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万花楼之中,既无半亩田地可耕,亦无纺车吱呀作响,更不见鸡鸭鹅等家禽踪影。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因为实在貌美,舅妈收了很大一疙瘩银子,将我卖了。
我欢欢喜喜挽了裤腿冲进万花楼。
娘说勤劳致富,在万花楼,我也一定凭本事过上好日子。
1
这万花楼之中,既无半亩田地可耕,亦无纺车吱呀作响,更不见鸡鸭鹅等家禽踪影。
我空有一身蛮力,却似那猛虎困于笼中,手足无措地呆立原地。
我思来想去,终是鼓足勇气,一把扯住那花了银两将我买下的漂亮老太太,问道:“大娘,这万花楼连片地都没有,您怎还舍得花那么多钱买我呀?”
老太太被我这一问,噎了一下,似是想要开口解释。
我见状,生怕她尴尬,赶忙慌慌张张地摆手道:“大娘,我绝无嫌弃之意,您可千万别误会了。”
老太太眉头一皱,不情不愿道:“莫要再唤我大娘,唤我阿妈便是。我买你回来,可不是让你来做那粗笨力气活的。”
我满脸疑惑,问道:“那阿妈买我回来,所为何事呀?”
阿妈眉头皱得更紧,道:“伺候人懂不懂?把那些来我楼里的公子老爷们伺候得舒舒服服、高高兴兴了,自然就有钱喽。”
我赶忙点头如捣蒜,道:“懂,我懂。我最会伺候人啦!”
阿妈愣了一下,随后摆了摆手。
只见一旁围在我身边的几个大汉,便如潮水般退了出去。
阿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道:“既然你这么上道,今儿就让你开个苞。”
我兴奋得双手直搓,问道:“开苞好哇,可这苞在哪开呀?我又该去何处寻这苞呢?”
我心中暗自琢磨,我最喜欢剥玉米苞了,把外边那层叶子一层层剥开,露出金黄饱满的玉米粒,那可是最松快的活儿。
我又赶忙道:“多谢阿妈照顾!”
阿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将我送进一个小房间,嘱咐道:“你且在这屋里好好等着。”
没过多久,一个纤瘦的小公子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进来。
我笑着问道:“你也是来开苞的?”
小公子脸颊瞬间绯红,如天边云霞,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大大方方道:“第一次吧,没关系,我教你。”
我心中暗想,这种农活,像他这样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肯定从未做过,我包教包会。
只是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花钱来这万花楼剥玉米呢?
我又道:“要不,你在那歇着,我来就行。”
小公子脸更红了,如熟透的苹果,问道:“这样,也可以吗?”
我拍着胸脯道:“可以,可以!我力气大得很呢!”
我心中盘算着,我替他把活儿做了,他下回肯定还来找我,这不就是有回头客了吗!
小公子听我这么说,便规规矩矩地坐到床边,一脸局促不安地看着我。
我脱下那碍事的长裙,然后大大咧咧地叉开腿坐在凳子上,扯着嗓子朝门外喊道:“阿妈!”
阿妈似是就蹲在门外偷听,我一叫,她便立刻应道:“什么事儿!”
我问道:“玉米呢?”
我话音刚落,便听着外头有什么咚地一声。
阿妈问道:“要玉米做什么?”
我理直气壮道:“你不是要我们剥玉米苞吗?”
又是咚地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
很快,从门缝里塞进来一本小小的画册。
阿妈似乎生气了,声音都透着一股狠劲儿,道:“跟着画册上做。”
我拿起画册,走到小公子身边,道:“来,咱们一起瞧瞧。”
小公子慌里慌张地将画册合起来,扔到地上。
我捡起画册,道:“阿妈说,要我们照着做呢,你扔了怎么学呀?”
小公子咬着下嘴唇,垂着头,一声不吭。
直到我去捡那本画册,他蹭地一下站起来,像只受惊的小鹿,把那画册卷吧卷吧揣进了怀里。
他红着脸,扭着头将裙子递给我,道:“把裙子穿好。”
可他的眼神却控制不住地向我这边飘,似是被什么吸引住了。
我接过裙子,还未穿好,便听他道:“我,我先走了。”
说罢,他开门,头也不回地匆匆走了。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满是疑惑,暗自嘀咕道:“这是……为什么啊?”
2
小公子前脚刚踏出门去不久,阿妈后脚便迈进了屋内。
阿妈满面春风,欢天喜地地绕着我上下打量,眼神还时不时地瞟向那纹丝不乱、整洁如新的床铺,啧啧称赞道:“哟,你这丫头,命倒是真不赖哟!那公子为了你,可是花了大把大把的银子呢。得嘞,从今儿个起,你就安安心心在这儿待着,那公子来了,你就一门心思专门伺候他。”
我闻言,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急切说道:“阿妈,我有的是力气,能伺候人呐!”
我满心害怕她觉得我不中用,再把我像扔破布似的赶出去。娘曾跟我说过,穷苦人家的孩子,就得勤快些,才有饭吃。娘勤快了一辈子,在病死的前一天,都还拖着病弱的身子,在舅舅家的地里翻土劳作。
如此,才好不容易给我换来一个菜饼和一碗汤,让我能勉强果腹。
娘死后,我便开始学着娘的模样,洗衣做饭、下地干活,啥活计都干。
许是我做得不如娘那般利索,这才被狠心的爹娘给卖了。
阿妈眼睛一瞪,没好气地骂道:“你个不知好歹的死丫头片子!让你歇着你就歇着,没事儿多跟楼里的其他姐妹们请教请教,别像这次似的,啥事儿都没做成!这头一回,人家小公子觉得新鲜好玩儿,可要是来个两次三次,人家指定就厌了,到时候啊,有你苦头吃的!”
阿妈说得倒也在理,小公子虽说抢走了那画册,可楼里还有其他姐姐们呢,她们个个都身怀绝技,啥都会。只要我肯认真学,肯定也能行的。
于是,我壮着胆子敲了好几个姐姐的房门,满脸堆笑地恳求道:“姐姐,姐姐,您教教我吧。”
可姐姐们都不肯理我,还撇着嘴说我命好。
我命好吗?
我只晓得,不干活肯定是不行的。她们不肯教我,那我就自己想法子学。
阿妈不给我安排活儿,可我眼里得有活儿啊。我找来抹布,把地擦得一尘不染,又把那些酒壶盘子洗得锃光瓦亮,在阳光下都能晃人眼。
阿妈瞧见我撅着屁股擦地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你呀,别在有客人的时候这么干,影响咱这生意。”
我还学着姐姐们的样子,往脸上使劲儿地擦胭脂。我没有姐姐们那般白皙的肌肤,就多擦些粉,把自己弄得白白的。然后,我猫着腰躲在门外,竖着耳朵听里边的动静。
里边儿传来的声音很奇怪,像猫儿叫一样,软软糯糯的。进去的人出来的时候,脸上笑得跟开了花似的,特别开心。
原来……是这样啊。
我心里琢磨着,觉得自己已然掌握了一点精髓。
小公子第二次来的时候,阿妈特意把我拉到一旁,千叮咛万嘱咐道:“你可得好好伺候好这位贵客,要是伺候好了,往后有你的好处。”
那肯定的呀,我已经做足了准备,就等着小公子来了好好表现一番呢。
小公子一进来,我便迫不及待地围着他,眉飞色舞地向他展示自己。
他静静地看着我,抿着那好看的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我挺了挺胸脯,十分得意地说道:“我学会了。”
小公子轻轻摇了摇手中的纸扇,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倒了杯茶,慢悠悠地端起茶杯,眼睛却依旧看着我。
然后,我开始学猫叫:“喵儿……”
这曲里拐弯儿的喵喵声,时高时低,时急时缓,我觉着自己已经学到了姐姐们的十分精髓。
小公子刚喝了一口茶水,冷不丁被我这一声猫叫吓得呛了出来,一边咳嗽一边问道:“这就是你新学的本事?”
我得意洋洋地说道:“我躲在门外学了很久呢。”
小公子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喝着茶水,可他那月牙一样漂亮的眼睛眯着,笑意就跟那泉水似的,从眼缝里止不住地往外涌。
我见状,心里暗自得意,那肯定是伺候得很好呀。
3
我轻启朱唇,又“喵儿……”地唤了一声。
“别,别再叫了。”小公子脸颊绯红,似天边云霞,忙将手中折扇置于腿上,打断了我的声音。
“就坐在这,陪我聊聊。”他抬眸望向我,目光温柔。
聊天儿?这我可不太会呀。平日里,除了娘,几乎没人与我说话。
我思索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今日未落雨,地里的庄稼怕是该浇水了。”
他微微颔首,却并未言语。
我心中暗想,得换个话题,便盯着他的鞋面,呆呆地发愣。
“嗯……你鞋子上绣的云纹,真好看,轻飘飘的,仿佛要随风而去。”我轻声说道。
他依旧沉默不语,只是轻轻摇着手中的扇子。
“嗯……你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一样,也好看极了。”我鼓起勇气,又夸赞了一句。
他手中的扇子顿了一下,随即抬眸看向我:“你呢?有没有人说你好看?”
看来这个话题他喜欢,我心中一喜,连忙说道:“阿妈说我好看,所以她才肯花好多银子跟舅妈买下了我。娘也说我好看,不过她说的时候和阿妈不一样,她满脸忧愁,说这样我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娘一向都没说错过,可这句我却觉得不对。我要是长得不好看,阿妈肯定不会买我,我也不会在这里,不用做什么力气活儿就有饭吃,有床睡。”
“多好的日子啊。”我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容。
他眼里的笑意淡了些,似被一层薄雾笼罩,我不敢再说,垂下头,双手绞着衣角。
“你觉得这里的日子好?”他轻声问道。
“嗯。以前在舅妈家,我天不亮就得起来去地里干活,然后趁他们还没睡醒,再回来把饭做了。等他们吃完,要是还有的剩,我就吃点,有时候连汤也没有,就只能在锅里加点水,好歹能有点油腥儿。”
“这儿多好呀,你瞧瞧我都吃胖了不少。”我转了个圈,捏着自己微微鼓起的肚皮,笑着说道:“这里都有油水了。”
小公子抿着嘴轻笑,可眼角却是没有弯起,似藏着心事。
我又不敢做声了,只静静地坐在一旁。
他捏了块糕点递给我:“吃吧。”
桌子上的糕点都是阿妈特意准备,用来招待小公子的,我馋了许久,见他伸手递来,我连忙接过。
别人给了东西,一旦犹豫就会没有,我从小便深知这个道理,从不敢耽搁。
这糕点真甜,还有股淡淡的花香,我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
小公子就笑着看我一块接一块地吃,直到一碟子糕点都被我就着水吞下了肚,他才用袖子在我嘴边轻轻沾了沾。
糕点的碎屑还有早上新涂的粉将他的袖子染得粉白,他叹了口气:“以后不要那样涂粉了。”
我赶紧点头,其实那些东西糊在脸上并不舒服,香得发腻,而且出一点汗就会糊掉,难受极了。
又坐了许久,小公子起身告辞。
这次阿妈笑得更大声了,一进门就夸我:“我的乖女儿,真有你的!”
可一瞟见依旧纹丝不乱的床铺,她愣了片刻,喃喃自语:“这公子到底看中了你什么,连着两次都没动。”
“我们聊了很久。”我争辩道。
阿妈却摇摇头,一脸不信。
阿妈走了以后,我也觉着这样不是长久的法子。
我求着阿妈让我出去一趟,她问我做什么,我说:“我想去学学怎么伺候人。”
阿妈啐了我一口:“这本事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都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她们不教你,我教!”
说着,阿妈又拿出来一本画册。
“这也不是什么羞死人的事儿,说起来还是个技术活,你先瞧着,然后将我当做那个小公子,照着画册里的动作试一试。”阿妈将画册递给我,说道。
我翻开一页,只见上面画着一些亲密的动作,我脸颊一红,却还是照葫芦画瓢地摆弄起阿妈来。
阿妈被我摆弄的时候,疼得叫出来:“你这丫头劲儿恁地大呢,哪有你这样的!”
“平日里抡锄头抡惯了……”我停下手,疑惑地问道:“可是阿妈,这样子真的舒服吗?”
阿妈气得半死:“不开化的石胚子!你过来!”
她揪着我耳朵,将我从屋里提溜出去,塞到翠红姐姐房里的屏风后。
“阿妈,你这是做什么?”翠红姐姐白了我一眼,不满地问道。
“那是咱万花楼的大金主,今儿你让她学着些,万一要跑了这金主儿,我要你们好看!”阿妈拧了翠红姐姐一把,气冲冲地走了。
我就那样躲在屏风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翠红姐姐如何伺候客人。
只见她眉眼含春,轻声细语,动作轻柔而熟练,客人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我看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天不亮,翠红姐不耐烦地将我推了出去。
学了一整夜,我觉着自己应该是学会了。
4
小公子踏着轻快的步伐而来。
此次,他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待那食盒盖子一掀,馥郁香气瞬间盈满整间屋子。
小公子嘴角含笑,轻声道:“且尝尝这美味。”
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伸手便抓起一个蹄膀,大口啃咬起来。
心中暗自思忖:先吃饱了再说,旁的事儿往后放放。
不知不觉间,竟将那食盒里的吃食吃了个精光。
我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说道:“小公子,这次我当真学会了。”
小公子微微挑眉,问道:“哦?学会了什么?”
我嘿嘿一笑,伸手便去扒他的衣服,边扒边说:“翠红姐姐昨夜教了我一整晚呢,先这般,再那般。”
小公子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惊道:“真学会了?”
我猛地点头,信誓旦旦道:“真真儿的,绝无虚言。”
说罢,我便开始活动筋骨,准备大展身手。
奈何方才吃得太饱,肚子撑得难受,刚蹲下去压腿,便“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
小公子一脸无奈,抬手捂住脸,叹道:“我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啊。”
我狼狈至极,差点哭出声来,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的污秽,说道:“我真学会了,你……你再等我一下,可好?”
小公子反倒镇定下来,蹲下身,轻轻抚着我的头,缓缓说道:“不必急于此时,此地亦非合适之所。”
他陪了我许久,又特意去将床铺弄乱,还抹了一把血上去。
“如此,你阿妈便不会再为难于你,放心便是。”他这般说道。
我咬着嘴唇,心中委屈如潮水般涌来。
他实在是太好了,好到我愿为他做任何事情,可我却如此笨拙,连这般简单之事都做不好。
娘曾说过,人若待我一分好,我当还三分。
可他待我十分好,我却连一分都还不上。
这回他走后,阿妈果然没再说什么,反而夸我终于开了窍,能傍上这样的金主,日后日子定会越来越好。
我低着头,一声不吭。
这次,我等了许久许久,许久许久他都没有再来。
阿妈对我的态度也渐渐差了起来,每日只让我更卖力地擦地洗碗。
“买你回来可不是为了做这些琐事的,这能值几个铜板!那公子若再不来,你便打开门接客!”阿妈怒声说道。
我点头应下,可心中却已不像从前那般心甘情愿。
因为如今我一想到小公子的眉眼,心中便发慌,又忍不住想笑。
娘从未教过我这些。
日子过得既快又慢。
这一日,翠红姐姐推开我的门。
她用帕子扫了扫凳子,坐下后说道:“你还不知道吧!”
我心中一紧,忙问道:“知道什么?”
翠红姐姐抿了口茶,说道:“你那小公子家里可出了大事。”
“什么大事!”我慌了神,急声问道。
“听说是惹恼了哪位贵人,他那做大官的爹被查了。如今他们一家都在牢里关着呢,看样子是不行了。”翠红姐姐说道。
“要我说啊,入了这行当,就别想着在一棵树上吊死,你瞧瞧我,恩客从门这头排到那头,这才有些松快日子。”翠红姐姐又劝道。
我点头应下,可心中却已乱作一团。
入了大牢,他那样弱的身子骨如何吃得消。
还能活着出来吗?
我心中焦急万分,暗自思忖:我得去看他,一定得去。
我要去求阿妈。
5
阿妈面色阴沉,坚决不同意。
任我如何磕头如捣蒜,额头都磕得红肿起来,她亦不为所动。
她厉声道:“那地方万万去不得!若被其他贵人知晓,定会嫌咱们晦气,届时咱们这万花楼都要遭殃!”
言罢,她唤来几个粗壮婆子,将我绑在房内柱上,又取来细针,恶狠狠道:“今儿个,你就给我去接客!”
她专挑我的指甲缝扎去,那钻心的疼痛,让我忍不住惨叫出声。
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凶狠的模样,心中满是恐惧与不解。
她边扎边骂:“以前是有金主宝贝你,从今儿起,给我放机灵点!可没人再用银子保你了,你得靠自己的本事儿在我这万花楼里过活!”
我强忍着泪水,连连应道:“阿妈,我记下了,我记下了……”
言罢,又给她磕头,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时,翠红姐姐推门而入,她向阿妈福了一福,轻声道:“阿妈,今晚上这丫头还要待客呢,若是真疼晕过去,反而坏了事儿。”
阿妈闻言,瞪了我一眼,这才气呼呼地走了。
翠红姐姐忙上前来,帮我解开绳索,又取来药膏,为我涂抹伤口。
她轻声叹道:“你这丫头,怎就如此倔强呢?”
我垂眸不语,心中却已有了计较。
待她们走后,我开始奋力挣身上的麻绳。
还好我平日里牙口不错,此刻便用牙齿去咬那绳结。
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将麻绳咬开。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纵身一跃,跳了出去。
我不认得路,只能一路走一路问。
逢人便问:“劳烦您,可知大牢怎么走?”
终于,我走到了大牢门前。
可看守的狱卒却横眉立目,将我拦住。
他们冷声道:“想进?可以,给钱!”
我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荷包,心中一阵凄凉。
我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宝贝,便是娘留下的一根铜钗。
舅妈曾多次向我要这铜钗,我皆藏了起来,哪怕她用竹棍子抽我,我也不舍得交出。
此刻,我小心翼翼地将铜钗取出,递给狱卒,颤声道:“这位大哥,我……我只有这个了。”
狱卒掂了掂分量,这才哼了一声,道:“半柱香的时间,进去吧!”
我千恩万谢,连忙跑了进去。
牢房内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霉味。
我四处张望,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了小公子。
他蜷缩在那里,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里衣,上面染了许多灰尘,隐约可见斑驳的血痕。
我心疼得要命,连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牢房很小,墙上都是他用土坯子写的字。
刚开始的字迹还工工整整的,到后面便有些歪扭起来,最后只剩下无力的一撇,像是没了所有力气,又心有不甘地划上最后一笔。
我轻声唤道:“小公子……”
他身子一颤,猛地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抹倔强与无畏。
瞧见是我,他神色一松,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沙哑。
我强忍着泪水,哽咽道:“我听她们说了,担心得要紧,便来看看你。”
小公子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你不必担心我。倒是你,我如今这境遇,你阿妈怕是要为难你。”
我摇头道:“不管怎样,我都好着呢。小公子,你……你还好吗?”
他笑了笑,望着我道:“你是第一个来瞧我的。”
我闻言,心中一阵酸楚。
我将头从那铁栏子的缝隙往里挤,急声道:“小公子,你会死吗?”
他闻言,轻轻叹了口气,从角落慢慢挪了过来。
我这才看清他的脸,白得吓人,没有一丝血色。
他一字一句道:“我父亲为官清正,上无愧朝廷,下无愧百姓。我给你阿妈那些钱,是我写书所得,同样干干净净。你放心,他们查不到什么。”
他说着又垂下头,像是自嘲一般:“只是如今在这奉城,无人敢为我们一证清白。”
我不敢作声,心中却五味杂陈。
娘曾说过,官老爷最大,见着官老爷,不论他说什么都照做,他要什么都给。
只要保住性命,就万事都好。
我犹豫片刻,轻声道:“小公子,你……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他闻言,抬起头来,望着我道:“对了,我之前写书挣得钱还有得剩,上次去的时候就想留给你傍身,可没想着一时慌乱竟给忘了。那钱我留在城西的萃古斋里,你去那儿报你自己的名取了,应能一生无忧。”
我闻言,泪水夺眶而出:“小公子……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闻言,微微一笑,用手指在地上轻轻写出姓名:“我,姓赵,名珩。”
我轻声念道:“赵珩……我记着了。”
这时,狱卒来赶我,他冲我摆手道:“去吧,珍重。”
我学着他的样子点头,哽咽道:“珍重。”
6
我心中猛地一念闪过:“我要告官!”
此念一出,我自己都惊得浑身一颤。
我定是魔怔了,怎会有如此大逆不道之想法。
从阴森牢狱中走出,我整个人魂不守舍,脚步虚浮,恍恍惚惚间竟来到了萃古斋前。
抬脚踏入,一股清新淡雅的墨香扑鼻而来,让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许。
我深吸口气,大着胆子朝那书桌前走去,轻声问道:“请问……”
书桌前一位公子缓缓抬起头来,他一身素衣清俭,只那束发的玉簪子温润细腻,透着几分贵气。
我怯生生道:“我,我叫陈莲儿。”
那公子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轻声重复:“陈莲儿……”而后又道:“没想到能让珩公子动心的,竟是你这般模样之人。”
我垂下头,不安地搓着衣角,低声道:“公子此言何意?”
那公子一脸苦涩,起身往外探了探,见四处无人,才又回到桌前,从案下拿出一个布袋,递给我道:“这是他留给你的东西,你千万收好,也莫要跟旁人提是他留的。如今这情势,你也是知晓的。”
我接过布袋,只觉沉甸甸的,心中疑惑更甚,问道:“公子,这到底是何情势?他……他究竟出了何事?”
那公子神色凝重,道:“你拿了东西就快快离开这,他这案子不太妙,莫要牵涉其中,以免惹祸上身。”
我捏紧布袋,急道:“要是我想鸣冤呢?”
那公子神色一动,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我,问道:“姑娘当真要鸣冤?”
我重重地点头:“自然!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蒙冤受屈!”
那公子站起身,不动声色地将闭店的木牌子挂出去,而后关上了门,转身请我坐下,道:“姑娘若真想鸣冤,这奉城怕是不能。”
我忙问道:“那哪里能?”
那公子目光炯炯,吐出二字:“京城。”
我微微一怔,问道:“京城,就能行了吗?”
那公子没有点头,而是缓缓道:“姑娘可知登闻鼓?”
我茫然摇头:“不知,还请公子明言。”
那公子道:“这登闻鼓,乃朝廷所设,百姓若有冤情,可击鼓鸣冤,案情能直达天听。”
我眼睛一亮,急道:“如此甚好!那我便去击这登闻鼓!”
那公子看着我,又道:“只不过,以民告官,视为犯上,不论案情如何,先受杖责五十。”
我毫不犹豫道:“杖责我不怕!一百也不怕!只要能为他鸣冤,便是受再多的苦,我也甘愿!”
那公子顿了一下,道:“若姑娘肯……状子我写。”
我重重点头:“我肯!多谢公子!”
那公子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道:“小公子待我赤诚,我自当全力相助。那状子,我定好好写。”
说罢,那公子便坐于案前,研墨提笔,停停写写,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奋笔疾书,竟磨了整整一夜。
次日清晨,他将写好的状子递给我,此时他已是双眼通红。
他叹着气,郑而重之向我躬身一拜,道:“珩公子是我的至交好友,也是我一生知己。此次遇难,我连去看他一眼都没有勇气,今日也只能用一支笔为他写份状子。一切就拜托姑娘了。”
我忙扶起他,道:“公子放心,我定不负所托!”
临走时,那公子又拿出一包银子递给我,道:“姑娘,此去京城路途遥远,这包银子你拿着,路上用度。还有,你且将面容抹得脏黑一些,多加提防心怀不轨之人,以免招惹是非。”
我接过银子,应道:“多谢公子提醒,莲儿记下了。”
可临出城门时,忽见那公子急急慌慌跑过来,口中喊道:“莲儿姑娘!且慢!”
我停下脚步,等他跑到跟前,问道:“公子为何如此匆忙?可是还有何事要交代?”
那公子喘着粗气道:“你一小姑娘,又是他珍重之人,若你出了意外,我怎么向他交代。”
说罢,他将我身上的包袱取下自己背上,道:“还是我陪你一道去。”
7
吾等未雇马车,只因惧其太过惹眼,引人注目,遂择小径,径往京城而去。
行至半日,他已气喘如牛,满身大汗淋漓,衣衫尽湿。
他扶着树干,喘着粗气,满脸惊愕道:“你这小丫头,怎的连薄汗都无有?莫不是铁打的身子?”
我微微一笑,轻声道:“我自幼便做些力气活,身子骨自然比常人强健些。”言罢,我将他身上的包裹又换了回来,背在自己肩上。
照他这般走法,怕是还未到京城,便已丢了半条性命。
我四处张望,寻得一户人家,买了辆旧板车。
我拍了拍板车,对他道:“你且坐上去吧,这般走下去,怕是吃不消。”
他闻言,气得满脸通红,怒道:“这成何体统!我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坐这板车?”
我蹲下身,将他鞋子脱了,指着那些发光的水泡,问道:“你且看看这些水泡,不疼吗?还能走得动吗?”
他似是被我吓到,坐在那一动不动,片刻后才哼唧一声,低声道:“疼……”
我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拖到板车上,笑道:“如此走得快些,等离了奉城远了,我们再买头骡子代步。”
他闻言,又哼了一声,低声道:“嗯……也只能如此了。”
他坐在板车上,自言自语道:“他这是从哪里寻来的这般奇女子?怎的我从未遇见过?”
“这小子……当真是好福气……”
他嘟囔了片刻,便窝在那睡着了,睡颜竟有几分孩子气。
后来,我寻得一户人家,买了头骡子。
我拍了拍骡子的背,笑道:“马匹到底是稀罕货,又金贵得很,容易被人惦记。这骡子却是不一样。”
“速度比驴快,耐力比马好,还皮实好养,实乃出行之佳选。”
有了骡子,我们便走得更快了些,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路上风餐露宿,他身子骨弱,竟生了场病。
我守在他床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中不禁有些后悔让他同行。
他似是看出我的嫌弃,一路都忙忙叨叨的,想要帮我做些什么。
他笨手笨脚地生火做饭,结果饭半生不熟,菜也焦糊一片。
我无奈地看着他,苦笑道:“你这手艺,当真是……”
他挠了挠头,尴尬地笑道:“我……我平日里很少做饭,故而……”
我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还是我来吧。”
因着他帮忙,我吃了不少半生不熟的和焦糊的饭,当真是作孽。
可想到他写了状子,又是小公子的至交,我一路都忍着,未曾发作。
直至快进京城,他明显开始坐立不安,半夜总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我知他心中害怕,便轻声安慰道:“你莫要担心,有我在,定不会让你有事。”
他闻言,紧紧抓住我的手,低声道:“我……我害怕……我是一个文弱的读书人,皮薄肉嫩的,真挨了板子,怕是要命。”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笑道:“你且放宽心,我自有办法。”
在进京的前一夜,趁他在板车上睡着,我悄悄让骡子掉了个方向,又给骡子喂了不少草料。
我望着远方的京城,低声道:“嗯,走吧。走一夜的话,他应是来不及赶来了。”
8
说不惧,实乃虚言。
我乍一瞧见那威风凛凛、气派非凡的登闻鼓,双腿便不由自主地发软,似那风中摇曳的弱柳。
然软了也无妨,我紧攥着小公子塞予我的钱袋子,那钱袋子沉甸甸的,似承载着无尽希望。
我一步一步,缓缓挪动,直至身后如潮水般围满了看热闹的众人,这才堪堪行至登闻鼓前。
抬眼望去,那鼓,高耸入云,仿若能通天彻地。
我深吸一口气,奋力敲去,那鼓声,真个是响彻云霄,震得人耳膜生疼。
身后之人,越聚越多,熙熙攘攘,皆交头接耳,猜测着我的身份,以及我究竟要诉何冤情。
“瞧这女子,莫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妇人轻声道。
“哼,谁知道呢,说不定是诬告呢。”另一男子不屑道。
很快,一队官兵如狼似虎般赶来。
果如之前所料,他们一句案情也不问,便如恶虎扑食般将我绑在登闻鼓前的长凳上,随即开始挥动那重重的木杖,杖责于我。
那木杖落下,如千斤重锤,比之竹棍子和针,疼得何止百倍。
这力道,分明是要将人活活打死。
我紧咬牙关,试图强撑,然终是扛不住那钻心之痛。
“娘……”我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
我也不知为何此时会喊娘,只觉喊了娘,便似有了依靠,还能再扛一会。
“状子呢。”
我隐约听得有人在我耳边低语,那声音似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我迷迷糊糊地,颤抖着双手从怀里抽出那张状子,那状子似有千斤重。
娘,莲儿好想你啊。
若你在,此刻定会心疼得泪流满面吧。
莲儿知晓,若你在,定不会让我敲这登闻鼓。
你只会默默背着我,替我去还这份恩情。
可是,若你还在……莲儿又怎会给旁人唤作阿妈。
活着千般好,万般妙,皆因娘在身旁。
待我悠悠转醒,宋公子便守在一旁,满脸焦急。
他道:“我紧赶慢赶而来,却见你已昏死在登闻鼓前的长凳上,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
“看热闹之人虽多,却无一人敢上前碰你,似怕沾了晦气。”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憋得脸如猪肝般通红,才将你从那儿搬到此处。”
我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然这一笑,却扯动了伤口,疼得我直咧嘴。
他眼中满是心疼,目光如细丝般一点点在我的后背打量。
“好在,那状子,已递上去了。”他轻声道:“你也算是捡回来一条小命。”
我趴在床上,思绪飘飞,想起了小公子那苍白的脸。
不知他此刻可还好?
案子,已被移交了。
听说,隔天,小公子一家便从奉城被押送回京。
我躺在客栈养伤,动弹不得,如那被缚住翅膀的鸟儿。
他们回京那日,宋公子去了。
回来之时,他眼眶通红,似哭过一般。
“幸好回来了。”他长叹一声道。
“小公子一身是伤……模样比我都凄惨,令人不忍直视。”
我嘱咐他不要将我敲登闻鼓之事告知小公子,他却摇摇头,无奈道:“这事儿已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哪里还能瞒得住。”
9
我与宋公子于京城一隅,竟已盘桓了小半年之久。
其间,我俩四处奔走,费尽心思地打点,只盼着能有机会见上小公子一面。
“宋兄,这京城规矩森严,咱们这般苦求,不知何时能得见小公子啊。”我望着那高墙深院,满心无奈。
宋公子亦是愁眉紧锁:“唉,这京城到底非同寻常,多少银钱,在他们眼中竟如粪土一般。”
我们只知案子有了些眉目,知晓他们尚在人世,便觉心安些许。
可这钱财如流水,我们在京城的花销极大,那许多银子,竟也撑不住这般开销。
宋公子欲寻些营生,以补贴家用,奈何四处碰壁,处处受挫。
“这京城怎会如此?我满腹经纶,竟无用武之地!”宋公子愤懑不已。
我倒因一身力气,寻了个送货的活计,虽辛苦,却比那洗盘子的工钱多了几分。
“宋公子,你莫要再抱怨了,有这抱怨的功夫,不如想想如何节省些花销。”我劝道。
宋公子却念叨:“读书无用,在这偌大的京城,竟无我容身之处。”
我懒得理他,心中暗想:有听他叨叨的功夫,不如睡一觉养养精神。
他这样的读书人,哪里懂得我们这些底层人的艰辛。讨生计本就如此,哪里像他从前,一盏茶,一本书,坐而论道,便能挣得我们一个月的辛苦钱。
“你莫要小看这送货的活计,虽辛苦,却能养家糊口。”我边说边整理货物。
宋公子摇头叹息:“唉,世道不公啊。”
案情了结那日,宋公子急匆匆地跑到我送货的半道上,将我截住。
“陈莲,快,快随我去!”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连裤腿都来不及放下,便随着他匆匆赶往。
站在人群中,我满身泥灰,汗水混着沙土流下一道道沟壑,无人再注意我那张曾让万花楼老板肯花大价钱买下的脸。
“这京城之人,只看重权势,哪里会注意我们这些小人物。”我心中暗自感慨。
小公子被带进来的时候,目光缓缓扫过人群。
我慌乱地用碎发掩住面容,心中暗想:“他应是认不出我的。”
可我还是急切地打量着他,只见他又瘦了许多,好在身上的伤似乎已痊愈。
他的目光停在我身上,怔怔地,一动不动。
只是这么一瞬,他便红了眼,眉头拧着,苍白的唇一张一合。
虽然没有声音,可我偏是认出了他说的话:“莲儿。”
那轻轻的两个字,却重重地敲在我的胸前。
我埋下头,不敢再看他,心中五味杂陈。
“小公子,你终于无恙了。”我在心中默默祈祷。
日思夜想了这样久,可今日一见,明明离得这样近,我又觉得那样远。
“无罪。”
“官复原职。”
我只听到青天大老爷说的这几个字,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喜悦。
宋公子激动得抱住我:“太好了,太好了,陈莲!小公子无罪了!”
我也高兴,可不知为何,心里却前所未有的难过。
“宋公子,你莫要如此激动,我……我活儿还没做完呢。”我推开他,说道。
宋公子不解:“陈莲,你何出此言?小公子无罪,你应高兴才是啊。”
我心中苦涩:“他是官老爷的小公子,我呢?一介民妇,还入了贱籍。我与他,有云泥之别。”
“陈莲,你莫要如此妄自菲薄。”宋公子劝道。
我摇摇头:“宋公子,你不懂。我与他,终究不是一路人。”
“哎,陈莲!”宋公子想拉我,可人群之中,他手无缚鸡之力,只有被推搡的份儿。
哪里能挤出人群,寻到我呢。
往昔之时,我懵懂无知,全然不晓爱为何物。
而今,才似雾里看花,朦胧间有所悟。
那与刀割之痛截然不同的钝痛,竟也是爱意作祟。
于是,我决然离开了京城。
只因心中痛楚愈深,便愈要远走。
我不愿他日后因我的身份遭人非议指点,更不忍他因对我的愧疚,而凭空生出那本不该有的情分。
忆起往昔在万花楼,他乃是我的恩客。
也仅仅只是我的恩客罢了。
他待我极好,不过是因为他本就是良善之人,与旁的无关。
而我于他生出的那些爱意,又何尝没有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情呢?
此后,我寻了一处新地,独自生活。
平日里,我省吃俭用,将攒下的钱财,除去日常开销,其余皆留给了城中一位教书先生。
我恭敬地请他教我识字读书。
只盼有朝一日,能读懂他写的书卷。
也想明白,他眼中那些熠熠光芒究竟源自何处。
直至那一日,我在集市之上,蓦然又瞧见了他。
他身着一袭素衣,干净得超凡脱俗,仿若不染尘埃的仙子。
手中捧着一碗清水面,静静地站在街头。
他缓缓喝一口汤,又抬头望一眼四周,神色悠然。
我惊慌失措,转身便欲逃走。
“莲……”
“莲儿!”
他的声音传来,如重锤般狠狠敲在我的心上,令我动弹不得。
“莲儿,陈莲儿。”
我听到碗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踉跄的摔倒声。
“小公子!”
我心中一紧,急忙转身。
刹那间,我的整个身子被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他浑身汗淋淋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莲儿,莲儿。”他的声音也颤抖着,头深深地埋在我的肩膀上。
不过片刻,我的肩膀便已湿热一片。
“莲儿。”他只是不停地重复着我的名字,将我紧紧抱住,似是生怕我会再次消失。
“小公子……”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别再跑了好吗?”他在我的耳边轻声呢喃:“我寻了你许久许久,我真的害怕再也找不到你。”
“别跑了好吗?”
他抬起头,红肿的双眼中满是无尽的思念,似要将我淹没。
我那纠结拧巴的心,就这样被他紧紧捏在手中,无处可逃。
“赵珩,赵珩你跑……哪……”
此时,宋公子停在不远处,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们。
我早已泪眼模糊,视线一片朦胧,看不清周遭的一切,只是任由小公子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地走着。
他一时半刻都不肯松开我的手,仿佛一松开,我就会消失不见。
直至宋公子挡在我们身前,喘着粗气说道:“你们有话,坐下好好说。莫要再这般走下去了!我这可真是岔气了。你们一个个的,体力竟跟牛似的。”
他倒是依旧未变,一如既往地像只跑不快的乌龟,憨态可掬。
我这才知晓,那日之后,小公子亦追寻着我的脚步离开了京城。
这一路,他们二人寻遍了路过的每一座城池、每一个村落。
途中,他们被劫过财,被骗过物,穷得叮当响,饿得只能喝凉水充饥……
能活到现在,实属侥幸万分。
我心中明了,与宋公子进京的那一路上,我便已深切体会到,他们的善良在那些恶人眼中,不过是愚蠢可笑之举。
他们走在路上,几乎等同于行走的待宰猪肉,任人欺凌。
我长叹一口气,从怀里掏出原本为自己准备的两张薄饼。
他们二人瞬间直了眼,还未等我伸手递出,便迫不及待地夺了过去,狼吞虎咽地塞进了肚子。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模样真是十分熟悉,仿佛回到了往昔。
小公子捶了捶被噎住的胸口,半晌才又缓缓开口。
“莲儿。”
我轻声应道。
“为何要逃?”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我,问道。
我支吾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我的身份……实在悬殊巨大。”
他愣住,片刻之后,竟开始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泪水又夺眶而出。
他那清瘦的面上,尽是我从不曾见过的自嘲之色。
“身份?我身陷囹圄之时,又是什么身份?你可曾嫌弃过我?”
我坚定地摇头:“半分都不曾嫌弃。”
他将我的手心紧紧捏住,轻轻叹息道:“那时不曾嫌弃过我,这时又为何嫌弃。我如今的身份,竟还不如那个命不保夕的囚徒吗。”
我被他问住,呆呆地看着他,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明知道他说得不对,可却想不出如何反驳之词。
只得又换了说辞:“你我之间,只有恩情。并无爱意。”
他的手明显地抖了一下,似是被我的话刺痛。
“没有,没有爱意吗。”
他磕磕巴巴地重复着,用探究的目光望着我,我却不敢看他,扭过头去,躲避着他的视线。
他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我的手,摇晃着身子缓缓站起来。
“原来……你救我,只是为了报恩。”
“为了报我那些,那些银两的恩吗。”
他眼中的光芒缓缓黯淡下去,整个人痴痴傻傻地站在一旁,似是失去了灵魂。
“没有半分喜欢,你对我……没有……”
他抿出一道极难看的笑,那笑容中满是苦涩。
“也是。我们只,只见过三回。”
“我从来没有说起过,见你的第一次,就被你吸引了所有目光,从此再也无法移开。”
“也从来不曾告诉你,你在我心里是如何夺目,如何熠熠生辉。”
“想必,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流连花楼的公子哥,一个风流成性之人。”
“你为我敲登闻鼓,被杖责五十,孤零零躺在街头之时,我不在。”
“你重伤卧床,是宋兄衣不解带地照顾你,也不是我。”
“这样的我……你怎会喜欢。”
“这样的我……”
10
他说着说着,话语戛然而止,仿若被无形的丝线扯断了声线。
只是木然地凝望着远处那座荒山,那山在暮色中如同一幅残破的水墨画,透着无尽的孤寂与苍凉。
大颗大颗的泪,顺着他那张俊逸却满是哀伤的脸庞滚滚而下,恰似断了线的珠子,坠落在尘土之中。
我被他所说的话语,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刺得心一阵阵地绞痛,那痛楚如汹涌的潮水般袭来,让我忍不住双手捂着胸口,缓缓蹲了下来。
“好疼……这疼如万箭穿心,叫我如何能忍……”
我疼得喘不过气来,只觉那气息在喉间艰难地穿梭。
“莲儿。”他顿时慌了神,声音中满是惊恐与焦急:“你,你究竟怎么了?”
他急忙伸出那瘦弱的胳膊,竟出人意料地将我稳稳抱住,而后慌不择路地狂奔起来,脚步凌乱却又带着一股决然。
“我带你去医馆,莲儿,我定会带你去医馆。别怕,别怕,有我在,定不会让你有事。”
我将头埋在他那温暖的胸前,泪水溃不成军,哽咽着道:“心,心好疼。小公子……不是这样,并非你所说的那样。”
“你那样好……在我心中,你便如那清晨的朝露,晶莹剔透,美好得让我不敢靠近,不敢生出半分非分之想。”
你在我心里,才是那般纯净美好,宛如天际的星辰,遥不可及却又璀璨夺目。
胸口的疼开始如藤蔓般蔓延开来,从前到后,直至整个后背都开始隐隐作痛,那痛楚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小公子……”我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昏昏沉沉。
他轻轻嗯了一声,脚下的步伐却丝毫未停,依旧匆匆忙忙。
“你是这世上,除了娘,我最想见的人。”
我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天,每天我都在盼着能见到你……”
“好,好了,莲儿,莫要再说话,省着些力气。”他轻声安慰着,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只因之前在登闻鼓前所受的那顿杖刑,再加上我一直以来都在做那繁重的苦力,后背的伤虽已好了皮肉,可那内里的伤痛却并未完全痊愈。
又因我思虑深重,过于悲痛,更伤了五脏七情,这病便如那野草般疯长起来。
我一病便是数月,反复高烧,整个人如那风中飘零的落叶,虚弱不堪。
为了筹集治病的钱财,宋公子只得先回了奉城。
他临走之时,神色落寞,眼中满是无奈与不舍:“我是走得慢了,才比他迟了些。莲儿,以后,莫要再将所有苦楚都自己扛着。若真有一日,他负了你,你便来寻我。我走得慢,不会离你太远。”
我不敢言语,只默默地看着他摆摆手,转身离去,那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孤独。
小公子便这般留了下来,守在我身旁数月之久。
他每日都会教我读书,那朗朗的读书声如潺潺流水,滋润着我干涸的心田。
他还会给我念民间的趣闻轶事,那一个个生动有趣的故事,如同一束束温暖的阳光,让我渐渐疏散了心结。
他缓缓说道:“夫妻之间恩爱,从古至今便是恩于先,爱在后。两人之间的爱意若是那美丽的花、甜蜜的果,那恩情便是土壤下错综复杂的根,唯有根深,方能叶茂花繁。”
“我落去风尘时你予我的恩,你坠入深渊时我予你的恩,这些恩滋养出的爱,会更稳固而持久,恰似那千年古树,历经风雨而不倒。”
他守着我,日日夜夜,从未有过丝毫懈怠。
“初见时的惊鸿一面,虽如流星划过夜空,璀璨而短暂,却抵不过日夜厮守琢磨出的情分。可若没有那一面,又怎会有今日的厮守相伴?”
在他的悉心照料与开导下,我慢慢释怀,心中的阴霾渐渐散去。
直到我完全恢复了身子,他才偷偷摸摸地从怀里摸出一册又旧又破的画页。
“还记得这个吗?”他笑脸盈盈,如同初见时一般弯着眉眼,那笑容如春日暖阳,温暖而迷人。
“这不是那……那画册?”我惊讶地问道。
“嗯。”他轻轻点头,眼中闪烁着一丝狡黠。
“如今,可学会了?”他半是揶揄半是试探地问道,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坏笑。
……
我红着脸,低着头,不做声,只觉脸颊滚烫,如那燃烧的炭火。
“昨个,父亲给我来了信。”他笑得更开心了,眼中满是喜悦:“他说家里已经布置妥当,只等着我们回去把礼周全了。”
说着,他又紧紧握住我的手,声音温柔而坚定:“不过你若是不喜欢,我们也可以在这里办,只要你开心,一切都好。”
我轻轻摇头,心中满是感动。
这些日子,他早已熨帖了我所有心底的褶皱和不安,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安心。
我知道,他早已经想家了,那故乡的山水、亲人,都在呼唤着他。
“回去吧。我也该拜见长辈的。”我轻声说道,眼中满是坚定。
他笑着搂住我,轻轻在我额头上啄了一下,那吻如羽毛般轻柔,却让我心中满是甜蜜。
就在此刻。
他缓缓掀开我的红盖头,那红盖头如一片绚丽的云霞,飘落在一旁。
而后,他深情地吻住我,那吻如醇厚的美酒,让我沉醉其中。
便在此地。
大红的喜床,虽宽敞舒适,却也容不下我施展从翠红姐那学来的真功夫。
他又气又恼,佯装生气道:“你这小妮子,竟敢戏弄我。”
我笑得前仰后合,那笑声如银铃般清脆,仿佛忘记了过去所有的不快。
娘,若你还在,定也是喜欢他的。
他是个极好的人,善良、温柔、体贴,如那冬日里的暖阳,温暖着我冰冷的心。
你放心吧,以后莲儿都会好好的,定会与他携手一生,白头偕老。
来源:桃气故事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