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要随母姓?不出一分钱?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我拍案而起,把搪瓷茶碗震得跳了一下,碗里的菊花茶晃出几滴,洇湿了铺着塑料皮的四方桌。
户口本上的争端
"他要随母姓?不出一分钱?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我拍案而起,把搪瓷茶碗震得跳了一下,碗里的菊花茶晃出几滴,洇湿了铺着塑料皮的四方桌。
我叫周建国,六十八岁,在沈阳第一机床厂退休,从一线工人干到了车间主任,如今拿着两千多的退休金,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1978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进东北,我和老伴王淑芬在单位食堂门口相识,同年冬天举办了婚礼,办酒只摆了十桌,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已经算是风光了。
婚后第二年,我们生下一儿子周明远,又过了三年,添了个女儿周明慧,一家四口,日子紧巴巴却也踏实。
明远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孩子,无论我和老伴说什么,他总是点头应允,很少有自己的主张,这性格倒是跟我大相径庭。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国企改革大潮袭来,我们厂裁员下岗,我咬牙顶住,熬到了退休,但也积劳成疾,落下了一身的毛病。
明远大学毕业后,在一家中日合资的汽车零部件企业当了工程师,月入过万,我和老伴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2008年,明远经人介绍,认识了贾月华,那姑娘在市中心医院当护士,模样清秀,性子倒是挺泼辣的。
我私下对老伴说:"这媳妇不好伺候啊,明远那脾气,怕是要受气。"
老伴笑我多虑:"现在年轻人都这样,你老思想跟不上时代了。"
婚后,两个孩子住进了高层小区,一年回来吃几次饭,电话里都说工作忙,我也不好过多打扰。
两年前,明远打来电话,说贾月华怀孕了,我和老伴欢喜得一宿没睡好,第二天就张罗着买婴儿用品,老伴甚至翻出了明远小时候的虎头帽,那帽子已经泛黄,却被她洗得干干净净,晾在阳台上。
孙子出生那天,我和老伴赶到医院,见到那皱巴巴、红通通的小人儿,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取名周小虎吧,虎头虎脑的,将来准能闯出一番天地!"我高兴地说。
贾月华的父母也赶来了,贾长安是个瘦高个,戴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听说是做外贸生意的,出手阔绰,当场就给护士塞了一千块红包。
回想起那时,我心里还有点暗自较劲:他们家条件好,但我们有经验啊,孩子还得我们老人带。
第二年,贾月华又怀孕了,这次我和老伴更是高兴,"好事成双"嘛!
可就在二宝出生后不久,贾家却提出了一个让我猝不及防的要求——要孩子随母姓,叫贾明辉。
"爸,现在年轻人思想开放,孩子随母姓也很正常。"儿子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手指不停地绕着茶杯转圈。
"随母姓可以,我不是老顽固,但抚养费得平摊!你知道养孩子多费钱吗?奶粉、尿布、玩具、衣服……"我气不打一处来,"你媳妇家一分不出,全让你掏腰包,还要孩子跟他们姓,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老伴在一旁拉我坐下,小声劝道:"别激动,血压高,你忘了大夫怎么说的?孩子都是自家的,姓什么不重要。"
我摇头,怒气冲冲地说:"不是姓的问题,是道理问题!做人得讲究个公平!"
明远那天走后,我和老伴争执了一晚上。
"你就是钻牛角尖!现在年轻人不看重这个,你非得和人家较劲。"老伴埋怨道。
"我不是较劲,我是看不惯他们贾家的做派,摆阔气倒是在行,真要出钱了就躲得远远的。明远那孩子也是,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被人牵着鼻子走!"我越说越来气。
那天争吵后,我和贾家再无往来。
二宝满月酒,摆在五星级酒店,我没去;贾家老两口六十大寿,大摆筵席,我也没去;就连过年,我都找借口不和他们一起吃团圆饭。
儿子夹在中间,像个不停转动的陀螺,左右为难。
有一次,我看到他微信支付的时候,余额只有几十块钱,心里一阵酸楚,但嘴上还是说不出软和的话。
"儿啊,你要是实在不行,就把孩子送回来,爷爷奶奶帮你带。"老伴心疼儿子,私下里常这么劝。
"妈,没事,我们能应付。"明远打着哈哈,眼圈却红了。
老伴回来告诉我这事,我哼了一声:"他有本事,让他自己解决去!"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像刀割一样。
转眼二宝八个月,一天深夜,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是儿子打来的,说二宝高烧不退,他出差在外地,儿媳值夜班,无人照顾孩子。
我二话没说,拉着老伴就往他家赶,出门时随手抓了件军绿色的的确良外套,那是八十年代厂里发的福利,虽然老旧却很保暖。
到了儿子家,发现二宝烧得小脸通红,浑身滚烫,我一把抱起来,和老伴连夜送去医院。
凌晨三点的急诊室,人不多,却充满了焦急和痛苦。
医生检查后说需住院观察,可能是肺炎,要交五千元押金。
我二话不说,掏出存折,却看见儿媳父亲贾长安从走廊那头经过,他穿着一身名牌西装,打着领带,看到我们后,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他们家就住在医院对面的景苑小区,开着那辆黑色的桑塔纳,连探望都不来,更别提分担医药费了。"我咬牙切齿地对老伴说。
老伴叹了口气:"算了,别计较这些,孩子要紧。"
我心中的不满如同盐入沸水,嗞嗞作响:"当初要孩子随他们贾家姓时,怎么不见他们这么冷漠?"
病房里,小贾明辉躺在白色的小床上,插着点滴,小脸蜡黄,看着我的眼神却亮晶晶的,那刹那,我鼻子一酸,什么怨气都烟消云散了。
"爷爷抱。"他小小的嘴巴嚅动着。
我把他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感受着他小小的心跳。
"爷爷的乖孙子,不怕,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低声哼起了《东北风》,那是我哄明远睡觉时常唱的歌。
住院的那几天,我几乎寸步不离病房,老伴回家拿换洗衣服,买点吃的,再赶回来。
明远回来后,看到我们守在病房,眼圈都红了:"爸,您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吧?"
我摆摆手:"没事,你奶奶那时候拉扯你,连续好几个月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这算什么?"
儿媳贾月华下了夜班,也赶来看孩子,见到我们,有些尴尬:"爸,妈,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来照顾明辉。"
我干咳一声:"不用了,我和你妈守着就行,你去忙你的。"
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头离开了。
一周后,孩子退烧了,医生说可以出院,我结了账,总共花了八千多,几乎掏空了我这个月的养老金。
出院那天,明远说要还我钱,我摇摇头:"你自己留着用吧,日子不好过。"
回到家,老伴告诉我,她去菜市场买菜,偶然遇见了贾长安的老伴——一个染着栗色头发、穿着考究的中年妇女。
两人闲聊中,老伴得知,贾家前年投资一个外贸项目失败,欠了将近百万的债,日子过得很是紧张。
贾长安是个要面子的人,宁可自己紧巴巴过日子,也不愿向亲戚朋友开口借钱,生怕被人看不起。
"怪不得当初一口气要二宝随他们家姓呢,原来是因为这个。"老伴若有所思地说。
听完老伴的话,我心里的怨气消了一半。
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落魄,特别是九七年下岗那会儿,拉下脸面去街头摆地摊,卖自己做的木工小玩意儿,要不是街坊四邻帮衬,日子真熬不过来。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中不断浮现二宝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孩子是无辜的啊。"我喃喃自语。
第二天,我做了个决定,要去贾家走一趟。
贾家住在市中心的景苑小区,十五层高的电梯楼,门口有保安,很是气派。
我穿着那件老旧的的确良外套,手里提着一袋自家腌的咸菜和一小包山楂片,站在他们家门口,犹豫了半天,终于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贾长安,他显然没想到会是我,愣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老贾,我来坐坐,不请我进去啊?"我故作轻松地说。
他连忙侧身让路:"周老哥,快请进,真是稀客啊!"
进到屋里,我环顾四周,装修得很是气派,但细看之下,家具已经有些陈旧,电视机还是老款的大屁股彩电。
贾长安的妻子赵香萍从厨房出来,看到我,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哎呀,老周来了,快坐快坐,我去泡茶。"
她转身要走,我叫住她:"别忙活了,我就是来串个门,这是自家腌的咸菜,尝尝东北老味道。"
三个人坐在客厅,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老贾,长话短说,我这人直性子。"我顿了顿,"明辉住院那事,我有些想不通,怎么你们就撒手不管了呢?"
贾长安脸色变了变,低头不语。
赵香萍在一旁解释:"那天长安看到你们,本想上前打招呼,可想到我们现在的处境,实在拿不出钱来帮忙,怕你们笑话,就..."
"我们像是那种会笑话人的人吗?"我打断她,"明辉是我们共同的孙子,有困难大家一起想办法,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贾长安终于抬起头,眼圈红红的:"周老哥,实不相瞒,这两年我们确实遇到了些麻烦,那个合作项目亏得血本无归,银行贷款还完,手头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
"所以,当初要明辉随你们姓,也是想着日后能给他好的生活条件,结果现在却..."他说不下去了。
我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换位思考,如果是我,面对债务缠身的窘境,恐怕也难以启齿向亲家求助。
"老贾,咱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何必这么见外?明辉是我们共同的孙子,抚养他是我们共同的责任。你们现在有难处,我能理解,等你们度过难关,再补上也不迟。"
赵香萍听完,眼泪哗地就下来了:"老周,我们真是愧对你们一家啊!"
那天,我在贾家待了整整一下午,临走时,贾长安送我到小区门口,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我拍拍他的肩膀。
"明辉随我们姓这事,是我和老婆的主意,月华和明远其实并不赞成,是我们...我们怕传宗接代这事全落在你们家肩上,我们却没尽到责任,所以..."
我笑了:"姓氏这东西,在我们这代人看来很重要,但对年轻人来说,可能真的不那么在意了。重要的是,这孩子是我们的血脉,姓周也好,姓贾也罢,都改变不了这一点。"
回家后,我把这段对话告诉了老伴,她抹着眼泪说:"我早就说了,贾家人不坏,就是太要面子。"
二宝两周岁那年夏天,该上户口了。
一个周末,我主动打电话给贾长安:"老贾,孩子的事,我想通了。姓贾也行,但咱得一起抚养。你家有困难,我理解,但亲情不能断。咱们坐下来,好好商量孩子的未来。"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贾长安声音哽咽:"周老哥,你真是宽宏大量...我..."
"行了,"我打断他,"姓氏是小事,隔辈儿亲才重要。你家有困难,我帮衬些;等你家好转了,你再补上。明远和月华还年轻,我们老人得多为他们着想。"
那个周末,两家人破天荒地坐在了我家那张铺着塑料皮的四方桌前。
老伴蒸了一锅小肉包子,我从冰箱里取出珍藏多年的"二锅头",给每个人倒上一小杯。
"来,为了两家亲上加亲,干一个!"我端起杯子。
明远和月华相视一笑,眼中充满了感激。
贾月华红着眼睛说:"爸,我们商量过了,还是让孩子姓周吧,毕竟老大已经姓周了,兄弟俩..."
"不用改了。"我摆摆手,打断她的话,"贾明辉也挺好听的。我和你爸约定好了,一起抚养,一起教育。只要他长大成个好人,姓啥都行。"
贾长安站起来,郑重地向我敬了一杯酒:"周建国,你是条汉子!今天我贾长安服了你!"
"得了吧,咱们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整这些虚的。"我笑骂道,心里却暖烘烘的。
饭桌上,明远提议,每个月两家轮流聚一次,商量孩子的教育问题,大家都举杯赞同。
酒过三巡,我和贾长安在阳台上吞云吐雾,他掏出一包"中华"递给我,我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红金龙":"抽这个,够劲儿。"
"老周,说实话,这次多亏了你大人大量,不然两家人就这么僵着,多不值当啊。"贾长安抽了一口,咳嗽起来,显然不习惯这烟的劲道。
我看着远处高楼间的晚霞,幽幽地说:"老贾,咱们这辈人,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子女的事,随他们去吧,我们老人就是船上的压舱石,稳住就行了。"
贾长安点点头:"还是你想得通透。"
回到客厅,只见两个小家伙正在地毯上嬉闹,周小虎拉着弟弟贾明辉的手,咿咿呀呀地唱着《小兔子乖乖》,那是我经常教他的童谣。
明辉虽然才两岁,却已经能跟着哥哥手舞足蹈,那稚嫩的笑声荡漾在每个人心头。
看着他们,我忽然明白了,血脉亲情,哪是一个姓氏能定义的呢?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年轻时背着儿子爬山,阳光洒在山林间,儿子趴在我背上咯咯笑着,轻轻拍打我的肩膀。
醒来时,窗外已经曙光微现,老伴还在熟睡,我轻手轻脚地起床,走到客厅,从柜子深处取出一个旧盒子。
盒子里装着我们家几代人的户口本,翻开最新的那本,看到贾明辉的名字赫然在列,我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把户口本放回盒子,我又想起了什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红色的小本——《全家福存折》,那是我和老伴私下为两个孙子准备的教育金,每个月从养老金里省出一百来块,积少成多。
"周小虎、贾明辉,爷爷奶奶的好孙子,有爷爷奶奶在,你们将来的路不会难走。"我喃喃自语。
窗外,东北的晨光渐渐明媚起来,一片新的天地。
我想起儿时父亲常说的一句话:"人这一辈子啊,不就是为了一个'和'字吗?家和万事兴,这个理儿,打破头都不会变。"
如今,我终于懂得了这个简单却深刻的道理。
来源:天涯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