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林岚,今年三十八,在一家私营的纺织厂做会计。丈夫江伟,大我两岁,是个手艺很好的钳工,在一家老牌国营机械厂上班。
我叫林岚,今年三十八,在一家私营的纺织厂做会计。丈夫江伟,大我两岁,是个手艺很好的钳工,在一家老牌国营机械厂上班。
我们俩,就像这个城市里千千万万对普通夫妻一样,靠着一双手,一分一毛地攒着日子。
我们的家,在城南的老小区,一套七十多平的两居室,房贷还剩八年。儿子刚上初中,正是花钱的时候。我每天睁开眼,脑子里就是一串数字:房贷五千二,儿子补课费一千五,水电燃气,人情往来……每一笔都得算得清清楚楚。
江伟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尤其对他那个妹妹江月。
江月,我那个小姑子,大学毕业快五年了,工作换了七八个,没一个干得长。眼光高,手低,总觉得自己是怀才不遇的艺术家,不屑于做那些“凡俗”的工作。
那天晚饭,江月又来了。她穿着一条时髦的碎花裙子,头发烫成大波浪,一进门就把一个名牌包扔在沙发上,人也跟着陷了进去。
“哥,嫂子,我跟你们说个事儿。”她晃着手机,屏幕上是巴黎铁塔的照片。
我正在厨房盛汤,闻言,动作慢了半拍。
江伟乐呵呵地递过去一双筷子:“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们公司有个去欧洲考察的名额,我争取到了!半个月呢!法国、意大利、瑞士!”江月说得眉飞色舞,好像已经站在了阿尔卑斯山下。
我端着汤出来,放在桌上,淡淡地问:“公费的?”
江月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哎呀嫂子,你这思想太老套了。现在哪有那么多纯公费的好事。公司出一半,自己得出一半。不过机会难得啊,回来履历上多好看!”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半,欧洲半个月,那一半也得是个不小的数目。
我没再说话,低头给儿子夹菜。江伟却来了兴致:“那敢情好啊!小月你是有出息了。得多少钱?”
“不多,也就三万来块。”江月说得轻描淡写。
三万。我心里默念着这个数字,手里的筷子差点没拿稳。这几乎是我们家四个月的纯收入,是我从牙缝里省出来,准备提前还一部分房贷,好减轻点压力的钱。
江伟“哦”了一声,没再往下说,但他的眼神,我已经看懂了。那是一种混杂着为难、同情,还有一点点打量的眼神,他是在看我。
饭后,江月赖在沙发上跟江伟撒娇,说她那些朋友同学,不是去日本就是去马尔代夫,就她还憋在国内,快发霉了。又说这次机会多难得,错过了这辈子都后悔。
我借口累了,先进了卧室。躺在床上,我能清晰地听到客厅里他们的对话。江伟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听见了那句:“你别急,哥给你想办法。”
我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底。
第一章 铁盒里的秘密
我们家有个铁皮盒子,是我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红色的,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字,很有年代感。
这个盒子里,放的不是什么金银首饰,而是我们家的“压舱石”——一笔现金。
我不喜欢把所有的钱都存在银行卡里,总觉得手里攥着点现金才踏实。这里面的钱,一部分是备用的应急款,万一家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能马上拿出来。更大的一部分,是我一笔一笔攒下来,准备年底凑个整数,提前还贷的。
这件事,只有我和江伟知道。我跟他说过,这笔钱,不到万不得已,一分都不能动。这是我们家的底线。
江月走后的那几天,江伟表现得有些反常。
他会趁我做饭的时候,悄悄溜进卧室。我出来时,他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电视。他对我比平时殷勤了许多,会主动洗碗,会给我捶背,还会说些不着边际的笑话逗我开心。
我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
周六那天,厂里临时有事,我加了半天班。中午回家,一推开门,就看到江伟正站在卧室的衣柜前,手里拿着那个红色的铁皮盒子。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相撞,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把盒子塞回柜子里,动作慌乱得有些滑稽。
“你……你回来了?”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就是看看,看看。”
“看什么?”我脱下鞋,声音很平静。
“没什么,就……就看看那盒子还在不在。”他语无伦次。
我没再追问,径直走进厨房,拧开水龙头洗手。水流哗哗地响,像我心里翻涌的情绪。我没有当场戳穿他,我知道,以他的性格,一旦撕破脸,他会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跟我犟到底。
晚上,等他睡熟了,我悄悄地爬起来。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清冷的光。我光着脚,走到衣柜前,轻轻拉开柜门。
那个红色的铁皮盒子,安安静静地躺在角落里。
我把它抱出来,很轻,轻得让我的心直往下坠。我没有开灯,就着月光,打开了盒盖。
里面,空空如也。
原本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沓沓钞票,不见了。只剩下几张零散的票据,孤零零地躺在盒底。
我抱着空盒子,在黑暗中站了很久很久。身上一阵阵地发冷。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失望。那三万块钱,是我每天下班挤一个小时公交车,舍不得打车省下来的;是我在菜市场跟小贩为了一毛两毛钱磨破嘴皮子攒下来的;是我给自己两年没买一件新衣服,从生活费里抠出来的。
每一张钞票上,都沾着我的汗水和算计。
可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为了他妹妹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把我们这个家的根基,给掏空了。
我把空盒子放回原处,躺回床上。江伟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黑暗中,我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我想了很多,想到了我们刚结婚时,租住在十几平米的阁楼里,冬冷夏热,却依然觉得日子有盼头。想到了儿子出生时,他抱着那个小小的婴孩,激动得手足无措的样子。想到了他每次发了工资,都会原封不动地交给我,只留下一百块零花钱。
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但他唯一的缺点,就是拎不清。在他的世界里,原生家庭的血缘,似乎永远凌驾于我们这个小家庭的责任之上。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不哭,也不闹。我要让他自己,亲手把这个烂摊子给收拾干净。我要让他真真切切地痛一次,让他明白,成年人的世界里,每一次不负责任的选择,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第二章 假意的温情
第二天是周日,我起得比平时还早。
我在厨房里忙碌着,熬了粥,蒸了包子,还特意煎了两个荷包蛋,卧在粥上,撒上葱花和酱油,香气扑鼻。
江伟起床后,看到这一桌丰盛的早餐,有些受宠若惊。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脸色,试探着问:“今天……心情这么好?”
“嗯。”我递给他一碗粥,笑了笑,“想着你上班辛苦,周末给你补补。”
我的笑容很真诚,眼神也很坦然。江伟悬着的心,似乎放下了一半。他埋头喝粥,吃得呼噜呼噜响。
吃完饭,他抢着去洗碗。我在旁边擦桌子,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小月那个去欧洲的事儿,定下来了吗?”
他的背影明显一僵,水流声都盖不住他的心虚。
“啊……定了,定了。下周就走。”他含糊地回答。
“那钱凑够了?”我继续问,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够了,够了。她自己有点积蓄,又跟同学借了点。”江伟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快要听不见。
我“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我心里冷笑,他还是选择了对我撒谎。他宁愿编造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也不愿意跟我坦白。或许在他看来,只要我不知道,这件事就能悄无声息地过去。
下午,江月的电话打了过来。江伟特意跑到阳台上才敢接。我假装在客厅看电视,耳朵却竖得老高。
“哥!钱我收到了!你太好了!你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江月的声音尖锐而兴奋,隔着门都能穿透过来。
“收到了就行。在那边注意安全,好好玩。”江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哥你放心吧!等我回来给你和嫂子带礼物!对了,嫂子那边……没说什么吧?”
“没,你嫂子不知道。这事儿你别跟她说啊,她那个人,你知道的,比较……节俭。”江伟刻意压低了声音。
“知道啦知道啦,我又不傻。”
挂了电话,江伟走回客厅,脸上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红晕。他看了我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
“谁的电话?”我问。
“我妈。问我们晚上回不回去吃饭。”他撒谎撒得越来越顺溜了。
我点点头,说:“行啊,那我们收拾收拾,带儿子回去看看她。”
去婆婆家的路上,江伟的心情看起来好极了。他一边开车,一边哼着小曲,还主动跟我聊起厂里的趣事。他以为自己天衣无缝,以为我已经完全被他蒙在了鼓里。
他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平静。
婆婆家,江月也在。她看到我,热情得有些过分,又是给我拿水果,又是给我倒茶。
“嫂子,你看我新买的裙子,好看吗?专门为了去欧洲准备的。”她在我面前转了个圈,裙摆飞扬。
“好看。”我由衷地赞美,“人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江月被我夸得心花怒怒放,凑到我身边,神秘兮兮地说:“嫂子,我哥对我真好。这次我能去成,全靠他了。”
她这是在试探我。
我故作惊讶地问:“是吗?他怎么帮你了?”
“他……他给了我好多精神上的鼓励!”江月眼珠一转,立刻改了口。
我笑了,拍拍她的手:“你哥就是那样,嘴笨,但心是好的。你们兄妹感情好,我看着也高兴。出去玩就开开心心地玩,别想那么多。”
我的“通情达理”,让江月和江伟都松了一口气。晚饭的饭桌上,气氛异常和谐。婆婆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夸我贤惠懂事,是他们江家的福气。
江伟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一丝愧疚。
我微笑着,一一接受了他们的赞美。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林岚,你要忍住。暴风雨来临之前,大海总是格外平静。就让他们,再享受一下这最后的温情吧。
第三章 最后的宁静
日子一天天过去,距离十五号的房贷还款日,越来越近。
江月已经飞去了欧洲。她的朋友圈里,每天都更新着各种美景美食的照片。背景是埃菲尔铁塔,是罗马斗兽场,是威尼斯的水道。每一张照片下的配文,都充满了文艺青年的感叹和对“诗与远方”的向往。
江伟每天都会兴致勃勃地把手机凑到我面前,让我看江月的动态。
“你看,小月都到巴黎了。这丫头,还真出息了。”他语气里满是骄傲,仿佛江月能去欧洲,是他人生的一大成就。
我每次都配合地点头,说:“是啊,挺好的。让她多拍点照片回来。”
我的心里,却在倒数着日子。
还剩五天。
还剩四天。
还剩三天。
江伟似乎完全忘记了房贷这回事。他沉浸在帮助妹妹实现梦想的巨大满足感里,也沉浸在我这个“贤内助”的温柔假象中。
这几天,他下班回家,不再像以前那样看会儿电视就去摆弄他的那些工具。他会陪我一起看家庭伦理剧,还会煞有介事地跟我一起点评剧里的家长里短,仿佛我们是对再恩爱不过的模范夫妻。
有天晚上,他甚至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岚岚,谢谢你。”
我正在看账本,闻言,手里的笔顿了一下。
“谢我什么?”
“谢谢你……这么理解我,支持我。”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动情的沙哑,“我知道,小月这事儿,让你为难了。”
我差点笑出声来。他以为他瞒得很好,却不知道,他每一个心虚的眼神,每一句试探的话语,在我看来,都像是一场拙劣的表演。
我合上账本,转过身,看着他。
“江伟,我们是夫妻。你的家人,也就是我的家人。只要是为了他们好,我没什么不能理解的。”我把“为了他们好”这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他显然没有听出我的弦外之音,感动地握住我的手:“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那天晚上,他特别热情。我没有拒绝,只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我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我觉得我们之间,隔了一堵墙。一堵由谎言和背叛砌成的,冰冷的墙。
还剩两天。
银行发来了还款提醒短信。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放回口袋。
江伟正在客厅陪儿子下棋,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那一片欢声笑语,听在我耳朵里,却觉得格外刺耳。
家,到底是什么?
是共同承担风雨,还是一方无止境地付出,另一方心安理得地索取,甚至背地里掏空这个家的根基?
我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我心里的那团火。
我看着窗外,小区的灯光星星点点。每一扇窗户后面,都是一个家庭。不知道,是否也有一个像我一样的女人,在独自承受着不为人知的失望和疲惫。
我告诉自己,快了,就快了。
这场由我主导的,最后的宁宁静,即将被打破。而他,我名义上的丈夫,那个还沉浸在自己伟大幻想中的男人,也即将迎来他的审判日。
第四章 审判日
十五号,周三。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日。
我像往常一样,六点钟准时起床。做好早餐,叫儿子和江伟起床。
饭桌上,气氛和往常一样。我叮嘱儿子上学路上注意安全,江伟抱怨着厂里新来的年轻人干活不牢靠。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桌上的牛奶镀上了一层金边。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那么安稳。
江伟吃完饭,拿起公文包准备出门。
“等一下。”我叫住他。
他回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从抽屉里拿出几张单子,整整齐齐地摆在餐桌上。一张是银行的房贷催款通知单,一张是这个月的水电费单,还有一张,是儿子补习班的缴费单。
我指了指那张房贷通知单,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江伟,今天是十五号。该还房贷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早晨,却显得格外清晰。
江伟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煞白。他脸上的血色,像是被瞬间抽干了一样,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房……房贷?”他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和无措。
“对,房贷。”我点点头,语气依然平静,“五千二百块。钱不是在那个红色的铁皮盒子里吗?你去拿出来,我们现在就去银行转账,不然下午就逾期了。”
“那个……那个盒子……”江伟的眼神开始躲闪,他不敢看我,目光在天花板和地板之间来回游移。
“盒子怎么了?”我步步紧逼。
儿子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默默地收拾好书包,轻手轻脚地对我们说:“爸,妈,我上学去了。”然后逃也似的溜出了家门。
家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空气仿佛凝固了。
“岚岚,我……”江伟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搓着手,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我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说吧。”我说,“我听着。”
他“扑通”一声,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手抱着头,整个人看起来痛苦极了。
沉默,漫长的沉默。
大概过了五分钟,他才用一种近乎于蚊蚋的声音,艰难地开口:“钱……钱没了。”
“没了?”我明知故问,“怎么会没了?家里进贼了?”
“不是……”他抬起头,终于鼓起勇气看向我,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满是哀求和悔恨,“岚岚,我对不起你。钱……我拿给小月了。”
终于,他承认了。
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我的手很稳,稳得连自己都有些惊讶。
我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暴跳如雷,没有歇斯底里地质问他。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的平静,显然比狂风暴雨更让他恐惧。
他开始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我本来想着,就挪用一下。我找我那几个哥们儿借一下,或者跟我们车间主任预支一个月的工资,肯定能在还款日之前把钱补上的。可是……可是王强他老婆生二胎了,手头紧。李兵他爸住院了,花了不少钱。主任那边,说厂里规定,不能预支工资……”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钝刀,在我心里来回地割。
原来,他早就想好了退路。他借钱,他预支工资,所有的计划里,都没有“跟我坦白”这一项。在他心里,我这个妻子,竟然是排在最后的选项。
“所以,钱还不上了,是吗?”我打断他絮絮叨rou的解释,一针见血地问。
他颓然地点了点头,把头埋得更深了,像个等待宣判的囚犯。
“江伟,”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房贷逾期,会有什么后果?我们的征信会留下污点,以后想贷款买车,甚至给儿子办信用卡,都会受影响。银行还会收取高额的罚息和滞纳金。最严重的,房子都可能被银行收走。”
我每说一句,他的身体就颤抖一下。
“我们这个家,我们辛辛苦苦打拼了十几年才有的家,在你眼里,就比不上妹去欧洲玩一趟重要吗?”
我的声音依然不高,但每个字,都像是钉子,狠狠地钉进他的心里。
他猛地抬起头,眼眶红了,声音嘶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的不是!我就是……我就是当时脑子一热……”
“脑子一热?”我冷笑一声,“你偷偷拿钱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脑子热?你对我撒谎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脑我子热?你看着妹在欧洲挥霍我们血汗钱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脑子热?”
“现在,没钱还房贷了,你跟我说你脑子一热?”
我拿起桌上的催款单,甩在他面前。
“江伟,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现在就给,给打电话,让他们把钱还回来。一分都不能少。第二,我们去民政局。”
“离婚”两个字,我没有说出口。但我们都懂。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审判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第五章 一记耳光
江伟颤抖着手,拿起了手机。
他先是拨通了婆婆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婆婆睡意惺忪的声音:“喂?大清早的,什么事啊?”
“妈……”江伟的声音像是卡在了喉咙里,干涩而沙哑,“小月……小月去欧洲那笔钱,能不能先还给我?我这边……有急用。”
“什么?”婆婆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八度,睡意全无,“那钱不是你自愿给妹的吗?怎么还要回去了?她人都到国外了,钱肯定都花得差不多了,我上哪儿给你弄去?”
“妈,我这边真的很急!是用来还房贷的钱!今天不还,我们家房子都要出问题了!”江伟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婆婆不耐烦的抱怨:“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多大点事儿啊,至于这么火急火燎的吗?房贷晚两天交能怎么样?银行还能真把你们赶出去不成?再说了,这事儿你跟林岚商量了吗?她就是太小气,爱计较,你一个大男人,还被她管得死死的。不就是三万块钱吗?妹难得出去见世面,当哥的帮衬一下怎么了?”
婆婆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插在江伟的心上。
我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母亲。在她眼里,儿子的家庭责任,比不上女儿的享乐;儿媳的辛苦持家,是“小气”和“计较”。
江伟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他握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
“妈,那不是小钱!那是我们家的救命钱!”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行了行了,别跟我嚷嚷。我没钱。你让你媳妇想办法,她不是能耐吗?”婆婆说完,“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江伟呆呆地举着手机,听着里面的忙音,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他没有放弃,又拨通了江月的微信视频。
过了好一会儿,视频才接通。屏幕里,江月穿着漂亮的吊带裙,戴着大大的墨镜,背景是碧海蓝天,看起来像是在某个沙滩上。她正举着一杯色彩鲜艳的饮料,笑得一脸灿烂。
“哥!这么早找我干嘛?我这边还是半夜呢。”她打了个哈欠,语气里带着一丝被吵醒的不悦。
“小月,”江伟看着屏幕里光鲜亮丽的妹妹,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哥?看你脸色不好,跟嫂子吵架了?”江月喝了一口饮料,漫不经心地问。
“小月,你……你手头还有钱吗?哥这边出了点急事,需要用钱。”江伟的声音低到了尘埃里。
江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钱?哥,你开什么玩笑。你给我的钱,我交了团费,买了点东西,早就用完了啊。我正准备让你再给我转点呢,这边消费太高了。”她理所当然地说。
江伟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用完了……都用完了……”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
“是啊。怎么了嘛,到底出什么事了?”江月似乎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我拿了家里的房贷钱给你。今天,是最后的还款日。”江伟一字一句地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屏幕那头的江月,愣住了。她脸上的墨镜滑了下来,露出惊慌失措的眼睛。
“房……房贷钱?哥,你……你怎么不早说啊!我……”她也慌了神,开始语无伦次。
我走上前,从江伟手里拿过手机。
屏幕里的江月看到我,像是见了鬼一样,表情瞬间凝固。
我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我的眼神很冷,冷得像冰。
江月被我看得浑身不自在,她结结巴巴地开口:“嫂……嫂子……”
我没有理她,直接按下了挂断键。
然后,我把手机轻轻地放在桌上,看着失魂落魄的江伟。
“现在,你看到了?”我问,“这就是你拼了命也要维护的亲情。你的母亲,觉得你的房子不重要。你的妹妹,心安理得地花着我们家的救命钱,在外面逍遥快活。在他们眼里,你是什么?你就是一个予取予求的提款机。”
江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顺着他粗糙的脸颊滑落。
他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我对不起你……岚岚……我对不起这个家……”他哽咽着,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这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也像打在我心里。
我知道,他是真的知道错了。这比我骂他一百句,打他一顿,都管用。有些道理,只有让他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他才能真正明白。
第六章 尘埃落定
屋子里一片死寂,只听得到江伟压抑的抽泣声。
我静静地等他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才从我的包里,拿出了另一张银行卡。
我把它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他抬起通红的眼睛,不解地看着我。
“这里面有五万块钱。”我说,“是我自己的钱。我存的私房钱。”
江伟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那张卡,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以为我真的对那三万块钱的消失,一无所知吗?”我自嘲地笑了笑,“江伟,我们做了十几年夫妻,你撅一下屁股,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以为你的那些小动作,能瞒得过我?”
“从你开始对我献殷勤,从你偷偷摸摸进卧室看那个铁皮盒子起,我就知道,那笔钱保不住了。”
“我之所以不说,就是想看看,在你心里,我和这个家,到底占了多少分量。我就是想让你自己看看,你掏心掏셔地对他们,他们又是怎么对你的。”
我的话,像一把锥子,一句一句,扎进他的心里。他脸上的血色褪尽,只剩下灰败。
“我没你想的那么傻,把一个家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个铁皮盒子里,寄托在一个拎不清的男人身上。”我拿起那张卡,站起身,“我去银行,把房贷还了。你,好好在家反省一下吧。”
说完,我没再看他一眼,转身出了门。
当我把钱存进还款账户,收到银行扣款成功的短信时,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压在心头半个多月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一个人去了江边。秋日的江风吹在脸上,有些凉,却让我的头脑格外清醒。
我存私房钱,不是为了防着江伟。最初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给自己,给这个家,多留一条后路。女人,终究还是要有点自己的底气。这份底气,不是为了在婚姻里耀武扬威,而是为了在风雨来临时,能有不被淋湿的屋檐,能有保护家人的能力。
今天,这笔钱,就成了我们家的“救命钱”。这让我觉得有些悲哀,又有些庆幸。
我在江边坐了很久,直到太阳偏西,才起身回家。
推开家门,江伟正坐在沙发上,背影佝偻,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桌上,摆着他写好的一张纸。
我走过去,拿起来一看,是份保证书。
上面用他那钳工特有的、一笔一划的字体,写着:从今往后,我江伟自愿将所有工资收入,全部上交老婆林岚管理。家里所有超过五百元的开支,必须经过老婆同意。如需资助原生家庭,必须夫妻双方共同商议决定,绝不再自作主张。如有违反,净身出户。
落款处,是他的签名和鲜红的手印。
我看着那份保证书,心里五味杂陈。
他见我回来,立刻站了起来,局促不安地看着我,像个等待老师批评的小学生。
“岚岚,我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他声音沙哑,“这份保证书,是我真心实意写的。以后,这个家,你说了算。我……我只求你,别不要我,别不要这个家。”
我把保证书放在桌上,看着他,认真地说:“江伟,我不要你的保证书,也不需要你把所有钱都给我。我要的,是尊重,是坦诚。”
“我们是夫妻,是一个整体。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的。任何事情,都应该是我们一起商量,一起面对。而不是你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在背后捅我一刀。”
“钱没了,可以再挣。但信任没了,就很难再建立起来了。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江伟用力地点头,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
“我懂,我懂了。我真的懂了。”
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很久。从结婚谈到现在,从柴米油盐谈到未来规划。这是我们结婚以来,第一次如此深入地沟通。
没有指责,没有抱怨。我们都坦诚地剖析了自己的问题。他承认了自己的软弱和愚孝,我也反思了自己是不是平时管得太紧,让他觉得有压力,不敢对我讲真话。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我们之间的那堵墙,似乎在这次推心置腹的谈话中,渐渐消融了。
尘埃落定。
日子,终究还要继续过下去。只是,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第七章 新的开始
那次风波之后,家里迎来了一段异常平静的日子。
江伟像是变了个人。
他真的把工资卡主动交给了我,每个月只让我给他留五百块的零花钱。他说,以前是他没担当,以后,钱就该让会管钱的人管。
他下班回家,不再是抱着手机看短视频,而是会主动辅导儿子的功课,或者在厨房给我打下手。我们之间的交流,不再仅限于“饭好了没”“今天吃什么”,他会跟我聊厂里的技术革新,我会跟他讲厂里的人事八卦。
我们的话,变多了。心,也好像贴得更近了。
婆婆那边,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大概也从江伟那里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没再打电话来指责我“小气”。只是偶尔在电话里,语气还是有些不阴不阳。
对此,我并不在意。
江伟处理得很好。有一次,婆婆又在电话里暗示,说邻居家的儿子给家里换了新电视,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妈,我们家现在要攒钱,没闲钱。你要是想换,就让小月给你买,她刚从欧洲回来,有见识。”
一句话,就把婆婆后面的话全堵了回去。
我知道,他是在用行动,向我证明他的改变。
至于江月,她从欧洲回来后,倒是给我带了礼物。一瓶香水,包装得很精美。
她把礼物递给我的时候,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嫂子,之前的事……对不起。是我不懂事。”她小声地道歉。
我收下了香水,说:“东西我收下了。道歉就不必了。你哥已经为你的不懂事,付出了代价。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我没有说原谅,也没有说不原谅。有些伤害,造成了就是造成了,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的。
江月大概也明白了我的意思,脸色白了白,没再说什么。
从那以后,她来我们家的次数明显少了。听说,她找了一份正经的前台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总算是安分了下来。她开始学着自己交房租,自己规划生活费,不再像以前那样,理所当然地向家里伸手。
那天,江伟拿回来一笔奖金,是厂里搞技术比武,他拿了一等奖,奖了两千块钱。
他把钱喜滋滋地交给我:“老婆,你收着。”
我把钱又推了回去,说:“这是你凭本事挣的,你自己留着吧。去给你自己买两件好点的衣服,或者买一套你念叨了很久的工具。”
他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好嘞!”
那个周末,他拉着我,去商场买了一套新的钳工工具,德国产的,锃亮。他又给自己买了一件夹克,镜子面前照了又照。
看着他那副满足的样子,我忽然觉得,这才是过日子的感觉。
夫妻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也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完全掌控。而是彼此尊重,相互扶持。你知道我的底线,我体谅你的不易。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也给对方留有喘息的空间。
那个红色的铁皮盒子,还放在衣柜的角落里。
有一次我打扫卫生,把它拿了出来,擦了擦上面的灰。江伟看到了,走过来,从我手里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
里面,是空的。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对我说:“岚岚,把它扔了吧。”
我摇摇头:“不扔。留着吧。”
“留着干嘛?看着心里不堵得慌?”
“留着,是个念想,也是个警醒。”我看着他,认真地说,“提醒我们,这个家,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也提醒我们,再难的日子,都不能走错路。”
他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掌很粗糙,布满了老茧,却很温暖,很有力。
我知道,我们这个家,虽然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暴,但雨过天晴,根基,反而扎得更深了。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第八章 手艺人的光
日子就像我们小区门口那条河,不急不缓地流淌着。
江伟在厂里的名气越来越大。他是那种老派的手艺人,话不多,但活儿干得漂亮。一块钢板,一张图纸,到了他手里,几个小时的敲敲打打,就能变成一个误差不超过一根头发丝的精密零件。
厂里新来了不少大学生,理论知识一套一套的,但一上手就抓瞎。最后,还得来请教江伟这个只有高中学历的老师傅。
江伟也不藏私,只要人家肯学,他就倾囊相授。他常说:“手艺这东西,是吃饭的家伙,也是传下去的灯。藏着掖着,总有一天会灭了。”
厂长很器重他,几次想提拔他当车间副主任,让他脱离一线,坐办公室。
江伟都给拒了。
他对我说:“我不是那块料。让我管人,比让我拿锉刀还累。我就喜欢听机器响,闻机油味儿,踏实。”
我懂他。有些人,天生就属于车间,属于机床。那是他的战场,也是他的舞台。在那里,他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发出自己的光。
一天晚饭后,他神秘兮兮地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用红布包着。
“你猜猜这是什么?”他一脸得意。
我接过来,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是一个用不锈钢打磨的,巴掌大的小摆件。那是一座房子,我们家的样子,连窗户上的裂纹都做得惟妙惟肖。房子旁边,站着三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孩,手牵着手。
小房子的底座上,刻着一行字:家和万事兴。
那金属的质感,冰冷而坚硬,但在灯光下,却反射出温暖柔和的光。每一个棱角,每一处线条,都打磨得无比光滑。我能想象出,他是在多少个午休时间,戴着老花镜,拿着小锉刀,一点一点,把自己的心意和歉意,都磨进了这块冰冷的钢铁里。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你啊,就会鼓捣这些东西。”我嘴上埋怨着,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
他嘿嘿地笑着,挠了挠头:“这玩意儿,不值钱。但它硬,放一百年都不会坏。就像我们这个家。”
我把那个小摆件,端端正正地放在了电视柜最显眼的位置。
儿子放学回来,一眼就看到了。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眼睛里闪着光:“爸,你太牛了!这比买的还好看!以后我也要学你这手艺!”
江伟高兴得合不拢嘴,拍着儿子的肩膀说:“好小子,有眼光!只要你肯学,爸都教你!”
看着他们父子俩头挨着头,研究着那个不锈钢小房子的样子,我忽然觉得,生活给予我们的,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它或许充满了柴米油盐的琐碎,充满了人情世故的无奈,甚至充满了意想不到的背叛和伤害。但它也总会在不经意间,回馈给你一些闪闪发光的东西。
比如丈夫笨拙却真诚的悔意,比如儿子眼中崇拜的光芒,比如一个手艺人对技艺的坚守和传承。
这些东西,是金钱买不来的。它们像一颗颗饱满的种子,在我们这个普通家庭的土壤里,生根,发芽,最终长成一棵能够抵御风雨的大树。
那个关于三万块钱的伤疤,还在。我没有忘记,也不会忘记。
但它已经不再隐隐作痛,而是变成了一道警示牌,时刻提醒着我们,婚姻这条路上,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
我偶尔还是会想起江月在朋友圈里发的那些欧洲美景。但我知道,真正的风景,不在远方,就在眼前。
它在厨房升腾的烟火气里,在丈夫满是机油味的工作服里,在儿子朗朗的读书声里,在我们一家三口,手牵着手,走向未来的每一个,平凡而又踏实的日子里。
来源:情绪加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