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子拐进婆家那条熟悉又陌生的老巷子时,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不轻不重,但足够让我呼吸一滞。
正文:
车子拐进婆家那条熟悉又陌生的老巷子时,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不轻不重,但足够让我呼吸一滞。
车窗外,是那种北方小城特有的冬日景象。灰蒙蒙的天,光秃秃的树杈,还有贴着褪色春联的砖墙。
一切都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
也和我每年春节前夕的预感,一模一样。
“老婆,想什么呢?”老公周明转过头,脸上挂着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略带讨好的笑容。
他的手在方向盘上搭着,指关节因为紧张微微泛白。
我摇摇头,挤出一个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年好像比去年冷。”
周明立刻接话:“可不是嘛!你把羽绒服的领子再拉高点,千万别冻着。”
他总是这样,在我情绪不对的时候,用这些无济于事的关心来打岔。
他知道我不喜欢回来。
非常不喜欢。
车子在婆家那栋老旧的单元楼下停稳。
我深吸了一口气,车里暖气的味道混着我新买的香水味,这是属于我自己的、安全的世界。
而车门外,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需要我披上铠甲,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的世界。
“走吧,爸妈估计都等急了。”周明解开安全带,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催促和期盼。
我点点头,没说话,默默地开始从后备箱往下搬东西。
大大小小的礼品盒,从进口水果到高档茶叶,从他爸的补酒到他妈的护肤品,每一样都是我亲手挑选、精心包装的。
我不是图他们夸我一句“懂事”,我只是想用这些物质上的东西,堵住他们可能对我发难的嘴。
这是一种自我保护,也是一种悲哀的交易。
周明也过来帮忙,他拎起最重的两箱,还不忘叮嘱我:“你拿那个轻的,别累着。”
我看着他的背影,高大,宽厚,曾经是我全部的依靠。
但此刻,我只觉得那背影里,透着一股即将带我奔赴战场的沉重。
门开了,一股混杂着饭菜香、老房子霉味和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扑面而来。
婆婆张翠兰女士,穿着她那件万年不变的紫红色棉袄,站在门口,脸上笑得像一朵被热水烫过的菊花。
“哎哟,我的大儿子和好儿媳回来啦!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多冷啊!”
她热情地接过周明手里的东西,目光在我拎着的两个小礼盒上飞快地扫了一眼,随即落在我身上。
“晚晚啊,今年又瘦了,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了?我跟你说,女人啊,还是得顾家,工作嘛,过得去就行了。”
开场白,还是老三样。
我微笑着,把东西递过去:“妈,新年好。这是给您的,新出的抗皱精华,我朋友都说好用。”
“哎哟,你这孩子,又乱花钱!”她嘴上嗔怪着,手却诚实地接了过去,眼睛里闪着光。
客厅里,公公周建国正襟危坐地看着电视,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小姑子周婧,则像个没骨头的泥鳅一样陷在沙发里,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我。
特别是我的包,我的大衣,还有我脚上的靴子。
那眼神,像个精密的扫描仪,正在快速估算这些东西的总价。
“嫂子回来啦。”她懒洋洋地喊了一声,瓜子皮吐了一地。
“嗯,婧婧新年好。”我换上拖鞋,把自己的东西放好。
这就是我的婆家。
一个看似普通,却处处透着微妙计算和情感绑架的家庭。
周明一回来,就像换了个人。
他不再是那个在家里会给我捏肩、会跟我撒娇的丈夫,而是变回了那个唯唯诺诺、试图平衡各方关系的“儿子”和“哥哥”。
他忙着给爸爸点烟,给妈妈捶背,给妹妹递零食。
而我,像个外人,一个需要遵守他们家规矩、接受他们审视的客人。
晚饭很丰盛,婆婆确实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一桌子菜,几乎都是周明爱吃的。
红烧肉、糖醋排骨、可乐鸡翅……油腻腻、红亮亮的,充满了北方家庭的实在。
“晚晚,多吃点这个排骨,我炖了一下午呢,烂糊着呢!”婆婆热情地给我夹了一块最大的。
我连忙道谢:“谢谢妈,您也吃。”
我其实不太喜欢吃这么油腻的东西,但在这里,我没有挑食的权利。
你的喜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领情。
饭桌上,话题很自然地就转移到了我和周明身上。
“你俩结婚也三年了吧?”婆婆状似无意地问。
我心头一紧,来了。
周明立刻打圆场:“妈,吃饭呢,说这个干嘛。”
“吃饭才要说啊!你看看你王阿姨家的孙子,都会打酱油了。你俩倒好,一点动静都没有。”婆婆的筷子在碗边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响声。
“晚晚啊,不是我说你,你那个什么设计的工作,能不能先放一放?身体养好了,先生个孩子才是正经事。”
我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抬头看着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而坚定。
“妈,工作和生孩子不冲突。而且我们有自己的计划,不着急。”
“怎么能不着急?我跟你爸都多大年纪了,就盼着抱孙子呢!”
小姑子周婧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啊嫂子,我哥都三十了。再说了,你挣那点钱,还不够买个包的吧?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你现在嫁得好,就该赶紧生个儿子,巩固地位。”
我差点被她这套歪理给气笑了。
我挣那点钱?
我一个 freelance 设计师,接一个项目的收入,可能比她一年的工资都高。
周明买的这辆车,我们婚房的首付,至少有一半是出自我这“挣不了几个钱”的工作。
但我不能说。
说了,就是炫耀,就是看不起他们家。
我只能忍着,把这口气咽下去。
“婧婧说得对,但我们还是想顺其自然。”我淡淡地回了一句。
周明在一旁,额头上已经见了汗。
他不停地给我使眼色,又给我夹菜,试图用食物堵住我的嘴。
“吃菜,吃菜,老婆,尝尝这个鱼,妈做得可好吃了。”
一顿饭,吃得我食不知味,如坐针毡。
饭后,男人们照例去看电视,婆婆在厨房收拾,周婧把我拉到了她的房间。
她的房间不大,但堆满了各种东西,衣服、化妆品、零食袋子……乱得像个盘丝洞。
她献宝似的从床底拖出一个箱子,打开,里面全是各种名牌包的防尘袋。
“嫂子,你看,这是我今年新买的包。”她拿出一个,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一眼就看出来,是个高仿。
走线、皮质、五金,都透着一股廉-价的精致。
但我还是得配合地夸奖:“嗯,挺好看的,适合你。”
“是吧?我朋友都说我有眼光。”她得意洋洋,然后话锋一转,“不过啊,还是比不上你的。你那个包,得两万多吧?”
“差不多。”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唉,真羡慕你,我哥真有本事,能给你买这么贵的包。”
我心里冷笑。
这个包是我自己去年年底,为了奖励自己完成一个大项目,亲手刷卡买的。跟周明没有一分钱关系。
但我还是只能“嗯”一声。
她铺垫了半天,终于图穷匕见。
“嫂子,你看,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她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呢,最近谈了个男朋友。”
“哦?那恭喜啊。”
“他人挺好的,就是家里条件一般。我们俩打算过完年,买辆车,以后出去玩也方便。”
我心里咯噔一下,预感更不好了。
“嫂子,你看你和我哥,日子过得那么好。我这个做妹妹的,也不能太差,给我哥丢人不是?”
她顿了顿,终于说出了那句我等了一晚上的话。
“过年了,你这个做嫂子的,是不是得给我包个大红包啊?”
“你想要多少?”我看着她,面无表情。
她伸出三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
“三万。不多吧?”
她的语气那么理所当然,仿佛这三万块钱,是我欠她的。
“三万块,给我当个过节费。也算是我买车的启动资金了。我哥那边,我也会去说的。”
言下之意,周明那边她会搞定,现在就看我这个“外人”上不上道了。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兴奋和贪婪而微微发亮的脸,忽然觉得很累。
一种从心底里泛上来的,深深的疲惫。
我没有立刻回答她。
我只是站起身,说:“这事儿不小,我得跟你哥商量一下。”
说完,我走出了她那个令人窒息的房间。
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周明和他爸正看得津津有味。
婆婆端着一盘水果从厨房出来,热情地招呼我:“晚晚,来吃水果,刚洗的,甜着呢!”
一切看起来那么和谐,那么正常。
仿佛刚才那场赤裸裸的勒索,只是我的一个幻觉。
我走到周明身边,坐下。
他感觉到了我的低气压,关切地问:“怎么了?我妹跟你说什么了?”
我没有看他,只是盯着电视上不断变换的画面,轻声说:“你妹,跟我要三万块钱过节费。”
周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也在这一刻凝固了。
公公的视线从电视上移开,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
婆婆刚放下的果盘,又被她端了起来,手指紧张地摩挲着盘子的边缘。
“咳,那个……”周明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尴尬的寂静。
“婧婧她……她就是开个玩笑,你别当真。”
他甚至不敢去看我的眼睛。
周婧从房间里跟了出来,听到这话,立刻不乐意了。
“哥!我哪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她几步走到我面前,理直气壮地说:“嫂子,你别觉得多。三万块钱对你们来说算什么呀?你一个包就不止这个价了。我可是我哥的亲妹妹,他帮我不是应该的吗?你是他老婆,我们是一家人,你的钱不就是我哥的钱吗?”
这番强盗逻辑,把我气得说不出话。
我被她这种理直气壮的索取,和背后那套“你的就是我的”的家庭观念,震得三观尽碎。
我深吸一口气,看向周明,我想听听他的态度。
这是关键。
如果他站在我这边,那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如果他……
周明果然没让我“失望”。
他拉了拉我的胳膊,压低声音,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老婆,你看,大过年的,别为这点事闹得不愉快。要不……就先给她?”
“先给她?”我重复着这三个字,觉得无比讽刺。
“是啊,就当是……我们给她的新年礼物了。让她开开心心的,爸妈看着也高兴,咱们这个年,不就能过得安安稳稳的了吗?”
安安稳稳?
用我的钱,买你们全家的安稳和开心?
凭什么?
我看着周明,这个我爱了五年,嫁了两年的男人。
我第一次发现,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或者说,我认识的,只是那个在我们的二人世界里,温柔体贴的他。
而不是这个,在原生家庭里,被亲情绑架,毫无原则和底线的“他”。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婆婆见周明在“劝”我,立刻上来添油加醋。
“就是啊,晚晚。婧婧是周明唯一的妹妹,你们做哥嫂的,不疼她疼谁?这孩子也是不懂事,说话直。但她心里是向着你们的。你们现在帮她一把,以后她还能忘了你们的好?”
她把“一家人”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仿佛在提醒我,如果我不答应,我就是那个破坏家庭和谐的罪人。
公公始终没说话,但他那紧锁的眉头和不满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
我环顾四周。
贪婪的小姑子,和稀泥的丈夫,煽风点火的婆婆,默许纵容的公公。
他们才是一家人。
而我,林晚,永远是个外人。
一个可以为这个家提供价值,但无权说“不”的外人。
我忽然觉得,再争辩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跟他们讲道理,就像对牛弹琴。
他们的世界里,没有对错,只有亲疏。
我累了。
我不想再用声嘶力竭的争吵,来证明自己的委屈和愤怒。
那太难看了。
也太掉价了。
我站起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他们以为我要发作,或者要妥协。
周明紧张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小声说:“老婆,别冲动……”
我甩开他的手。
我走到客厅中央,从我的包里,拿出了手机。
在他们不解的注视下,我平静地说:
“行,三万块钱是吧?可以。”
听到这话,周婧的眼睛瞬间亮了。
婆婆的脸上也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周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不过,”我话锋一转,“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周婧迫不及待地问。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能就这么白给你钱。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不是说想买车,想过上好日子吗?我给你介绍个机会,比这三万块钱,值钱多了。”
说完,我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按下了手机的拨号键。
并且,我按下了免提。
电话“嘟”了几声,很快就接通了。
一个沉稳有力的男声传了出来:“喂,晚晚,怎么了?新年好啊。”
“哥,新年好。”我叫了一声。
这是我表哥,林琛。自己创业开了一家文化传媒公司,不大,但在业内也算小有名气。他是我最敬佩的人,也是我们家真正的顶梁柱。
电话一接通,周明一家的脸色就变了。
他们是知道我这个表哥的。
周明曾经在我面前提过,说我表哥年纪轻轻就当了老板,是个人物。
他们大概没想到,我会直接把电话打给他。
“哥,不好意思,大过年的打扰你。是有点事想请你帮忙。”我语气轻松,就像在聊家常。
“自家兄妹,说什么打扰。说吧,什么事?”表哥的声音很温和。
我瞥了一眼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周婧,开口说道:
“是这样的,我先生的妹妹,周婧,今年也二十四了,是个特别有上进心、有抱负的年轻人。”
我故意把“上进心”和“有抱负”这几个字说得很重。
周婧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呢,不想靠家里,一心想靠自己的努力,闯出一番事业。最近,她跟我提,说需要一笔三万块钱的‘过节费’,其实我知道,她是想用这笔钱,作为她事业的启动资金。”
我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把周婧的贪婪,包装成了一种积极向上的追求。
我就是要让他们全家都听清楚,我给出的,是怎样一个“台阶”。
电话那头的表哥沉默了两秒,立刻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他笑着说:“哦?是吗?有志气的年轻人,我最欣赏了。不过,三万块钱创业,还是有点少啊。现在的市场,不好做。”
我接着他的话说:“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在想,与其直接给她钱让她去试错,不如给她一个更好的平台,让她先学习学习,积累点经验。哥,你公司最近不是在招人吗?”
“招啊!正好,市场部缺个助理。怎么,你想推荐你小姑子过来?”
“对!”我打了个响指,看向周婧,眼神里充满了“鼓励”。
“我这个妹妹,聪明伶俐,就是没经验。我想让她从基层做起,去你那儿,跟着前辈们好好学学。工资待遇什么的,都按公司的规章制度来,不用看我的面子,越严厉越好!我们家婧婧,最不怕吃苦了!”
我一口一个“我们家婧婧”,叫得无比亲热。
周婧的脸,已经从白色变成了猪肝色。
她想开口反驳,但当着电话里我表哥的面,她又说不出口。
说自己不是为了事业,就是单纯想要钱?
说自己吃不了苦?
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表哥在电话那头,配合得天衣无缝。
“没问题啊!既然是你推荐的人,人品肯定信得过。这样吧晚晚,让你小姑子过完年,就带着简历来我公司报道。试用期三个月,工资呢,四千五,转正后看能力,五险一金都给交。不过我得说清楚,我公司不养闲人,加班是常态,业绩压力也大。她要是真想学东西,绝对是个好机会。要是想来混日子,那可不行。”
四千五。
这个数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周婧的脸上。
也抽在周明全家的脸上。
他们想要的,是三万块钱的轻松到手。
而我给的,是一份月薪四千五,需要早起贪黑、努力奋斗的辛苦工作。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怎么样,婧婧?”我笑眯眯地看着她,把手机又往她面前递了递,“你快跟你未来老板说几句啊。这么好的机会,可得抓住了。”
周婧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求助似的看向她妈。
婆婆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她干笑着,想上来打圆场:“哎呀,晚晚,你看你,这……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你表哥呢……婧婧她……”
“妈,这怎么是麻烦呢?”我立刻打断她,“我哥都说了,他最欣赏有志气的年轻人了。婧婧这么有上进心,我这个做嫂子的,肯定要帮她啊。这可比直接给钱有意义多了,对不对?”
我把所有他们可能反驳的路,都堵死了。
我把他们架在了一个道德的高地上。
你要钱,可以,但我给你的是一个挣钱的机会。
你不要,那就证明你根本不是想要上进,你就是懒,就是贪,就是想不劳而获。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电话里,我表哥还在敬业地等着回音。
“喂?晚晚?你小姑子还在吗?让她跟我说句话呀。”
我把手机举到周婧嘴边,几乎是贴着她的脸。
“快啊,婧婧,我哥等着呢。”
周婧被我逼得连连后退,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已经泛起了水光。
她终于崩溃了,带着哭腔喊道:“我……我不要!我没说要去上班!我就是……我就是开个玩笑!”
“开玩笑?”我收回手机,关掉了免提,但没有挂断电话。
我看着她,眼神冰冷。
“三万块钱的玩笑,可真够贵的。周婧,你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觉得我林晚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可以任由你予取予求?”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在他们心上。
周婧被我问得哑口无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婆婆心疼女儿了,上来一把将周婧搂在怀里,对着我怒目而视。
“林晚!你这是干什么!有你这么当嫂子的吗?大过年的,把我女儿逼成这样!不就三万块钱吗?至于吗你!这么不给我们周家面子!”
她终于撕下了伪善的面具,露出了泼辣的本性。
我冷笑一声。
“妈,你搞错了。我不是不给你们周家面子,我是太给你们面子了。”
“我给周婧找工作,是看得起她,觉得她是个能吃苦、想上进的好姑娘。结果呢?她自己不要这个面子,非要证明自己就是个只想啃哥嫂的寄生虫,我有什么办法?”
“你!”婆婆被我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抱着周婧干嚎。
我不再理会她们,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公公。
“爸,您是一家之主,您说句公道话。周婧今年二十四了,没个正经工作,不想着怎么提升自己,就想着怎么从哥嫂这里‘薅羊毛’。您觉得,这是对的吗?我们帮她,是情分,不是本分。今天她能要三万,明天是不是就能要三十万?这个口子,能开吗?”
公公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抽着烟,烟雾缭绕,看不清表情。
但他紧紧抿着的嘴唇,暴露了他的窘迫和理亏。
最后,我看向周明。
我的丈夫。
从我打电话开始,他就一直愣在那里,像个木雕。
震惊、不解、羞愧……各种情绪在他脸上一一闪过。
直到此刻,他才仿佛刚刚回过神来。
“老婆……”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
我举起手,打断了他。
“周明,我什么都不想听。”
我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今天这件事,从头到尾,你觉得,是我错了吗?”
他看着我,眼神躲闪,嘴唇嗫嚅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在他心里,或许我没错,但我的处理方式,让他觉得“过分”了,让他“没面子”了。
在他看来,我应该更圆滑,更委婉,哪怕是私下里拒绝,也比这样当着全家人的面,把那层虚伪的遮羞布扯下来要好。
他要的,是家庭的“和谐”,哪怕这种和谐是建立在我的委屈和牺牲之上。
我懂了。
彻底懂了。
我拿出手机,对我表哥说:“哥,不好意思,这边信号不好。我先挂了,回头再跟你说。”
“好。”
挂了电话,我把手机放回包里,拉上拉链。
然后,我拿起我的大衣和包。
“你干什么去?”周明一把拉住我。
“回家。”我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回哪个家?”
“回我自己的家。那个需要我自己挣钱买房、买车、买包的家。”
“晚晚,你别这样,大过年的……”周明慌了。
“大过年?”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周明,你觉得,这个地方,还像个家吗?一个算计我的钱,一个逼迫我妥协,一个纵容,一个沉默。你们才是一家人。我算什么?”
“我告诉你我算什么。我是一个独立的,有名有姓的,叫林晚的人。我不是你们家的提款机,也不是你们用来粉饰太平的工具人!”
我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提高,带着压抑了三年的委屈和愤怒。
“从结婚第一年,你妈暗示我把工资卡给你保管,到第二年,你妹‘借’走我一万块钱至今未还,再到今天,张口就要三万。你们一次又一次地试探我的底线,消耗我的感情。周明,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忍着,让着,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是还想维持我们这个小家。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我的退让,只换来了他们的得寸进尺,和你的理所当然。”
周明被我说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晚晚,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了。”我推开他的手,态度决绝。
“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里。这个年,我不在这里过了。什么时候,你们家想明白,什么叫尊重,什么叫分寸,我再考虑,要不要踏进这个家门。”
“还有你,周明。”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你跟我走。回我们自己的家。或者,你留在这里,跟你‘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过一个‘安安稳稳’的新年。”
我把选择权,交给了他。
这也是我给我们的婚姻,最后一次机会。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转身,开门,离开。
冷风灌进楼道,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但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和轻松。
我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高跟鞋敲击着水泥地面,发出清脆而坚定的回响。
我没有回头。
我在等。
等身后,会不会传来他的脚步声。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
就在我快要走到楼道口,心也沉到谷底的时候。
身后,终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周明的呼喊。
“晚晚!等等我!”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他追了上来,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我。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带着冬夜的寒气,和一丝我分辨不清的颤抖。
“对不起……晚晚,对不起……”
他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声音哽咽。
“是我错了……我混蛋……我不该……不该让你受这种委屈……”
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么多年,我等的,不就是他这一句“对不起”,这一刻的“站队”吗?
楼上传来婆婆尖利的叫喊声:“周明!你给我回来!你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白眼狼!”
周明抱得更紧了。
他对着楼上,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妈!是我对不起晚晚!以后,谁也别想再欺负她!”
喊完,他拉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单元门。
坐进车里,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
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他握着我的手,很用力,仿佛怕我下一秒就会消失。
过了很久,他才哑着嗓子说:“晚晚,我们回家。”
“嗯。”我应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回去的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但这一次的沉默,和来时的沉默,已经完全不同。
来时,是心照不宣的压抑。
而现在,是暴风雨后的平静,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
他和他的原生家庭之间,那根剪不断理还乱的脐带,也不是今天这一场闹剧,就能彻底斩断的。
但至少,他做出了选择。
他选择了我。
这就够了。
回到我们自己的家,打开灯的那一刻,我才觉得,自己真正地活了过来。
熟悉的装修,熟悉的摆设,空气里都是我们喜欢的香薰味道。
这里,才是我的家。
周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跟在我身后,给我倒水,给我拿拖鞋,手足无措。
我在沙发上坐下,他也跟着坐下,离我很近。
“晚晚,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不生气了。我只是……有点失望。”
“我知道。”他低下头,像一只被霜打了的茄子,“我让你失望了。我总想着,两边都不得罪,和稀泥,就能天下太平。我以为我是在维护家庭和睦,其实……其实我就是在牺牲你。”
“今天,你拿出手机打电话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我从来没见过你那个样子,冷静,犀利,每句话都像刀子。我那时候才意识到,我把你逼到了什么份上。”
“一个平时连跟小贩讲价都会脸红的人,被逼着在婆家,上演了一出舌战群儒。周明,你不觉得,你这个丈夫,当得很失败吗?”
我的话,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是,我失败。我太失败了。”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我总觉得,那是我妈,我妹,我让着点,哄着点,是应该的。我忘了,你才是要陪我走一辈子的人。我忘了,我们才是一个真正的‘家’。”
他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我。
“晚晚,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从今天起,我改。我不会再让你受这种委屈。以后回他们家,我来应对。谁敢让你不痛快,我第一个不答应。”
“钱的事情,也是。我明天就把我妹‘借’走的那一万块钱,要回来。以后,我们家的钱,你管。没有你的同意,一分钱都不会流到他们家去。”
看着他真诚又悔恨的样子,我心里最后那点冰,也开始融化了。
我叹了口气,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周明,我不要你跟家里断绝关系,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我只是希望,我们之间,能有明确的界限感。”
“我们的小家,是第一位的。我们可以孝顺父母,可以帮助兄妹,但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不损害我们自己生活的基础上。而且,这种帮助,必须是救急,而不是救穷,更不是填补他们无止境的欲望。”
“我懂,我懂了。”他紧紧地搂住我,“晚晚,谢谢你。谢谢你今天,给我上了这么重要的一课。”
那个除夕夜,是我们两个人过的。
没有丰盛的年夜饭,我们就点了外卖,坐在地毯上,看着电视里重播的春晚,喝着红酒。
周明的手机响了很多次。
有他妈打来的,有他妹打来的。
他一次都没有接。
后来,他干脆关了机。
他说:“今晚,我只想跟我老婆在一起。”
那一刻,窗外烟花璀璨,映亮了他的侧脸。
我忽然觉得,这个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过得更踏实,更有意义。
年后,周明真的变了。
他找了个时间,自己一个人回了他父母家。
我不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
我只知道,他回来的时候,脸色很平静。
他把一张银行卡放在我面前,说:“这里面是一万块钱。周婧还的。”
我有些惊讶。
他笑了笑,说:“我跟他们摊牌了。我说,以后,我们家,晚晚说了算。我们的钱,都归晚晚管。谁想从我们这里拿钱,必须经过晚晚的同意。如果他们做不到最基本的尊重,那我们以后,就少回去了。”
“他们什么反应?”我问。
“我妈哭了,我爸抽了一整包烟,周婧……被我爸骂了一顿,让她年后就去找工作,找不到就去我给联系的那个保安公司先干着。”
我能想象出那个鸡飞狗跳的场面。
“那你……心里难受吗?”
他摇摇头,握住我的手。
“不难受。就是觉得,这件事,我早该做了。拖了这么久,委屈你了。”
从那以后,我们的生活,真的清净了很多。
婆婆偶尔会打电话来,语气虽然还是不太好,但再也不敢提钱的事了。
周婧真的去找了份工作,在商场当导购,虽然辛苦,但至少,是自食其力了。
她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我和周明,也很少再回那个家。
我们会在节假日,把礼物和钱寄过去,但人,能不去就不去。
距离产生美,也产生敬畏。
有一次,我和周明去逛街,远远地,好像看到了周婧。
她穿着工作服,正在给客人介绍商品,口干舌燥,满脸疲惫。
看到我们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去,假装没看见。
周明叹了口气。
我拍了拍他的手,说:“走吧。”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每个人,也终将要学会自己长大。
我的那通电话,或许在当时看来,很不留情面。
但它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我们婚姻里,那个潜藏已久的脓疮。
虽然过程很痛,但长痛不如短痛。
它让我看清了周明的软弱,也逼出了他的担当。
它让我们这个小家,真正地划清了边界,获得了独立。
婚姻,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博弈。
在这场博弈里,一味的忍让和退缩,换不来尊重,只会换来得寸进尺。
你必须亮出你的底线,竖起你的铠甲。
不是为了攻击谁,而是为了保护,你最想保护的人,和你最想守护的家。
来源:塔上看全城的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