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一直有一个愿望,想在民丰一邨,我原来居住了十年的老房子被拆迁前,再去看一眼,再去留个影,我一直对这套居住了十年的405室感情深厚。
文 | 一休
我一直有一个愿望,想在民丰一邨,我原来居住了十年的老房子被拆迁前,再去看一眼,再去留个影,我一直对这套居住了十年的405室感情深厚。
但我早搬离了,也不知道现住户是谁?那天,跟老友郑健聊天,聊起自己的心愿,郑健说,“你原来房子现住户姓陈,是个房屋中介。半年前这里要拆迁了,他发起建了一个搬迁群,商讨拆迁中各类事,所以我知道他姓陈。”
“你有他微信吗?”我问。
“没有,但有一个电话”郑健说。
于是,我加了陈先生微信。我告诉他“我是你房子厡住户,你房子钥匙交了吗?没交,我想再来看一眼老房子。”
他说已经交钥匙了,但门没锁,你可以自己进去。
前天上午,去了老房子。民丰一邨搬家的明显多了,许多已经搬离的,也在交钥匙前,再来清理一次旧物。
郑健夫妻也在老房子,在自行车库里,对着一个破柜子和一个潮湿霉烂了的破箱子发呆。
他告诉我,太可惜了,这是一包外婆留下来的清代衣服,其中最有价值的,是一套清朝官服。房子漏雨,箱子渗进水,衣服都霉烂了。
“前几天冲进来二三个收古玩的,争抢着,叽叽呱呱,没等我弄清楚怎么回事,扔下200元钱,一堆霉烂衣服和老人留下的盆碗,被抢似的拿去了,他们象强盗一样!” 郑健又气愤又惋惜。
郑健20年前搬离后,是他爸居住,他爸96岁去世后,房子一直空关,他也不知道老人留了什么,更没想到衣服会霉烂成这样。他喃喃自语“这几天做梦,梦见外婆了。外婆家清代是大户人家,留下的清代官服,外婆一直当宝贝,躲过了日本人,躲过了文革,没想到,到我手里毁了,太伤心了!唉……” 他反复说着这些话,十分自责。
我又去了孙厂长家,孙厂长在2023年6月去世了。我约了他儿子强强,希望在他家搬迁前,讨要一本孙厂长工作笔记以作纪念。
我跟孙厂长感情一直很深,疫情三年,数次去医院养老病房探视,都进不了,等解禁了再去,却告诉搬到大桥养老院了,赶到大桥养老院,他数根管子插入鼻孔嘴巴,人瘦的脱了形,神志完全不清了,头发胡子很长,我几乎认不出他了。
开门后,霉味扑面而来,两个房间的地上,堆满了旧衣服、棉絮和书,几个柜子门敞开着。我翻找了一下,大部分是造纸专业书和易经、风水、相面之类。孙厂长对易经有独特研究。我找了两本有孙厂长签名的造纸书和一本工作笔记。
他是一位学术型厂长,低调、儒雅又温和。去世时我在新疆旅游,也没见上最后一面。
民丰一邨的住户,我太熟悉了,搬离20多年了,但105幢一楼到六楼的每一户,我都叫得出名字,前后幢的大部分,也都知道姓名或职务,做什么工作,因为都是民丰数十年同事、朋友。至今,他们的音容笑貌,说话口气,脾气秉性,闭上眼睛就会浮现。
我对面邻居卢淼湖,跟我一个车间工作了十多年,1996年6月的一个半夜,妻子突然急病,大出血又昏迷,我束手无策,无法一人送去医院,急敲淼湖家门,他们夫妇和我,三人用了一条毯子兜住妻子,抬到楼下,送到民丰职工医院,医院救护车送到二院,捡回了一条命,至今记着淼湖夫妇的救命之恩。
我的楼上楼下,隔壁单元,住了不少民丰管理干部,碰到一些工作难题,晚上,总会上门讨教;过年了,你来我往串门,相互拜年问候,很是亲切温馨。
听妻子说,她小时候住新邨,那时孩子多,还会常常在玩耍游戏后,在邻居家吃饭或睡在邻居家,大人也习以为常。这份邻里亲情,现在很难见到了。
1923年建厂的民丰,厂区周围分布了托儿所、幼儿园、学校、医院、商店、菜场……一邨、二邨、三邨、新邨等众多家属区;祖辈、父辈、孙辈数代接力民丰,一大家族中,父母辈、兄弟姐妹、叔伯舅侄在民丰工作,二、三十人是普遍现象。孩子们一起进幼儿园,一起读书,一起长大,又婚恋交叉,结成儿女亲家,更是多见。
民丰区域还有不同于嘉兴本地的语言,早期民丰老板、高官多为宁波人,时间一长,同乡投奔,沾亲带故引荐,来了更多宁波或上海人,民丰人在嘉兴话中夹着上海或宁波方言,渐渐形成了独特的“民丰文化圈”。这个区域的人际关系复杂又亲热,熟络又温情。
我搬入民丰一邨标准二居室前,巳有过三次搬家了,第一次1986年搬入有水电,没有卫生间的27平方石棉瓦简易“丁”类房,1990年搬入有水电,但六户人家合用卫生间的41平方“乙”类“车厢式”房,再到1994年11月拿到了405室58平方的二居室“甲”类房。
当时想,这辈子的居住梦到顶了,幸福满满了,再不会搬家了。
民丰的规矩,随着工作年限,职务等变化,不停由丁类到丙、乙类搬,你搬出的丁、丙、乙类房,都有人眼巴巴排着队呢。
而且,当时开始试行按工龄年限,荣誉,职务,职称,是否双职工等各类要素打分,按打分高低,有优先选择权,此次,我得分是第四名,选了最满意的四楼。
因为是设施功能齐全的甲类标准房了,不会再搬了,所以,倾其所有,更换了家俱,用了最好的木料铺设地板,地砖、瓷砖、油漆都是最好的,请了我的好友,厂里本事最好木工蒋师傅,早早帮我在做新家俱了。
至今保留着94年装修和买50%产权等所有费用和票据:
1,50%产权房价12000(含10.5平方自行车库价)
2,材料: 10664元,
3,人工: 7250元(泥工700,木工1800,漆工1750,封阳台1610,其他1390)
4,家电: 2277元,
5,其他: 1625元,
总计33816元。
现在看50%产权,花1.2万元,便宜得不可想像,但当年能拿出1.2万有几家?大部分都是东借西凑的。
当年,为解决职工住房供需矛盾,民丰成立住房合作社,通过“集资建房”,加快自建房。
清楚记得,交1.2万元产权款时,我排队在职工医院项医生后面,那时还没有百元大钞,她从大信封里,拿出厚厚的十元大钞,双手递给收款人,收款人在点钞,她在边上抹泪。
虽然厂里说,1.2万元只算了造房材料费用,土地人工等都没计算,但当时拿出1.2万元,都哇哇叫。之前民丰一直福利分房,我们是第一批“集资建房”,都在叫“倒霉”,谁也想不通,谁也没放弃。过了数年后,又交了一万元,得到了100%产权和证书。想不到过了30年,拆迁旧房补偿款变成了118万左右了。
今天,民丰1957年造的二层楼青砖“48间”,被鉴定为工业遗产,当文物保护起来了,1994年建的“甲”类标准房,却成为城市“有机更新对象”了。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谁也预料不到,中国社会发展会如此快速又剧烈。我住了甲类房,又升级到宽敞的,有露台的电梯房了。
我走进了105幢的楼道,好久不走楼梯了,喘着气。
整幢楼爬满了野藤,周边绿化带野草丛生,遍地是丢弃的杂物和碎玻璃,楼道安静,已经没人了。
门虚掩着,推门进去,我惊讶了,大橱、矮柜、床、西餐桌、写字桌、椅子、吊柜都是20年前我搬离时的原物,就连墙上日光灯也是原物。地面没有杂物,地板平整,除了颜色深些,一点没变化。
我来回走了两圈,这房子只要稍作打扫,就可入住呢!最奇怪的是,如此质量好的西餐桌和高背椅子,为什么主人不要了?
当年为了找到西餐桌上,可以雕刻老虎脚的老樟木料,跑了多少地方?还有西餐桌上那块汉白玉石材,跟蒋师傅一起走了5-6个建材市场才找到。我电话问中介陈老板,他说“都不要了,你要就拿去。”
当年的装修可不象现在全部外包,水电工,木工、泥工请了师傅,但材料可都要自己买,也没有网购快递,每次师傅开了清单,妻子仔细记下,双休日两人一趟趟上街,门锁铰链五金配件,台盆龙头厨卫洁具,每次自行车把手架、后座绑得满满的;下了班,两人匆匆赶到新房子,整幢楼电锯声,锤子敲击声此起彼伏,妻子给师傅买了点心,我给师傅点上烟,然后夫妇两人把施工后的破砖碎木,装进蛇皮袋,一袋袋搬到楼下,累并快乐着。
当时规定拿新房钥匙到交老房钥匙,只给28天,迟一天罚款5元,因为我们住的乙类、丙类房,后面已经有主了,也急着搬入呢。当年,紧赶慢赶,还是超了九天,罚了45元。
新房油漆味还浓,不得已,躲到岳母家过渡一段时间。几个同事,搬进了新房,却身体累出了毛病,住进了医院。
如此艰辛得来的,还好好的家俱,都不要了?真让人心痛,电话问妻子:“我们原来的西餐桌和高背椅子一点没坏,搬回来如何?”
妻子沉默半天,叹口气:“算了,拿回来也没用呀!跟家里风格又不搭!”
我不舍又不忍。想起当年,搬入新房后,每过2-3个月,软布蘸着家俱蜡,将橱门、西餐桌、地板细心擦试,光亮的地板,能照出人影,至今还好好的,要遗弃了?
当年,在铺地板时,地垄中间放了许多做家俱多余的小块樟木,以防虫蛀,又在地板下撒了上百的分币和铜钱,按我们这里习俗,这会带来吉祥和幸运。
数十年了,我们一家顺顺当当呢!就是搬离了民丰一邨,也都遇事顺畅。我一直以为,只要心里惦念着它,就会享受着来自民丰一邨老房子源源不断的福报……
写于2025.8.24
来源:正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