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一个人人都在谈论如何利用AI提升效率、扩大影响力的时代,乔治城大学的计算机科学教授卡尔·纽波特却提出了一个近乎异端的观点:真正的、不可替代的价值,恰恰源于我们脱离这些工具,进行深度思考和创造的能力。
在一个人人都在谈论如何利用AI提升效率、扩大影响力的时代,乔治城大学的计算机科学教授卡尔·纽波特却提出了一个近乎异端的观点:真正的、不可替代的价值,恰恰源于我们脱离这些工具,进行深度思考和创造的能力。
他不仅自己不使用社交媒体,也对AI的“智能”保持着冷静的审视。他是如何在这个喧哗的世界里,建立起自己价值亿万的“创意帝国”,并写出百万级畅销书的?
卡尔·纽波特(Cal Newport)是一个矛盾的统一体。作为一名计算机科学终身教授,他身处科技浪潮的中心,研究的是构成我们数字世界的理论基础;而作为一名畅销书作家,他的作品——从《深度工作》(Deep Work)、《数字极简主义》(Digital Minimalism)到最新的《慢质生产力》(Slow productivity),都在反复向我们揭示一个核心信息:从无休止的数字噪音中抽身,才是通往高效、创造力和内心宁静的唯一途径。
在这个以“连接”和“效率”为圭臬的时代,纽波特的生活方式显得格格不入。他从未拥有过任何社交媒体账户,并早在2016年就通过一场著名的TEDx演讲《退出社交媒体》引发了全球性的讨论。
现在,生成式AI的浪潮一波高过一波,几乎所有人都在焦虑如何适应、如何利用这个新工具时,也许,纽波特的观点能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清醒的、逆向而行的视角。
纽波特并不是抵制技术,而是主张对技术进行严格的审视和有意识的选择。他的核心论点是:在未来,真正稀缺且有价值的,不是与AI协同工作的能力,而是人类独有的、无法被算法轻易复制的深度思考与创造能力。
今天,我们将通过纽波特的著作,深入探讨纽波特的思想体系,看他是如何看待社交媒体与AI的,他所倡导的“深度工作”与“慢质生产力”核心策略是什么,以及最重要的,他是如何在不使用这些工具的情况下,高效地建立起自己的“创意帝国”的。
一:
数字时代的清醒观察——从抖音到ChatGPT
为了理解纽波特思想的根基,我们首先要看他对当前数字世界的两大主宰的洞察,即社交媒体和人工智能。
2024年,曾经因呼吁人们退出社交媒体而闻名的纽波特,做了一件“打破规矩”的事:他下载了洋抖(TikTok)。这次短暂的体验,让他对社交媒体的演变有了新的认识。
十年前,人们纷纷拥抱Facebook或Twitter,理由往往与“连接”和“职业发展”相关。平台被视为维持人际关系、拓展职业网络的必要工具,不上社交媒体甚至会被认为是一种“人间失格”。
然而,当纽波特打开抖音,他发现这个新世界的逻辑完全变了。这里没有熟人社交的压力,没有构建职业形象的诉求,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由算法精准投喂的、无尽的、追求即时多巴胺刺激的短视频流。
从跳舞的棒球队员、扫雪的旋转扫帚,到令人捧腹的微积分笑话,抖音上的内容呈现出一种“近乎虚无”的特质。它不再承载“城市广场”的公共讨论功能,也不再是维系友谊的纽带,而是一个极致的、个人化的娱乐和逃避现实的工具。
这次体验让纽波特得出一个结论:事实上,今天的人们,已经不再感受到十年前那种必须使用社交媒体的社会压力了。
像抖音这样的平台,其娱乐属性如此赤裸,以至于“是否使用它”变成了一个纯粹的个人选择,而非一种社会义务。
正如他的学生所说,即便明天就卸载抖音,“也不会有人察觉”。这反而让“数字极简主义”的生活方式变得前所未有地轻松。
但是,社交媒体的威胁,已从一种结构性的社会压力,演变为一种对个人注意力的、纯粹的、生理层面的掠夺。不幸的是,太多人对这种剥夺无动于衷或已经麻木不仁,正在沦为脑腐僵尸。
对AI的冷静审视:只是聪明的模仿者,而非思考者
作为计算机科学家,纽波特对ChatGPT这类大语言模型的看法,当然也比普通用户要深刻得多。他曾为《纽约客》撰写过一篇文章,《ChatGPT拥有怎样的心智?》,他明确指出,人们对AI能力的惊叹,很大程度上源于我们不理解其工作原理。
他解释道,LLM的本质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模式匹配”和“文本续写”机器。它通过在海量数据中学习单词与单词之间的统计概率关系,来生成语法正确、看似连贯的文本。
它可以写一首关于花生酱三明治的诗,但它并不“知道”什么是诗,什么是花生酱。它无法进行真正的规划、推理和原创性思考。
纽波特警告说,过度依赖AI进行思考和写作,可能会背上一种“认知债务”。就像长期使用计算器会削弱心算能力一样。
如果我们习惯于让AI为我们生成大纲、起草邮件、撰写报告,我们自己进行清晰思考、组织语言、构建复杂论点的能力就会逐渐萎缩。而这种能力,正是“深度工作”的核心,也是知识工作者最重要的资产。
因此,纽波特的结论是:AI或许能成为一个有用的助手,帮助我们处理一些“浅度工作”,但它永远无法替代深度思考的过程。
将创造和思考的核心环节外包给一个“聪明的模仿者”,无异于将我们最宝贵的认知肌肉交给机器去“代偿”,最终只会让自己变得更“浅薄”。
二:对抗分心的技术——深度工作与慢质生产力
既然数字世界充满了掠夺我们注意力的陷阱,我们该如何自应对?纽波特给出了他的两大核心策略:“深度工作”和“慢质生产力”。
核心策略一:深度工作(Deep Work)
纽波特将“深度工作”定义为:在无干扰的状态下专注进行职业活动,使个人的认知能力达到极限。这种努力能够创造新的价值,提升技能,而且难以被复制。
他认为,在21世纪的经济环境中,快速学习复杂事物和在高质量与高速度两个层面都达到精英水平的能力至关重要,而这两种能力都依赖于深度工作。
与之相对的是“浅度工作”(Shallow Work),即那些对认知要求不高的、事务性的任务,如收发邮件、参加例会等。浅度工作无法创造太多新价值,且容易在分心状态下完成。
不幸的是,现代办公环境似乎就是为扼杀深度工作而设计的:开放式办公室、即时通讯工具、永不间断的邮件提醒……这一切都在将我们推向“浮浅”。为了夺回深度,纽波特提出了四大准则:
准则一:工作要深入。
你必须为深度工作找到一种适合自己的节奏。无论是像僧侣一样将自己与世隔绝,还是采用双峰模式(将一天中的某段时间完全用于深度工作),或是节奏模式(每天在固定时间进行深度工作),关键在于建立一种固定的仪式,让大脑习惯于进入专注状态。
准则二:拥抱无聊。
专注力是一种需要刻意训练的肌肉。如果你无法忍受片刻的无聊,一有空闲就拿起手机,那么你的大脑就永远无法适应长时间的深度专注。要刻意练习“生产性冥想”,比如在散步或开车时,专注思考一个定义清晰的难题。
准则三:远离社交媒体。
纽波特对此的观点非常决绝。他认为,社交媒体带来的些许好处,完全无法与其对你深度工作能力的巨大损害相提并论。这些工具的设计初衷就是为了让你上瘾,不断用碎片化的“连接”和“信息”来侵蚀你的专注力。
准则四:排除浅度工作。
严格规划你的一天,为每一分钟都做出安排,这能有效抵抗分心。同时,要对浅度工作抱有怀疑态度,量化其在你工作中的比例,并想方设法压缩它。比如,设定固定的邮件处理时间,让同事知道你不会即时回复,勇敢地对不必要的会议说“不”。
核心策略二:慢质生产力(Slow Productivity)
如果说“深度工作”是战术层面的专注力训练,那么“慢质生产力”就是战略层面的工作哲学,旨在从根源上解决知识工作者的过劳和焦虑问题。
这个概念的提出,是为了对抗现代职场中普遍存在的“伪生产力”(Pseudo-productivity)——即用可见的忙碌程度来作为衡量努力的标尺。
在伪生产力的文化中,回邮件的速度、参加会议的数量、同时处理多项任务,都成了“有价值”的象征。但这种状态恰恰是创造性工作的大敌。真正的突破,往往诞生于长时间的、不被打扰的、看似“不那么忙碌”的思考中。
为此,纽波特提出了“慢质生产力”的三大原则:
原则一:做更少(Do Fewer Things)。
与其同时推进十几个项目,不如在一个时间段内,将精力聚焦在一到两个最重要的事情上。这需要我们学会对新任务进行过滤和排序,并对当前正在进行的工作保持高度的透明度,让管理者和协作者明白你的精力是有限的。
原则二:以自然的速度工作(Work at a Natural Pace)。
知识工作并非工业流水线,其产出强度本就应该有波动。我们应该允许自己有高强度冲刺的季节,也应该有放慢节奏、进行反思和休整的季节。拒绝全年无休的“冲刺”状态,承认创造力有其自然的潮汐。
原则三:痴迷于品质(Obsess Over Quality)。
将重心从“完成了多少”转移到“完成得有多好”。对品质的极致追求,不仅能带来更好的工作成果,更能给予工作者本身巨大的满足感和职业尊严。这种正向反馈,是抵御职业倦怠的最佳良药。
三:卡尔·纽波特的个人每日创意实践
理论终须实践。纽波特本人正是他所倡导理念的最佳践行者。他建立“创意帝国”的方法,并非通过社交媒体的病毒式传播,而是通过持续产出高质量、有深度的思想和作品,让人们无法忽视。
以下是他亲口描述的、用以保持创造力的个人策略,这套手册完整地展示了一个深度工作者的日常。
我的一天极具季节性。
我相信一年之中应该有变化。夏天,是一个非常注重创意的时期。夏天我们会北上。我的夏季日程优先考虑两件事:一是留出大段的深度工作时间(通常用于写作);二是从繁忙的日程中解脱出来,不用在会议和电话之间快速切换。
为此,我尽量把每个工作日的上午时间都用来专心写作,直到午餐。周二到周四,我会把会议、采访和其他预约安排在下午。
但如果可能,周一和周五则完全不安排任何约会,这样我就可以更平缓地过渡到工作周,并拥有更长的深度工作时间。当然,这些充其量只是我希望达成的目标,往往很难完全做到。
当学期进入繁忙阶段,在我有教学或行政任务时,我仍会尽量保证上午的时间用来思考和写作,并且清楚地知道从中午到下午我需要上课或开会。
思考和写作:这是我生活中唯一想要做的事。
对我来说,这是最宝贵的资源。我的谋生之道就是产出创意。这是我的头等大事,是我养家糊口的方式。第一要务就是:建立一个“创意帝国”。
酝酿一个好点子,一个能吸引注意力、产生积极影响的点子,我正在磨练的是表达思想的技艺。最核心、最难的天赋是创意的培养,其次才是传达这些创意的技巧。
我无时无刻不在阅读;这是原材料的涌入。
我努力实现每月读五本书的承诺,这是一种对认知健康的锻炼。我主要阅读非虚构类作品,因为这对我的写作更有直接帮助。我常常从专业思想家和创作者的传记中找到灵感,你能从中洞察他们的工作流程。
例如,就在今天早上,我刚读完亚历克·内瓦拉-李为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博学家路易斯·阿尔瓦雷斯写的传记。书中有很多精彩内容,讲述了阿尔瓦雷斯如何从众多潜在想法中筛选出少数几个可能成功的。
我热爱电影。
研究电影,深入了解某部特定电影的制作细节以及它成为经典的原因……我发现这是一种创造力的交叉训练。当你了解一位导演时,你不会有身处其中的压力。
我能体会到那会有多难,但这都是抽象的,因为它不属于我的领域。我从研究其他创意领域中获益良多。你可以进行创造性的冒险,可以思考写作和编辑的过程。
在构思创意时,我必须在自然中散步。这是迄今为止能让我的效率提升十倍的方法。
我需要动起来。移动时,我的思路会更清晰。我不希望有额外的刺激。如果我在写书的某个章节,我会开车到最近的公园——岩溪公园或附近任何一条小径。但写作时,我必须保持安静。我写作时不听音乐。
我有多间办公室。
我这里有我的播客工作室兼创意游戏室。我家里有一个书房,我们把它和家庭办公室分开。我的书房里没有任何科技产品。
我楼上还有一个小办公室,是用来处理像报税之类事务的地方。书房是模拟的(analog)。那里有一台唱片机和精选的藏书。我们的书桌是缅因州一家公司定制的。
我的整个成年生活都是在大学图书馆里度过的,所以我为自己专门打造了一个用于写作的图书馆。
我喜欢在我的新闻邮件(newsletter)和播客上测试新想法,看看它们是否有潜力。
这部分是为了接收读者的反馈,但同样也是为了看看,当我有机会将一个想法展开并填充细节后,我自己对它的感觉如何。凭经验,我能相当准确地判断出哪些想法看起来有前途,哪些只是“愚人金”。
在喧嚣中回归深度,才能无可替代
对于身处AI时代洪流中的我们,卡尔·纽波特的故事和理念,提供了一剂清醒剂和一张可行的路线图。他的核心信息逆潮流而动:当世界痴迷于速度、连接和算法生成的“效率”时,真正稀缺和宝贵的资源,是人类的深度、专注和对品质的执着。
AI可以模仿写作风格,但无法体验创作的挣扎与狂喜;社交媒体可以放大声音,但无法赋予思想真正的分量。
纽波特用自己的实践证明,建立一个有影响力的“创意帝国”,不必依赖于算法的垂青或社交网络的热闹,而在于通过严格的自律和深刻的思考,创造出真正有价值、无法被轻易复制的作品。
这当然不是一条轻松的道路。它要求我们对抗本能,抵制诱惑,重新学习如何与自己独处,如何拥抱无聊,如何在浮躁中保持耐心。
但正如纽波特所展示的,这或许是唯一一条能够让我们在未来世界中,不仅不被淘汰,反而能活得更加从容、更有创造力、也更有价值的道路。
最终,我们所能建立的最坚固的壁垒,就是我们深度思考和创造的能力本身。
来源:AI观察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