊!不然我这几十年的心血找谁说理去!】
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啪”地一声断了。一直被我强行压抑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我从床底狼狈地探出身子,恰好对上那双盛满了焦灼与后怕的眼眸,以及那身熟悉的明黄色龙袍。
“陛下!”我哭着,连滚带爬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别怕,朕在。”
他将我紧紧拥住,温热的手掌一下一下地安抚着我颤抖的脊背。他表面上沉稳如山,可内心的弹幕却已经刷满了整个屏幕。
【岂有此理!查!给朕往死里查!别说诛九族了,朕要诛你十族!】
调查的结果很快出来了。
刺客的目标,并不仅仅是皇帝一人,我和皇长子,亦在他们的必杀名单之上。任务失败后,所有刺客当场服毒自尽,没留下一个活口。
皇帝的震怒,让整个前朝后宫都笼罩在低气压之下。锦衣卫被赋予了前所未有的权力,被勒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幕后黑手揪出来。
这桩案子,如同一颗投入湖中的巨石,激起了千层浪,牵连甚广。其中,有被皇帝的新政触动了利益的旧勋贵族,有盘踞一方的地主豪绅,甚至还有敌国势力在暗中推波助澜。
可最令人瞠目结舌,也最让人心寒的是,所有线索的最终指向,都清晰无比地落在了那个母仪天下的女人身上——皇后。
那些前来刺杀我和皇长子的刺客,正是她暗中豢养的死士。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我心中竟没有太大的波澜,仿佛早已预见了这个结局。
可皇帝却结结实实地被震惊到了。
在我耳边,他的心声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奔腾咆哮,堪比街口说书先生最激昂的桥段:
【皇后你脑子进水了吗?你图什么啊——】
【你可是国朝正宫,未来的皇太后!搞这种上不了台面的阴私手段有意思吗——】
【咱们好歹也是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非要动刀子?】
【中宫不稳,国本动摇啊大姐!你这政治觉悟还不如我这个半吊子啊!】
【还是说你天生就是个卷王,当皇后已经满足不了你了,非要一步到位,直接当上太后才算功德圆满啊!】
最后那句发自灵魂的嘶吼,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我忍不住晃了晃脑袋,只觉得耳朵里痒得厉害。
皇帝将皇后单独召进了养心殿,屏退了左右。我站在殿外,听不清里面的只言片语,却能将皇帝内心的“现场直播”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叫‘因为深爱朕,所以容不下别的女人和孩子’?拜托,你是皇后,不是什么言情小说里为爱痴狂的女主角好不好!你要是这么恋爱脑,当初就不该进宫啊!找个老实人嫁了,相夫教子不香吗!】
【为什么你害了人,还能摆出一副自己才是天下第一委屈的模样啊?该委屈的人是朕好不好!朕的后勤总管,我的COO,竟然从背后给我捅刀子!】
【心痛!简直太痛了!我感觉我的创业团队要散伙了!】
【说我偏宠慧妃,早晚会遭报应?我什么时候偏宠她了?人家小姑娘兢兢业业给我带孩子,勤勤恳恳给我熬汤药,我给她升个职加个薪怎么了?这难道不是一个优秀老板该做的吗?!】
我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连忙死死捂住嘴,将笑声憋了回去。
幸好,周围的宫人们一个个都战战兢兢地低着头,没人注意到我的失态。
只是,在我心底深处,却有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悄然落下。
果然,于他而言,这江山社稷,天下万民,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
皇后被废了。
皇帝到底念及了多年的夫妻情分,没有对她赶尽杀绝。即便是这样等同于谋逆的大罪,他也没有迁怒于皇后的母家。她被移居到一处偏远的宫苑,身边的宫人裁撤大半,但三餐饮食,一应份例,却并未苛待。
只是,这样的“宽宥”,在皇后看来,或许是比死亡更难堪的羞辱。
在她迁入冷宫的第三日,一条白绫,结束了她曾经风光无限的一生。
消息传来时,皇帝正在永寿宫用早膳。
听到宫人的禀报,他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握着汤匙的手顿在半空,一言不发。
而我的耳边,也出现了罕见的寂静,那嘈杂了多年的心声,第一次消失了。
过了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自己的异能已经失效时,才终于捕捉到了一声悠长而复杂的叹息。
【唉。】
那一声叹息里,有遗憾,有惋惜,但更多的,是一种卸下重负的释然。
贵妃早逝,皇后自戕。
宫中剩下的四妃里,两位一心向佛,早已不问世事;一位常年缠绵病榻,每日靠着名贵药材吊着一口气。
算来算去,便只剩下我。
似乎,也只能是我。
晋升的旨意来得很快。我被册封为慧贵妃,赐金册金宝,总摄六宫事,代行皇后之权。
册封大典那晚,皇帝宿在了永寿宫。
我们如往常那般,各自换了寝衣,躺在宽大的龙床上,一人盖着一床锦被,泾渭分明。这早已是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就在我以为今夜也将和过去的无数个夜晚一样,在寂静中度过时,一只带着灼人热度的大手,却忽然探进了我的被子里,然后,精准无误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然后“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
一下,两下……像是受惊的小鹿在林间狂奔,慌乱,又不知所措。
然而,就在我几乎要控制不住这心跳时,那只大手却猛地松开,迅速撤了回去。
身旁的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我,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去。
可他的心声,却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响起,带着一丝怅然,一丝决绝。
【就这样当一辈子的革命战友,也挺好。】
听着这样的话,我那狂跳不止的心,竟奇迹般地一点点平复下来,最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是啊。
人一旦得到了什么,就会忍不住奢求更多。那些求而不得的欲望与怨念,会在心中日积月累,最终化作伤人伤己的利剑。
若注定会有那样的结局,不如从一开始,就亲手斩断所有的期待。
就这样,平淡如水,相敬如宾,一天,又一天。
柒
光阴似箭,转眼便是二三十载。
曾经意气风发的帝王,如今也已两鬓染霜。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但他一手缔造的这个庞大帝国,却在他的治理下,愈发地繁荣昌盛。
东边的倭寇,在装备了新式火器的精锐水师面前,不堪一击,如今已彻底臣服。
南方的水稻,经过数代改良,产量连年翻番,饿殍遍地的惨状,已然成为了史书上的名词。
太医院成立了专门的研究小组,攻克了数个顽固的疫病,并将新的医疗技术和卫生理念推向全国,百姓的平均寿命大大提高。
官办的学堂开遍了九州各地,越来越多的寒门子弟,无论男女,都有了读书识字,改变命运的机会。
……
他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可就在这前所未有的盛世之中,帝国的掌舵者,病倒了。
那日早朝,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呕出了一口鲜血。
太医们使尽了浑身解数,最终,却只能跪倒一片,无力地叩首。
“臣等……无能为力。”
以当世的医疗水平,无法医治他的病。
他要死了。
这个伟大时代的开创者,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他驾崩的那一夜,京城内外,万民同悲。宫中更是哭声震天,养心殿内外跪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弥留之际,他浑浊的双眼缓缓睁开,在人群中搜寻了许久,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我的身上。
“……贵妃……”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
“臣妾在!”我连忙起身,含着泪,快步走到他的床前,握住他冰冷干枯的手。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只化作了喉间“嗬嗬”的声响。
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可那陪伴了我一生的心声,却在此时此刻,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和力度,响彻我的脑海:
【北边的蛮族始终是心腹大患,边防军绝对不能松懈,必须常驻精锐,否则百年之后,必成大祸。】
【我这些年打压宗室,清理士族,手段太过酷烈,我死之后,这些人必然会反扑,新君一定要顶住压力!】
【必须大力发展科学,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我们这个民族,绝不能再经历一次落后就要挨打的屈辱!】
【记住,不站在世界的顶端,就会被踩进尘埃里!】
……
一字一句,字字泣血。
有君如此,是国之大幸,亦是万民之大幸。
看着他燃尽生命最后光辉的模样,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一颗颗滚落,滴在他的手背上。
“陛下放心,”我哽咽着,“臣妾明白,臣妾一直都明白。”
【还好,还能再休息一晚。】
【……嗯?】他那涣散的瞳孔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聚焦。
但很快,他的意识再度陷入了混沌。
皇帝的眼睛缓缓闭上,呼吸声也变得微不可闻。
【我想回家了。】
【网怎么这么卡,家里的Wi-Fi是不是该换了……】
那些我完全听不懂的词句,变得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模糊。
最终,一切都归于了沉寂。
他安详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般。
只是,再也没有了呼吸。
也再没有了那陪伴我几十年的,连绵不绝的心声。
皇帝生前早已册立皇长子为太子。他驾崩后,新帝顺利登基,改元“开元”,尊我为母后皇太后。
我告别了居住了大半生的永寿宫,搬进了属于太后的慈宁宫。
新帝至纯至孝,即便政务繁忙,也坚持每日来向我请安。我深知为君之不易,便借口潜心礼佛,免了他这日日的晨昏定省。
看着那个曾经在我怀中撒娇的孩童,如今眉眼间日渐染上属于帝王的凌厉与威严,我心中既是疼惜,又是欣慰。
他生来,便要承担比常人多千百倍的责任。
直到那一日,我与新帝共用午膳。
席间一片静谧,唯有碗筷碰撞的轻响。就在这时,我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串久违了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奇怪声音:
【全民基础教育已经铺开,九年义务教育初见成效,是时候把皇家科学院的牌子挂起来了!】
【东边和北边的威胁基本解除,大航海时代即将来临,必须立刻启动造船厂的扩建计划,海军的经费要翻倍!】
我握着汤匙的手猛地一顿,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正默不作声,姿态端然地喝着汤的年轻帝王。
我的双眼,在刹那间,微微睁大。
——完——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