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拦住我的马车,义正词严:「江小姐,不是所有女子都只能做一朵菟丝花。我虽然出身寒微,但也有我的骄傲。我宁做穷人妻,不做高门妾。」
1
我和陆怀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早早地订下了婚约。
可他却移情别恋,爱上了一个进京告御状的女子。
那女子不畏权贵,为父申冤,一身气节。
她拦住我的马车,义正词严:「江小姐,不是所有女子都只能做一朵菟丝花。我虽然出身寒微,但也有我的骄傲。我宁做穷人妻,不做高门妾。」
她看我的眼神是鄙夷的。
我这种闺阁女子,就是她嘴里娇弱的菟丝花。
而她却可以像木棉一样,和橡树一起成长,一起面对风雨。
陆怀序爱上她,就像是天意注定的。
为了娶她为妻,他宁可受家法、被杖责。
他不顾一切地要与我退婚。
爹娘问我的意见。
我平静地点了头。
同意退婚。
因为我心里很清楚,事到如今,即使逼他娶我,日后我们也只会过成一对怨偶。
成全他,也是放过我自己。
何必相互折磨呢?
很快地,陆怀序心想事成,风光迎娶心爱的姑娘。
而我,也没有闲着。
短短半个月内,已经相亲七次了。
太傅家温润如玉的大公子,丞相家风流倜傥的小少爷,还有那鲜衣怒马的小将军。
我娘全都给我安排了。
没有一个比陆怀序差。
2
又一个早上,天光微亮时,我娘便开始催我梳妆打扮。
她说,这次我一定能相中。
这句话,她已经是第八次说了。
这次没有约在茶楼,也没有约在某位世交叔伯的府中。
而是在一处私园。
娘与几位贵夫人饮茶聊天,叫我自己去园子里走走。
我狐疑地去游园。
别的不说,这园子我是第一次来。
假山流水,曲径通幽。
那名贵的奇花异草,就那么看似随意地栽种在花径边。
园子的主人,不是一般的富贵。
花径尽头,我看见了疑似今日将要与我相亲之人。
他锦衣华服,卷着袖子,正与随从一起干活。
他们把一盆盆花搬来搬去,看上去像是要摆一个形状。
「少爷,已经很好了,小的保管比陆怀序当年摆得好看。」
我想起来了。
陆怀序曾经用鲜花为我摆过一个心形。
那时,清俊的少年眉眼张扬,却小心翼翼地把一颗真心捧到我面前。
他说.「沅沅,我发誓此生一心一意对你好」
昔日的誓言,陆怀序忘得一千二净。
如今,我也抛诸脑后了。
差点没想起来,有过这回事。
3
搬花的主仆俩看见了我。
一个放下手里的花盆,向我作了个揖,候到一旁。
另一个搬着盆花,手足无措地不敢看我的眼睛。
「江沅,多年未见,可还安好?」
我疑惑地看着他。
「我是顾衍之。」
我想起来了,惊讶地看着他。
他居然是我幼时的邻居。
男大十八变。
我是真没认出来。
我猜得没错,他是今日要与我相亲的人。
但没想到,这个人会是顾衍之。
顾衍之是当今皇后的内侄,太子的表兄弟,这些年一直随国舅爷定居东南。
我问他:「何时回京的?」
他告诉我:「前日刚回,进宫拜见了皇上和皇后。昨日休整了一天,为今日做了些准备。」
准备今日和我相亲吗?
我没有问出这句。
我们叙叙旧,赏赏花。
时间过得很快。
直到我娘身边的丫鬟过来,我才与他道别。
他送我到前厅,向几位夫人见了个礼。
夫人们相视而笑,满意地点点头。
她们大概默认了,我和顾衍之投缘。
事实也确实如此。
我们相谈甚欢。
和他相处,我很轻松,很自在。
4
我娘说,只要我的亲事没定下来,我就要继续相亲。
她叫我乐观些,别担心,别怕。
我娘说得对。
这种时候,我更要积极面对,不能自怨自艾。
这个世道对女子太苛刻了。
我退过婚,我自己遭受非议也就罢了,不能影响我们江家包括旁支的姑娘们。
这一次,和我相亲的是定北侯世子。
我按照约定来到琴行。
没见到定北侯世子,却见到了顾衍之。
他说:「沅沅,苏世子有事来不了,我来了。」
熟络又自然。
「沅沅」这个称呼,小时候喊喊也就算了,长大了还这样喊,真是一点都不避讳。
让我自己也感到意外的是,我并不讨厌。
也没有纠正他。
顾衍之向我介绍琴行里的琴。
每一把琴,都有特别的来历。
我问道:「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他笑了笑:「因为我是东家。」
我明白了。
难怪我来了之后,没看见一个伙计和顾客。
顾衍之从后堂拿出一把古琴。
琴身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内刻「桐梓合精」四字,这是有名的绿绮琴。
遇到这样的名琴,我忍不住跃跃欲试。
顾衍之的眸子里噙着一丝笑意。
我净手焚香,坐于琴前。
弹了半首《醉渔唱晚》。
顾衍之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我,打趣道:「小时候不爱学,现在琴艺这么好。」
我脱口而出:「还不是因为有人骗我,学会了弹琴,长大后会飞。」
说完我就愣住了。
顾衍之也愣了一下,随即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那时我们都还年幼,我刚学琴,怎么也学不会,哭着闹着不肯学。
隔壁府里的顾衍之跑过来跟我说,学会了弹琴,长大后会飞,想飞去哪就飞去哪。
这一次,我们又相谈甚欢。
舅舅来信,说外祖母对我们甚是思念。
爹娘商议过后,娘就带着我去湖州探亲了。
我们在湖州住下。
舅母怕我无聊,让表姐领我去玩。
表姐带我去了街市。
她兴奋地拉着我跑向路边卖小食的摊子。
吃完一笼汤包,接着就吃了一盘细沙羊尾,然后还吃了定胜糕。
表姐看到美食就走不动路。
拉着我从街头吃到街尾。
我吃到撑了,表姐还停不下嘴。
我把她拽进一家茶楼,进了雅间,连忙揉肚子。
表姐挠了挠脑袋,讪讪地笑了笑。
伙计上茶后,没过多久就端过来一碗汤,说是消食的。
我和表姐面面相觑。
表姐疑惑道:「我来过那么多次,怎么不知道你们还送消食的汤?」
伙计只说了句「请客官慢用」,就出去忙了。
表姐把鼻子凑近那碗汤闻了闻,坐直身子说:「也不知道是什么,表妹,你要喝吗?」
我回想了一下门口招牌上的标记,和京城那家琴行门口的标记一模一样。
我让丫鬟去问一下伙计,他们东家是不是姓顾。
不多时,有人跟在丫鬟身后一起过来。
竟是顾衍之本人。
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示意我喝那碗消食的汤。
等我喝完,他才说道:「江南这边有些事需要我过来处理,没想到会这么巧,在这里碰见你。」
他的眼睛亮亮的,我只觉得比漫天星光还闪耀。
那一刻,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我微微垂眸,轻声说:「嗯,好巧。」
巧不巧,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喝了一碗苦苦的汤,心里却甜得很。
6
顾衍之前来拜访。
我娘对他满意得很,舅舅和舅母也一个劲地夸他。
顾衍之告诉我,顾家在南方有一些生意,这几年都是他在打理。
我忽然想起,我爹说过,顾家给太子提供了财力支持。
顾衍之还跟我说,他这两个月会把庶务交给族里的兄弟,专心准备来年的科考。
我鼓足勇气问他:「你怎么跟我说这些?」
他看着我的眼睛说:「想让你更多地了解我。」
我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颗心仿佛要跳出来了。
「听说你和陆怀序退婚后,我就恨不得立刻回到京城。幸好,我赶上了,你还没有被别人骗走。」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沅沅,可以考虑一下我吗?」
说完,他既期待又忐忑地看着我,眼底浓厚的情意愈加不掩饰。
我像受蛊惑般,不可抑制地点了一下头。
顿时,顾衍之的眼睛里仿佛绽开了璀璨的烟火。
「沅沅,我们以后一定会长长久久。」
他的嘴角压不住地上扬,声音里满是欢喜。
我心里也欢喜。
7
顾衍之陪我在湖州游玩。
他还带来了绿绮。
游太湖时,我弹了另外半首《醉渔唱晚》。
顾衍之说,他最近也学了琴,还学会了一首曲子。
他弹给我听。
弹得磕磕绊绊。
是《凤求凰》。
我的心怦怦直跳。
我和顾衍之的感情日益增进。
我娘乐见其成。
回京时,顾衍之和我们同行。
事事提前打点妥当。
就连我娘身边的大丫鬟都打趣我:「顾少爷事事安排周到,我们几个都要学会偷懒了。」
每次我娘都只是身子微微后仰,笑着看我们玩闹。
进京第二天,顾家就来说亲了。
顾衍之和他父母都来了。
他家请的媒人是丞相夫人。
丞相夫人夸我和顾衍之是天作之合,把我夸得绝无仅有。
国舅爷和国舅夫人都说了许多好话。
我爹娘点了头。顾衍之喜不自禁,连声保证日后会对我好。
两家约定五日后正式上门提亲。
顾衍之悄悄跟我说,他要亲自去猎一只大雁。
我叮嘱他小心些。
他重重地点头,眼底像浸满了蜜糖一样。
8
我回京的消息传出去,两个手帕交约我去文昌园听戏。
文昌园是京城最大的戏园子,专门为达官贵人开辟了一个通道,从东侧门进,直接上二楼隔间。
我们到的时候,戏台上正唱着一出新戏。
女主角进京告御状,在一位世家少爷的帮助下赢了官司,两人暗生情愫。
那少爷为了娶她,顶撞父母,辜负未婚妻,不守信义。
这出戏,讲的分明就是陆怀序和他夫人的故事。
比起开场时对男女主的赞扬,戏份更多的是一个个配角轮番出场,大骂男主角背信弃义,不忠不孝。
我惊讶地看向这两位非要来听戏的。
一个傲娇地扬起下巴哼了哼。
一个星星眼看着我求表扬。
这出戏,果然就是她们故意叫人排演的。
为了给我出气。
我心里熨帖。
她们为我,我也得为她们想。
我让她们停了这出戏。
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而得罪陆家,影响世家之间的关系。
但是,这出戏还是继续排演了。
而且越来越火爆,场场满座,一票难求。
我那两个手帕交都惊呆了。
一起来找我,开口就说:「不是我们。」
那会是谁?
9
陆家少夫人约我在文昌园见面。
我娘说,陆伯父和我爹是同僚,两家多年交情,不如赴约一趟,和林晚娘把话说清楚了。
没想到,我见到的人是陆怀序。
他用他夫人的名义约我出来。
我当场翻了脸,转身就要走。
陆怀序说:「沅沅,你听完这出戏再走好不好?」
「不必了。」
我果断拒绝。
他露出一丝苦笑,说:「后面的戏昨日才开始排演,这一场是第一次正式唱。」
这一场,台下只有我们两人。
下一场,就又会满座了。
我不由得蹙起眉头:「你让他们唱什么?」
他慢条斯理地说:「沅沅,你坐下听完就知道了。」
我和他隔开最远的距离坐下。
锣鼓声起,台上的花旦便开始唱了。
这一次,花旦扮演的是我,唱着我和陆怀序青梅竹马的情谊。
小生仍然扮演陆怀序,唱着他年少不懂事,悔不当初。
戏的结尾,青梅竹马的少爷和小姐喜结连理。
我像吞了只死苍蝇一样恶心。
我沉下目光,眼底覆上寒霜偏偏陆怀序还要走到我面前,深情款款地说:「沅沅,我错了,我们重新开始吧。」
他哪儿来这么天的脸?
我冷嗤道:「我不喜欢回头捡脏东西。」
陆怀序露出受伤的表情,红了眼眶,好像我是个负心女一样。
他竟敢说:「你本该是我的妻。」
我反唇相讥:「要点脸吧,你八抬大轿迎娶的妻子正在家中等你呢。」
「沅沅,我现在才知道,你才是最好的。」
「我本来就很好,但与你无关。与你有关的人,正在家中等你。」
「我可以休妻。」
「你让我恶心。」
「沅沅,我们相识那么多年,曾经还有过婚约,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吗?」
「不然呢?」
「我真的很后悔和你退了婚,你对我有怨气是应该的,我让你发泄。但等你发泄完,我们就和好,好不好?」
「梦里什么都有,但别把白日梦当成现实,丢人现眼。]
他后退半步,眉眼间隐隐透出黑色,却用痛心疾首的表情说:「你从前一直待人和善,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因为现在站我面前的人,不配称之为人。」
「你!」
他终于蹙紧了眉头。
我冷嗤道:「你能跟我说这么多,真的是因为后悔吗?不过就是发现自己少了一份助力罢了。」
从前他是我的未婚夫,我父兄们或多或少都会提携一二。
其他人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他。
但自从我们退婚后,陆怀序虽然还有他爹保驾护航,但所有人都默认江陆两家有了龃龉,还能有多少人对他客客气气?
我面色肃然道:「若再让我听到这出戏,我会倾尽全力,与你和陆家为敌。」
看见他,听到这样的戏,真是晦气。
10
文昌园东侧门外,陆家的马车上有个小丫鬓掀开了车帘。
「江小姐,我家少夫人想请您叙叙旧。」
这辆马车从我进去开始,就已经停在这里了。
我深吸口气,平复心情。
「我与你家少夫人无旧可叙。」
林晚娘掀开车帘,走了下来。
她穿着靛青彩绣妆花缎对襟襦裙,头上簪着碧色透玉簪,整个人看上去庄重而华贵。
与我记忆里那个为父申冤的姑娘,似乎相差甚远。
她眉眼间染着一抹忧愁,紧张又讨好地说:「江小姐,我知道你和我夫君是从小到大的情谊,我们可以不分大小。」
我半眯起眸子,只觉得无趣极了。
「陆少夫人,你知道我爹和我那些叔伯兄弟是做什么的吗?
「我爹是二品大员,二叔和三叔都是封疆天吏。亲哥是前年的状元,正奉旨巡察地方。堂哥在军中历练,深得大将军器重。几个堂弟不是在国子监读书,就是在给皇子做伴读。
「你凭什么以为我能看得上陆怀序?」
我平日里不是仗爹欺人之人。
但是此刻,我就想欺了。
林晚娘先是白了一下脸,而后眉心一皱,语调微扬,用指责的语气说道:「江小姐是嫌弃我夫君配不上你吗?没想到,你竟如此肤浅,只看家世背景。」
我嗤笑了一声,把眉毛往上一挑:「陆怀序除了陆家,他还有什么?难不成是喜新厌旧的人品?」
她顿了一顿,讷讷道:「可你们自小就有婚约。」
「那是我爹娘人品好,陆家赶了个早。幸好,你出现了。说起来,我应该感谢你们夫妇。」
林晚娘脸上的表情像受到打击一样,后退半步,拿手指着我,嘴硬道:「是我看错你了。」
我勾起唇角:「但我没看错你们。陆怀序背信弃义,你和一个有婚约在身的男人纠缠不清,你们确实是绝配。」
「我当时不知道他已有婚约!」
「这话,你自己都不信。」
「不是的,那会儿我四处求助,只有夫君帮了我,我从感激到仰慕,没想到他对我也产生了感情。」
我但笑不语,施舍给她一个鄙视的眼神。
她恼羞成怒,却又拿我没办法。
我笑得更加恣意。转身登上马车,打道回府。
11
府门前,丫鬟掀开车帘,我刚走出马车,就看见了顾衍之。
他笑意盈盈地看着我,走到车下,向我伸出左手。
我心里甜滋滋的,今日沾上的所有晦气一扫而光。
我把手放进他的手心里,他立刻握紧,扶着我下车。
他喜上眉梢,像求表扬一样对我说:「沅沅,我猎到大雁了,今日时辰已晚,明曰便正式来提亲。」
我弯了弯眉眼,却发现他一直把右手藏在身后,不由得收起笑容,叫他把手拿出来。
他还想把手往后藏。
我哼了哼。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把右手拿到前面。
右手裹着厚厚的纱布,还渗出了血渍。
我一下子就湿了眼眶。
「我没事,小伤,皮肉伤。」
「怎么伤到的?」
「猎到大雁,太激动了,一个不慎在箭上划了个口子。」
他说得轻巧。
我真是不知道该不该骂他傻。
我骂了。
「你怎么这么傻?你是个文弱书生,以后不许碰那些箭。」
「好。」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想到刚才的话,我自己给自己闹了个红脸。
偏偏他还补充了一句:「沅沅,我不弱。」
表情和语气都格外认真。
我麻了。
12
管家过来传话,我娘请顾衍之进府说话。
我连忙退离两步,和顾衍之隔开一段距离。
顾衍之幽怨地看了我一眼。
到了我娘面前,他又变成了那个气宇轩昂、礼数周到的顾衍之。
说了几句话,顾衍之就告辞了。
等他走后,我娘轻叹了口气,对我宠溺又无奈。
「算了,今日之事就不说你了。等明日顾家来提亲后,婚前你们是不能见面的。」
闻言,我瞪大眼睛,如遭雷劈。
我娘补充道:「这是规矩。」
等顾衍之来提亲的喜悦,瞬间去掉了一大半。
我娘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
我问道:「娘,怎么了?」
我娘的眼底露出一抹忧色,不放心道:「如果顾衍之将来也变了心,你当如何自处?」
我想了想,认真地说:「届时我已是顾家少夫人,没人能越得过我去。」
「你能这样想,娘就放心多了。」
「娘,我知道您担心什么。顾衍之不是陆怀序,就算他们一个样,我也不怕。
「顾衍之喜欢我的时候,我就尽情享受他的喜欢。他对我好,我也对他好。
「如果他变了心,那我就把自己的心收回来。
「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我与他和离。和离之事,虽然对女子的名声极为不利,但也只是名声受损而已,对我产生不了实质上的伤害。」
我娘笑了笑,但眉眼间仍然染着一抹忧愁。
我用撒娇的语气说道:「娘,不论发生什么,您和爹都会支持我,保护我,对不对?」
我娘正色道:「我的女儿,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和你爹就是你最大的底气。」
我心里暖暖的。
搬了张锦杌,坐到我娘身边,把头靠在她的腿上。
娘摸摸我的头,和我说了好多话。像小时候一样。
13
顾家正式来提亲了。
婚期定在四个月后。
所有仪式和流程都是照着规矩来的。
我娘叮嘱我,婚前不可与顾衍之见面。
她还不放心地特意吩咐门房,看见顾衍之,不许放他进来。
我安心地待在府里绣嫁衣,两耳不闻窗外事。
直到皇后千秋节那天,朝中三品以上官员都可携家眷入宫赴宴。
我才跟着爹娘一起出门。
到了宫里,趁着开席前,几个手帕交把我拉到宫墙一角,问起了我与顾衍之的婚事。
我亲昵地说:「都等着为我添妆吧。」
小姐妹们压低声音笑闹了起来,说着悄悄话。
突然,一声咳嗽声打断了我们。
林晚娘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说:「江小姐,听说你要成婚了,我就是想来跟你说一声恭喜。」
她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谢谢。」
我眉眼微扬,「到时候请陆少夫人来喝一杯喜酒。」
小姐妹们也都开了口。
「沅沅是江大人的掌上明珠,顾衍之是国舅爷的独子,这场婚礼必定盛大,想趁机攀附巴结之人只怕是不计其数。」
言外之意是指林晚娘想巴结我。
依我看,她倒未必是巴结,大概只是拧巴。
「沅沅和顾衍之郎才女貌,哪个不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顾衍之是我们这些世家这一代的翘楚,也就只有他,能勉强配得上沅沅了。」
姐妹们的语气和神情,很明显就是故意刺一刺林晚娘。
林晚娘愣怔了一下,笑容似乎变得更加苦涩。
「我不打扰几位小姐了。」
她转身离开,看上去有些落寞。
当初那个虽然荆钗布衣,但是张扬明媚的林晚娘,好像真的不见了。
我扯了扯嘴角:「我们这样,像不像话本里的坏蛋?」
「才不像呢,我们说的都是实话。」
「她林晚娘也不是主角,哪个话本故事里的主角会抢别人的婚事?」
「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我们可以理解,但她万万不该破坏你的婚约。」
姐妹们为我打抱不平。
我有点想哭。
高兴得。
「算了,她不破坏,又怎会有我现在的婚事?
「不过是个无关紧要之人,咱还是别说她了。
「刚才说到哪儿了?」
14
皇上和皇后驾到后,千秋宴就正式开始了。
我规规矩矩地坐在我娘身边。
有长辈跟我说话,我就笑着点点头,应应声声。
突然,我被皇后娘娘点了名。
我一个激灵,连忙起身到阶下行礼。
顾衍之原本站得更近前,他慢慢后退,退到和我并排站着。
我紧张坏了。
直到皇后娘娘扑哧一笑:「江大人家这闺女倒是知书达理,配衍之绰绰有余。」
听上去并没有不高兴。
我这才暗暗地长舒一口气。
只听皇上也笑着开了口:「今日高兴,朕为这两孩子赐个婚,让他们沾沾皇后的喜气。」
我连忙和顾衍之一起重新跪谢天恩。
我爹娘和国舅夫妇也连忙上前,分别跪在我和顾衍之两侧,叩谢皇恩。
回席落座后,我接收到了无数道羡慕嫉妒的目光。
皇后娘娘夸赞,皇上当场赐婚,够我得意很久了。
最重要的是,有赐婚的圣旨,我日后在顾家的地位,无人可撼。
15
还有一道不一样的目光。
我用余光扫过去,只见陆怀序幽怨地看着我,好像是我对不起他一样。
我往我娘身边坐近了些。
等到皇上和皇后离开,这宴便算是散了。
但也可以说是刚刚开始。
那些大人与夫人们纷纷过来贺喜。
我站在我娘身边,笑到脸皮抽搐。陆家的人也走过来贺喜了。
陆大人说:「世侄女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就跟亲生的一样,世侄女即将出阁,我们都很高兴。」
陆夫人的眼里露出几分可惜,只说道:「江大人,老姐妹,沅沅,恭喜。」
我爹娘道了声谢。
陆怀序紧紧地盯着我。
林晚娘站在他身侧一言不发。
我深呼口气,若非场合不对,就破口大骂了。
顾衍之走了过来,站在我侧前方,挡住了陆怀序看向我的目光。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岳母大人。」
我爹笑得开怀,对陆大人和陆夫人说:「衍之这孩子不仅懂事、孝顺,还很能干,把沅沅交给他,我们都很放心。」
我怀疑我爹是故意刺激他们。
陆大人和陆夫人的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看,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走的时候,陆夫人拽了陆怀序一下。
陆怀序似乎有话想跟我说,但还是跟在陆夫人身后走了。
林晚娘好像松了口气,追上他们的步子。
我只庆幸,幸亏和陆怀序退婚了。
16
大婚前,皇后娘娘差遣体面的嬷嬷和太监,送来了赏赐,给我添妆。
宫里其他主子紧随其后。
一时间,不论是亲朋好友,还是关系一般的人家,纷纷前来贺喜,为我添妆。
到了最后,加上爹娘为我准备的,我的嫁妆实打实地装满了一百二十抬。
我哥回京复命,也赶上了我的婚礼。
顾衍之亲迎时,我哥带头给他设关卡。
我坐在屋里,都能听见笑闹声,以及顾衍之和傧相们的求饶声。
我哥出手,顾衍之还真不一定能讨得了便宜。
过了好长时间,将将快到出门的吉时之时,顾衍之才狼狈地到我房门口。
我哥真牛。
我娘象征性地哭了两声,我哥背着我送我出门。
坐上花轿的那一刻,我忍不住湿了眼眶。
顾衍之在花轿外对我说:「沅沅别怕,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们可以常回江府。」
新娘子不能出声,我戳了戳轿帘子回应他。
然后就听见了我哥的声音:「明天就在院墙上开扇小门。」
所有美好的气氛,瞬间没了。
我们两家比邻而居。
小门必须开。
让我哥亲自凿墙。
17
花轿绕着京城的几条大街走了一圈。
路过丞相府时,丞相夫人是我们的大媒,丞相府放了鞭炮,顾衍之行了一个晚辈礼。
我的这桩婚事,放眼整个京城的大家族,也算是头一份了。
一路上,我都能听到有人热烈地讨论,皇上赐婚,皇后添妆,江顾两家强强联合。
绕完一圈,花轿终于停在顾府门前。
我和顾衍之一人牵着红绸子的一端,拜了堂。
我们共饮合卺酒,结发同心人。
当夜晚只剩下我们两人时,都止不住脸热心跳。
顾衍之说:「今天大舅哥临时送了本书给我。」
我瞪大了眼。
该不会是我想的那种书吧?
顾衍之拿出来和我一起看。
看着看着就抱着滚了。
累到闭上眼睛睡着前,我更新了一下认知。
除了我爹,没一个好男人。
18
睁眼时,日上三竿。
我瞬间惊坐起,而后就被顾衍之拽着重新躺下。
「新媳妇刚进门,敬茶就迟了,不好。」
我有点泄气。
如果公婆不慈,我绝不讨好。
可我没想过,要自己先做一个不合礼数的媳妇。
顾衍之在我唇上碰了一下,说:「别担心,我已经派人去说过一声了。」
我:「.....」
更没脸了。
躺平了。
等我们去敬茶时,国舅夫妇满脸笑容地坐在主位。
我奉上茶,婆婆立刻就接了过去。
她笑眯了眼,连声说:「好好好。」
然后就亲自往我手腕上套了个金镯子,沉甸甸的。
还给了一份地契和两套头面。
直接把我砸得晕乎乎的。
婆婆对我说:「沅沅,咱们家不兴立规矩那套,无须晨昏定省,你们多睡会儿,我也乐得清静。」
公爹在旁一个劲地点头。
他们待我好,我也得回报一二。
我笑着说:「什么时候我若是想来跟母亲说说话,母亲可不能嫌我烦,赶我走。」
婆婆笑得更欢喜:「不赶你。」
我和顾衍之相视一笑。
知根知底的人家,就是好。
19
两府一墙之隔。我和顾衍之成亲第二天就打通了,开了一扇小门。
回门时,我们从大门走。
环顾一圈,发现我哥不在。
娘告诉我,他进宫面圣了。
不知道是福是祸,我和娘都免不了瞎担心。
直到小厮急匆匆地先赶回来禀报,我哥升任刑部侍郎了。
我们才转忧为喜。
我安心地和顾衍之回了隔壁。
我们翻开我哥送的书,学习了一大半。
每天腻腻歪歪,没羞没臊。
我们两个黏黏糊糊,院子里伺候的下人都见怪不怪了。
我的丫鬟从江府回来,说府里一切如常,唯独我哥忙得脚不沾地。
20
丫鬟禀报,陆少夫人求见。
我想也不想:「不见。」
过了会儿,丫鬟回来说:「少夫人,陆少夫人说,您不见她,她就不走。」
我微微沉吟了会儿,继而说道:「请她去花厅。」
我拿出皇后赏赐的白玉嵌珠翠玉簪,簪在头发上,前往花厅。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次见到的林晚娘仿佛回到了当初进京为父申冤时。
她衣着朴素,面容憔悴,眼睛却极为明亮。
「顾少夫人,您还不知道吧,我休了陆怀序。」
我惊呆了,但面上不显。
她继续说:「我进京告御状,为父申冤,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是他帮了我。
「我见到了京城的富贵,心生贪念。明知他已有未过门的妻子,我还是和他纠缠不清。」
我啧啧了两声:「你们的故事,我不想听。」
林晚娘逐渐红了眼眶,仍然继续说:「可我万万没想到,他父亲是害死我爹的幕后主使。」
这一次,我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我问道:「你有证据吗?」
她凄惨一笑:「是令兄,刑部侍郎江大人查到的证据,人证物证俱全。
「陆家已经被查抄了,陆怀序父子都被暂时关押在刑部大牢。」
我一整个震惊。
在我和顾衍之甜甜蜜蜜的时候,居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我又问:「你来找我何事?」
「刑部不让探监,可我还是想听他亲口说,他不知道他父亲做的事。」
「你不是休夫了吗?」
「我做不到真正放下他。」
「......」
21
我没有答应林晚娘。
我身边的几个丫鬟半拖半劝地把她请出了府。
不过,我不免有些好奇。
顾衍之回府后,我就问他了。
他说,他也是才刚知道这件事,如果他没有眼神躲闪的话,我就信了。
在我的逼问下,顾衍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我哥在地方上巡察时,查到了陆大人的罪证,这些天在忙的就是陆大人的案子。
顾衍之说:「我今天见到了大哥,他说陆大人的罪跑不了了,重则斩刑,轻则流放。」
说这话的时候,他紧张地看着我。
我气得把他压倒在床上,没好气道:「我和陆怀序早就没有瓜葛了,不许瞎吃醋。」
他倒是不否认,还委屈上了:「我媳妇儿太好了,总被人惦记,我吃醋。」
「那你打算醋多久?」
「醋一辈子。」
「酸死你得了。」
「酸死我之前,其他人肯定先酸死。」
他顺势搂着我翻了个身,压在我身上。
我们闹了一番,又温习了几页我哥送的那本书。
22
陆家的案子,刑部呈给了皇上圣裁。
最后,陆大人被判了斩监候。
陆怀序被夺了功名,释放出狱。
他走出刑部大牢那天,林晚娘去接他了。
没有想象中的破镜重圆,只有反目成仇。
林晚娘捅了陆怀序一刀。
刑部大牢外的守卫见此情形,立刻向上禀报,叫来了大夫。
陆怀序保住了性命,林晚娘被收了监。
顾衍之把这件事说给我听的时候,我长叹了口气。
不知道林晚娘是因爱生恨,还是认为陆怀序有份害死她爹,为父报仇。
想到她当初子然一身地进京为父申冤,我好像有些理解她了。
23
大哥派人来传话,说林晚娘在狱中想见我。
我和顾衍之商议过后,一起去了一趟刑部大牢。
她看见我们一起过来,似乎并不意外。
她对我说:「在那些断案的大人眼里,我就是个谋杀亲夫的毒妇,我活不了了,也没打算活。
「顾少夫人,不,江小姐,我只想在临死前,亲口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从小我爹就教我,仰无愧于天,俯不怕于地,行无负于人。
「我自认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唯独江小姐,我对不住你。面对你,我心里有愧。」
她抢我亲事,固然可恶。
我也没打算接受她的道歉,原谅她。
不过,她是杀人未遂,且事出有因,罪不至死。
我问了我哥。
我哥说,此事牵涉到陆大人的案子,刑部已经虽报给皇上。
24
陆怀序养好伤,替林晚娘求了情。
林晚娘被判了流放。
陆大人被斩后,林晚娘才被押送出京。
那天,我去送她了。
她本是一个坚韧不屈的女子,一念之差沉迷于富贵和情爱,落得今日这地步。
这是她和陆家的因果。
我站在城墙上遥望,她出城后转过身,戴着枷锁向我施了一礼,而后跟着羞役走远。
我走下城墙时,碰见了陆怀序和陆夫人。
陆怀序刚刚伤愈,脸色苍白。
陆夫人看上去也很憔悴,好像苍老了许多。
两人都是粗布衣衫,再无往日荣光。
陆怀序对我说:「从前是我对不住顾少夫人了。往后可能再无相见的机会,望顾少夫人珍重。」
陆夫人红了眼:「沅沅,你和顾少爷都很好。现在想来,是我们陆家没有那个福分。这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我只礼貌地说了两个字:「保重。」
他们追在林晚娘身后出了城,说要赎罪。
25
我回到府里的时候,顾衍之也刚回来。
他捧着我最爱吃的糕点递到我面前,两眼亮晶晶地说:「沅沅,我专门去买的,还热乎着。」
我尝了一口,是我喜欢的味道。
面前的人,也是我喜欢的。
所有的负面情绪,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顾衍之笑盈盈地望着我,眸光清润,眼底的情意几乎要溢满整间屋子。
我不自觉地翘起了唇角。
现在想想,当初我被退婚后,积极面对,没有自怨自艾,而顾衍之及时赶回京城和我相亲,这就是我们的因。
能有现在的快活日子,是我们的果。
愿我们都有勇气向前一步,更不怕退后一步。
番外《十年踪迹十年心》
我八岁那年随父亲调任回京,第一次见到隔壁尚书府的小女儿。
春日的海棠树下,粉团似的小姑娘正踮着脚够枝头的花,鹅黄色襦裙沾满泥点。见我盯着她看,竟把刚摘的海棠枝塞进我手里:"给你,别告诉我娘。"
后来我才知道,那株西府海棠是江尚书特地为女儿栽的。
"沅沅。"我躲在书房窗下,听江夫人这般唤她。这两个字在舌尖滚了滚,甜得像她偷偷塞给我的松子糖。
十二岁生辰那日,我捧着新得的《水经注》在花园诵读,忽闻墙头窸窣。抬头见杏红衫子晃过青瓦,下一秒就摔进我怀里。她揉着膝盖眼泪汪汪:"怀序哥哥说你会飞..."
我望着她裙角勾破的洞,突然想起前日陆家小子炫耀的定亲玉佩。胸口莫名发闷,故意板着脸吓她:"再偷爬墙,我就告诉江大人。"
可当她瘪着嘴掏出个歪歪扭扭的香囊时,我连书脊捏皱了都没察觉。那团辨不出形状的刺绣,后来一直收在我的紫檀匣里。
十五岁离京那晚,我在她窗前站到露水浸透衣襟。菱花窗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是《凤求凰》的调子。月光把她的剪影拓在窗纸上,我数着琴弦的震颤,直到东方既白。
在东南的五年,每封家书末尾都藏着"江府安好"。得知陆怀序用鲜花摆心形求爱那日,我砸了半屋瓷器。父亲看着满地狼藉叹息:"若真放不下,秋闱后回去争一争。"
可我没等到秋闱。惊闻退婚消息时,笔尖朱砂滴在漕运账册上,像团刺目的血。管家说少爷那晚策马狂奔三十里,在暴雨里练剑直到脱力。
"现在回去,不过是个趁虚而入的小人。"我抹去脸上雨水,"等我把东南六州的生意理顺,等太子表哥不再需要顾家财力支持——"
话音未落,密信传来陆怀序即将再婚的消息。我摔碎茶盏夺门而出,却在院门口撞见捧着绿绮琴的侍从。琴尾刻着新描金的"桐梓合精",是那年她弹错的典故。
"备马。"我抚过琴弦上淡淡的指痕,"再让母亲把祖传的缠枝莲纹镯找出来。"
回京路上我反复演练重逢的说辞,却在真见到她的那刻忘了所有台词。她站在私园的芍药丛里,月白襦裙衬得人比花清瘦,眼里却含着我看不懂的沉静。
"沅沅。"这两个字脱口而出时,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她转身的瞬间,我慌忙把受伤的右手藏到背后——前日练习她最爱的《醉渔唱晚》时,琴弦在掌心勒出的血痕还未结痂。
文昌园那出戏唱到第三日,暗卫报陆怀序要改戏文。我连夜进宫求了皇后姑母的手谕,戏班子班主跪着听完"宣扬负心薄幸者流放三千里"的懿旨。
提亲前夜,我在江府墙外徘徊到三更。忽见书房亮起灯火,她披着衣裳在窗前发呆,月光描摹的侧脸与十五岁那夜重叠。我摸出袖中玉簪在泥地上划字,晨露未晞时,她推窗看见那句"木桃琼瑶",惊得打翻了胭脂盒。
大婚次日,陆家罪证通过太子呈到御前。我摩挲着她枕畔散落的青丝,想起刑部大牢里陆怀序癫狂的质问:"你处心积虑多年就为今日?"
红烛噼啪爆了个灯花,她在我怀里无意识地蹭了蹭。我吻着她眉心轻笑:"错了,我为的是岁岁年年如今朝。"
---
来源:美文完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