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一愣,睡意顿消,手忙脚乱地披上那件带补丁的蓝色中山装,慌忙后退,"小梅,这大半夜的,不合适..."
支教·缘
"周老师,我...我来找你..."
窗外,月色如水,那张熟悉的脸庞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羞怯。
我一愣,睡意顿消,手忙脚乱地披上那件带补丁的蓝色中山装,慌忙后退,"小梅,这大半夜的,不合适..."
她咬着嘴唇,眼中含着不知是月光还是泪光的东西,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我...就是想问问明天的课..."
我强压着心头的慌乱,正色道:"有什么事,天亮了到学校里说。"
"那...那我先走了..."她的声音如蚊蝇般轻,转身时辫子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弧线。
我关上木窗,长舒一口气,回到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我叫周明志,一九九三年北师大中文系毕业,正值国家推动"扫盲"运动,号召高校毕业生去山区支教。
那时候,下海经商成了热潮,不少同学都在找关系进外企、合资厂,拿着令人眼红的高薪。
我爹周建国是老工人,见我非要去山区,急得跳脚:"你那个同学老李家,听说分了一套筒子楼,单位还给配了二十一寸的彩电!"
我娘更是直接把我的行李箱藏了起来:"你书念到肚子里,咋还往山沟沟里钻呢?"
最后还是我姐周明丽帮腔:"爹,咱家不是老念叨要让明志长点志气吗?人家这不是有志气嘛!"
临行前,系主任赵德江拍着我的肩膀说:"明志啊,你是咱们系最优秀的学生,去那山沟沟里真是可惜了。"
我笑了笑:"穷山恶水出刁民,刁民也有娃,娃也要念书啊。"
赵主任掏出一个破旧的钢笔递给我:"这是我当年支教用的,你拿着,算是传承。"
那支英雄牌钢笔,笔帽已经磨得看不清图案,却成了我最珍贵的行囊。
七月流火,我坐了三天的绿皮火车,又换了一天拖拉机,终于到了陕西南部的阳山村。
一下车,扑面而来的是混合着泥土与庄稼的气息,还有让人透不过气的闷热。
村支书张长河亲自来接我,五十出头,晒得黝黑的脸上总是带着笑,说话时不时蹦出几句方言,"娃儿,你可算来了,俺们盼星星盼月亮咧!"
一路上,他介绍着村里的情况。
阳山村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全村二百多户人家,一所小学,却只有两名老教师,一个快退休,一个常年有病。
"周老师来了,可是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啊!"张支书一边走一边感慨,"要不是县里走了关系,谁愿意来咱这个穷地方啊!"
路边几个放牛娃好奇地看着我,小声嘀咕着"老师"、"城里人"之类的词,眼神中透着羞怯与好奇。
村里给我安排了一间简易的房子,靠近学校,一张木板床,一张方桌,一把靠背椅,再加上墙角的一个旧衣柜,就是全部家当。
床头挂着一盏煤油灯,散发着淡淡的油脂味儿,条件虽然简陋,但很干净。
搬进去那天,村里好些人都来帮忙,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城里人细皮嫩肉的,怕是住不惯咱这粗茶淡饭啊!"
我笑着摆手:"我爹是老工人,家里条件也不好,习惯了。"
张支书瞪了那些说闲话的人一眼:"人家周老师大老远来教咱们娃,你们嘴上积点德!"
开学那天,教室里挤满了孩子,有的甚至带着更小的弟妹,说是"顺便照看"。
我第一次见到了李小梅,她站在教室后排,扎着两条粗辫子,穿着一件已经洗得发白的蓝格子衬衫,眼睛亮如星辰,是村里公认的俊俏姑娘。
"这是李根生家的闺女,今年十八了,读完初中就回来帮家里干活。"老赵头悄悄告诉我,"村里小伙子排队要提亲呢,最积极的是张支书他侄子,张铁根,在县砖厂当会计,算是个吃国家粮的了。"
我点点头,没太在意,心思全在如何教好这些孩子身上。
那年的秋天格外长,九月底了,村里的高粱还没收割,红彤彤的一片,像是燃烧的火。
开始教学后,我发现小梅经常出现在学校,有时帮忙打扫卫生,有时就在校门口张望。
村民们见了总是意味深长地笑,"李家闺女勤快啊,没事就往学校跑。"
我却无暇顾及,一心扑在教学改革上。
刚来的时候,我被眼前的情况震惊了:六年级的孩子认不全常用字,算术只会简单加减,更别说什么地理历史了。
我决定从基础抓起,自编教材,从拼音字母教到短句阅读,从数字概念教到简单应用题。
晚上,我经常点着煤油灯备课到深夜,窗外蛙声阵阵,偶尔会有蚊子嗡嗡飞过。
有时候,我会想起城里的同学们,或许这会儿正在某个有空调的办公室里,或是在灯红酒绿的饭局上推杯换盏。
可当我想到孩子们那渴求知识的眼神,又觉得值了。
那时候,村里人对我这个"城里来的大学生"很是客气,时不时会有人送来自家种的蔬菜、刚下的鸡蛋,连杀猪都会给我留一块肉。
每次我都想拒绝,他们却总是放下就走:"周老师,你就收下吧,咱也没啥好东西!"
一个月后的一天傍晚,我正在灯下备课,村委会的李大伯来敲门。
李大伯是村里的老会计,也是小梅的叔叔,平日里话不多,这次却破天荒地来找我。
"周老师,看你忙不过来,让小梅来帮帮你。那姑娘初中毕业,认字多,还能帮你批改作业。"
我有些犹豫:"这不太好吧,我自己能行。"
李大伯摆摆手:"哎呀,你这个人事气好强!村里人都看在眼里,你为咱们娃操心,咱也得帮衬着点不是?"
最终,在李大伯的坚持下,我只好答应了。
就这样,小梅开始帮我整理教案、批改作业,偶尔还会给低年级的学生补课。
她做事认真,字迹工整,而且对待孩子们很有耐心,比我想象的强多了。
有一天,我批改完六年级的作文,发现不少孩子都写到"长大想当老师,像周老师一样",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晚上回到宿舍,我拿出赵主任给我的那支钢笔,给家里写信,讲述着这里的见闻和我的收获。
正写着,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是小梅来送刚炒好的红薯干。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上,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她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她看到桌上的信纸,好奇地问:"周老师,你在写什么呢?"
"给家里写信,"我笑着说,"讲讲这里的风土人情。"
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点点头,放下红薯干就要走。
"对了,"我叫住她,"你初中毕业的,文化底子不错,有没有想过继续读书?"
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想过...可家里条件不好,爹娘觉得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还是早点嫁人好..."
"那你自己想做什么?"我追问。
她抬起头,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想当老师,像你一样。"
那一刻,我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那个固执地要去山区支教的年轻人。
"我帮你,准备高考。"我脱口而出。
她愣住了,眼中闪过不敢相信的光,"真的?"
"当然,知识改变命运,不应该因为出生在哪里就限制了未来。"我郑重地说。
从那天起,每天教学之余,我开始给小梅补课。
她学习极为刻苦,冬天的早晨,天还没亮,就能看见她顶着寒风来学校的身影,手里捧着我借给她的高中课本,嘴里呵着白气。
村里人看到这一幕,议论纷纷。
有人说:"闺女家读那么多书干啥?还不如早点嫁人!"
也有人酸溜溜地说:"人家周老师可是北京来的大学生,哪会看上咱们山沟沟里的丫头,别做梦了!"
张支书的侄子张铁根甚至找到我,醉醺醺地说:"周老师,你要是看上小梅,就明说,咱男人之间好商量。"
我哭笑不得,只能一次次解释:"我是老师,帮学生补课是应该的。"
但这些闲言碎语并没有影响到小梅的学习热情。
她像块海绵一样,贪婪地吸收着知识,进步神速。
看着她日渐自信的样子,我心里也有了成就感。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第二年夏天,我的支教期即将结束。
村里人得知这个消息,脸上都挂着不舍。
张支书找到我:"周老师,你再留一年呗,县里说可以给你转正,变成国家干部!"
我笑着摇摇头:"谢谢张支书,但我答应了学校回去读研究生。"
其实,我心里也有不舍,尤其是想到那些孩子们,还有小梅的高考。
离别前的晚上,村里人给我摆了一桌酒席,每个人都来敬酒,说着感谢的话。
小梅没有来,我有些失落,却也理解——村里的姑娘,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
回到宿舍收拾行李时,门外响起了熟悉的敲门声。
小梅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手织的书包:"周老师,这是我给你做的,"她红着脸,"你走后,我会继续学习,明年一定考上大学。"
我接过书包,心头涌起一股暖流:"我相信你,小梅。"
月光下,她忽然抬头,眼中含着泪光:"周老师,你...你会回来吗?"
我看着她真挚的眼神,不忍说出"可能不会"的话,只能点点头:"会的,等你考上大学,我去看你。"
第二天一早,我坐上了去县城的拖拉机,回头望去,全村的人都来送行,只有小梅站在最后面,眼圈通红。
我挥挥手,心中默念:一定要考上啊,小梅。
回到北京后,我如愿考上了研究生,开始了新的学习生活。
城市的节奏快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书桌上堆满了论文资料,曾经在山村的日子仿佛一场遥远的梦。
但每当夜深人静,我会想起那个山村,想起那些淳朴的面孔,尤其是小梅坚定的眼神。
我们通过书信保持联系,她在信中告诉我她每天如何努力学习,如何克服困难。
而我则在信中鼓励她,分享我在大学里学到的知识和见闻。
当我收到她高考录取通知书的消息时,激动得一夜没睡——她被省师范学院录取了!
在那之后的四年里,我们的书信往来从未间断。
从最初的师生交流,逐渐变成了心灵的对话。
字里行间,我能感受到她的成长,也在不知不觉中,对这个坚强的姑娘产生了特殊的感情。
毕业答辩那天,导师问我未来的打算。
周围的同学都在谈论着出国深造或是进入高校任教,而我却说:"我想回到山区。"
导师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点点头:"你的论文我看了,'乡村教育的改革与发展',写得很好,有实践基础。回去吧,那里需要你这样的人。"
一九九七年,我放弃了城里几所重点中学的offer,再次踏上了去阳山村的路。
这一次,不是短期支教,而是真正的扎根。
村里人得知我要回来,激动得像过年一样,张支书更是亲自去县城接我。
"周老师,不,现在该叫周主任了吧?"张支书的头发白了不少,但笑容依旧热情,"县里已经批了,你来当咱阳山小学的校长!"
回到村里,我惊讶地发现,学校大变样了:新建了教学楼,操场也平整了,甚至还有了一间简易的图书室。
张支书自豪地说:"这几年,县里扶贫,再加上村民们自己出工出力,总算把学校整起来了。就等着你回来当家了!"
我问起小梅,张支书笑而不答,只说:"你等着瞧吧。"
开学那天,我站在操场上,看着整齐列队的孩子们,心中满是感动。
正要讲话,忽然从教师队伍中走出一个人——是小梅!
不再是那个扎着粗辫子的村姑,而是一个青春飞扬的女教师,干净利落的短发,明亮自信的眼神。
"欢迎周校长回来!"她代表教师发言,声音清亮,"四年前,是您给了我追求知识的勇气;今天,我终于可以站在您身边,一起教书育人!"
那一刻,我的眼眶湿润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小梅一起改革学校的教学方式,引入新的教材,甚至开设了电脑课——虽然只有一台旧电脑,还是县教育局调拨的。
我们经常一起备课到深夜,谈论教育理念,分享各自的心得。
有一天,我鼓起勇气,约小梅去河边散步。
月光下,我拿出那支陪伴我多年的英雄钢笔:"小梅,这支笔见证了我的支教之路,也见证了你的成长。"
她接过钢笔,轻轻抚摸着:"周老师..."
"别叫我老师了,"我打断她,"叫我明志吧。"
她脸红了,低下头:"明志...我..."
我深吸一口气:"小梅,我喜欢你,不是老师对学生的那种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
她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光:"我以为你永远不会说出来..."
那年冬天,我们在村里办了婚礼,简简单单,却幸福满满。
婚宴上,张支书喝得满脸通红,拍着我的肩膀大笑:"哈哈,周校长,你知道不?当年可是全村人给你们设的局啊!"
我一愣:"什么局?"
"就是小梅去你窗前那事啊!"张支书眨眨眼,"那是我们商量好的!看你是真心来教书的,还是图别的!"
我愣住了,转头看向小梅,她羞红了脸:"我爹说,让我去看看这个大学生是不是真心教书的...那时候,我哪敢说不啊..."
全村人都笑了,我也哭笑不得。
原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二十年过去,我和小梅依然在阳山村教书。
学校已经从当年的破旧小平房,变成了有电脑室、图书馆的现代化学校。
我们用积蓄建立了阳山村教育基金,帮助更多山里娃走出大山。
每当新学期开始,我都会拿出那支已经不再使用的英雄钢笔,放在办公桌上,提醒自己初心不改。
有时候,小梅会问我:"明志,你后悔过吗?如果当年不来支教,你现在可能是大城市的教授了。"
我摇摇头,看着窗外朗朗的读书声,看着她依然明亮的眼睛:"这里有我的初心,有我的愛人,有我的学生,我怎么会後悔?"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们办公桌上那本《支教日记》上,那是我们共同记录的二十年青春。
有时想起那个月夜,窗前的女孩,我便明白,缘分的安排,总有它的道理。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