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咸淳乙丑年仲冬的寒风,卷着永宁江的潮气掠过窗棂。七十五岁的赵处温躺在病榻上,枯瘦的手指随着河风轻颤。他忽然睁开眼,挣扎着要纸笔。家人慌忙取来狼毫时,老人已用尽最后气力,在宣纸上写下"大海纤尘,红炉片雪" 八个字。墨迹未干,笔杆从指间滑落,窗外的潮声似乎也随之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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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淳乙丑年仲冬的寒风,卷着永宁江的潮气掠过窗棂。七十五岁的赵处温躺在病榻上,枯瘦的手指随着河风轻颤。他忽然睁开眼,挣扎着要纸笔。家人慌忙取来狼毫时,老人已用尽最后气力,在宣纸上写下"大海纤尘,红炉片雪" 八个字。墨迹未干,笔杆从指间滑落,窗外的潮声似乎也随之顿了半拍。守在一旁的弟弟赵亥拾起纸笺,四十年前五洞桥头分别的晨雾,竟与眼前的泪光重叠在一起。
南宋理宗年间的黄岩城,官河如碧带环城而过。河面上渔舟唱晚,岸边酒旗招展,可这繁华盛景下,劳役的枷锁正勒得百姓喘不过气。贵人之家凭功名便能免役,苦了无权无势的小民。每逢摊派劳役,壮汉们为推诿责任打得头破血流,老弱妇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被加倍派役。官河岸边常有人家连夜拆了门板当船板,带着妻儿逃荒而去,留下空荡荡的院落对着冷月。
时任县令陈汶看在眼里,仿浙东义役之法推行新政:按家产割田为"役田",以租谷支付劳役开销,乡民公推公正者管理。此法初行时,洪洋村的赵氏兄弟也将家中几亩薄田入了役籍,百姓们都道遇上了青天大老爷。谁料好景不长,管役田的人渐渐起了私心,租谷被中饱私囊,捐田农户反倒比直接服役更吃亏,好好的义役成了镜花水月。
宝庆二年春,洪洋村爆出喜讯—— 赵家弟弟赵亥考中进士,名列第三!按规矩,进士之家可免劳役、赎役田。赴任前夜,油灯下的赵亥紧握着兄长处温的手:"我这一去不知归期,家中诸事全仗兄长。只是这役田,若凭功名赎回,于义有亏。咱兄弟得想个法子,让这些田能长久帮衬乡邻。" 赵处温望着弟弟眼中的星光,重重点头应下。
赵亥赴任后,赵处温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他天不亮就扛着锄头下田,官河上的渔夫常见他弯腰插秧的身影浸在晨露里;市集上的商贩都熟悉他讨价还价的较真—— 不是吝啬,是每一文钱都要掰成两半花在买田上。每年缴完赋税,只要有结余,他就立刻去寻田买,哪怕只是巴掌大的边角地也从不嫌弃。
寒来暑往二十余载,赵处温鬓角染成霜色,家里的役田却从最初的几亩扩展到两百亩。他在老屋地基上动工建义庄,青砖黛瓦在官河畔渐渐铺展开来。
新庄门庭威严,馆舍整齐,仓库坚实,连厨房浴室都透着用心。工匠们边砌墙边念叨:"从没见过私人建庄这般用料扎实的。" 有人劝他:"处温啊,邀乡邻共筹也好分担财力。" 他总是笑着摆手:"一家之财虽薄,却能自主管理不受掣肘,这才是长久之计。" 庄成之日,赵家积蓄也见了底,连给孩子做件新棉袄的钱都凑不出来。
淳祐九年,新县令王华甫乘船沿官河考察,见赵处温的义庄两百三十亩役田阡陌纵横,仓库里谷堆如山,账簿记得工工整整。县令当即定下新规:凡洪洋村服役人家,带田入庄劳作,由赵处温全权监管,另设两名主事专管账目。自此义庄规模日盛,服役农户衣食有了着落,连婚丧嫁娶都能从义庄借到粮食。
又过十年,在赵处温打理下,义庄添了百亩新田,总资产达三百多亩。他将乡邻入庄的田产一一归还,只留自家购置的部分,还盖起六座气派的谷仓。
每到青黄不接时,官河沿岸的贫苦人家就盼着义庄开仓;逢年过节,义庄摆开宴席,乡民聚饮畅谈,席间总有人举杯敬赵处温:"全靠宣义公才有好日子过!"
诗人郑大惠路过洪洋,见此情景慨然提笔:"月计簿书在两庑,岁积金谷排六仓。" 百姓们觉得还不够,想在义庄画赵处温的画像供奉,却被他坚决拦住:"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受香火,大家安稳度日就好。"
可树大招风,赵处温的名气越大,越让那些免税的贵人坐立难安。茶楼酒肆里渐渐有了闲言碎语:"姓赵的沽名钓誉,建义庄还不是为了巴结县令?"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赵处温心上,他夜里辗转难眠,常独自在官河边徘徊,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
就在这时,在外做官多年的赵亥辞官回乡了。这位曾任滕州知州的"赵滕州",见到兄长第一句就问起义庄。听兄长诉说完委屈,赵亥爽朗一笑:"兄长何须烦恼?要说求名,浙江早有先例;论起义役,始于陈县令;讲成功,靠的是王、赵二令支持。我们兄弟不过是顺天应人,行分内之事罢了。" 几句话如春风化雨,解开了赵处温的心结。
四、星火不灭赵亥归来后,兄弟俩同心打理义庄。可时局渐难,官府杂役日增,总有人想从义庄揩油,利润渐渐微薄。赵处温常对着账本叹息:"数有成坏,时有兴废,这义庄不知能撑到何时?" 赵亥总是温言安慰:"兄长播下的善种,总会有人接着浇灌。"
咸淳乙丑年冬,赵处温痰疾加重。他望着诊脉的医生轻轻摇头:"病入膏肓,何必浪费药材?" 临终前,他攥着弟弟的手嘱咐:"我把家财全献了义庄,余生心血都在这账本里。我死之后,你一定要把义庄办下去。" 说罢写下那八字绝笔。
乡邻们听说赵处温去世,都赶来送葬,官河上的船只自发停航三日。有人提议将"大海纤尘,红炉片雪" 刻在墓碑上,赵亥含泪摇头:"兄长一生低调,不如刻 ' 义行永存 ' 四字。" 多年后,赵亥也追随兄长而去,遗嘱要求葬在兄长墓侧,墓碑始终朝向义庄的方向。
时光流转,洪洋义庄在官河畔延续了数百年。每当乡民为劳役争执,只要有人说"看看洪洋赵家",双方就会默然停手。那六座谷仓虽几经修缮,始终矗立在永宁江边,像赵处温兄弟的仁心 —— 如大海纤尘虽微末却可见陆地,似红炉片雪虽短暂却能唤春意。
直到今天,路桥人说起官河故事,还会提起那对创建义庄的赵氏兄弟。他们的故事就像官河流水,滋养着这片土地的道义精神,从未停歇。
来源:文化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