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芸芸众生,各有樊笼。这樊笼或明或暗,或铁或纱,拘着人的手足,束着人的魂灵。人自呱呱坠地,便已身在笼中,初不觉其存在,渐长乃觉四壁森然,纵然奋力冲撞,亦难得脱。于是众生便在各自笼中辗转,悲欣交集,竟以为此乃人生本来面目。
芸芸众生,各有樊笼。这樊笼或明或暗,或铁或纱,拘着人的手足,束着人的魂灵。人自呱呱坠地,便已身在笼中,初不觉其存在,渐长乃觉四壁森然,纵然奋力冲撞,亦难得脱。于是众生便在各自笼中辗转,悲欣交集,竟以为此乃人生本来面目。
老庄于笼中看出逍遥来。庄子谓“无所用天下为”,又言“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他并非不知有笼,却视笼如无物。人之所以觉笼之存在,大抵因有“我”之执念,有“用”之企图。若能将“我”忘掉,将“用”抛开,则笼自消失。那位梦蝶的哲人,不知周之梦为蝴蝶,蝴蝶之梦为周,物我两忘,遂得大自在。老子亦说“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诚哉斯言。人一旦执着此身,便已在笼中;若能忘我,则笼虽存实亡。这般看来,老庄的解笼之法,竟是“忘”字诀。
禅门中人看笼,另有一番见解。有僧问赵州:“如何是解脱?”赵州反问:“谁缚汝?”原来所谓樊笼,多是自造自困。六祖慧能早已道破:“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迷悟之间,笼槛立现。禅家不事拆除,不求忘怀,只教人看清笼之虚妄性。譬如镜上尘埃,拂拭即去;亦如空中云翳,散尽还空。那个“本来面目”,何曾受过一丝一系?只是人自生颠倒梦想,以笼为实,以缚为真。一旦识破,大笑三声,笼子还在,却再也关人不住了。
阳明心学于樊笼一事,见解尤精到。先生说“心外无物,心外无事”,笼子岂在心外?若觉有笼拘束,正是心被物役。所以龙场悟道后直言:“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原来解脱不在于破笼而出,而在于明白此心本来光明,何曾有过什么笼子!世人所以为的笼,不过是心体上的些子尘埃,些子遮蔽。致得良知,便是那拂拭功夫。良知明朗处,纵有铁壁铜墙,亦化作光风霁月。阳明又说“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真是一语道破。那最坚固的笼子,原来不在别处,正在人心之内。
三家说法有异,其理实同。老庄之“忘”,禅宗之“悟”,阳明之“致良知”,无非教人从自己造的笼子里走出来。其实笼子何尝真有?不过是众生自设的界限,自画的牢狱。钱财多的,为钱所困;功名高的,为名所累;学问深的,为知所缚。就连那一无所有的,也要为自己的“一无所有”而苦恼。人就是这样,总要找些什么把自己关起来。
然而转念一想,或许人生终究需要一些笼子。完全无拘无束,反倒失了方向,没了形状。就像山水需要有形,乐曲需要有声,诗词需要有韵。笼子固然限制了我们,却也定义了我们。关键不在于拆尽所有笼子——这既无可能,亦无必要——而在于明白笼子的虚幻性,不被它所困。
清晨见一农妇荷锄下田,露水打湿她的裤脚,她却浑然不觉,只一路走着。忽然觉得,她或许比许多冥思苦想如何破笼的哲学家更为自在。她不想笼子的事,笼子便不存在。这大概就是古人所说的“百姓日用而不知”。
芸芸众生,各有樊笼。智者不是没有笼子,而是在笼中自在起舞;不是拆除了所有界限,而是明白了界限的虚妄。如此,笼仍是那个笼,人却已不是那个被囚的人。
来源:人生逆旅须正行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