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就是从那条缝里,传出了细微却清晰的“滋滋”声,像砂轮在打磨一块顽固的金属。
公园里一群70岁老人,颠覆了我对晚年生活的全部认知
引子
那扇破旧的绿色铁皮门,虚掩着一条缝。
就是从那条缝里,传出了细微却清晰的“滋滋”声,像砂轮在打磨一块顽固的金属。
我停下脚步,口袋里的离职证明硌得我大腿生疼。
这是我下岗的第三十五天,四十五岁的我,像个游魂一样在公园里晃荡。
这间公园角落的工具棚,我记得早就废弃了,锁都锈成了红褐色。
可现在,那声音分明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好奇心像一只小虫,在我心里钻来钻去。
我鬼使神差地凑了过去,把眼睛贴上那道冰凉的门缝。
里面光线昏暗,几道身影围着一张大工作台,全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大爷,正专注地操作着一台小型的台钻。
他身边的另一个瘦高个,拿着一张图纸,手指在上面比比划划。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机油和铁屑混合的熟悉味道。
这味道,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尘封的记忆。
那是我在车间里闻了二十多年的味道,是我的青春,我的饭碗,我的一切。
心里头猛地一酸。
我正看得出神,里面那个瘦高个忽然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了过来。
他正好看到了门缝里我这只窥探的眼睛。
“谁?”
一声低喝,充满了警惕。
我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一步。
“砰”的一声,铁皮门被从里面猛地关上了。
门缝里的光和声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午后的阳光下,心跳得像擂鼓。
他们是谁?
一群七十岁上下的老人,在废弃的工具棚里,捣鼓着精密的机械。
这画面,怎么想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双粗糙的手。
这双手,曾经能分辨出千分之一毫米的误差。
现在呢?只能无力地揣在兜里,连去超市提一袋米都觉得是对它的羞辱。
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这扇紧闭的铁皮门。
外面看着锈迹斑斑,里面曾经火热的一切,都被人“砰”的一声,彻底关上了。
可那扇门里,明明还有火光。
一种强烈的不甘和好奇,像野草一样从我心底疯长起来。
我必须得搞清楚,这扇门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这个念头,成了我那段灰暗日子里,唯一的光。
我每天都来公园,假装散步,远远地盯着那间工具棚。
老人们进出都很警惕,总是前后张望,铁门也总是立刻锁上。
他们越是这样,我心里的谜团就越大。
直到一个下雨天,机会来了。
那天雨下得很大,我没带伞,就跑到工具棚屋檐下躲雨。
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噼里啪啦响。
过了大概十分钟,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是那个戴老花镜的大爷,他提着一个旧军用水壶想出来接点雨水。
他一抬头,看见了我,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气氛有点尴尬。
“那个……我躲个雨。”我赶紧解释。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目光落在我那双无处安放的手上。
那双手因为常年和机油、铁屑打交道,指甲缝里总有洗不掉的黑色印记。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Gas的了然。
“进来吧,外面雨大。”
他侧过身,让我进了门。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咚咚”地跳着,跟着他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
屋里的景象,让我彻底呆住了。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破工具棚。
这里,分明是一个小型的精密加工车间。
车床、铣床、台钻,虽然型号老旧,但都保养得油光锃亮。
墙上挂着各种扳手、卡尺、千分尺,整整齐齐,像待阅的士兵。
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机油味更浓了,让我有种回家的错觉。
除了开门的大爷,屋里还有三位老人。
那个眼神锐利的瘦高个,正对着一张复杂的零件图纸凝神。
另外两个,一个在调试车床的精度,一个在给零件做最后的打磨。
他们每个人都那么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这里的一切,和我格格不入,又让我无比亲切。
我的目光,被工作台上一个加工了一半的金属零件吸引了。
那是一个结构复杂的传动轴,上面有几个精度要求极高的卡槽。
我一眼就看出来,其中一个卡槽的切面,有零点零几毫米的瑕疵。
这点瑕疵,外行根本看不出来。
但在我眼里,却像白衬衫上的一点墨迹,刺眼得很。
“这个槽,角度偏了。”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话说完自己都吓了一跳。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到了我身上。
那个眼神锐利的瘦高个,我们后来管他叫郑工,慢慢走了过来。
他拿起那个零件,又拿起放大镜,对着那个卡槽仔仔细细地看。
屋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我的手心,已经紧张得全是汗。
我这是在干什么?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对一群陌生的老人指手画脚。
人家会不会把我当成疯子,直接轰出去?
就在我准备道歉的时候,郑工放下了放大镜。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警惕,反而多了一丝惊讶和欣赏。
“小伙子,好眼力。”
第1章 初探门径
郑工一句话,像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你是干这行的?”开门的那位大爷,姓孙,我们叫他孙师傅,递给我一个搪瓷缸子。
缸子里是热茶,茶叶沫子上下翻滚。
我捧着缸子,手心的汗被热气一蒸,舒服多了。
“干了二十多年了,在红星机械厂。”我老实回答。
“红星厂啊,知道,老牌子了。”郑工点点头,“现在不干了?”
我心里一抽,像被人揭了伤疤。
“厂子效益不好,前一阵……优化了。”
我说得很含糊,但他们都听懂了。
几个老人对视一眼,眼神里有同情,也有默契。
那种感觉,就像是老兵见到了新兵。
“坐吧。”郑工指了指旁边一个用零件箱搭成的凳子。
我坐下来,感觉自己像个来面试的学徒。
“刚才你说,这个卡槽角度偏了?”郑工把那个零件递给我。
我接过来,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个切面。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心里踏实了不少。
“嗯,偏了大概两丝。”我肯定地说。
“两丝?”负责打磨的李师傅有点不服气,“我用千分尺量过,标准得很。”
我摇摇头。
“千分尺只能量尺寸,量不了这种微小的角度偏差。”
“得用刀口尺和塞尺,对着光看,才能看出来。”
这是我们老师傅传下来的土办法,比很多精密仪器都管用。
我说完,郑工的眼睛更亮了。
他转身从工具墙上取下刀口尺和一套塞尺,递给我。
“你来。”
我心里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
这双手,已经一个多月没碰这些吃饭的家伙了。
我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熟练地把刀口-尺贴上卡槽。
然后,我抽出最薄的那片塞尺,小心翼翼地往缝隙里试探。
果然,塞进去了。
“看到了吗?这里有条光缝。”我把零件举起来,让他们看。
“这说明切面不平,有斜度。”
“就是这两丝的偏差,装配起来,高速运转的时候,磨损会特别快。”
我说得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这是刻在我骨子里的东西,是我的尊严。
屋里又一次安静了。
李师傅凑过来看了半天,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又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
“嘿,还真是!”
郑工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轻。
“好小子,有两下子。我叫郑国强,退休前是厂里的总工。”
“我叫孙建华,高级钳工。”
“李学文,八级车工。”
他们一个个地自报家门,像武林高手互通姓名。
我也赶紧站起来,“我叫李卫东,七级铣工。”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不再是个无所事事的下岗工人。
我是一个七级铣工,李卫东。
心里的那点火苗,被这群老人,重新点燃了。
那天,我在他们的小作坊里待了一下午。
雨停了都没发觉。
我帮他们重新修正了那个零件,手法虽然有点生疏,但感觉很快就找回来了。
我们聊了很多,聊过去的工厂,聊现在的技术。
我才知道,他们都是各个厂退休的老师傅。
因为不甘心一身手艺就这么荒废了,也不想整天打牌下棋混日子。
于是,他们凑钱买了这些二手机床,把这个废弃的工具棚改造成了他们的“根据地”。
他们接一些外面工厂做不了的,或者嫌麻烦不愿做的零活。
不为赚钱,就为图个乐子,图个念想。
“人不能闲着,一闲,这脑子和手,就都锈了。”
郑工的话,说到了我心坎里。
傍晚回家的时候,我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一进门,老婆陈静正在厨房忙活。
“回来了?今天去哪儿了,打电话也不接。”她语气里有点埋怨。
“手机静音了,没听见。”我把菜放在桌上。
“工作找得怎么样了?老王说他们小区招保安,要不你去问问?”
“不去。”我直接回绝了。
“为什么不去?保安怎么了?现在找个活儿干多不容易啊!”
陈静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
我知道她也是为我好,为这个家好。
可我心里憋屈。
我一个七级铣工,去当保安?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当保安不用脑子,我的手艺就全废了。”
“手艺手艺,手艺能当饭吃吗?儿子马上要交学费了,房贷不要还了?”
陈静把锅铲往灶台上一扔,发出刺耳的响声。
“你都四十五了,还当自己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啊?要认清现实!”
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
是啊,现实。
现实就是,我引以为傲的手艺,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
我不想跟她吵,默默地走进房间。
内心独白:陈静说的都对,每一句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知道她是为了这个家,可她不懂,一个手艺人最后的这点念想,比钱重要。那是我的根,根要是断了,我李卫东就真成了一个废人。我不能去当保安,那不只是换个工作,那是对我过去二十多年的彻底否定。
内心独白:今天在那个小作坊里,我重新找到了那种被需要的感觉。郑工他们,虽然老了,但眼睛里有光。他们没有向现实低头,还在做着自己热爱的事情。我呢?我比他们年轻二十多岁,难道就这样认输了吗?不,我不能。
内心独白:我该怎么跟陈静解释呢?她看到的只是柴米油盐,是账单,是现实的压力。我看到的,是那扇铁皮门背后的光。那束光,对我来说,可能比下一顿饭更重要。可这话,我说不出口。说了,她也只会觉得我是在痴人说梦。
我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心里想着的,却是那个小作坊里,昏黄灯光下,闪着油光的机床和那群老人专注的脸。
那里,才是我该待的地方。
第2章 格格不入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没等陈静唠叨,我就说出去找工作,然后直奔公园。
我到的时候,郑工他们已经开工了。
“来了?”郑工抬头看了我一眼,指了指墙角的工作服,“那件干净,换上吧。”
我心里一热,感觉自己被接纳了。
我换上那件带着淡淡机油味的工作服,仿佛又回到了红星厂的车间。
“卫东,你来得正好。”孙师傅朝我招招手,“这个活儿,你帮我参谋参谋。”
那是一个给老式医疗设备定制的配件,图纸都泛黄了。
现在已经没有厂家生产这种东西了。
“这东西,得用卧式镗床才能加工出来。”我看了看图纸说。
“我们没那设备。”孙师傅摇摇头,有些犯难。
“没关系,在车床上也能做。”我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起来。
“做一个专用的夹具,把零件固定好,然后用车刀代替镗刀,慢慢走刀。慢是慢了点,但精度能保证。”
我一边说一边画,很快,一个夹具的草图就出来了。
郑工和孙师傅他们围过来看,连连点头。
“行啊,卫东,你这脑子活泛。”郑工赞许地说。
“这叫土法上马。”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在厂里的时候,设备不行,我们就经常琢磨这些“土办法”解决问题。
没想到,现在又派上了用场。
接下来的几天,我就成了这个“老年创客空间”的常驻技术顾问。
我帮他们设计工装夹具,改良加工工艺,解决各种技术难题。
我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每天和这些老师傅们待在一起,聊技术,干着喜欢的活儿,比拿多少工资都舒坦。
我们不谈钱,只谈手艺。
谁要是做出了一个漂亮的零件,比什么都高兴。
那种纯粹的快乐,我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这天中午,我们正啃着馒头,就着咸菜,我儿子李晓的电话打来了。
“爸,你在哪儿呢?”他声音听起来有点急。
“在外面……有点事。”我含糊地说。
“什么事啊?我妈说你天天往外跑,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正在找。”我有些心虚。
“爸,你别找了。”李晓突然说,“我一个同学,他家公司在搞直播带货,正缺人手,你去试试吧。”
“直播带货?”我愣住了,“那是什么玩意儿?”
“就是在手机上卖东西啊,很简单的,对着镜头说说话就行。”
“我一个大老爷们,对着手机卖东西?像什么样子。”我本能地抗拒。
“这有什么,现在这最赚钱!比你那什么破手艺强多了!”
李晓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了我心里。
“什么叫破手艺?李晓,我告诉你,你爸这手艺……”
“行了行了,爸,都什么年代了。”李晓不耐烦地打断我,“你那套早就过时了。我把地址发给你,你下午就去看看。别总让我妈操心。”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半天没说话。
心里堵得慌,连馒头都咽不下去了。
“跟儿子吵架了?”郑工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我苦笑着点点头,“孩子觉得我这身手艺,是破烂,没用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不懂。”孙师傅叹了口气,“他们不知道,这些机器,这些手艺,才是国家的根。”
“也别怪孩子。”郑-工倒是很看得开,“时代不一样了。他们有他们的世界,我们有我们的坚守。”
内心独白:李晓的话,比陈静的话更伤人。在老婆眼里,我的手艺不值钱。在儿子眼里,我的手艺是过时的“破烂”。我是不是真的老了?真的被这个时代淘汰了?我所珍视和坚守的一切,在他们看来,竟然如此可笑。
内心独我白:直播带货,对着镜头说话。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浑身都不自在。让我去跟人讨价还价,推销东西,比让我加工一个公差在微米级的零件难多了。我的价值,难道就只剩下这张嘴了吗?
内心独白:郑工说得对,时代不一样了。或许我真的该去看看,去了解一下儿子的世界。可是,我怕。我怕我真的去看了,就再也回不到这个让我安心的小作坊了。我怕我连最后这点坚守,都会被现实冲得一干二净。
下午,我还是去了李晓发给我的那个地址。
那是一栋写字楼,里面全是年轻人,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
我穿着一件旧夹克,站在他们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接待了我。
他看了看我的简历,眉头皱了起来。
“李师傅,你这……只会开机床啊?”
“我还会设计图纸,懂工艺,能解决技术问题。”我赶紧补充。
“我们这儿用不上这些。”他摇摇头,“我们要的是会聊天,会讲段子,能带动气氛的主播。”
“我……我可以学。”我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没底气。
“你这个年纪,学起来也慢了。”他说话很直接,“这样吧,我们这儿还缺个打包发货的,搬搬箱子,一个月三千五,你干不干?”
从一个七级技工,到保安,再到打包工。
我的职业生涯,一路向下。
我走出那栋写-字楼,感觉外面的阳光都有些刺眼。
我没有回家,又回到了公园。
远远地,我就听到了工具棚里传出的机器轰鸣声。
那声音,此刻听起来,是那么的亲切。
我推开门,郑工他们还在忙活。
看到我回来,郑工只是点点头,“回来了?正好,搭把手。”
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换上工作服,走到了我的位置上。
握住冰冷的操作杆的那一刻,我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
这里,才是我的世界。
第3章 冰山一角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我每天都到公园的“秘密基地”报到。
家里的气氛,却越来越紧张。
陈静见我每天早出晚归,以为我真的找到了什么好工作。
有一次吃饭的时候,她状似无意地问我:“卫东,你现在这工作,一个月能拿多少啊?”
我扒着饭,含糊地“嗯”了一声。
“到底多少啊?总得有个数吧。”她追问道。
我没法回答。
我能告诉她,我每天都在免费干活,还自得其乐吗?
她不把我当疯子才怪。
“还在试用期,工资……不高。”我只能撒谎。
“不高是多少?”
“够……够还房贷的。”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个谎言,像一块石头压在我心口。
我知道,这事瞒不了多久。
家里的积蓄,正在一点点减少。
那天,李晓放假回家,给我带回来一套新衣服。
“爸,你以后出去,穿这个。别老穿那件旧夹克,人家还以为咱们家多困难呢。”
我摸着新衣服光滑的面料,心里不是滋味。
“爸,上次让你去那家公司,你怎么没去啊?我同学都问我了。”
“不合适。”我淡淡地说。
“有什么不合适的?打包工怎么了?凭力气吃饭,不丢人。”
“你觉得不丢人,我觉得丢人!”我压抑了很久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我李卫东,跟机器打了一辈子交道,靠的是脑子和手。不是去给人当苦力搬箱子!”
我的声音很大,把陈静都从厨房惊动了。
“你吼什么!儿子也是为你好!”陈静护着儿子。
“为我好?他懂什么?”
“我不懂?爸,我就是比你懂!”李晓也来了脾气,“你守着你那套老掉牙的东西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现在是互联网时代,是流量为王!你那一套,早就该进博物馆了!”
“你……”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够了!都少说两句!”陈静在中间打圆场。
那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晚上没出来。
内心独白:儿子说我的手艺该进博物馆了。这话太狠了。也许他说的是事实,可我接受不了。这就好像有人指着你的脸说,你这个人,已经没有价值了,是个废物。这种感觉,比下岗还难受。
内心独白:我对家人撒了谎,这让我很愧疚。可我能怎么办?告诉他们真相,只会引来更多的争吵和不理解。他们不会明白,我在那个小作坊里找到的,是比钱更重要的东西——尊严。一个男人,要是没了尊严,就真的垮了。
内心独白:或许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这么自私,只顾着自己的感受。家里还有一堆账单等着付,儿子还要上学。我是不是应该放下那点可怜的骄傲,去找个打包工或者保安的工作?可是,一想到要放弃那个小作坊,我的心就跟被挖掉一块似的疼。
第二天,我还是去了公园。
我心里乱糟糟的,干活的时候也总是走神。
郑工看出来了。
他把我叫到一边,递给我一支烟。
“家里有事?”
我点点头,把昨天跟儿子吵架的事说了。
郑工安静地听着,一口一口地抽着烟。
等我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卫东,我们做这些,不只是为了自己。你觉得,我们是在玩儿吗?”
我愣住了。
“走,带你去看个东西。”
郑工带着我,走出了工具棚。
我们穿过公园,来到附近的一家社区医院。
在康复科的病房里,我看到了一个躺在床上的老人。
他身上插着管子,看起来很虚弱。
“老周,我同事,以前厂里的技术科长。”郑工的语气很沉重。
“两年前中风了,半身不遂。你看他用的那个辅助康复器械。”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个很简陋的机械臂,帮助病人做手臂的抬升和弯曲。
“进口的一套要十几万,他家没那个条件。国产的便宜,但不好用,角度和力度都控制不好,还容易造成二次损伤。”
郑-工看着病床上的老同事,眼睛里有一种复杂的情感。
“我们现在做的那个零件,就是给新一代康复器械做核心传动轴的。”
“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设计的,想法很好,但找不到厂家愿意接这种小单子。”
“大厂嫌量小,利润低。小厂技术又达不到要求。”
“这孩子,是老周的孙子。他想做出来,让他爷爷能用上。”
郑工转过头,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卫东,我们做的,不是一堆废铁。这东西,能让一个躺在床上的人,重新抬起手来。你说,这事,有没有意义?”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原来,我一直以为他们只是在打发时间,玩票。
没想到,这背后,竟然是这样的故事。
一个零件,关系到一个人的希望,一个家庭的希望。
而我,竟然还为了一点家庭矛盾,在这里自怨自艾。
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郑工,我……”
“回去吧,跟家里人好好说说。”郑工拍了拍我的肩膀,“家人,才是最大的支撑。他们不理解,是因为我们没说清楚。”
从医院出来,我心里豁然开朗。
我一直觉得,是家人不理解我。
其实,是我没有让他们了解我正在做的事情的价值。
我决定,跟他们摊牌。
第4章 临危受命
那天晚上,我特意买了点好菜,还开了一瓶酒。
陈静和李晓都觉得很奇怪。
“爸,你今天怎么了?发工资了?”李晓问。
“还没。”我给他们倒上饮料,给自己满上一杯酒。
“今天,我想跟你们聊聊。”
我把我这段时间在公园里,和郑工他们一起干活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从我怎么发现那个小作坊,到怎么被他们的手艺折服。
最后,我讲到了今天在医院看到的那一幕。
“……我们做的那个零件,就是给那个康复器械用的。”
“它也许不值多少钱,但它能让一个瘫痪的老人,重新抬起自己的胳膊。”
我说得很平静,没有抱怨,也没有争吵。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
陈静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晓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讶和思索的表情。
“爸,你说的是真的?”他问。
“真的。”
“那个康复器械,是那个大学生自己设计的?”
“对,一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
李晓沉默了。
他学的也是机械设计相关的专业,他比谁都清楚,从一个想法到做出一个能用的产品,中间有多难。
“你们……就几个人,用那些旧机器,能做出来?”他还是有些怀疑。
“能。”我回答得斩钉截铁,“因为我们有这个。”
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自己的手。
“技术,经验,这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过时不了。”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
是我下岗以来,我们一家三口第一次这样平心静气地沟通。
虽然陈静还是担心收入的问题,但她的态度明显软化了。
李晓看我的眼神,也从之前的不屑,变成了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第二天,我再去公园的时候,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没有了后顾之忧,我干活的劲头更足了。
我们的小作坊,就像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每个人都是一个不可或缺的零件。
郑工负责总体把控和图纸深化。
孙师傅负责钳工和装配。
李师傅负责车工。
而我,负责最关键的铣削加工。
那个核心传动轴,结构非常复杂,对精度的要求达到了“丝”级,也就是百分之一毫米。
这是整个项目里,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
我把自己关在小作坊里,整整研究了两天图纸。
脑子里,全是各种加工方案,各种走刀路线。
到了第三天,我终于有了完整的方案。
我小心翼翼地把毛坯件固定在铣床的工作台上,开始了第一道工序。
“滋……滋……”
铣刀旋转着,切削着金属,发出悦耳的声音。
铁屑像金色的雪花一样飞溅。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刻度盘,手上的动作,稳得像焊在上面一样。
每进一刀,我都要停下来,用塞尺和百分表反复测量。
郑工他们都围在我身边,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知道,这一步,不能有任何差错。
一旦失误,这块好不容易找来的特种钢材,就彻底报废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后背的衣服,也早就湿透了。
但我浑然不觉。
我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这台机器,这个零件。
终于,在傍晚的时候,最后一道工序完成了。
我关掉机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用棉纱布,小心地把零件上的油污擦干净。
一个闪着金属光泽,如同艺术品般的传动轴,呈现在我们面前。
“成了!”孙师傅激动地喊了一声。
郑工拿起游标卡尺,一项一项地仔细测量。
每一项数据,都和图纸上要求的,分毫不差。
“漂亮!”郑工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卫东,你这手艺,绝了!”
那一刻,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我看着自己亲手做出来的零件,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然而,我们高兴得太早了。
就在我们准备把零件交给那个大学生进行装配测试的时候,一个致命的问题出现了。
零件在进行最后的强度测试时,一个关键的连接部位,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虽然肉眼几乎看不见,但在高倍放大镜下,那条裂纹清晰可见。
这意味着,这个零件,是废品。
它根本无法承受高强度的反复运动。
这个结果,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在我们每个人身上。
小作坊里,一片死寂。
“怎么会这样?”李师傅喃喃自语,“材料是最好的,加工精度也够了,怎么会裂呢?”
郑工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他拿着报废的零件,看了又看。
“是材料的内部应力问题。”他缓缓开口,“我们在加工过程中,改变了金属的内部结构,但没有做后续的热处理来消除应力。”
“热处理?”我心里一沉。
热处理需要专门的设备,高温炉,冷却池。
这些东西,我们这个小作坊里,根本不可能有。
“没有热处理,这个问题,解决不了。”郑工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和无力。
我们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忙活了这么多天,付出了这么多心血。
难道,就要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吗?
我看着那个报废的零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着。
不甘心。
我真的不甘心。
第5章 峰回路转
(第三人称全知视角)
郑国强的办公室,其实就是工具棚里用木板隔出来的一角。
一张旧书桌,一把掉了漆的椅子,就是全部家当。
此刻,他独自坐在这里,手里捏着那个报废的传动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棚屋里,孙建华和李学文默默地收拾着工具,动作比平时慢了很多,金属碰撞的声音也显得有气无力。
失败的阴影,笼罩着这个小小的空间。
郑国强知道,这不是简单的技术问题。
这是对他们这群老家伙的一次沉重打击。
他们想证明自己宝刀未老,想证明这身手艺还有用武之地。
可现实,却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没有先进的设备,没有完整的工艺链,光靠一腔热血和一双老手,真的能和这个时代抗衡吗?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坚持,产生了一丝怀疑。
那个叫李卫东的年轻人,此刻正一个人蹲在铣床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地面。
郑国强能感觉到他内心的不甘和挫败。
这个年轻人,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对技术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把手里的活儿看得比天大。
也正因为如此,失败对他的打击,会比对任何人-都大。
放弃吗?
这个念头在郑国强脑海里一闪而过,又被他迅速掐灭。
不行。
如果就这么放弃了,不仅对不起那个年轻人的托付,更对不起病床上老周的期盼。
也对不起他们这群老家伙,赌上全部尊严的这份坚守。
必须想办法。
郑国强闭上眼睛,脑子里飞速地运转着,搜索着几十年来积累的所有知识和人脉。
还有什么办法?还有谁能帮忙?
……
(第一人称限制性视角)
我蹲在地上,烟一根接一根地抽,嗓子都快冒火了。
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热处理,热处理……
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没有热处理炉,一切都是白搭。
我们就像一群想造汽车的工匠,费尽心力造出了发动机,最后发现,我们连一个轮胎都做不出来。
这种无力感,比下岗那天还让我难受。
难道,真的就像儿子说的,我们这套东西,过时了?
难道,我们真的只能被这个时代,无情地抛弃?
我狠狠地把烟头摁在地上。
不。
我不信。
一定还有办法的。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着过去在厂里处理类似问题的经验。
高频淬火?不行,那也得有高频设备。
氮化处理?更没可能。
我的脑子,就像一台卡顿的电脑,疯狂地搜索着,却始终找不到解决方案。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尘封已久的记忆片段,忽然从我脑海深处跳了出来。
红星厂。
我们厂里,好像……好像有一台老式的井式调质炉!
那还是当年从德国进口的老设备,虽然旧,但性能非常稳定。
后来厂里更新设备,这台老家伙就被淘汰了,扔在了仓库的角落里,好几年没人动过了。
别人可能早就忘了,但我记得。
因为当年,全厂只有我,能把那台老古董的温控仪表,调校得最精准。
我的心,猛地狂跳起来。
有希望了!
但是,一个新的问题,又摆在了我面前。
我已经不是红星厂的员工了。
我有什么资格,回去用厂里的设备?
去找以前的领导?
我下岗的时候,他们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
现在回去求他们,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内心独白:回去求人?李卫东,你忘了你是怎么离开那个地方的吗?人事科长那张冷冰冰的脸,同事们同情又疏远的眼神。你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走出来,现在又要摇着尾巴回去?你的骨气呢?
内心独白:可是,如果不回去,这个项目就彻底黄了。郑工他们的心血,那个大学生的希望,病床上那个老人的期盼……所有的一切,都卡在我这一环上。我一个人的面子,跟这些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内心独白:这不是求人。我不是去要饭,我是去解决一个技术难题。我不是以一个下岗工人的身份回去,我是以一个七级铣工的身份回去。对,就是这样。我是去工作的,不是去乞讨的。
我的脑子里,两个小人儿在激烈地打架。
一个说,为了尊严,不能去。
另一个说,为了责任,必须去。
我看着手里那个冰冷的、带着裂纹的零件。
它仿佛也在看着我,质问我。
我猛地站起身。
“郑工!”我冲进他的小办公室,“我有办法了!”
郑工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红星厂,我们厂里有台旧的热处理炉,还能用!”
“我能把它修好,也能操作它!”
郑工听完,愣了半晌,随即明白了我的顾虑。
“可是,他们会让你用吗?”
“我去试试。”我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就算去求,我也得把它求下来!”
郑工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他站起来,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卫东,你不是一个人去。”
“我们这几个老家伙,陪你一起去。”
“我们是去解决问题的,不是去求人的。挺直腰杆去!”
那一刻,我感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的背后,站着一群和我一样,不肯向命运低头的老兵。
第6章 薪火相传
第二天,我们一行五人,浩浩荡荡地杀向了红星机械厂。
郑工、孙师傅、李师傅,还有另外一位王师傅,都换上了自己最体面的衣服。
他们几个,加起来快三百岁了,此刻却像即将上战场的士兵,神情肃穆。
站在熟悉的工厂大门口,我心里五味杂陈。
保安不认识我了,拦着我们不让进。
我只好硬着头皮,给以前车间的老主任打电话。
老主任人还不错,听说我的来意,犹豫了半天,还是答应帮忙跟上面说说。
我们在传达室里,足足等了两个小时。
最后,厂长助理下来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我们,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你们就是李卫东?”
“是。”
“想用我们厂的设备?还是已经淘汰的旧设备?”他轻笑了一声,像听到了什么笑话。
“那台设备虽然旧,但是还能用。而且,只有我能把它调试到最佳状态。”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卑不亢。
“我们这是在做一个公益项目,为社区医院的康复器械做配件,不收一分钱。”郑工在一旁补充道,还拿出了社区医院开的证明。
那个助理看都没看,就把证明推了回来。
“我们厂有规定,外来人员不能操作设备。出了安全事故谁负责?”
“出了事我一个人担着!”我急了。
“你担得起吗?”他反问道。
我们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我们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让他们试试吧。”
我们回头一看,是厂里的老总工程师,张总。
张总快七十了,已经退居二线,但厂里没人敢不尊重他。
他跟郑工是老相识了。
“老郑,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张总笑着走过来。
“张总,还不是为了这点手艺人的念想。”郑工苦笑道。
张总看了一眼我们手里的零件图纸,眼睛一亮。
“好东西啊。现在愿意下功夫做这种活儿的人,不多了。”
他对那个助理说:“小王,带他们去仓库。安全问题,我来担保。”
助理虽然不情愿,但也不敢违抗,只好带着我们去了那个尘封已久的仓库。
那台井式调质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落满了灰尘。
像一个被遗忘的巨人。
我走上前,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心里感慨万千。
“老伙计,我们又见面了。”
接下来的工作,紧张而有序。
我负责检修和调试设备,郑工他们负责打下手。
这台老机器,就像一个沉睡多年的老人,需要一点点地唤醒。
我检查电路,更换老化的零件,给传动系统上油。
每一个步骤,都无比熟悉,仿佛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就在我忙得满头大汗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仓库门口。
是李晓。
“爸。”他喊了一声。
“你怎么来了?”我有些惊讶。
“我……我来看看。”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我妈让我给你送点汤。”
他走了进来,好奇地打量着这台巨大的机器,还有我们这群忙碌的“老头兵”。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轻蔑,多了一些好奇和……敬畏?
“爸,这是在干什么?”
“热处理。给零件消除内部应力,增加它的强度和韧性。”
我一边拧着螺丝,一边用最简单的话给他解释。
“应力?是那个材料力学里的概念吗?”
“对。”
我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
设备调试好了,我们把新的零件放进炉膛,开始升温。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精确地控制温度和时间。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仪表盘,不敢有丝毫松懈。
李晓就站在我旁边,安静地看着。
他没有玩手机,也没有不耐烦。
“爸,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他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指了指旁边的一本设备手册。
“你帮我看着这个升温曲线图,每隔十分钟,在坐标纸上描一个点。看看实际升温和理论曲线,有没有偏差。”
“好。”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拿起笔和坐标纸,认真地描起点来。
他的动作很专注,像是在做一个重要的实验。
我看着他年轻而认真的侧脸,心里忽然有些感动。
这小子,好像……长大了。
几个小时后,热处理完成了。
我们把零件取出来,进行冷却和后续处理。
最后,我们又把它带回了公园的小作坊,进行最终的强度测试。
这一次,在放大镜下,零件完美无瑕。
成功了!
我们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像一群孩子。
李晓也站在人群里,由衷地为我们鼓掌。
他走到我面前,眼神很亮。
“爸,我以前……错了。”
“你做的这些,不是破烂。很了不起。”
他顿了顿,又说:“那个康复器械的设计图,我能看看吗?我觉得,它的控制系统,可以用程序做一些优化,让它更智能。”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觉得我老土过时的儿子。
他用他的方式,表达了对我的理解和支持。
他没有选择继承我的“手艺”。
但他用他的知识,为这份“手艺”插上了新的翅膀。
我忽然明白了郑工说的话。
时代在变,但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比如,对技术的追求,对做好一件事的执着。
这,就是薪火相传。
第7章 夕阳余晖
最终的装配,非常顺利。
那个大学生,小张,看到我们做出的完美零件,激动得差点给我们跪下。
他带着我们,把传动轴安装到了康复器械上。
当他按下开关,那条机械臂平稳而精准地抬起、弯曲、旋转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
我们成功了。
几天后,我们一起去了社区医院。
当护士把新的康复器械,安装到周科长的病床上时,老人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在他的孙子小张的帮助下,他用那只瘫痪了两年多的手,控制着机械臂,慢慢地、颤抖地,抬了起来。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控制着机械臂,给我们这群站在床边的老家伙,敬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那一刻,我感觉所有的辛苦和委屈,都值了。
我们做的,不仅仅是一个零件。
我们做的是一个人的尊严,一个家庭的希望。
这件事,很快就在我们这群退休工人圈子里传开了。
越来越多身怀绝技的老师傅,找到了我们这个公园里的小作坊。
有焊工,有钣金工,有电工……
我们的小团队,越来越壮大。
大家凑钱,又添置了一些设备。
我们的小作坊,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老年技术攻关小组”。
我们不为赚钱,只接那些有意义、有挑战的活儿。
帮社区修修健身器材,给残疾人改造轮椅,甚至还帮一个年轻的创客,做出了他第一个发明品的样品。
我的生活,也回到了正轨。
我不再是那个无所事事的下岗工人李卫东。
我是这个团队的核心技术骨干,李工。
陈静也不再抱怨我了。
她有时候会做好饭菜,送到我们的小作坊来。
看着我们这群老头子吃得满嘴是油,她嘴上说着“慢点吃,别噎着”,脸上却挂着笑。
李晓的变化是最大的。
他一有空就往我们这儿跑。
他用他的专业知识,帮我们建立了电脑模型,用来模拟零件的受力情况。
这大大提高了我们的设计效率和成功率。
他跟郑工他们,成了忘年交。
他开始理解,我们这一代人对技术的执着和热爱。
我也开始学习他带来的新知识,学着使用电脑软件,了解3D打印。
我们父子之间那道无形的墙,不知不觉就消失了。
这天傍晚,忙完了一天的活儿,我和李晓走在公园里。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爸,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我。
“什么打算?”我笑了笑,“就这么干下去呗,干到干不动为止。”
“我觉得,你们可以搞得更大一点。”李晓说,“现在有很多年轻人,有好的想法,但缺少你们这样的技术和经验支持。你们可以成立一个工作室,专门为他们提供技术服务。”
“成立工作室?”我愣住了。
“对啊,把传统手艺和现代创新结合起来。这事,有价值,也有市场。”
我看着儿子,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那是属于他们这一代人的,自信和远见。
我忽然觉得,我好像也不是那么老。
我的故事,也许才刚刚开始。
我们走到那个熟悉的小作坊门口。
郑工他们正在里面,一边喝着茶,一边讨论着一个新的图纸。
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温暖而明亮。
机器的轰鸣声停了,但这里,依然充满了生命力。
我曾经以为,四十五岁,就是我人生的终点。
下岗,失业,被时代抛弃。
我以为我的晚年生活,就会在无尽的迷茫和落寞中度过。
但公园里的这群七十岁的老人,他们让我明白。
年龄,从来不是终点。
当一个人心里还有热爱,手里还有坚守,眼里还有光的时候,他的人生,就永远不会落幕。
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的作坊上,给那扇绿色的铁皮门,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知道,这扇门背后,是一个旧时代的结束,也是一个新故事的开始。
而我,很庆幸,是这个故事里的一员。
来源:海上沐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