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沈昭平在国外学过一些护理急救知识,他上手很快,反观我倒是有些不机灵,只能给别人东窜西跑的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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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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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平在国外学过一些护理急救知识,他上手很快,反观我倒是有些不机灵,只能给别人东窜西跑的打下手。
沈氏的生意停滞不前,各个董事跑的跑,逃的逃,靠沈昭平一人也无法支撑,银行也被日军霸占,只能跟着我在医院帮忙,靠我之前攒下的钱来维持生活。
那天他做完饭,又在水池里刷着碗,我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问了一句:
「沈先生,现在是我养着你了,对吧。」
我难得的跟他开了一句玩笑,他回过神来仔细想了想,也轻笑出声。
说了一句:「对。」
我和他结婚七年了,一直在同享福,这还是头一次共患难。
两个月后,听说军方签订了什么条例,两方停战,但上海的日子也不好过了,被日军霸占去的资产要不回来,除非愿意被日方指挥做事,当个傀儡,当个汉奸。
沈昭平不愿意做,于是他便从沈氏公司的董事变成了曙光中学的老师,虽然工资少了许多,但是教语文,他是擅长并且乐意的。
「沈先生,看来你当初学的文学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那当然了,文学的力量是无限的。」
「那就好好挣钱吧,沈老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沈昭平熟络起来,或许是七年的时间将我们熬熟了,也可能只是当初简单的那一句:「我和你一起。」
七年,足够改变了许多,小狗也变大了,也变老了,现在已经不能像之前一样在院子里乱蹦,但我仍然叫他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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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平,你当时去北平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过了很久很久,我才终于忍不住问,我回头望向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男人,他依然穿着西装,温润的脸上添了一副眼镜,给他身上又增添了一丝儒雅的气质。
「不和你说。」沈昭平把报纸往上移了一下,挡住脸。
我撇撇嘴,把头转回来,看着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小狗,心里也萌生一丝暖意。
看着看着,觉察出不对,小狗刚刚还起伏的肚皮,现在却没了动静,我一下慌了神,带着哭腔地喊了一句沈昭平,便往院子里跑去。
小狗死了。
我的眼前瞬间模糊了,我抱着小狗,眼泪滴在它毛茸茸的身体上,使劲用脸蹭着它,却再也活不过来。
「是它的年纪到了,它一点也不痛苦。」邻居安慰我。
我把小狗埋在院子里,它最喜欢晒太阳的地方。
我意识到又有一个生命离我而去,而我身边算得上亲人的就属沈昭平一个了,所以今年过年,我们俩过了惨惨淡淡的第八个新年。
从前家里人多的时候,不爱过年,回到沈家老宅,亲戚们只会打听我什么时候要孩子,打听我和沈昭平的感情,把我逼得脸通红却什么都不会说。
可到了现在,我到还挺想有人来问我,我会说,我过得可好了。
沈昭平夹起桌子上的鲫鱼,默默的翻了过来,说道:「清岑,你又做糊了。」
「糊就糊着吃。」
「好。」
即使现在日军未退,但仍然有人在街上放烟花,庆祝着新年,原本他也是要去买的,可被我拽住了,理由是省点钱。
他又说一句:「好。」
和他相处这么久我才发现,他脾气变得很好,面对我的要求,他每次只会说「好」,然后照我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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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张小姐在北平即将结婚,男方是一个建筑师,个子高,长相也帅气,两人般配地如同天上眷侣。
「我们去北平吧,去看看,听说张小姐的新郎高大帅气。」
「不去。」他撇撇嘴,只是默默给张小姐的请柬写着回信。
「你别这么不体面。」我开玩笑的说着,这个时候,我已经知道了当初是张小姐早就向沈昭平提的分手。
「什么啊,现在到处都很危险,不去。」这个时候沈昭平29岁,说这句话时却像13岁一样孩子气。
「寄信的时候放上喜钱,人未到,心意得到。」我从柜子里拿出五十块。
「五十块!这么多?」
「你怎么这么小气了?沈总?」
他没说话,把钱往信封里一塞,就出门去了邮局。
我站在门口,看着沈昭平逐渐远去的背影,感慨着真快,这一转眼,就即将十年过去了。
原本白花花新盖的小洋楼,现在外墙已经开始斑驳,在阴暗地方,长起了爬山虎,曾经被小狗刨过坑撒过花种的地方,还是什么都没长。
反倒是小狗被埋的地方,长出一簇簇花,是沈昭平种下的。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沈昭平也怕狗,他与张小姐青梅竹马,也一起被狗咬过。
那一簇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又开过了一年。
晚饭吃鱼的时候,沈昭平寻常的翻过鱼,将糊了的肉夹到自己碗里,剩下的留给了我。
「娞娞,十年都煎不好一条鱼吗?」
「吃吧。」
「好。」
岂止十年,此生若是要吃我的鱼,就只能吃这样的。
我好幸福,有人吃我的糊鱼。
我在日记里这么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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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的幸福,戛然而止在一个周六。
那是一个沈老师不用去上课的日子。
我下了班,拎着菜走进了家门,唤了好一阵,却连一声回音都没有。
我心底莫名开始慌了,一间房一间房的寻找。
都没有。
他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书籍还在桌子上,甚至眼镜都还在翻开的书页上。喝了一半的咖啡已经变得温凉。
我想出去找找,却听到许多人往菜市场方向跑去,边跑边说着:「听说抓了个间谍共党,要枪决呢。」
「我去看了,那共党有些眼熟,好像是谁家公子哥来着。」
我被吓得腿软,踉踉跄跄的往菜市场疯跑,生怕晚了一步。
看到了,我看到了,共党沈昭平,犯间谍罪,枪决。
不,不会的,不可能。
我瞬间知道了为什么他去北平去的那样频繁。
菜市场围了许多人,我硬是挤了进去。
不要,不要,我想冲进去,却被拉住,扭头一看,是我的那位邻居,眼神格外坚毅,好像知道什么。
我哭的不成样子,说不清话,可我反复重复着:「不可能,不会的。」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沈昭平高喊着,眼睛盯着我,可模糊的视线无法看清他眼神里的情意,我只觉得绝望。
不要,昭平,不要。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他又喊了一遍,只是话音刚落,枪声响起,他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倒了下去。
头上的枪口正汩汩地流着血,他的眼睛从坚毅慢慢变得无神。
最后真的一动也不动,最爱干净的他穿着最喜欢的西装,倒在了那尘土飞扬的断头台。
沈昭平!
我刚要喊出来,却被身后的男人捂住嘴,往家里拖去。
台上的日本军官还在杀鸡儆猴般说着:「看到了吗,不为中日友好发展而合作,就是这个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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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下场,被污蔑的下场?
我不愿意他到死都是被污蔑,我不愿意看到。
我崩溃的泪流不止,哭的头皮发麻,只对着面前这位邻居先生不停的解释:「不是的,他不会是间谍,不是的。」
「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
邻居先生替我向医院告了假,每日陪着我,而我就坐在客厅里,守着桌上的那一杯凉透了的咖啡。
我哭的眼睛睁不开,哭累了就睡一会,睡醒了又继续哭。
就这么过了好几天,邻居先生才开口:「我会照顾你的。」
「我叫苏俊宁。」
我沉浸在悲痛里,对这个名字毫无记忆,便又摇了摇头。
苏俊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没说。
最后说了一句:「只是,和沈昭平一样的人。」
「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你走吧,谢谢你。我要去找我的丈夫了。」我哭的虚脱了力气,只是挣扎着起来,往外走着。
遗体,昭平的遗体还在那,我要把他带回来,把他带回来,带他回家。
我跌跌撞撞地去了菜市场,可那里只有一滩暗红色的血迹。
我到处打听着,他们不愿理会一个疯婆子,但我终于还是在乱葬场找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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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然儒雅温润的脸,只是有些苍白肿胀。
他穿的西装,还是结婚时的那一套,挺括显得又利落年轻。
好像不是29岁,还是20岁。
我把他身上脸上擦干净,将他埋在院子里,上面也种上花。
现在,整个世界,我没有亲人了,什么都没了。
我没了我的父母,没了公婆,哥哥生死未知,小狗坟上的花开的正好,如今沈昭平也埋在了这里。
只剩下一个小洋楼,可是沈昭平,我守够了,这个小洋楼,我替你守够了。
当我有勇气走进他的房间里时,便看到书桌上一本日记。
我又没忍住,翻开看了看。
1927年4月18日
母亲说,我若是想久居北平,必须留下长子,可于清岑才如此年纪,实在不忍,对她来说也太残忍。
1927年4月20日
那个鱼是真的不好吃啊,糊了,希望以后不要再吃到了。
今天还是她父母的祭日,怕有危险我瞧瞧跟着去了街头,她怎么这么迟钝,有人跟着也不知道。
1927年5月12日
入党。
1927年6月25日
阿芷成为了一名记者,报道事实深入基层,言语犀利,是个好记者,经过与阿芷深聊,她说我两人性格实在不合适,都太强硬,说到底我只是将我与阿芷分手一昧的怪在于清岑身上。
1928年1月22日
春节,于清岑又做糊鱼。但父亲母亲都说好吃。
1928年2月26日
去东北,东北真的很冷,没有于清岑哥哥消息,到时候晚上又得哭着说梦话,哪怕隔着一堵墙,也真的很吵。
1928年4月21日
在东北实在买不到票,晚了一天回家,没给于清岑过生日,但是我带了特产。
我又着急往后翻了翻。
1930年6月30日
失去双亲,幸得清岑安慰。
1932年初
日军入侵,生意不好做,全靠妻子养着,幸得妻子精打细算。
再翻到后边,我看不下去了,从日记本中掉出一封信,我拾起,上面只有寥寥几行。
爱妻娞娞:
愿展信安。
希望你一切都好,忘记我,对不起,谢谢。
夫沈昭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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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沈先生,到沈昭平,到沈老师,再到昭平,我花了十年时间。
从于清岑,到清岑,到妻子,再到爱妻娞娞,他也花了十年时间。
我们两个说不出谁欠谁多一点,或许是他欠我多一点,因为他先离开,他先抛弃我。
也可能是我欠他多一点,因为他一直吃着我的糊鱼。
我们两个说不清楚,我能做的就是依然守着这个小洋楼,看着时代变迁,等我死了,我也埋在这,也在我的尸体上种一簇小花,跟他们一起开,一起落。
沈昭平,我等到了,我们胜利了,报纸上登了你的名字,说你是冤案,追你为烈士。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我终于等到了,等的太久,我都有点累,可是我才40岁,怎么就这么容易累呢。
沈昭平,这个小破洋楼,我又自己守了15年,下辈子,换你守着。
来源:柯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