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晓芸数到第十三圈毛线时,织针"啪"地断了。半截竹签斜插在未成形的围巾里,像道新鲜的伤疤。厨房飘来焦糊味,她抬脚把毛线团踢进茶几底下——那里还藏着去年断掉的第三根针。
围巾的第十三个冬天
周晓芸数到第十三圈毛线时,织针"啪"地断了。半截竹签斜插在未成形的围巾里,像道新鲜的伤疤。厨房飘来焦糊味,她抬脚把毛线团踢进茶几底下——那里还藏着去年断掉的第三根针。
"妈妈!弟弟把鸡蛋煎成炭了!"女儿朵朵举着锅铲冲出来,校服袖口沾着蛋壳碎片。周晓芸瞥了眼挂钟,凌晨五点四十七分,距离送孩子们上学还有两小时零三分。
冰箱贴压着的施工图纸突然震动起来。视频请求亮起的刹那,周晓芸下意识捋了捋睡翘的刘海。屏幕那端的天花板正在漏水,丈夫李建强的安全帽反扣在床头,像只沉默的甲壳虫。
"下月回。"他咳嗽着翻了个身,露出后背拔罐的紫斑。周晓芸盯着他枕边的女士香烟盒——上个月视频时那里摆的还是黄鹤楼。
朵朵忽然抱着数学作业本挤进镜头:"爸爸,明天家会..."话音未落,刺耳的鸣笛声碾碎画面。李建强已经坐起身戴安全帽,背后的防汛应急灯把潮湿的工棚照成血红色。
周晓芸沉默着挂断视频。烤箱计时器在此刻归零,焦黑的曲奇饼干冒着青烟,和窗外的晨雾纠缠在一起。她突然想起结婚那年冬天,李建强用工地废料焊的铁艺玫瑰,如今正在阳台生锈。
送完孩子回来的路上,周晓芸在垃圾桶旁撞见丈夫的行李箱。拉链豁口处探出半盒艾司唑仑,和儿童退烧贴的包装黏在一起。她弯腰时听见椎间盘"咯吱"作响,这个声音和婚检时医生说的"盆骨前倾"微妙重合。
洗衣机的轰鸣声在深夜格外清晰。周晓芸抖开丈夫的工装裤,沙砾簌簌落进地漏。当摸到内侧口袋的硬块时,她感觉心脏被混凝土浇筑——是枚铂金戒指,尺寸明显小于她的无名指。
儿童房突然传来啜泣。周晓芸赤脚冲进去,看见儿子小航正对着足球赛录像抹眼泪。镜头扫过观众席时,她注意到其他孩子父母相握的手,像极了当年他们在工地食堂分食一碗阳春面时的温度。
暴雨突至的凌晨,急诊室的白炽灯晃得人眩晕。朵朵蜷缩在留观床上输液,校服裙沾着呕吐物。周晓芸翻找化验单时,一张心理评估诊断书从琴谱里滑落:"创伤后应激障碍...持续六个月..."
手机在包里疯狂震动。三十七个未接来电上方,最新消息是本地新闻推送:"城西建筑工地坍塌事故"。周晓芸望着女儿颤动的睫毛,突然发现她左耳后也有颗褐色小痣,和丈夫受伤的锁骨位置分毫不差。
护工推着轮椅经过时,金属碰撞声惊醒了周晓芸。李建强左腿打着石膏,钢钉在X光片里闪烁如星群。他试图摸口袋找烟,却扯掉了镇痛泵的管线。生理盐水一滴滴砸在地砖上,像极了当年求婚时打翻的啤酒。
复健科走廊里,朵朵正在教弟弟用石膏腿做支点练平衡。周晓芸望着丈夫被汗水浸透的后背,那些拔罐的紫斑已经淡成旧地图。她忽然掏出那枚铂金戒指:"是抗凝血用的医疗手环?"
李建强怔怔地看着内侧刻的"RH阴性血型",笑出眼泪。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周晓芸摸出茶几底的毛线团,断针的裂口正在织进第十三圈花纹。
物理治疗仪发出规律的嗡鸣,像极了当年工地打桩机的节奏。小航突然把足球塞到父亲石膏腿旁:"等春天拆了这个,我们去踢球吧?" 李建强笨拙地用夹板接住球,钢钉在皮肤下奏响隐秘的乐章。
周晓芸织完最后一个线头时,晨光正掠过丈夫新生的白发。那些藏在行李箱夹层的安眠药,不知何时被换成了儿童维生素软糖。
消毒水的气味渗入周晓芸发丝时,她正用棉签蘸着温水给李建强润唇。床头监测仪闪烁的绿光爬上丈夫新添的白发,像极了老家屋后那片爬满青苔的瓦檐。
"妈妈,你看!"小航突然举着手机冲进来,屏幕上是本地新闻页面。镜头扫过坍塌工地的残垣时,周晓芸看见半截安全帽在泥浆里浮沉——正是视频里总出现在李建强枕边的那顶。
李建强的食指忽然抽动,石膏边缘露出半截褪色的刺青。那是他们结婚时偷偷去纹的字母Z,此刻正被钢钉投下的阴影切割得支离破碎。周晓芸想起女儿藏在琴谱里的诊断书,"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诊断日期,正是丈夫说要去邻市接新工程的那天。
深夜陪护时分,周晓芸在储物柜发现个铁盒。生锈的锁头上粘着水泥渣,打开却是整盒手写信。最上面那封邮戳日期是去年七夕,信纸带着香水味:"李工,抗凝血手环已随包裹寄出..." 她攥着信纸冲进安全通道,却撞见主治医师举着CT片说:"RH阴性血库存不足。"
雨点砸在玻璃幕墙上,将ICU的蓝光折射成破碎的银河。周晓芸摸着无名指上的戒痕,想起洗衣机里发现的那枚铂金戒指。当她在供血同意书上签字时,护士突然问:"您和患者都是熊猫血?" 钢笔尖划破纸张的刹那,朵朵打来视频电话,背景里心理医生办公室的挂钟停在三点十七分——正是工地坍塌的时刻。
李建强苏醒是在冬至清晨。他望着周晓芸枕边的铁盒,喉结滚动如卡壳的齿轮:"那些信..." 话未说完便被剧烈的咳嗽打断,监测仪发出刺耳警报。周晓芸按呼叫铃的手突然顿住——丈夫病号服领口处,若隐若现的红痕蜿蜒进绷带缝隙。
复健室里,朵朵正在弹奏《月光》。小航突然指着窗外喊:"下雪了!" 玻璃上的冰花映着李建强僵硬的复健动作,像出失帧的老电影。周晓芸低头织围巾,第十三圈毛线突然绷紧——女儿琴谱架上的诊断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张全家福素描。
除夕夜,周晓芸在厨房发现瓶未拆封的香水。香气与信纸上的味道一模一样,成分表里却标注着镇静剂成分。电视里播放着工地坍塌事故调查新闻时,李建强拄着拐杖挪进来,石膏腿上用彩笔画满星星。
"这是王工女儿的香水。"他指间转着抗凝血手环,"她爸在坍塌时把我推出支架..." 烟花在窗外炸开的瞬间,周晓芸瞥见他锁骨上的褐色小痣,和女儿耳后的印记重叠成完整的基因图谱。
春天来临时,钢钉拆除手术的同意书与朵朵的痊愈报告同时送达。周晓芸在手术风险告知栏签字时,钢笔突然断墨。李建强用颤抖的手接过笔,在"家属关系"栏重重写下"同血型共生体"。
住院部楼下的樱花开了。小航追着足球跑过草坪,李建强的拐杖深陷在软泥里。周晓芸扶他时触到温热的手环,内圈刻着"Z&L"的缩写正在阳光下流转。
"等梅雨季来了..."李建强突然指向工地旧址,"我带你们看新发的蘑菇。" 周晓芸顺着望去,坍塌的基坑已长出嫩绿草芽,安全帽缝隙里探出朵紫色野花。
朵朵抱着素描本跑来,最新一页画着四只紧握的手。周晓芸无名指的戒痕被画成环状星云,李建强的钢钉成了连接星座的虚线。风卷起画纸边缘时,露出夹层里泛黄的心理诊断书——"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诊断已被红笔划去,旁边添了行小字:"爸爸的钢钉把噩梦钉在了昨天。"
来源:荷叶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