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跟着我,你不亏!"李红梅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时,眼里有泪光在闪烁。
那些年轻的誓言
"跟着我,你不亏!"李红梅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时,眼里有泪光在闪烁。
我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那是一九八六年的春天,天气还带着一丝寒意,街道两旁的杨柳却已经吐出了嫩芽。
我所在的长江机械厂里新来了一批外地技术员。
厂领导点名让我这个车间技术骨干负责接待,毕竟检验零件质量是我的老本行了。
那天早上,我刚走进办公室,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传达室前面领厂牌,有说有笑的。
就是在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里,我遇见了刘晓云。
她是从南方一家研究所借调过来的,瘦瘦小小的个子,扎着一条马尾辫,额前的刘海剪得整整齐齐。
说话轻声细语,嗓音里带着南方特有的软糯,但谈起技术问题来又格外认真,眼睛亮得像是有光。
"周建民同志,麻烦带我熟悉一下车间情况。"她第一次跟我打招呼,手里捧着厚厚的技术手册。
我点点头,心想这姑娘挺有干劲的。
春天的车间里,机器轰鸣声不断,铁屑的味道混着机油的香气,这是我待了十多年的地方,熟悉得像自家院子。
我带刘晓云熟悉设备、了解流程,一一介绍着每台机器的脾气秉性。
"这台车床脾气古怪,得先预热十分钟才能正常转速。"
"这个测量仪最好别放在阳光下,容易偏差。"
她认真地记着笔记,时不时提出问题,我发现她思路清晰,见解独到,不知不觉就多了很多交集。
那时候,我只当是工作需要,却没留意自己在下班前总要去看一眼她那边的进度,心里莫名地高兴。
"建民,又加班啊?早点回家吧,红梅该等急了。"老王师傅经过时笑着问我,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透着几分促狭。
我嘴上应付着:"厂里任务紧,得抓质量啊。"可心里明白是因为啥。
那年头,市面上物资还不算丰富,工资也低,可人人心里都充满了干劲和希望。
厂里的广播站每天早上都会放《东方红》,然后播报昨天哪个车间超额完成了任务,评选出的先进工作者照片会贴在厂门口的光荣榜上。
有一次,我和刘晓云一起加班到晚上九点多,研究新来的设备图纸。
夜晚的厂区静悄悄的,只有我们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她突然抬起头来,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周师傅,你说咱们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我被问住了,挠挠头说:"不就是工作、生活,一步一步往前走吗?"
她笑了,轻轻叹了口气:"有时候我在想,人这一辈子,总得有点自己的追求吧?不能光是吃饭、睡觉、工作这么简单。"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笑笑说:"你们年轻人想得多。"
那年头,工厂里的春节联欢会可是大事。
礼堂里贴着大红的"庆新春"横幅,台上挂着彩色的灯笼,工人们都穿着最好的衣服来参加。
刘晓云上台唱了一首《绒花》,嗓音清亮得像山涧的水,唱到"绒花送给你,祝福带给你"的时候,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唱完下来,路过我身边时,她笑了笑:"建民同志,表演得怎么样?"
我感觉脸一下子热了起来:"挺好的,挺好的。"
她眨眨眼睛:"真的?不是客气话?"
"真的,我都听傻了。"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随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不是傻,是被你唱得...额..."
她咯咯地笑起来,像个小姑娘似的。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红梅正坐在缝纫机前给女儿冬冬织毛衣。
屋子里只开了一盏小台灯,昏黄的光线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圈有些发黑:"今天这么晚?"
"联欢会,厂里让我帮着张罗。"我没敢多说,心里有点发虚。
"饭热着呢,去吃吧。"她低下头,继续穿针引线。
那时候,我们住在厂里分的两居室里,四十多平米,算是不错的条件了。
家具简单,但被红梅收拾得井井有条。
墙上贴着我们结婚时照的黑白照片,那时候她穿着借来的婚纱,笑得那么甜。
女儿冬冬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抱着我的腿叫爸爸。
这样的日子本该平静而美好的。
日子就这么过着,我和刘晓云的交集越来越多。
那时候厂里技术上卡了壳,上面催得紧,我和她常常一起钻研到深夜。
春天的夜晚还有些凉,厂里只供应到九点的热水,我们经常捧着搪瓷缸子喝着冷掉的茶叶水,讨论图纸上的问题。
有一次,我送她回宿舍,路过小卖部,看她盯着橱窗里的黄桃罐头发愣。
"想吃吗?"我问。
她摇摇头,有点不好意思:"就是看看。我爸挺爱吃这个的,老家买不到。"
我二话没说,买了两罐:"寄回去吧,快过节了。"
她接过去,眼里有星星点点的光:"谢谢你,建民同志。"
那一刻,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人这辈子啊,遇到懂自己的人太少了。
回家的路上,我脚步轻快,像是喝了二两小酒,心里暖烘烘的。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三月底。
厂里要派人去南方学习新技术,这可是个好机会,名单上有我和刘晓云。
那天晚上,我正收拾行李,红梅突然拿着一张火车票站在我面前。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很冷。
我一看,是去南方的火车票,就解释道:"厂里派我去学习新技术。"
"又是你和那个刘晓云?"红梅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这才明白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心里一慌,连忙解释:"就是工作关系,厂里安排的。"
她冷笑一声:"张师傅媳妇在医院看病,我们聊天的时候,她说她男人被派去学习,就他一个人。怎么到你这儿,就非得和那个女的一起?"
我哑口无言。
是啊,其实去的人不止我们两个,但我潜意识里就是想和刘晓云一起走。
那天晚上,红梅坐在床边,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这些年跟着我,你不亏!你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无言以对。
是啊,这些年跟着她,真的不亏。
结婚那会儿,我俩都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
那时候日子紧巴,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不到九十块,每个月还得往家里寄钱。
记得刚分到房子时,家徒四壁,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红梅从娘家背来一床被子,垫在地上就睡。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们舍不得开煤炉,就缩在一条被子里看《人民文学》。
红梅说:"等咱们老了,也这么一起看书好不好?"
我笑着点头:"好啊,到时候我给你念,你给我做好吃的。"
她原本有机会调到省医院工作,可为了照顾我的父母和她自己的母亲,留在了县医院。
那些年,她起早贪黑,白天上班,晚上还照顾生病的老人,从来没喊过一句苦。
我爸中风那年,是她一勺一勺地喂饭,一点一点地按摩。
我妈感动得直掉眼泪,总说:"咱红梅真是个好闺女啊。"
这些记忆一股脑涌上来,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是不是对那个刘晓云有什么想法?"红梅直截了当地问。
"没有,就是工作关系。"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没底。
红梅冷笑一声:"建民,咱俩在一起十来年了,你心里想什么,我能不知道?"
她抹了把眼泪:"你知道厂里人怎么说吗?说你和那个南方来的小姑娘好上了,说我李红梅旧了,不中看了!"
那一刻,我心里既愧疚又有几分恼怒。
凭什么别人能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我和刘晓云明明什么也没有。
那几天,家里的气氛冷得像冰窖。
红梅不跟我说话,吃饭时把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然后自己端着碗去看电视。
冬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怯生生地问我:"爸爸,妈妈为什么不高兴?"
我摸摸她的头:"妈妈工作累了,你要多体谅她。"
我心里烦闷,干脆主动申请去外地学习。
临走那天,红梅没送我,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注意安全。"
南方的春天潮湿闷热,空气里飘着绵绵的细雨。
培训中心就在刘晓云原来工作的研究所旁边,是一栋带着南方特色的白墙黑瓦建筑。
我和刘晓云被安排在同一个学习小组,朝夕相处。
她比在北方时更活泼了,带我去尝当地的小吃,给我介绍这边的风土人情。
有一天下午,培训结束后,我去食堂吃饭,路过传达室,听见刘晓云在电话亭里说话,声音哽咽。
"爸,药按时吃啊,我这边结束就回去。钱我想办法,你别担心..."
她挂了电话,擦了擦眼睛,看见我站在那里,勉强笑了笑:"我爸病了,医药费有点紧张。"
那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光彩照人的南方姑娘,而是一个有着现实困境的普通人。
我这才知道,她来我们厂借调,是因为这边补贴高一些。
她每个月省吃俭用,就为了多攒点钱给家里寄回去。
她父亲得了肺病,需要长期治疗,家里还有个上学的弟弟。
"有时候真想一下子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她苦笑道,"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呢?"
我忽然想起红梅。
她也是这样,把工资几乎都花在了家里人身上,从不给自己买新衣服。
有次我妈病了,她连续三天没合眼,守在病床前。
我爸感动得直掉泪,说:"儿媳妇比亲闺女还亲啊。"
回想起来,红梅的付出我好像都习以为常了,从来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人啊,总是这样,身边的好东西看久了就不觉得珍贵了。
培训结束返回的路上,我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
春天的田野绿意盎然,远处的山峦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车厢里人挤人,空气中弥漫着方便面和汗水的味道,可我的心却莫名平静。
我想了很多。
想起了结婚那天,红梅穿着借来的婚纱,羞涩地挽着我的手。
想起女儿冬冬出生那天,我在医院走廊上来回踱步,听到婴儿的啼哭声时那种无法形容的喜悦。
想起我们一家三口在公园里放风筝,冬冬摔倒了,红梅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还想起了刘晓云,想起她唱歌时的神采飞扬,想起她在电话亭里哽咽的声音。
是啊,生活哪有那么多浪漫?不过是柴米油盐,曲曲折折地过罢了。
回厂后没几天,车间里出了意外。
那是个阴雨绵绵的早晨,车间里湿漉漉的,地面有些滑。
一台机器突然失控,齿轮转动的速度超出了正常范围,发出刺耳的"嘎吱嘎吱"声。
操作工小李吓坏了,手忙脚乱地去按紧急停止按钮,却因为太紧张按错了位置。
机器的轰鸣声越来越大,眼看就要出事。
我顾不上多想,冲上前去,伸手去拦,想把不听话的齿轮卡住。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右手被卡住了。
剧痛瞬间传遍全身,我的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车间里乱成一团,有人大声呼喊着叫救护车,有人去找工具想把我的手解救出来。
送医院的路上,我疼得直冒冷汗,心里却在想:这下完了,怕是要落下残疾,要是手废了,我这辈子可怎么办啊?
红梅接到电话,跑得比救护车还快。
她穿着白大褂就往外冲,连请假都顾不上,直奔医院。
看到我被抬进急诊室的样子,她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你这个死心眼的,图啥啊?"
手术后,医生说没伤到骨头,但肌腱拉伤严重,需要静养至少三个月。
那段日子,红梅请了假,天天守在医院。
她给我换药,轻轻地,生怕弄疼我;她给我喂饭,一口一口地,像是哄孩子;甚至扶我去厕所,从来不嫌麻烦。
那时候医院条件差,病房里挤着好几个病人,半夜总有人呻吟,根本睡不好觉。
红梅就坐在我床边的小板凳上,靠着墙打盹。
有一次,我半夜醒来,看见她就那么歪着头睡着了,头发乱蓬蓬的,脸上带着疲惫,却仍然守在我身边。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这才是爱情啊,平淡如水,却又深沉如海。
有一次,我看她眼圈发黑,心疼地说:"你回去睡会儿吧,明天再来。"
她摇摇头:"我不放心。"
就三个字,却让我鼻子一酸。
刘晓云来看我那天,手里提着水果和营养品,站在病房门口张望。
正好遇上红梅在帮我擦背,她的动作那么轻柔,眼里满是专注,仿佛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
刘晓云站在门口,愣了一下,然后轻轻放下水果,默默离开了。
我从镜子里看见她的背影,瘦小而坚定,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红梅和冬冬在老家的田野上放风筝,阳光明媚,风筝高高地飞着,我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醒来时,窗外已经亮了,红梅趴在床边睡着了,手还紧紧攥着我的被角。
出院那天,红梅收拾着我的东西,细心地把每件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
她忽然问:"那个刘晓云,是不是喜欢你?"
声音平静,没有责备,也没有愤怒,就像在问今天吃什么一样自然。
我没否认,只是说:"她快调回去了。"
红梅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回家路上,她扶着我,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却还是那么坚定地支撑着我。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个女人真了不起。
那年夏天,刘晓云真的调回南方了。
临走前,她来医院看我,带了几本杂志和一盒点心。
她站在病床前,笑得很开朗:"周师傅,我要回去了,以后有机会再来看您。"
我点点头:"路上小心,有空常写信。"
她转身要走,又停下来,回头看着我:"周师傅,你真有福气,有这么好的妻子。"
说完,她快步离开了,背影里透着几分潇洒。
那一刻,我心里既释然又有几分淡淡的惆怅。
或许,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这样的过客,来过,惊艳过,然后各自向前走。
那年冬天,我的手慢慢恢复了。
虽然偶尔还会有些疼痛,但已经能正常工作了。
厂里考虑到我的情况,把我调到了技术科,不用再直接操作机器。
有天晚上,我和红梅坐在炉子边,屋子里暖洋洋的,冬冬在一旁写作业,窗外飘着小雪花。
红梅忽然说起了自己的梦想:"等冬冬再大点,我想去进修,学护理本科。一直想去学,但没机会。"
我握住她的手:"行啊,我支持你。"
她笑了,眼睛亮亮的:"你不怕我飞得高,飞得远?"
我摇摇头:"咱俩这么多年,早就飞不出彼此的心了。"
她靠在我肩上,轻声说:"建民,这些年苦没苦?"
我想了想,认真地回答:"苦中有乐吧。没有大富大贵,但有家有爱,知足了。"
她点点头:"是啊,平平淡淡才是真。"
过年时,我们回了老家。
乡下的冬天格外冷,但屋子里生着火炉,围着吃饺子,其乐融融。
我爸身体好多了,能下地走路了;我妈笑得合不拢嘴,逢人就夸红梅孝顺。
冬冬和村里的孩子一起放鞭炮,小脸冻得通红还不肯回屋。
看着这一切,我心里暖暖的。
在回程的火车上,我握着红梅的手,鼓起勇气,把那段时间的心思告诉了她。
"那段时间,我确实有点...迷糊。但现在我明白了,家才是港湾,你才是我的归处。"
她听完,看着窗外的夜色,眼睛里闪烁着车站的灯光。
半晌她才开口:"人这辈子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年轻时图个热闹,成家后守个平淡。懂得珍惜眼前人的,才不会辜负岁月啊。"
这话不轻不重,却重重地敲在我心上。
是啊,人生在世,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我握紧了她的手,突然觉得有很多话想说。
想说我们该攒钱买台彩电了,厂里发了福利券,可以优先购买。
想说厂里新开的职工进修班我报了名,以后能多挣点钱。
还想说...或许我们可以要个二胎,给冬冬添个弟弟或妹妹,我这次一定多帮着带孩子。
火车在夜色中前行,车厢里的灯光映照着红梅的侧脸。
她靠在我肩上,睡着了,眉头舒展,呼吸均匀。
我想起我们年轻时的誓言,那些关于未来的约定,虽然平凡,却是我们共同的梦想。
窗外,一个个小站在黑暗中一闪而过,就像我们的生活,平淡中带着点点星光。
人啊,活这一辈子,无非是四个字——相互成全。
我们彼此牵绊,也彼此成就。
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我却觉得,婚姻是爱情的学校,在这里,我们学会了责任,学会了坚持,学会了包容,也学会了成长。
红梅,跟着你,我真的不亏。
来源:如意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