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别廷芳剿灭刀客桑洪斌之后,手下的刀客没有死掉的都散伙了。桑洪斌手下有个马弁禹小头,跟了桑洪斌十来年,散伙后今天流落于西峡口,明天流落于内乡。刀客们被剿灭之后,很少有刀客为刀客头报仇的,但是禹小头却要为刀客头桑洪斌报仇。他有一把小马枪,有三十多颗子弹。他每天都要
《黑白别廷芳》第八回 别廷芳命大躲暗杀之一
王俊义
别廷芳剿灭刀客桑洪斌之后,手下的刀客没有死掉的都散伙了。桑洪斌手下有个马弁禹小头,跟了桑洪斌十来年,散伙后今天流落于西峡口,明天流落于内乡。刀客们被剿灭之后,很少有刀客为刀客头报仇的,但是禹小头却要为刀客头桑洪斌报仇。他有一把小马枪,有三十多颗子弹。他每天都要摸着马枪和子弹盘算:只要有一颗击中别廷芳的脑袋,他的小命就没有了。在地下,他就要和桑洪斌见面了。
禹小头,个子高,头很小,脑袋很尖,头发很稀。他听说陈序枪杀别廷芳,打烂了木床,而别廷芳毫发无损,就掂量着自己不打不说,要打就让别廷芳一枪毙命。而别廷芳剿灭的刀客土匪多了,给自己的生命留下的后患就多,想暗杀他的人就多,别廷芳就陷入了走一步摸摸球的状态,小心翼翼的生活着。他白天在老家张堂干活,夜里住老虎寨。寨墙很高,刀客们一般都不能进入老虎寨,特别是背着枪的刀客更是难以进到寨子里去。 自从陈序暗杀未遂,别廷芳就狡兔三窟了,有的时候住在老虎寨,有的时候住老家张堂。
在老虎寨,别廷芳夜里把马枪挂在太师椅上,回老家张堂,别廷芳就把马枪放在床上。在老虎寨,别廷芳睡觉,黑狗在屋子外边卧着,回到张堂,黑狗就跟着别廷芳卧在屋里。 禹小头找到机会暗杀别廷芳,是在民国七年也就是一九一九年秋天的一个深夜。禹小头曾多次在老虎寨对面的山头上观察老虎寨,寻找暗杀别廷芳的机会,总是难以下手。除了寨墙很高守夜的寨勇很多,别廷芳在被陈序暗杀过一次之后,在老虎寨上养了四十几条大狼狗,白天狼狗们吃野猪肉睡觉,夜里狼狗们卧在老虎寨的寨墙上,就是掉根针,四十几条狼狗就会昂首集体大叫。你去暗杀别廷芳,别说是寨勇们一枪夯死你,就是那些狗也会把你撕的只剩一架人骨头。
那天暮色沉沉之时,别廷芳掂着小马枪,领着一条黑狗回到张堂。推开门,别廷芳径直走进卧室和衣而眠。黑狗像是一个值更的人,坐在别廷芳的床前,听着别廷芳深深的睡去。在别廷芳刚走出老虎寨的寨门的那一瞬间,在对面山头观察几天的禹小头就发现了,他顺着山巅上的小路在夜色里奔跑,下山后飞檐走壁进入别廷芳的院子,一只蹑手蹑脚的寻找击毙别廷芳的最佳位置。
别廷芳的院子里有棵核桃树,树杈正对着别廷芳睡觉的房间,要击毙别廷芳,就要坐在树杈上对着别廷芳的床开枪。暗杀者是最害怕失手的,禹小头也是如此。他一次次选择最准确的位置,最后坐到树杈上决定,还是在窗口打最保险。 黑狗没有睡着,它听见了禹小头悉悉索索的声音,无数倍的扩大成炸雷一样的声响。它看见一个枪管,从窗户里伸进来,对准了别廷芳的脑袋。黑狗把头抬起来,咬着别廷芳的袖口,用劲撕扯。别廷芳被黑狗拉醒了,他摸摸黑狗的脑袋,黑狗依然在拉扯他的袖口。别廷芳从床上悄无声息的爬起来,又悄无声息的爬到屋梁上。
别廷芳张堂的房子是河南西部出名的二柱抬梁结构,在屋梁与柱子的结合部有个直角三角形的拐角。别廷芳坐到拐角上,把柱子当做了一个掩体,掂着马枪屏住呼吸,侧身注视着窗口。黑狗爬到床上,把脑袋往别廷芳的枕头上一摆,派头十足的睡了。 禹小头跳下核桃树,爬到窗户上,伸出舌头,把窗纸舔了个洞。他把自己的马枪伸进窗户里,对着黑乎乎的枕头开了一枪。噗嗤一声,似乎是热血从脑袋里流出来,把枕头濡湿了。禹小头装上子弹再打一枪,别廷芳的床上有生命挣扎和蠕动发出的细微的声音。禹小头接连打了七枪,竟然有血水溅落窗纸,把窗纸湿透,落到禹小头的脸上。禹小头把马枪攥在手中,站到核桃树下。一个核桃掉下来,打在他的脑袋上。他顺手捡起核桃说:“我还以为是别廷芳活了,朝着我的脑袋开一枪呢?”
又是噗嗤一声,这次是真的枪响,是别廷芳打的。子弹通过刚才他打别廷芳时放马枪的那个窗格,穿过禹小头掂枪那只手的手腕。随着血液溅起来,禹小头的马枪掉在地上。别廷芳装了第二颗子弹,推开门问:“哪路的刺客,还敢暗杀我别廷芳?”
禹小头说:“桑洪斌的马弁禹小头,为我们老大报仇来的。”
别廷芳说:“我别廷芳的脑袋能是那么好取的?在西峡口,靠几颗子弹就要我别廷芳脑袋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
禹小头说:“刺客历来都是你不死我死,你还我七枪吧。”
别廷芳说:“刺客都是玩命的人,我不会给你七枪,我只还你四枪。”
别廷芳对天空打了两枪,最后一枪打在禹小头的左腿肚子上。
禹小头说:“别廷芳,你把我打死吧。”
别廷芳说:“我不打死你,但是你左腿残疾了,想再次暗杀我别廷芳,就跑不动了,你右手残疾了,想暗杀我也不能打枪了。”
禹小头说:“你咋不要我的命哩?”
别廷芳说:“陈序暗杀我,是替他兄长报仇,在情理之中,我放他一条生路。桑洪斌树倒了,猢狲都散了,你桑洪斌手下一个马弁,竟然树倒猢狲不散,树死猢狲还在,你娃子也是个男人,还像个侠客。树倒猢狲不散的人不多了,你娃子是一个,我就饶你一命。”
禹小头说:“我要是爬着还来暗杀你别廷芳,你还能饶我一命?”
别廷芳说:“对于暗杀,我别廷芳也只能饶一不饶二。第一次暗杀我,我没死,是我命大。谁来暗杀我第二次,我肯定必死无疑,假若我还能侥幸活下来,暗杀者肯定是必死无疑。”
禹小头说:“暗杀无二回,我禹小头是从固始逃荒来的,桑洪斌收留了我,你把他击毙了,我就要击毙你。我虽然没有暗杀掉你,但是我的老大哥桑洪斌在地下的黄土里,已经看到我为他报仇了,我就是被你一枪打掉脖子上这个肉疙瘩,也算是值当了。”
别廷芳说:“没想到刀客桑洪斌,还收留了你这个二球货。”
禹小头说:“我这一辈子剩下的日子,就是拐着一条腿,就是耷拉着一条胳膊。这就是命,谁也没有办法。但是从今天起我禹小头就是拉条棍子要饭,也不上你别廷芳的门口;我就是饿死,也不吃你别廷芳一口赊饭;我就是死了没有钱买条苇子席卷卷埋了,也不找你别廷芳要一块银圆。”
别廷芳说:“我别廷芳就稀罕你这样的二球,来老虎寨守个寨门,不也有口饭吃。”
禹小头说:“一个人不喝两条河里的水,我禹小头喝桑洪斌河里的水已经是无可奈何,我以后成了个拐子,也不会到你别廷芳的河流里喝水。”
别廷芳说:“你就是茅缸里的撂礓石,臭硬臭硬。”
禹小头说:“别寨主,当个撂礓石,也比当个黄土坷垃强。撂礓石想砸谁,是硬的。黄土坷垃一扔散了,合成泥软了。一个男人,谁想是个软蛋?谁想是个坷垃?谁想一捏就碎?别看我禹小头脑袋不大,万不得已时就是老虎寨的寨墙,我也敢一头撞上去,在寨墙上留下一滩脑浆子。”
据说,禹小头是被一辆独轮车推走的,谁也不知道禹小头最后去了哪里。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暗杀者最后的结局就如同一个谜语,永远没有谜底。不过有人说禹小头十几年后曾出现在西峡口别廷芳司令部门口,晃荡了一天后就没影了。也有人说禹小头苦练左手打枪,并有重杀别廷芳的念头,只因身体失去平衡枪法过于疵毛半途而废。也有人说禹小头回到豫南固始县重新为匪,在三十年代末期被击毙。
禹小头走后,别廷芳在老虎寨后寨一块平坦的地方挖了个坑,埋葬了黑狗。一个不大的坟头上,别廷芳用几块石板堆砌了一座类似石碑的小建筑。别廷芳坐在狗碑前,想起黑狗,脸色沉重苍茫。黑狗被打了十一抢,身体基本成为筛子。狗也是条命,在慌乱的年月,人都想着自己活命,谁还想到用自己的命换回另一条命。人都难以做到的,黑狗做到了,别廷芳对着黑狗的坟墓哭了。连续三年,别廷芳把黑狗当成一个人看待,在清明和农历十来一鬼节,都要给黑狗点张纸,在黑狗周年,别廷芳都要在黑狗坟前坐很长时间。
1920年深秋,天高云淡。收成播种之后,土地分外空旷。远山轮廓清晰,近村老树苍劲。此时,老虎寨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把粮食背到老虎寨上,婆娘娃子带到寨上,猪马牛羊赶到山寨上,平安的度过一个冬天和腊月正月。除了上午到半下午这段时间,老虎寨上的人进出之外,老虎寨就关上寨门,自成一个天地。外人要进出老虎寨,都要站在寨墙下,大声向守宅的寨勇报清楚姓名,说出是谁家的亲戚。然后寨勇把要找的人带到寨墙上,确认来人是自己的亲戚,才能进寨。
刚刚立冬那天上午,老虎寨寨门来了两个兜子,后边跟了十几个人。从兜子上跳下来的两个人,大声喊寨勇。一个说:“我是黑石尖的武大个,想见见别寨主。”
另一个说:“我是黑柳坪的柳茂才,想见见别寨主。”
寨勇通告别廷芳问:“见不见?”
别廷芳说:“咋不见?”
寨勇打开寨门,别廷芳站在寨门里边问:“武大个,过去你为了自己那点家业,和刀客黄金豆勾手,我原谅你。谁弄几十亩地都不容易,谁有点家业都不容易。不过黄金豆都成了老虎寨的刀下之鬼,再也没有刀客骚搭你几块银元,骚搭你几百斤粮食,你来老虎寨弄啥哩?”
武大个脚步往寨门前挪了几步,被寨勇拦住。他只好站在寨门外说:“别寨主,你剿灭了黄金豆,我们黑石尖的人能睡个安生觉了。我没有银圆感谢你,只有给你送来六个大汉六条枪,先帮你守寨,然后学点枪法刀法,回去守黑石尖。”
别廷芳说:“武大个,你就不怕他们六个大汉一来不回?” 武大个说:“不回黑石尖,就是你别寨主的人马。”
别廷芳问柳茂才:“柳茂才,你有一百多亩地,在黑柳坪也是第一份。你还有一座油坊,一座纸坊,也不缺银圆。你和刀客戴玉常勾手多年,我别廷芳看的一清二楚。不过戴玉常也已经被老虎寨的寨勇击毙了,大客们也散伙了,也没有刀客去你们黑柳坪要银圆要香油了,你来我老虎寨弄啥哩?”
柳茂才说:“我和武大个一样,也给你送来了六杆人枪,帮你守寨,帮你剿灭刀客和土匪。”
别廷芳说:“武大个,柳茂才,你们的人枪,我一个不要。”
武大个和柳茂才说:“咋不要,我们今天送来人枪,明天就把他们要吃的粮食送来,香油送来,不吃你老虎寨的,不喝你老虎寨的,就是帮着你守寨,你剿灭刀客土匪,我们给你的人马添个堆。”
别廷芳说:“也好,我们留下大汉和人枪,你二位就不留了。”
武大个和柳茂才走后,寨勇们问:“咋弄?”
别廷芳说:“杀头猪,宰个羊,好好犒劳犒劳这十二个弟兄。”
黑石尖和黑柳坪送来的十二个大汉,从太阳正午开始,就把枪架在一起,分两桌子喝将起来。别廷芳安排了三十个酒量大的寨勇陪十二个大汉喝酒,时间不长,就喝得天也转地也转,树也转寨墙也转。别廷芳说:“就是三年前烧的玉米酒,再开三缸,撑开肚子喝。”
黑石尖来的一个大汉说:“喝多了,尿泡尿都能点着火星,把你们老虎寨烧了,你别廷芳钻到牛逼里?”
别廷芳修筑好老虎寨,帮助内乡县知事剿灭刀客和土匪之后,别说是阳城丹水的豪绅们要看别廷芳的脸色,就是内乡的知事遇到别廷芳也要笑一笑,拍拍肩膀头,还没有一个人敢于这样冒鼓悬天的对别廷芳说话。别廷芳心里一沉,如同挨了一个枪子。不过别廷芳还是走过去耸着脑袋对这个大汉说:“兄弟,你算是说对了,我别廷芳钻进牛逼里,图个暖和。”
十二个大汉都笑了,陪酒的老虎寨寨勇们也笑了。 喝了几缸玉米酒,十二个大汉都醉的烂泥死猪一般。别廷芳对寨勇大队长刘顾三说:“先把咱们的寨勇弄回去睡了,再把他们十二个弄到寨墙外边去。”
刘顾三问:“是枪打,还是刀砍?” 别廷芳说:“划得着浪费子弹,划得着砍一刀。” 刘顾三就带着几十个寨勇把十二个醉汉捆起来,绳子从脖子缠起,狠狠勒进肉里。把他们堆在一起,一顿饭功夫,就全部灭气了。然后,把他们搬到寨墙外边,黑衣服的排在寨门左边,蓝衣服的排在寨墙右边。 别廷芳说:“这十二个人,来老虎寨,是要我别廷芳这个肉疙瘩的。”
刘顾三说:“他们这个鳖型,见了酒就疯了,还能暗杀?看看这几年内乡县暗杀人的主,都是滴酒不沾,满脸鬼气。”
别廷芳说:“黑石尖的武大个,和黄金豆这个刀客勾着手,我们老虎寨把黄金豆杀了,武大个就跟我来这一手,想要我别廷芳的肉疙瘩?也没有摸摸自己的心顶门长满了没有?还有那个柳茂才,我们把刀客戴玉常击毙了,他比死个爹还上劲。老虎寨不把他们勒死,他们就要把我勒死,你说是不是?”
刘顾三说:“别寨主,就是犯法,也是责一不责众。你这弄的,是责众不责一,把十二个大汉都勒死了。”
别廷芳说:“陈序要暗杀我,那是一个人,盯着我的是一双眼睛。禹小头暗杀我,也是一个人,盯着我的也是一双眼睛。他们两个想暗杀我,自己不出手,派来十二个大汉十二杆枪,别说是开枪打死我,能把我打成肉泥,就是他们每个人都盯着我看,就是十二双眼睛,不把我盯死才怪呢?”
刘顾三说:“杀一儆百,杀一儆百,你不杀陈序这一个,就来了禹小头;你不杀禹小头这一个,就来了十二个。看来杀一儆百是有道理的。”
别廷芳说:“杀一能儆百?指的是老百姓犯法,杀了一个大家都害怕了。对这些暗杀者,我看是杀百敬一还差不多。只要是能当暗杀者,本来就是不怕杀的,你杀了哪一个暗杀者,能儆下一个暗杀者?”
第二天上午,黑石尖送来了一牛车粮食,黑柳坪也送来了一牛车粮食。牛车到了老虎寨门口,寨勇说:“把粮食卸下来,把大汉装上去。黑衣服的是黑石尖的,蓝衣服是黑柳坪的。”
牛车走远了,别廷芳站在寨墙上,看着牛车的黑影消失在山寨那边。 等到别廷芳做大了,马文德想暗杀他,没有成功。张和宣的小叔张明河是宛西地下党领导人,组织暗杀别廷芳,由于雇佣的枪手出卖也没有成功。河南省主席刘峙想暗杀别廷芳,也没有成功。别廷芳五十七岁生日那天说:“我能躲过暗杀活到今天,啥球都不是,是咱命大。”
【西峡口民间传说的背豹子,曾被西峡六十年代写过小说《三访贤》的老作家封光钊,在别廷芳大概一百岁的时候,写了一篇散文《大伯背豹》,发表在天津的《散文》杂志上,并被选入北师大编写的高中阅读教材。而别廷芳背豹子的往事,由于他的地方自治很出名,就消失在西峡口人记忆的河流里。】
来源:二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