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侬智高本是北宋与交趾交界处的羁縻州广源州的领主,广源州在唐代文献中未见记载,所以有学者怀疑其雏形可能来自唐代的笼州(今广西扶绥新宁镇)。不过因为广源州地处高山密林之中,其北部大量地区常年属于无人区,山中峒民部落又好斗轻死,因此极难管制,且管理成本与收益严重不成
侬智高本是北宋与交趾交界处的羁縻州广源州的领主,广源州在唐代文献中未见记载,所以有学者怀疑其雏形可能来自唐代的笼州(今广西扶绥新宁镇)。不过因为广源州地处高山密林之中,其北部大量地区常年属于无人区,山中峒民部落又好斗轻死,因此极难管制,且管理成本与收益严重不成比例,故统治中心遥远的中原政权对于当地的管辖向来不怎么上心。
唐朝灭亡后,广源州归属南汉,但在宋初潘美攻灭南汉后,广源州又在战乱中投靠了大理国。直到宋太宗太平兴国二年(977),当地酋长侬民富带着十处首领请求归附宋朝,才开始归于邕州(今广西南宁)管辖之下。到了侬智高的父亲侬存福时期,其势力又进一步扩大,于是在刘太后摄政时的天圣七年,侬存福再次上表请求归附。
既然之前已经归附了,为何此时又要归附?
查阅史料发现,在天圣七年之前的五十年时间里,宋代的史料并未有任何关于广源州的记载,联系起交趾在这一阶段确实又趁着宋朝忙于北方战争的机会,蚕食宋朝边境领土,加之宋仁宗后来所言的“广源州本隶交趾”,所以有学者认为,很有可能在这一阶段,广源州一度又被交趾染指。直到天圣年间,侬智高之父、傥犹州(今广西靖西东部)知州侬存福在当地崛起,他兼并了侬民富的地盘,占据了广源州,从而才会再次选择归附宋朝。但大臣章频却反对朝廷接受侬存福的归附。送上来的地盘为什么不要呢?
天圣七年因为交趾王李公蕴的去世,章频曾代表朝廷前往吊唁。得闻一年前,交趾刚刚发兵重创了靠近广源州的七源州与上文州,拥兵自立的侬存福很可能便是因此感到了危机,从而寻求依附宋朝。
然而宋朝的国防政策始终都是以防备北方为主,在南方向来驻军极少。长江以南禁军满编加起来也不过两万五千人,算上封建军队管理的普遍水平,实际数量估计连一半都没有。宋代的岭南又遍布瘴气,气候与北方差异巨大,连去岭南做封疆大吏都未必有人肯,更遑论派大量军队前去驻扎了,即使是边防重镇的邕州,军队数量能破一千都是谢天谢地了。后来不管是狄青南征还是郭逵南征,禁军士卒光是因为水土不服和疫病问题就减员超过半数,十多万儿郎就这么白白送了性命,能征善战的郭逵也不得不感叹“愿以一身活十余万人命”。
再加上交趾明面上是宋朝册封的郡王,所以宋朝前中期对于岭南地区的态度向来是交好交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稳住北方才是头等大事。在意识到侬存福与交趾之间可能发生的对立后,宋朝最终拒绝了侬存福的归附。但这样看似稳妥的政策,还是惹出了更大的麻烦。
宋朝拒绝侬存福的归附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侬存福政权本身也实力颇强。广源州当地产金,侬存福本身拥有一定的财力,这些金子如果要运到与广源州水路不通的中原地区自然是劳民伤财,但放在当地流通却是效果拔群。且当地民风彪悍,“地峭绝深阻,产黄金、丹砂,颇有邑居聚落。俗椎髻左衽,善战斗,轻死好乱”。这样一股兼具财力与战斗力的势力,又表现出了相当的扩张性,自然引起宋朝与交趾的警惕。
宝元元年,侬存福经过扩张改州为国,国号长其,自称昭圣皇帝。侬存福的自立引起了交趾王李德政的极度重视,为了将侬存福彻底击败,李德政不但御驾亲征夷其城池,还将侬存福与其子侬智聪一同俘虏回了首都升龙。侬智高在乱军中逃过一劫,便想用黄金赎回父兄性命,不想李德政收了金子后,照样斩杀了侬存福与侬智聪。
侬智高悲愤之下与母亲回到傥犹州再次建立大历国,不久后又为交趾所灭,侬智高也被交趾军俘虏。然而李德政虽然数度打败侬存福与侬智高父子,但广源州一带的高山密林实在难于掌控,为了对广源州金矿进行可持续性地盘剥,李德政选择用怀柔政策拉拢侬智高,放他返回广源州,帮助交趾管理当地。然而侬智高是个很有骨气的人,他从未忘记对李德政的刻骨仇恨。
庆历四年,侬智高乘着朝贡李德政的机会,想买通其身边重臣发动政变,不想被人告发,只得再次逃回广源州,请求归附宋朝,却再被拒绝。
侬智高的政治谋划虽然全部失败了,但在其父死后的近十年时间里,他与交趾国虚与委蛇,又借助家族根基经营,本身实力一直在增长。再加之庆历年间宋朝的状态,侬智高不但与不少宋朝边地的峒民部落取得联系,更得到了不少边境流民的依附。
庆历八年,他再次请求内附宋朝不果后,便联合宋朝边地一带的勿恶峒势力,又起兵对抗交趾,建国号大南,改元景瑞。交趾国发兵攻打,这一次战况明显更为激烈,史载:“交战之日,天地晦冥,俄而轰雷震于洞中,其酋长支体磔裂,举洞惊骇,遂降。”此战之后,交趾军虽然重创了侬智高,甚至斩杀了勿恶峒酋长,然并没有伤害到侬智高的根基。
在之后的几年中,侬智高虽然在交趾国的搜索下离开广源州,但他的实力继续水涨船高,不管是北部的田州还是西部的特磨都与他结成联盟,宋朝境内如黄师宓、黄玮等一批智谋之士也归于其麾下。
皇祐二年,侬智高再建立国家,名为南天国。这一次,宋朝的广南西路转运使萧固意识到侬智高问题已经无法回避,便派遣邕州指挥使亓赟前往打探情况,结果亓赟轻视侬智高,擅自出兵讨伐,反被侬智高击破俘虏。侬智高留着亓赟的性命想要打探宋朝情报,不想亓指挥打仗水平一般,口才却特别好,竟然再次说动侬智高归附宋朝,当然也可能是侬智高始终没放弃归附的念头,借亓指挥做个跳板。
对于这一次归附,察觉到侬智高实力的萧固表示了赞同。鉴于当时交趾国经过数代发展已经颇成气候,北进的意图也越发明显。所以萧固认为,侬智高固然是南方的隐患,然若是能招抚他抵御交趾,也不失为制衡之策。
其实宋朝当时在西北的招抚之策也是类似的方式,如府州折家、丰州王氏、绥州高氏皆是原来西北边地的番人领袖,受到朝廷招抚才发展成地方将门,帮助宋朝抵御党项人和契丹人。
侬智高固然在此前三番五次建国称帝,野心勃勃,但毕竟其实力不如交趾国,扶持其对抗交趾,总好过完全放任,萧固的建议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朝廷仍然选择了保守的策略,继续对侬智高的内附不予理睬。不过经此一事,朝廷算是在一定程度上意识到了侬智高和交趾的威胁,从而让广南西路加强守备,但这则命令并未得到腐败的岭南地方县衙的有力执行。
在此期间,交趾国与侬智高之间的矛盾越发激烈,迫于压力侬智高再次上疏宋朝归附,继续被拒绝,这一下进退失据的侬智高彻底失去了耐心。皇祐四年,侬智高起兵五千反宋。
皇祐年间的宋朝刚刚在大灾和战乱的组合拳中歇了一口气,各种棘手的问题还在等待处理。岭南地区在宋代时本就开发有限,本地人才又缺少资源培养,此时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的大宋又根本腾不出手来管理岭南这边,侬智高在这个时候起事,自然效果拔群。
当时靠近广源州的邕州兵力稀少,知州陈珙又轻视侬智高,并未把朝廷加强守备的命令放在心上。侬智高料准这一情况后,先破横山寨,进而一举攻占了邕州,当时在城墙上犒劳士卒的陈珙,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俘虏了。史书记载侬智高从府库里搜出了之前请求归附朝廷的文书,原来都被陈珙压下来没有上报,侬智高一怒之下便杀了陈珙。但是无论文书有没有被压下来,宋朝本就没有打算接纳侬智高,陈珙固然昏聩,但在这件事上,他不该承担主要责任。
攻陷邕州后,侬智高建立了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国家,国号大历,后改为大南,年号启历,自己为仁惠皇帝。
宋朝在岭南驻军极少,任命的官员也少有人可堪大任,除了曹觐、赵师旦、马贵几位官员力战殉国,其余大都弃城而逃。因此侬智高所部一路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接连攻陷横州(今广西横州)、贵州(今广西贵港)、藤州(今广西梧州藤县)、梧州(今广西梧州)、康州(今广东肇庆德庆县)、端州(今广东肇庆)、龚州(今广西贵港平南县)、封州(今广东肇庆封开县)八州。侬军一路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到兵围广州(今广东广州)时,侬智高兵力已不下两万。然后又攻破昭州(今广西平乐县),昭州数千百姓逃到城外山洞避难,全被侬军纵火烧死。
广州知州仲简此前虽然已收到军报,但发自内心轻视侬智高,认为这是谣言,甚至严令城中军民不能随意交流侬智高之事,以致广州全无防备。等到侬智高真的兵临城下时,城中发生大规模的恐慌,大量城郊的居民争相逃入城中,许多人因此死于拥挤踩踏,而来不及逃入城内的百姓,无奈之下只能投靠侬智高。
陈珙、仲简等人自然是不堪重任,然在危难之际亦有能挺身而出者,刚刚上任的英州(今广东英德)知州苏缄,便是这样的一个人。
其实按照当时的情况,作为英州长官的他完全可以独善其身、自保为先。但苏缄认为广州是广南东路的首府,又与英州相近,如果眼睁睁看着广州沦陷而不去救援,是不义的行为。于是他先是组织了数千士卒前去救援,随即又设计将侬智高麾下谋主黄师宓的父亲捕杀以挫敌锐气,同时再恩威并施分化敌军,竟然招抚了六千余名原本依附于侬智高的百姓。苏缄虽然兵力有限,难以击退侬智高,但仍然缓解了广州城被围困的危机。
不久后,侬智高席卷广南东、西两路的军报传至开封,朝廷大为震惊,当下调遣知韶州(今广东韶关)的武将陈曙率军讨伐侬智高,不果。皇祐四年六月,朝廷再次下达新的人事任命,起用曾经纵横于辽、夏两国之间的能臣,同时也是岭南人的余靖为广南西路安抚使;杨家将的后人,虽是文官却常年在南方平定蛮人作乱的杨畋为体量安抚广南、提举经制盗贼事;知韶州的陈曙被调任广西钤辖,成为余靖副手,协助军事行动。同时,朝廷又派遣了范仲淹的旧部张忠和蒋偕两位勇将前往平叛,二人皆在宋夏战争时军功彪炳,为朝廷所重,但也因为过去的战功,导致他们骄横自负,不愿听从杨畋节制。
当时侬智高连日攻打广州不果,番禺县县令萧注血战突围,招募了两千勇士后乘飓风夜起,火攻侬智高军。最后侬军不但船只被烧,军力亦损失颇重,又得闻朝廷大军将至,当下便撤了广州之围。蒋偕带着尚方宝剑进入广州城问责知州仲简,算是暂时稳定住了局面,不想战情接着又急转直下。
张忠和蒋偕仗着在西北的战功,轻视侬智高,用起兵来一个比一个随意。
张忠曾对部下说:“我十年前一健儿,以战功为团练使,若曹勉之。”然后就在一次冒进中被侬军标枪射杀。蒋偕以进士文官起家,素号“谋将”,但随意起来也和张忠不遑多让。先是在正面对敌中为侬军所败,然后也是轻敌冒进中了埋伏,遭到掩杀。
那么主管军事的杨畋呢,他毕竟刚被起用,麾下除了张、蒋二将,也只有心腹幕僚陶弼可用,张、蒋二将的折损导致他在之后的战事中几乎一筹莫展。
面对两员大将的突然阵亡,余靖那边也只能勉强稳住阵脚,侬智高之势越发高涨,兵力一度激增至五万余人。朝廷为了防备他北上湖南,在庞籍的建议下,再次任命庆历旧臣中的孙沔前往湖南,为荆湖南路、江南西路安抚使,原本负责讨伐侬智高事宜的杨畋则被贬官至鄂州(今湖北鄂州)。连番挫折使得朝廷不得不正视侬智高,明白了这位广源州的领袖是一个具备割据一方实力的豪杰。
可惜这时,范仲淹刚刚过世,已无法继续守护边疆了。然而就像余靖、孙沔这些庆历旧臣被朝廷选中前往岭南一般,范仲淹虽然去世了,但他留下的遗志已经有人继承,始终保护着国家。张忠、蒋偕固然都曾是他的部将,但范仲淹桃李满天下,被他提拔的将领又何止这两位呢?
皇祐四年六月,宋仁宗再次拜将南征,这次的统帅名为狄青。
故人已逝,今人犹在。
(摘自《大宋风骨》 白切玉/著 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编辑:殷华 二审:周华 三审:马驰
一校:王欣 二校:何建 三校:董小玥
来源:读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