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九月的阳光开始变得醇厚,像外婆酿了三十年的甜酒。推开老宅斑驳的铁门时,第七颗石榴正从枝头坠落,在青石板上溅出玛瑙般的汁液。这棵1987年栽下的石榴树,如今结出的果实依然饱满如初,只是再没有人会踩着三寸金莲,用搪瓷盆接住那些自动开裂的"笑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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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llo summer
人生,是一场漫长的旅行,亦是一场自我的修行。
九月的阳光开始变得醇厚,像外婆酿了三十年的甜酒。推开老宅斑驳的铁门时,第七颗石榴正从枝头坠落,在青石板上溅出玛瑙般的汁液。这棵1987年栽下的石榴树,如今结出的果实依然饱满如初,只是再没有人会踩着三寸金莲,用搪瓷盆接住那些自动开裂的"笑果"了。
童年记忆里的石榴总沾着神性。外婆踮脚剪枝时,藏青色大襟衫扫过枝桠,那些暗红果实便成了会发光的灯笼。她教我们辨认"铜皮铁骨"的好石榴:果皮要泛青铜光泽,棱线要像刀背般凌厉。剥开的瞬间,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三百六十五颗水晶珠子在夕阳下闪烁,每粒都裹着外婆用井水湃过的凉意。
而今我站在同样的位置,发现石榴籽的排列竟如此精密——它们像用游标卡尺测量过间距,每个细胞都在执拗地复刻记忆中的甜度。只是当汁水在舌尖爆开时,突然尝到一丝陌生的酸涩,这才惊觉:原来当年50%的甜味来自外婆那句"慢点吃,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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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终人散繁华世间,太多东西诱惑人心,若是一味沉溺只会欲壑难平,佛说"看开、放下”,我却说人心还是要向上,要有点追求有点欲望才行。
中秋节前一周,外婆会摘下最大那枚石榴供在佛龛前。暗红的果皮与褪色的朱漆相互渗透,构成某种神秘的契约。她总说石榴多籽是吉兆,却在我们偷吃供果时,用黄杨木梳轻轻敲打作案的小手。现在佛龛积了灰,石榴在供盘里放到干瘪也无人问津,那些关于多子多福的古老寓言,随着她的蓝布围裙一起收进了樟木箱。
最痛的是整理遗物时,在针线筐底发现九颗风干的石榴籽。它们缩成微型红宝石,仍保持着被精心挑选过的圆润。突然明白外婆为什么总把最好的籽粒留到来年播种——她早知道有些东西必须提前储存,比如爱,比如告别。
石榴树皮皲裂的纹路,渐渐长成外婆皱纹的走向。某年发现树干上刻着"92.7.13"的模糊字迹,那是表姐出生时舅舅刻的纪念。如今树瘤覆盖了数字的尾巴,如同时光吞没了刻字的人。植物比人类更懂如何保存记忆,它把我们的童年腌在年轮里,每当秋风起时,就挤出几滴糖浆般的树脂。
去年暴雨冲垮了半边院墙,石榴树却把根系暴露出地面,像老人暴起的青筋。那些虬结的根须抓着祖辈的骨血,在废墟上开出碗口大的花。晾衣绳上还飘着外婆生前最后晾晒的蓝印花布,每道褶皱里都藏着石榴汁染就的淡红印记。
今年收获的石榴在墙角堆成小山,却再不会变成糖渍果脯、石榴酒或者邻居小孩口袋里的零嘴。它们的命运终将是烂在泥土里,完成外婆未能亲自指导的轮回。摘果时被枝条划伤手腕,血珠渗出的瞬间,突然想起外婆用石榴皮止血的土方——原来有些知识要等失去传授者后,才会突然变得鲜活。
深秋的月光给石榴镀上银边时,我终于学会用她的方式剥果:先在顶部刻六角星,再沿着棱线温柔掰开。果壳分裂的脆响里,分明听见她在说:"囡囡看好了,这样籽粒不会破。"八百颗红宝石在月光下闪烁,每粒都映出她缺失的身影。
从老树取枝嫁接的新苗,今年结出了第一颗果实。皮色更艳,籽粒更小,像我们这个急于表达却失之厚重的时代。女儿吃着新品种石榴说"好甜",我却在想:她永远尝不到那种带着井水凉、混着黄梅天潮气的古早甜味了。
临走时装了一袋泥土,里面混着三十年来的石榴皮和外婆梳落的银发。在城里阳台上种下的枝条,或许某天会结出带着乡音的果实。那时我将告诉女儿:真正的甜味不在舌尖,而在某个永远明亮的黄昏,有双布满老茧的手,正把最红的那颗石榴籽擦净了递给你。
春华,夏花,秋实,冬藏,蹉跎了一季又一季,我们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穿过了一年又一年。年年花开花落,岁岁雁去雁来,静候轮回中,我们是否依然可以在若干年后并肩看日落、携手看日出!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