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方向盘上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而稳定,仿佛与这台价值千万的宾利慕尚融为一体。陈芥透过后视镜,安静地看着后座的女人。
方向盘上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而稳定,仿佛与这台价值千万的宾利慕尚融为一体。陈芥透过后视镜,安静地看着后座的女人。
苏晚照。
锦城苏家的独女,他名义上的雇主。
她正侧头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一张清冷绝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陈芥知道,她并非在欣赏风景。她的目光没有焦点,思绪早已飘远。
【又在想他了吧。】
陈芥心中平静无波,或者说,早已习惯了这种平静。他成为苏晚照的专职司机已经三个月了。三个月里,他从未主动和她说过一句工作之外的话。他知道自己的本分,一个司机,一个月薪三万的替身。
是的,替身。
苏晚照从不掩饰这一点。第一次面试时,她绕着他走了一圈,目光停留在他戴着金丝眼镜的侧脸上,良久,才用那清泉般的声音说了一句:“很像。”
她口中的“他”,是她已经故去的白月光,陆怀瑾。一位同样出身豪门,温文尔雅,且对古玩字画颇有研究的贵公子。
而陈芥,除了这张与陆怀瑾有七分相似的侧脸,以及同样喜欢戴一副平光金丝眼镜外,履历上与那位天之骄子有云泥之别。孤儿,履历普通,上一份工作是在一个小型租车公司当司机。
“陈师傅,在前面的‘多宝阁’停一下。”苏晚照清冷的声音从后座传来,打断了陈芥的思绪。
“好的,苏小姐。”
宾利平稳地停在了一家古色古香的店铺门口。多宝阁,锦城最负盛名的古玩交易行之一。
苏晚照今天来,是为了给下周苏老爷子的七十大寿寻一件贺礼。陆怀瑾在世时,总能为她挑到最合老爷子心意的物件。如今,她只能自己来了。
陈芥尽职地为她拉开车门,然后像一尊雕塑般,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
多宝阁内陈设雅致,灯光明亮柔和,空气中弥漫着老木头和墨香混合的味道。一位穿着长衫,留着山羊胡的掌柜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苏小姐,稀客稀客!您想看点什么?新到了一批好东西。”
苏晚照微微颔首,目光在琳琅满目的博古架上扫过,“我随便看看。”
她看得认真,时而驻足,时而拿起一件瓷器或玉器仔细端详。陈芥就跟在她身后,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些价值不菲的古董,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微光。
【明成化的斗彩鸡缸杯仿品,仿得不错,可惜火气太重。】
【清中期的和田玉佩,玉质尚可,雕工匠气了些。】
【墙上那幅唐寅的《山路松声图》……呵,苏州片罢了,装裱倒是下了血本。】
这些在常人眼中价值连城的宝贝,在他眼里,却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所有瑕疵和伪装都无所遁形。
这时,一个略带轻浮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这不是苏大美女吗?怎么有空亲自来逛这种地方?”
只见一个穿着花哨,手腕上戴着一块硕大理查德米勒的年轻男人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点头哈腰的跟班。
秦峥,锦城秦家的二世祖,也是苏晚照众多追求者中,最令人厌烦的一个。
苏晚照秀眉微蹙,冷淡地道:“秦少,我来这里,似乎和你没关系。”
秦峥也不生气,反而将目光投向苏晚照正在看的一方砚台,夸张地“哦?”了一声,“苏小姐好眼力啊,这可是好东西!掌柜的,给苏小姐介绍介绍。”
那山羊胡掌柜立刻会意,拿起那方砚台,唾沫横飞地吹嘘起来:“苏小姐,您真是行家!这可是咱们的镇店之宝之一,端州宋坑的老坑歙砚!您看这石质,温润如玉,这上面的‘金星’、‘眉子’纹,浑然天成!传闻是宋代大文豪苏学士的旧物,底款还有他的私印呢……”
苏晚照被他说得有些意动,这方砚台确实古朴雅致,若是真品,送给喜爱书法的爷爷,定能讨他欢心。
秦峥在一旁煽风点火:“苏小姐,喜欢就拿下!区区一方砚台,小意思。就当是我送给苏爷爷的贺礼了。”说着,便要掏卡。
苏晚照立刻拒绝:“不必了,我自己来。”
她正准备询问价格,身后却传来一个极轻,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
“假的。”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苏晚照、秦峥和那掌柜同时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一直沉默如空气的司机,陈芥。
陈芥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微微低下头,恢复了那副恭谨的模样。
秦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陈芥哈哈大笑:“什么?一个司机?也敢在这里评价古董?苏晚D照,你这司机是新招的吧?脑子是不是不太好使?”
掌柜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不悦道:“这位先生,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多宝阁的金字招牌,可不是谁都能污蔑的。”
苏晚照也觉得有些难堪,她压低声音对陈芥说:“陈师傅,别乱说话。”
【她不信我。】陈芥心中并无波澜,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这方砚台,是用一块上好的现代歙石,请了高手仿刻,再用化学药剂做旧而成。手法很高明,足以以假乱真,但骗不过他的眼睛。
“我……我只是觉得,那底款的‘东坡’二字,刻得太新了,不像有几百年历史的样子。”陈芥知道此时不能暴露太多,只能找了个最浅显的理由。
“新?!”秦峥笑得更猖狂了,“土包子!这叫‘提刀痕’!是雕刻时留下的痕迹,历经千年而不磨,这才是真品的证明!懂不懂啊你?”
掌柜也附和道:“这位秦少才是行家!小兄弟,不懂就多看少说,免得给你的老板丢人。”
苏晚照的脸上已经覆上了一层寒霜,她觉得陈芥让她在秦峥面前丢尽了脸。她冷冷地对掌柜说:“包起来吧,我买了。”
她宁愿买个假货,也不想再让秦峥看笑话。
秦峥得意洋洋地瞥了陈芥一眼,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胜利的快感。
就在掌柜喜滋滋地准备包装时,陈芥却再次开口了,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和沉稳。
“苏小姐,请等一下。”
他走上前,无视了秦峥和掌柜杀人般的目光,对苏晚照说:“您如果不信,可以请掌柜取一碗清水来。”
苏晚照一怔,【他要做什么?】
秦峥不耐烦地喝道:“装神弄鬼!一个司机还想翻天了?赶紧滚出去!”
陈芥却不看他,只是平静地凝视着苏晚照。他的眼神穿过金丝镜片,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苏晚照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去,取一碗清水来。”
掌柜虽然不情愿,但不敢得罪苏晚照,只好让人端来一碗清水。
陈芥接过碗,对掌柜说:“得罪了。”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将那方被吹得天花乱坠的“宋代古砚”——
**轻轻地,放进了清水里。**
“你疯了!”掌柜尖叫起来,就要上前抢夺。
秦峥也愣住了,古砚珍贵,最忌水浸,这司机是疯了不成?
苏晚照也紧张地攥紧了手心。
然而,下一秒,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方古砚浸入水中后,砚台表面那些看起来“浑然天成”的“金星”和“眉子”纹,竟然开始……**慢慢地褪色、溶解**!一层细微的、类似金粉的物质从砚台上脱落,在清水中漾开。而那古朴的石质表面,也泛起了一层不自然的、类似油漆的反光。
更致命的是,一股刺鼻的化学药剂味道,从水中弥漫开来。
哗!
围观的几个客人都发出了惊呼。
秦峥的笑容僵在脸上,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山羊胡掌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冷汗直流,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根本不是什么宋代古砚,而是一块用化学药剂和描金手法做旧的现代工艺品!**
苏晚照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再看向陈芥时,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他怎么会知道?一个司机,怎么会有如此毒辣的眼力?
陈芥将已经“原形毕露”的砚台从水中取出,用布巾擦干,放回桌上,整个过程从容不迫。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如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用劣质的硝酸和高锰酸钾溶液浸泡,可以快速腐蚀石材表面,形成做旧效果。所谓的‘金星’,不过是描上去的金粉,再用清漆覆盖而已。水一泡,自然就露馅了。”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掌柜和秦峥的心上。
“你……你……”掌柜指着陈芥,你了半天,最后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他知道,今天多宝阁的招牌,算是彻底砸了。
秦峥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本想借机在苏晚照面前表现一番,结果却成了最大的笑话。他恼羞成怒地指着陈芥骂道:“你他妈算什么东西!敢在这里拆台!”
陈芥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苏晚照此时已经完全回过神来,她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她看着陈芥那张与陆怀瑾相似的侧脸,第一次发现,这张脸背后,似乎隐藏着她完全不了解的秘密。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骤然变冷,转向那个已经面无人色的掌柜。
“掌柜,这件事,我想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给我爷爷的寿礼,你们多宝阁就准备用这种东西来糊弄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金大小姐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小姐,我……我……”掌柜汗如雨下,“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糊涂了!这砚台……我们分文不取,就当是给您赔罪了!”
“赔罪?”苏晚照冷笑一声,“我苏家,是差你这一方假砚台的钱吗?今天若不是陈师傅看出来,我苏家的脸,岂不是要被你们多宝阁丢尽了?”
她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称呼陈芥为“陈师傅”,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倚重。
秦峥在一旁听着,脸色更加难看,苏晚照越是维护陈芥,就越显得他像个傻子。他咬牙切齿地瞪着陈芥,【一个臭司机,给我等着!】
最后,这件事以多宝阁掌柜点头哈腰地道歉,并奉上一对真正价值不菲的清代官窑瓷瓶作为赔礼才算了结。
回程的路上,车内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苏晚照坐在后座,目光复杂地看着后视镜里那个专注开车的男人。沉默了许久,她终于开口:“你……以前学过古董鉴定?”
“略懂一些。”陈芥的回答言简意赅,仿佛刚才在多宝阁里大放异彩的人不是他。
“略懂一些?”苏晚照显然不信这个说辞,“你比我请的那些专家,眼力都要好。”
陈芥没有再回答,只是将车开得更稳了。
【不能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的沉默,在苏晚照看来,更增添了几分神秘感。她忽然想起,陆怀瑾生前,也对古玩鉴定颇有心得,难道……这只是巧合吗?
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她本以为自己找的只是一个影子,一个可以让她在恍惚间看到过去的慰藉品。可今天,这个影子却展现出了属于他自己的、耀眼的光芒,这让她感到一种失控。
回到苏家别墅,陈芥停好车,像往常一样为苏晚照拉开车门。
苏晚照下车时,高跟鞋忽然一崴,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旁倒去。
“小心!”
陈芥眼疾手快,长臂一伸,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
一股淡淡的、干净的皂角味瞬间包围了苏晚照。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惊人的热度。苏晚照的身体一僵,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抹红晕。
这是她第一次,与他有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
她能感觉到他手臂上传来的结实力量,那是一种与陆怀瑾的温文尔雅截然不同的、充满了安全感的力量。
“谢谢。”苏晚照迅速站稳,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心跳却漏了一拍。
“苏小姐客气了。”陈芥也收回了手,表情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幻觉。
他越是这样平静,苏晚照的心就越是无法平静。
接下来的几天,苏晚照对陈芥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不再仅仅将他当成一个司机,一个替身。她会有意无意地在车上与他聊一些关于古玩的话题,每一次,陈芥的见解都让她感到惊讶。
他对各种瓷器、玉器、字画的年代、工艺、流派都了如指掌,点评起来言简意赅,却总能一针见血,直指核心。其知识之渊博,眼力之毒辣,远超她的认知。
苏晚照越来越好奇,这个男人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然而,麻烦也随之而来。
秦峥在多宝阁丢了面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查不到陈芥有什么深厚的背景,便认定了他是走了狗屎运,瞎猫碰上死耗子。一个臭司机,也敢让他秦大少出丑?
这天,苏晚照要去参加一个由锦城古玩协会举办的慈善拍卖晚宴。陈芥照例开车送她前往。
宴会地点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顶楼宴会厅,金碧辉煌,名流云集。
陈芥将苏晚照送到门口后,便准备去停车场等候。
“陈师傅,你也一起进来吧。”苏晚照忽然回头叫住了他。
陈芥一愣。
苏晚照似乎也觉得这个要求有些突兀,解释道:“今晚的拍卖品很多,我一个人看不过来,想……请你帮我参谋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用“请”这个字。
陈芥看着她眼中那一丝不自然的期待,心中了然。她开始依赖他的“眼力”了。
【这也是个机会,苏家的产业遇到了麻烦,或许我能帮上忙,顺便……查一些当年的事。】
他点点头,“好的,苏小姐。”
陈芥的出现,在衣香鬓影的宴会厅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穿着一身普通的黑色西装,虽然干净得体,但和周围那些动辄几十万高定的宾客比起来,还是太过朴素。
他跟在光彩照人的苏晚照身后,立刻引来了不少窃窃私语。
“那男人是谁?苏小姐的新保镖?”
“看着眼生啊,不过长得还挺周正的。”
“嗨,你不知道?苏小姐新招的司机,听说长得像那位……”
这些议论,陈芥充耳不闻。他的注意力,全都在展台上的那些拍卖品上。
果然,没过多久,秦峥就阴魂不散地出现了。他今天换了一身骚包的白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看到陈芥跟在苏晚照身边,眼中的嫉恨几乎要喷出火来。
“苏小姐,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把你的司机也带进来了?也不怕拉低了档次。”秦峥的语气充满了挑衅。
苏晚照脸色一冷:“我带谁来,是我的自由。秦少管得太宽了。”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秦峥假惺惺地笑了笑,然后话锋一转,看向陈芥,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位司机师傅,上次在多宝阁运气不错啊,蒙对了一次。今天这里可都是真家伙,你可得把眼睛擦亮点,别又乱说话,给苏小姐丢人现眼。”
陈芥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直接将他当成了空气。
这种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让秦峥愤怒。
拍卖会正式开始。
前面的几件拍品,苏晚照都没有出手。直到一件压轴拍品被推了上来——一尊据说是元代青花缠枝牡丹纹大罐。
起拍价,八百万。
这尊大罐器型雄浑,青花发色艳丽,画工流畅,一出场就引得满堂喝彩。不少资深藏家都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神情。
苏家最近正在竞标一个与海外博物馆合作的文化项目,急需一件有分量的藏品来提升影响力。这尊元青花,无疑是最佳选择。
苏晚照也有些心动,她回头看向陈芥,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陈芥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苏晚照心中一凛,压下举牌的冲动。
秦峥一直在暗中观察他们,看到这一幕,立刻抓住了机会。他高高举起号牌:“一千万!”
他就是要和苏晚照对着干,同时也是为了羞辱陈芥。
【你看上的东西,你的司机说不行。我就偏要拍下来,让你看看,到底是谁不懂装懂!】
价格一路攀升,很快就飙到了一千八百万。
秦峥志得意满地看向苏晚照,发现她果然没有再举牌,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了。他用只有他们几人能听到的声音嘲讽道:“怎么了苏小姐?是不是你身边的‘高人’说这是假的啊?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这可是有协会三位资深专家联合出具的鉴定证书的,难不成三位专家的眼力,还比不上你一个司机?”
苏晚照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她还是选择了相信陈芥的判断。
最终,秦峥以两千三百万的高价,拍下了这尊元青花大罐,风头无两。他得意地走下台,故意在苏晚照面前炫耀:“苏小姐,可惜了,这么好的宝贝,就因为听信了一个外行的话,失之交臂啊。”
陈芥始终沉默不语。
拍卖会结束后,按照惯例,有一个买家与专家交流的环节。秦峥捧着他那尊天价元青花,被一群人围着吹捧,好不风光。
“秦少好魄力!”
“秦少好眼光啊!这件元青花,绝对是国宝级的!”
就在秦峥最得意的时候,陈芥却忽然走了过去。
他走到那尊元青花大罐前,平静地开口:“秦少,能借一步说话吗?”
秦峥一愣,随即冷笑:“怎么?现在知道后悔了?想来巴结我?晚了!”
“我不是来巴结你,”陈芥的声音依旧平稳,“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你这尊罐子,画工、胎土、釉色都没问题,确实是元代的手笔。”
秦峥更加得意了:“算你还有点眼力!知道这是真品!”
周围的人也纷纷点头,觉得这个司机是在找台阶下。
然而,陈芥话锋一转,语调陡然凌厉起来。
“可惜,它是个**‘拼接器’**。”
拼接器?
这个词一出,全场哗然。
所谓拼接器,就是用几件残破的同年代瓷器碎片,重新拼接打磨,再经过高手修补上釉,伪装成一件完整的器物。这种东西虽然材料都是老的,但价值与完整器相比,有天壤之别!
秦峥的脸“唰”地一下白了,“你……你胡说八道!这罐子天衣无缝,怎么可能是拼接的!”
为这尊罐子出具证书的一位老专家也站了出来,抚着胡须,不悦地说道:“年轻人,说话要负责任。这尊大罐我们三个人上手看过,绝对是完整器,传承有序!”
陈芥没有理会他们,只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击在罐身的三个不同位置。
咚……咚……铛!
前两声,声音沉闷厚重,是正常的胎土声。
而第三声,却清脆得有些异常,带着一丝金属般的颤音!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内行人都知道,这种声音的差异,意味着什么!
陈芥的手指停在了第三个敲击点,那里是缠枝牡丹纹的一片叶子,位置极其隐蔽。
“元代苏麻离青料烧制后,会因为含铁量高而出现自然的黑色斑点,深入胎骨,俗称‘铁锈斑’。而这尊罐子,大部分地方的铁锈斑都符合特征,唯独从这里开始,往下三分之一的区域,”他的手指在罐身上划出一个弧度,“铁锈斑浮于表面,色泽发飘。因为这三分之一,是用另一只元青花残罐的碎片补上去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煞白的秦峥和那位老专家,继续说道:
“最高明的拼接,会沿着器物本身的纹路进行切割,再用特制的粘合剂黏合。为了掩盖接缝,修复者会用相似的釉料进行二次补釉,再入窑低温烧制。但粘合剂里含有微量的金属成分,所以敲击声会不同。而且,二次烧制的火候,永远不可能和元代龙窑的火候完全一样。只要用强光紫外线手电一照,补釉的地方,就会呈现出与其他地方完全不同的荧光反应。”
他的话,条理清晰,逻辑缜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性。
宴会厅里,不知是谁真的拿出了一支鉴定用的强光手电,对着陈芥指出的位置照了过去。
瞬间,在紫色的光线下,一道清晰无比、泛着诡异荧光的拼接痕迹,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狰狞地趴在罐身上,将那“完美”的器物分割得支离破碎!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看向陈芥的目光,从鄙夷、不屑,变成了震惊、骇然,甚至是……敬畏!
秦峥捧着那尊价值两千三百万的“拼接器”,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抱着炸弹的小丑。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身体摇摇欲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位出具证书的老专家,更是老脸通红,羞愧地低下了头,恨不得当场退休。
而苏晚照,她站在人群外,怔怔地看着那个在众人瞩目下依旧从容淡定的背影。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虚妄。
这一刻,她脑海中陆怀瑾的影子,第一次变得模糊起来。取而代之的,是陈芥那清晰、深刻、充满了神秘魅力的轮廓。
**“我不是什么司机,我叫陈芥。掌眼陈家的,陈芥。”**
当晚,在回去的车上,面对苏晚照的追问,陈芥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掌眼陈家!
这四个字,在古玩界,就是一个传说。
传闻陈家世代单传,每一代都有一位天赋异禀的“掌眼人”,能辨真伪,断年代,鉴人心。百年前,陈家在京城是泰山北斗般的存在,一言可定生死,一语可断乾坤。
只是二十年前,陈家一夜之间败落,销声匿迹。有人说他们得罪了权贵,有人说他们卷入了国宝失窃案,众说纷纭。
没想到,陈家的传人,竟然会以一个司机的身份,出现在自己身边。
苏晚照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难怪……难怪他有如此眼力!
“那你为什么……”她想问,为什么会来给她当司机。
“为了查明二十年前,陈家败落的真相。”陈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刻入骨髓的重量,“当年的事,与锦城的几个大家族有关,其中,就包括秦家。”
苏晚照瞬间明白了。他这是在卧薪尝胆,伺机而动。
“我……我可以帮你。”苏晚照脱口而出。
陈芥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苏小姐,这件事很危险。秦家在锦城根深蒂固,不是秦峥那种草包。你把我留在身边,已经是在冒险了。”
“我不怕。”苏晚照的语气异常坚定,“你帮了我,我也应该帮你。”
她看着陈芥,第一次,不是透过他去看另一个人的影子。她看到的是陈芥本身,一个背负着家族荣辱,隐忍而强大的男人。
从那天起,两人的关系发生了质的改变。
苏晚照开始利用自己的人脉,不动声色地为陈芥调查二十年前的旧事。而陈芥,则成为了苏家最可靠的“掌眼人”。
在陈芥的帮助下,苏家成功避开好几个价值上亿的古玩陷阱,并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了几件被市场严重低估的稀世珍品,一举在与海外博物馆的合作项目中拔得头筹,彻底稳固了家族在锦城文化产业的龙头地位。
苏老爷子对陈芥赞不绝口,甚至动了将孙女许配给他的心思。
而苏晚照和陈芥之间的氛围,也越来越暧-昧。
他们会一起在深夜的茶室里,就着一盏孤灯,研究一幅古画的笔触;他会手把手地教她如何从一块璞玉的“皮色”和“石花”,判断其内部的玉质。
在一次雨夜,两人从一个偏远的乡下淘到了一件宝贝回来,路上车子抛锚。他们被困在车里,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车内空间狭小而安静。
苏晚照看着陈芥在昏暗光线下轮廓分明的侧脸,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如果……如果我当初找你,不是因为你长得像他,你还会来吗?”
这是一个她一直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陈芥转过头,目光深邃地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苏晚照以为他不会回答。
他才缓缓开口:“会。”
“为什么?”
“因为苏家,是唯一一个在二十年前,没有对陈家落井下石的家族。”
苏晚照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原来,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那张相似的脸而来。他选择她,选择苏家,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她心中最后一点关于“替身”的芥蒂,也在这句话中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陈芥对秦家的调查,也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他发现,当年构陷陈家的主谋,正是秦峥的父亲,如今秦家的家主,秦业。
秦业当年觊觎陈家收藏的一卷号称“画圣”吴道子真迹的《八十七神仙卷》,设下毒计,联合其他几家,诬陷陈芥的父亲陈墨知监守自盗,将赝品上交国家,私藏了真品。
陈墨知百口莫辩,心力交瘁之下,一病不起,不久便含恨而终。陈家也因此被查抄,家道中落。年幼的陈芥,被家中老仆拼死带走,隐姓埋名,才活了下来。
而那卷真正的《八十七神仙卷》,一直被秦业秘密收藏在秦家的地下密室里。
秦业为人极其狡猾谨慎,二十年来,从未将画示人。
要想扳倒秦家,就必须拿到这幅画作为铁证。
机会很快就来了。
秦业为了庆祝自己六十大寿,也为了炫耀秦家的财力和收藏,决定举办一场盛大的寿宴,并将在寿宴上,展出几件他最得意的秘藏。
陈芥知道,那卷《八十七神仙卷》,很可能就在其中。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寿宴当晚,陈芥作为苏晚照的“特别顾问”,一同出席。
秦峥看到陈芥,依旧是那副恨得牙痒痒的表情,但经过上次的拍卖会事件,他再也不敢当面嘲讽陈芥的专业能力了。
寿宴进行到一半,秦业在众人的簇拥下,得意洋洋地宣布,将要展出他此生最重要的一件藏品。
当铺着红丝绒的托盘被端上来,缓缓揭开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幅古意盎然,仙气缥缈的画卷,展现在众人面前。正是传说中的《八十七神仙卷》!
“诸位,这便是我秦某人耗尽半生心血,才寻回的国之瑰宝!”秦业的声音洪亮,脸上满是自得。
宾客们发出一阵阵惊叹和赞美。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彻全场。
“秦家主,你这画,是假的。”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站在苏晚照身边的陈芥。
一石激起千层浪!
秦业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死死地盯着陈芥:“年轻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凭什么说我的画是假的?”
陈芥缓步上前,走到画卷前,目光如炬。
“吴道子的画,世称‘吴带当风’,其线条飘逸灵动,如天衣无缝。但这幅画,在第三位神仙的衣袂转折处,笔锋有明显的停滞和败笔。其次,《八十七神仙卷》为白描,所用纸张是特制的唐代麻纸,坚韧而有光泽。而这幅画的纸张,虽然也是唐纸,却是用来写经的硬黄纸,两者有本质区别。”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秦业,一字一句地说道:
“最重要的一点是,我陈家的传家之宝,每一代‘掌眼人’都会在画卷的隐秘之处,留下一个只有我们自己才知道的暗记。这幅画上,没有。”
秦业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芥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灯光,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我姓陈,草字头的陈。家父,便是二十年前,被你诬陷入狱的上一代掌眼人,陈墨知。”**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整个宴会厅炸响!
秦业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指着陈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做梦也想不到,陈家的余孽,竟然还活着,而且就站在自己面前!
陈芥没有再看他,而是转向所有宾客,朗声说道:“真正的《八十七神仙卷》,现在就在秦家主的地下密室里。当年秦业为了夺画,构陷我父,致我陈家家破人亡!今日,我陈芥,就是要为我父正名,为我陈家讨回一个公道!”
他的声音,充满了压抑了二十年的愤怒和悲怆,闻者无不动容。
苏晚照默默地走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支持。
秦业知道,今天已经无法善了。他色厉内荏地吼道:“来人!把这个满口胡言的骗子给我轰出去!”
然而,没等秦家的保安动手,宴会厅的大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一群身穿制服的警察和文物稽查部门的工作人员,手持搜查令,走了进来。
带头的,正是锦城市局的李队长。他走到秦业面前,亮出证件,冷冷地说道:“秦业,我们接到实名举报,怀疑你涉嫌非法侵占国有文物,并与二十年前的一桩冤案有关。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另外,我们需要依法搜查你的住所。”
秦业彻底瘫软了,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原来,陈芥早已将所有证据,连同秦家密室的地图,都匿名举报给了相关部门。今晚的寿宴,不过是他引蛇出洞,让秦业自己拿出假画,当众出丑,无法抵赖的最后一环。
**布局二十年,收网在今朝!**
警察很快就在秦家的地下密室里,找到了那幅真正的《八十七神仙卷》。画卷的背后,果然有陈家代代相传的私密印记。
铁证如山!
秦家,这个在锦城风光了半个世纪的大家族,一夜之间,轰然倒塌。秦业锒铛入狱,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二十年的冤案,终于得以昭雪。
尘埃落定后,掌眼陈家的名号,再次响彻整个收藏界。无数人带着重金和奇珍异宝,前来拜访陈芥,希望能请他“掌眼”,但都被他一一回绝。
他选择留在了苏家,成为了苏家藏宝阁的首席鉴定师。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在苏家的后花园里。
陈芥和苏晚照并肩坐着,品着香茗。
苏晚照看着身边这个已经摘下眼镜,眉目舒朗的男人,轻声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要重振陈家吗?”
陈芥摇了摇头,拿起她的手,轻轻握在掌心。他的手掌依旧是那么宽厚,那么温暖。
“陈家的荣耀,不在于有多少财富,而在于守护。过去,我守护的是家族的声誉。现在和未来,”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苏晚照的眼睛,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想守护你。”
苏晚照的眼眶一热,脸上绽放出从未有过的、灿烂而幸福的笑容。
她反手握紧他的手,轻声说:“好。”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紧握的双手上,温暖而美好。过往的阴霾与算计,替身的纠结与拉扯,都已随风而逝。
往后余生,他不再是活在阴影里的复仇者,她也不再是追逐幻影的孤单女王。他们,只是陈芥和苏晚照,彼此生命中最真实的珍宝。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