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明朝弘治年间,浙江杭州府有个年轻子弟,名叫张荩,祖上是大富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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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弘治年间,浙江杭州府有个年轻子弟,名叫张荩,祖上是大富人家。
他小时候也读过书,只因父母早逝,没人管束,就丢开书本,专和那些浮浪子弟来往。
学会了吹弹、踢球等本事,常在风月场所厮混,在烟花巷里钻研寻欢的门道。
张荩生得风流俊俏,多情又懂情趣,还舍得花钱,不少烟花女子都喜欢勾引他,把他迷得神魂颠倒,连家都不想回。
妻子多次劝说,他也不听,妻子只好任由他去。
一天正值春天,西湖边桃花盛开。
张荩头天约了两个勾栏院里的头牌,一个叫娇娇,一个叫倩倩,又邀了几个子弟,准备乘船游湖游玩。
他精心打扮了一番。
头戴一顶时兴的绉纱巾,身穿银红色的吴绫道袍,里面是绣花白绫袄,脚下白绫袜配大红鞋,手里拿着一把书画扇子。
身后跟着个梳着发髻的俊俏小厮,名叫清琴,是他的宠童。
左臂上搭着一件披风,右手拿着一个弦子、一支紫箫,都用蜀锦袋子装着。
离开家后,张荩往钱塘门走去,路过十官子巷时,忽然抬头看见一家临街的楼上,有个女子掀开帘子,泼梳妆剩下的水。
那女子生得十分娇艳。
张荩一见,身子都酥了半边,立刻停下脚步,假意咳嗽了一声。
那女子泼完水,正要放下帘子,听到咳嗽声,往下一看,一眼就瞧见了这个美貌少年,见他风流倜傥,打扮时髦,也凝眸注视。
两人四目相对,那女子不禁微微笑了笑。
张荩更是魂不附体,可上下相隔,没法说话。
正看着,门里忽然走出个中年人,张荩慌忙躲开。
等那人走远,再转回去看时,女子已经放下帘子进去了。
张荩站了一会儿,没再见到人影,就让清琴记下这家门脸,打算第二天再来打探。
临走时,还回头看了好几次。
往常西湖是他非常喜欢去的地方,可这天见了那女子后,他已经无心游玩。
出了钱塘门,来到湖船上,这时两个勾栏女和那班子弟都已先到了。
见张荩上船,众人都走出船头迎接。
张荩下了船,清琴把衣服、弦子、箫放下。
船夫开船,往湖心驶去。
那天天气晴朗,堤上桃花含笑,柳叶舒展,往来踏青的游人如织,都带着酒和食盒。
船里的子弟们一个个吹弹歌唱,展露才艺。
唯独张荩一心牵挂着楼上的女子,没心思玩乐,只是托着腮发呆,那模样不像游春,倒像悲秋。
众人都问:“张大爷平时不是这样,今天怎么这么不高兴?一定有什么缘故。”
张荩含糊着应付,没说原因。
众人又说:“大爷别败兴,还是开怀喝酒吧,有什么事我们弟兄帮你解决。”
又对娇娇、倩倩说:“想必是大爷怪你们没来讨好,所以生气了,还不快敬杯酒赔个礼?”
娇娇、倩倩赶紧斟了酒来劝。
张荩被众人起哄,勉强应酬,却心不在焉,还没到晚上就先起身告辞,众人也不勉强。
张荩上了岸,进了钱塘门,还是从十官子巷经过。
到了那女子家门口,又轻轻咳嗽一声,没见楼上有动静。
走出巷口,又折回来,一连几次,都没什么声响。
清琴说:“大爷,明天再来吧,要是总在这儿来回走,会被人怀疑的。”
张荩听了,只好回家。
2第二天,张荩到那女子家附近打听,知道了这是什么人家。
有人说:
“这家男的叫潘用,外号潘杀星,夫妻俩就生了一个女儿,刚16岁,名叫寿儿。
那老头和一个官宦人家有点远亲,就靠着人家的势力,专在地方上敲诈钱财,骗吃骗喝。
地方上没一家不怕他,没一个不恨他,是个耍赖刁钻的主儿。”
张荩听了,记在心里,慢慢在他家门口踱过。
正好那女子掀开帘子远望,两人又见了面,彼此用眼神传情,越发亲热起来。
从那以后,张荩时常在她家楼下徘徊打探,以咳嗽为信号,有时能见到,有时见不到,两人眉来眼去,情意深厚,可就是没办法到楼上去。
一天夜里,正是2月15,明月当空,亮得像白天一样。
张荩在家坐不住,吃过晚饭,趁着月色,独自走到潘用家门口,没什么人来往。
见那女子正卷起帘子,靠着窗户赏月。张荩在楼下看见,轻轻咳嗽了一声。
楼上的女子会意,彼此相视一笑。
张荩从袖子里摸出一条红绫汗巾,结成同心方胜的样子,团成一块,往楼上扔去。
女子伸手去接,正好接住。
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便揣进袖中,随即脱下一只鞋扔了下来。
张荩双手接住,见是一只浅色绣鞋,用手指量了量,刚好三寸,便把鞋系在汗巾头上,放进袖里,朝楼上深深作了个揖。
女子也回了个万福。
此时,女子被父母叫去,只好关了窗户,下楼去了。
张荩也兴致尽了,转身回家。
回到家,在书房歇下,又拿出那只鞋,在灯前细看,果然是小巧金莲,做得十分精细。
张荩看了一会儿,依旧包在汗巾里,心想:
“得找个人给她传信,怎么才能上楼见她呢?总这样空看着,眼饱肚饥,有什么用!”
左思右想,只有一个办法能成事。
第二天午前,张荩揣了些银子,走到潘家门口,没看到心上人,就远远找了户人家坐下,看有谁来往。
巧的是,坐了没多久,就见一个卖货老婆婆提着小竹篮走进潘家。
大约一个时辰后,又提着竹篮出来,沿原路离开。
张荩赶紧上前,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常去大户人家卖花粉的陆婆,就住在十官子巷口。
这婆子以卖花粉为名,专做媒婆、保人,拉皮条是她的本行,所以家里还算活络。
她儿子陆五汉在门口杀猪卖酒,平时酗酒撒泼,是个凶徒,连陆婆都时常要被他打几拳。
婆子怕挨打,凡事都顺着他,不敢有半点违抗。
张荩叫了声“陆妈妈”。
陆婆回头认出他,说:“呀,张大爷从哪儿来?好些日子没见了。”
张荩道:
“刚才去找朋友没找着,就从这儿过了。
你怎么一直没去我家走走?丫头们都盼着你的花粉呢。”
陆婆道:“老身天天想去拜访大娘,偏被些杂事绊住,没去成。”
说着就到了陆婆家门口,见陆五汉正在店里卖肉卖酒,十分热闹。
陆婆道:“大爷进去喝杯茶吧?只是家里脏乱,怕委屈了贵人。”
张荩道:“茶就不必了,想借个地方说句话。”
陆婆道:“稍等。”
赶紧进去放下竹篮,出来说:“大爷有什么事要托老身?”
张荩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一直引到一家酒楼,选了个小隔间坐下。
酒保放下杯筷,问:“还有别的客人吗?”
张荩道:“就我们俩。上好酒温两瓶来,时新果子先拿来下酒,荤菜三四样就行。”
酒保应声下去,不一会儿就都端了上来,摆了一桌子。
喝了几杯后,张荩打发酒保下去,关了隔间门,对陆婆道:“有件事想麻烦妈妈,只怕你办不了。”
婆子笑道:“不是老身夸口,再大的难事,经我手都能办妥。大爷有什么事尽管说,包在我身上。”
张荩道:“这样就好。”
说着,他两肘撑在桌上,探过身子,低声道:
“有个女子想和我相好,只是没人牵线,没法亲近。知道你和她家很熟,特意来求你传个信。
要是能想法让我见她一面,绝不忘记你的恩情。
今天先有10两银子,给你当酬劳。事成之后,再添10两。”
说着从袖里摸出两个大银锭放在桌上。
陆婆道:“银子是小事,你先说说是哪家的姑娘?”
张荩道:“十官子巷潘家的寿姐,你和她家很熟吧?”
陆婆道:“原来是这丫头。我常看见她端庄正派,还是个黄花闺女,不像会招惹私情的,怎么会被你缠上?”
张荩把前后相遇,还有夜里赠鞋的事,细细跟婆子说了。
陆婆道:“这事倒有些难办。”
张荩道:“有什么难办的?”
陆婆道:“她爹很凶,家里没别的外人,就一家三口,寸步不离。而且门户看得紧,早关晚开,怎么进得去?这事儿老身可不敢应承。”
张荩说:
“妈妈,你刚才还说天大的难事经你手都能成,这点小事怎么就推脱起来?
莫不是嫌谢礼少,故意刁难?我不管,这事必须得靠你办成。
我再添10两银子、两匹缎子,给你老人家做寿衣怎么样?”
陆婆见着那两锭雪白的大银子,眼里早就冒光了,又贪图他后续的好处,心里舍不得,想了一会儿说:
“既然大爷这么诚心,我要是执意推托,倒显得我不懂事了。
我就尽力去办,看你们俩有没有缘分。成了是你的造化,不成也强求不得,可别怨我。
这银子先放你那儿,等有了眉目我再拿。你那只鞋得给我,好去做个由头。”
张荩说:“你不收银子,我怎么放心!”
陆婆道:“那我就先收下,要是事没成,再还你。”
说着把银子揣进袖里。
张荩摸出那条汗巾,解下鞋子递给陆婆。
陆婆接过来细看,赞道:“做得真不错!”
藏好后,两人又吃了会儿酒,下楼结了账,一同出门。
临别时陆婆说:“大爷,这事得慢慢来,急不得。要是定死期限,我可就不敢应了。”
张荩道:“只要妈妈用心,迟几天无妨。有好消息就去我家说。”
说完各自分开。
3再说潘寿儿自从见了张荩,整日精神恍惚,茶饭不思,心里想:
“要是能嫁给他,也算没白活一世!可不知他住哪儿、叫什么?”
那天夜里见了张荩,恨不得长出翅膀飞下楼跟他走。自打得了那条红汗巾,就夜夜抱着它入眠。
第二天直到午时,还迷迷糊糊没醒,直到母亲来叫才起身。
过了两天,早饭后潘用出门了,寿儿在楼上摆弄那条汗巾,听见楼下有说话声,还上了楼。
她赶紧藏好汗巾,走到楼梯边一看,是卖花粉的陆婆,正提着竹篮跟潘婆上来。
到了楼上,陆婆说:“寿姐,我昨天得了些新样好花,特地送来给你。”
说着打开竹篮,拿出一朵:“你看,像真的不?”
寿儿接过说:“做得真好!”
陆婆又拿一朵给潘婆:“大娘也瞧瞧,只怕你年轻时都没见过这么好的。”
潘婆道:“可不是,我小时候只戴过粗花,哪有这么精巧的。”
陆婆道:“这还算中等,还有更好的,能让瞎子亮眼、老人变年轻,还能增寿呢。”
寿儿道:“快拿出来我看看。”
陆婆道:“怕你不识货,出不起价。”
寿儿道:“买不起还看不起吗?”
陆婆陪笑道:“跟你开玩笑呢,怎就当真了?就算把这篮花都要了,也值不了多少!”
说着又拿出几朵,比之前的更精巧。
寿儿挑了几朵好的,问:“这花怎么卖?”
陆婆道:“我啥时候跟你计较过价钱?你看着给就是。”
又说:“大娘,有热茶借一碗。”
潘婆道:“看花看忘了,我这就去烧。”
说完下楼去了。
陆婆见潘婆走了,把篮子里的花整理好,又从袖里摸出个红绸包放进去。
寿儿问:“这包的啥?”
陆婆道:“是要紧东西,你看不得。”
寿儿道:“怎么看不得?我偏要看。”
说完,伸手就去拿。
陆婆嘴里说“不给你看”,却故意松了手,让她抢了过去,假意去夺,寿儿已经拿到一边打开了,正是她前夜送给那后生的那只鞋。
寿儿一见鞋,满脸通红。
陆婆立刻抢过来说:“别人的东西,别乱抢!”
寿儿道:“妈妈,就一只鞋,有什么好宝贝的,还这么当回事,用绸子包着不让人看。”
陆婆笑道:“你说不值钱?偏有个官人把这鞋当性命似的,让我到处找另一只配成对呢。”
寿儿心里清楚是那人让她来传信,暗自欢喜,便去取出另一只鞋,笑道:“妈妈,我倒有一只,正好跟他的配成对。”
陆婆道:“鞋是成对了,可你打算怎么回应那后生?”
寿儿低声道:
“妈妈既然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索性问个明白:那人生底如何?叫什么?为人怎样?”
婆子道:
“他姓张名荩,家里有百万家产,为人温存多情。
为了你,日夜牵肠挂肚,吃不下睡不着,知道我跟你家熟,特意托我来问你。
可有办法让他进来?”
寿儿道:
“你也知道我爹厉害,家里管得严,夜里我吹灯睡了,他还要拿火照一遍才下楼。
怎么才能见他?妈妈若有办法成全我们,我必有重谢。”
陆婆想了想道:“不难,我有一计。”
寿儿忙问:“什么计?”
陆婆道:
“你夜里早睡,等爹妈照过之后起来,听楼下咳嗽为号,把几匹布接长垂下去,让他顺着布爬上来。
五更时再这样下去,就算来往百年也没人知道,任你们快活,不好吗?”
寿儿听了欢喜道:“多谢妈妈成全。什么时候来?”
陆婆道:
“今晚来不及了,明天一早我去约他,晚上就能成事。
不过得再拿件信物给他,才显得我办事牢靠。”
寿儿道:“就把这对鞋给他为信,明晚让他带来还我。”
话音刚落,潘婆端茶上来。
陆婆赶紧把鞋藏进袖里,喝了两杯茶。
寿儿道:“陆妈妈,花价钱今天不方便,改日给你。”
陆婆道:“迟几天没事,我不是计较这个的。”
提着竹篮告辞,潘婆母子送到中门口。
寿儿道:“妈妈明天有空来坐坐。”
陆婆道:“晓得。”
这是两人的暗语,潘婆哪里知道。
4陆婆没回家,直接去了张荩家。
见了他妻子,只说卖花,问起张荩,却说不在家。
张荩家的女眷把她的花抢了个空,有欠有赊,闹了一阵。
等不到张荩,陆婆便告辞离开。
第二天一早,陆婆袖着那双鞋又去张家,却说“昨夜没回来,不知住在哪”。
她只好回家,正好撞见儿子陆五汉要杀猪,因帮手不在正焦躁,见她回来便道:“来得正好!帮我绑下猪。”
婆子平时怕儿子,不敢不从,说:“我脱了衣服就来。”
刚进去,陆五汉就跟进来,见她脱衣时掉出个红绸包,以为是银子,捡起来走到外边打开,却是一双女鞋,喝彩道:“谁家女子,脚这么小!”
看了一会儿又想:“这么小脚的女子,定是个美人,能抱一晚也值了!”
又琢磨:“鞋怎么在娘身边?还是穿过的,用绸子包着,肯定有蹊跷。等她找时,吓她一下,准能问出实情。”
随后,便包好揣进怀里。
婆子脱了衣服,帮儿子把猪捆好杀了。
陆婆洗了手,穿好衣服,又想去寻张荩。
临出门时,摸了摸袖子,那双鞋却不见了。
她赶紧转身回来找,连影子都没见着,急得直跺脚。
陆五汉冷眼瞧着母亲急成这样,等她气呼呼地找了一阵,才开口问:“丢了什么东西?这么着急!”
婆子道:“是件要紧物事,没法说。”
陆五汉道:“你说个样子,或许是你眼神不好没看见,我帮你找。要是说不出,你自个儿找去,不关我的事。”
婆子见儿子话里有话,便道:“你要是拾到了还我,有好多银子呢,够你做本钱。”
陆五汉一听有银子,动了心,问道:“我倒是拾到了,你把来龙去脉说清楚,我就还你。”
婆子拉他进里屋,把前后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陆五汉摸清了底细,心里暗喜,假意惊道:“幸好跟我说了,不然差点出事。”
婆子道:“怎么说?”
陆五汉道:
“这种事哪瞒得住人!况且潘用那个老东西,是好惹的吗?
万一败露,知道你收了银子牵线,别说给我做本钱,只怕连我的店都要被他抄了,还未必肯罢休。”
陆婆被儿子一吓,慌了神:“儿说得对!我这就把银子和鞋还给他,说办不成,不管这闲事了。”
陆五汉笑道:“银子在哪?”
婆子取出来给他看。
五汉一把抢过揣进袖里:
“妈,这银子和鞋先放我这。日后他们要是从别处惹出事来连累你,就拿这个做凭证。
要是没这回事,这银子白得的,他敢来讨?”
陆婆道:“万一张大爷来问回音,怎么办?”
五汉道:
“就说他家管得严,没机会。回他几次,自然就不来了。”
婆子银子和鞋都被儿子拿去,不敢讨,没了把柄,又怕惹事,便不敢再约张荩。
再说陆五汉拿了那10两银子,置办了几件华丽衣服,买了顶绉纱巾。
晚上等陆婆睡熟,约莫一更天,打扮停当,把鞋藏在袖里,锁了大门,直奔潘家门口。
5那夜微云遮月,光线不明,夜深人静。
陆五汉在楼下轻轻咳嗽一声。
楼上寿儿听见,连忙开窗。
窗轴“呀”地响了一声,寿儿怕惊醒爹妈,赶紧拿茶壶洒了点茶在轴里,再开就没声了。
她把布一头紧紧绑在柱子上,一头垂下去。
陆五汉见布垂下,满心欢喜,撩起衣服上前,双手挽住布,两脚蹬墙,一步步爬上去,很快到了窗边,轻轻跨进。
寿儿收起布,掩上窗。
陆五汉立刻抱住了她,寿儿也非常主动。
一番云雨后,两人说起情话。五汉拿出那双鞋,细说“相思”,寿儿也诉“想念”之情。
情意未了,又缠绵一番,愈发恩爱。
到四更天,五汉起身,寿儿开窗放下布,他攀着布下去,急忙回家。
寿儿收起布,关好窗,躺下假装熟睡。
从此,每逢下雨或月明,陆五汉就不来,其余时候夜夜相会。
往来约半年,十分亲密。
寿儿容貌神态渐渐变了样,潘用夫妻起了疑,几次盘问,寿儿咬死不承认。
那晚陆五汉又来,寿儿对他说:
“爹妈不知怎么好像察觉到了,时常盘问我。
虽然我一次次糊弄过去了,但这两夜他们防备得更严了。
万一被撞见,大家都不好收场。你今后先别来,等他们松懈些,再想办法相会。”
陆五汉嘴上应着“说得是”,心里却老大不乐意。
到四更天,还是下楼走了。
当夜,潘用迷迷糊糊中,听见楼上有些叽叽咕咕的声音,便侧耳细听,想等听清楚了就起来捉奸。
没想听着听着竟睡着了,天亮才醒,对潘婆说:
“阿寿这丫头,肯定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嘴硬。
我昨晚明明听见楼上有人说话,想再听几句就起来捉她,偏偏睡着了。”
潘婆道:“我也有些疑心,可想来这楼上没路能通到外边,难不成是神仙鬼怪,来去无踪?”
潘用道:“少不得打她一顿,逼她说出实情。”
潘婆道:
“不妥!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一打邻里就都知道了,传出去谁还肯娶她?
不管有没有这事,先把她卧房挪到楼下,睡前锁好房门,就没后患了。
咱老两口搬去楼上睡,看夜里有啥动静,就清楚了。”
潘用道:“说得对。”
晚上吃饭时,潘用对寿儿说:“今后你去我房里睡,我老两口要在楼上住了。”
寿儿心里明白,不敢不从,只能暗暗叫苦。
当晚就换了地方。
潘用锁了女儿房门,对老婆说:
“今夜要是有人上楼,抓住了就当贼办,结果了他,才能解我这口气。”
还故意没扣窗户,等着捉人。
6陆五汉被寿儿叮嘱暂缓几日,心里不快,却也熬了几晚没去。
过了10多天,一晚忽然又想寿儿,怕被潘用捉拿,还带了把杀猪刀防身。
锁好家门,到了潘家门口,照旧咳嗽。
等了一阵,楼上没动静,只当寿儿没听见,又咳了两声,还是没反应,猜她睡着了。
如此反复几次,等到四鼓,事没成,只好回家,心想:“她见我好几夜没去,哪知道我今晚来?也别怪她。”
第二天夜里又去,依旧没动静。
等得不耐烦,心里已有三分怒气。
第三夜,他在家喝了半醉,到了深夜,扛着梯子到潘家楼下。
也不打暗号,直接架梯上到窗边,轻轻一拽,窗户开了。
五汉跳进去,抽起梯子,关了窗,摸向床边。
潘用夫妻刚搬上楼的两夜,还留心听动静,不敢睡熟。
一连十多天没异常,便疑心女儿没这事,防备也松了。
偏巧这夜寿儿房门搭扣断了,锁不上。
潘婆道:“只锁好前后门,房门贴个封条,这夜料想没事。”
潘用依了。
那晚老两口喝了几杯,身子乏了,就睡熟了。
所以五汉上来开关窗户,一点没察觉。
五汉摸到床边,正要解衣,却听见床上两人打鼾,顿时大怒:
“难怪前两夜我咳嗽,她装睡不理!
原来这妇人又勾搭上别人,还假意说爹妈盘问,让我别来,分明是要断了我!这没良心的,留着何用!”
他掏出尖刀,摸着两人脖子,轻轻刺进去,一刀割喉,先杀了潘婆。
怕没断气,又在颈间转了几转,眼见活不成了。再转身杀了潘用。
擦了擦手上的血,藏好刀,推开窗,放下梯子,跨出窗,关好窗,顺梯溜下,扛起梯子飞奔回家。
7寿儿自从换了卧房,怕情人再来打暗号露了马脚,一直放不下心。
过了一天,见父母没说什么,才稍放宽心。
又过了十多天,始终没出事。
这天她睡醒,一直等到巳时,还不见父母下楼,心里奇怪。
知道房门有封条,不敢自己开,只在房里喊:“爹妈起床吧!天不早了,怎么还睡?”
喊了好一会儿,没人答应,只好开了房门,上楼去看。
揭开帐子,只见满床是血,两具尸首直挺挺地躺着。
寿儿吓得倒在地上,过了半晌才苏醒,伏在床边大哭,不知是谁下的毒手。
哭了一阵,心想:“这事非同小可!不告诉邻里,定会连累自己。”
就取了钥匙开门出去,又怕害羞,站在门内喊道:“各位邻居,不好了!我爹妈不知被谁杀了,求大家给我做主!”
对门邻居和街上行人听见,一齐涌进来,把寿儿挤到后面,都问:“你爹妈睡在哪儿?”
寿儿哭道:“昨晚好好地上楼睡觉,今早门都没开,不知谁把他们双双杀了。”
众人听说在楼上,都赶上去。
揭开帐子一看,老夫妻果然死在床上。
大家打量这楼,虽临街有窗,楼下却是包檐墙,没法攀上来。
寿儿又说门户都是锁好的,刚才才打开,家里没别人。
众人都道:“这事太蹊跷,不是小事!”
立刻报了地方总甲来看,总甲和四邻带着寿儿去报官。
可怜寿儿从没出过门,如今事出无奈,只好用包头遮住半张脸,锁了大门,跟着众人往杭州府去。
这事惊动了半个杭州城,到处都在传。
陆五汉早已知道杀错了人,心里懊悔不已,在家中失魂落魄地乱发脾气。
陆婆向来知道儿子有些不轨行为,这次杀人案肯定和他有关,却不敢问,心里揣着鬼胎,不敢出门。
众人来到杭州府前,正好太守升堂,一齐进去禀报:
“十官子巷潘用家,昨夜门户未开,夫妻都被杀死,他女儿寿儿特来报案。”
太守叫上寿儿问:“你详细说说,你父母什么时候睡的?睡在哪里?”
寿儿道:
“昨晚黄昏吃了晚饭,锁好门户,双双上楼睡的。
今早巳时,不见他们起身,上楼一看,已经被杀死在被窝里。
楼上窗户关得好好的,楼下门户也没动过,封条还在。”
太守又问:“丢了什么东西吗?”
寿儿道:“什么都没丢。”
太守道:“哪有门户没开却杀了人,东西还一件不丢的?这事可疑。”
想了想又问:“你家还有别人吗?”
寿儿道:“就我们一家三口,没别人。”
太守道:“你父亲平时有仇家吗?”
寿儿道:“没有。”
太守道:“这事真怪。”
沉吟半晌,忽然明白了,让寿儿抬头,见她用包头遮着半张脸。
太守叫左右揭开,见她生得十分艳丽。
太守问:“你今年几岁?”
寿儿道:“17岁。”
太守道:“许配人家了吗?”
寿儿低声道:“没有。”
太守道:“你睡在哪里?”
寿儿道:“睡在楼下。”
太守道:“怎么你住楼下,父母反倒住楼上?”
寿儿道:“一直是我住楼上,半个月前换下来的。”
太守道:“为什么换?”
寿儿答不上来,说:“不知道爹妈为什么要换。”
太守喝道:“你父母是你杀的!”
寿儿慌了,哭道:“大人,亲生父母,我怎么敢做这种事!”
太守道:“我知道不是你杀的,一定是你心上人杀的,快说出他的名字!”
寿儿一听,心里慌张,抵赖道:
“我从没出过门,哪有这种事!要是有,邻居肯定知道。
大人问邻居,就知道我平时的为人了。”
太守笑道:
“杀了人邻居都不知道,这种事邻居又怎么会知道?
明显是你和奸夫往来,被父母发现,所以半个月前把你换到楼下。”
寿儿被太守句句说中心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里像含着东西似的,一个字也说不清楚。
太守见她这模样,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喝令左右用拶刑。
皂隶们立刻上前,拉出寿儿的手,那手洁白如玉,哪禁得住这般苦楚。
拶子刚套上指尖,她就疼得急忙招供:“大人,有,有奸夫!”
太守问:“叫什么名字?”
寿儿道:“叫张荩。”
太守又问:“他怎么上的楼?”
寿儿道:
“每晚等我爹妈睡熟,他在楼下咳嗽为号。
我把布接长,一头系在柱子上垂下去,他顺着布爬上来。天没亮就下去。这样往来约有半年。
爹妈有些察觉,几次盘问,都被我瞒过去了。
我嘱咐张荩别再来,免得出丑,他答应了。
之后爹妈把我换到楼下睡,还锁了门户。我也想安分,情愿住楼下和他断绝。
这都是实情,爹妈被杀的事,我真不知道。”
太守见她招了,吩咐松了拶子,签发令牌派四个皂隶火速捉拿张荩。
这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8再说张荩自从和陆婆在酒店分别后,在勾栏院住了3夜。
回家后听说陆婆来找过两次,赶紧去回话。
陆婆被儿子吓住,又没了鞋子,便假意说:
“鞋子寿姐收了,让我多多问好。如今她爹厉害,门户紧,进不去。
过些时日她爹要出门,约半年才回,等他走了,你再大胆来见。”
张荩信以为真,时常打听消息。
后来又见过寿儿几次,两人相对微笑,其实都是错认。
寿儿以为夜里来的是他,见了欢喜。
张荩以为她想勾搭,故意在她面前卖俏。
日子一天天过,没确切消息,张荩渐渐相思成病,在家服药调理。
那天他正在书房闷坐,家人说有4个公差在外面找他。
张荩一惊,以为是勾栏院里的事,出去相见,问明来意。
公差说:“到了府里就知道,或许是钱粮差役的事。”
张荩放下心,换了衣服,带些钱,跟着皂隶往府里去。
一路上听人说潘寿儿和野男人杀了爹妈,他十分震惊:“这丫头竟做出这种事!幸好没和她成了事,原来是个烂人,差点连累我!”
到了公厅,太守见张荩是个标致少年,不像杀人凶徒,有些疑惑,问道:
“张荩,你如何骗潘用女儿,还杀了他夫妻?”
张荩向来只懂风月场中事,哪见过官府威严,早已胆战心惊,听说把杀人罪安在他身上,更是如遭雷击,半天说不出话,好容易才道:
“我和潘寿儿虽有意,却没单独见过面,更别说杀她父母,连楼都没上过。”
太守喝道:“潘寿儿已招供和你已经有半年之久,还敢抵赖!”
张荩对潘寿儿道:“你为何害我?”
潘寿儿本以为不是他杀的,见他不认,反倒疑心真是他,一口咬定,哭哭啼啼。
张荩百口莫辩。
太守喝令用夹刑,皂隶们立刻上前。
张荩从小娇生惯养,哪受得住这个,夹棍刚套上脚就杀猪般喊叫,连连叩头:“我招!”
太守让松了夹棍,叫他写供状。
张荩哭道:“我不知情,写什么?”
又对潘寿儿说:“你不知被谁骗了,却拉我顶罪。罢了,你说什么我都认。”
潘寿儿道:“你自作自受!难道你没在楼下调戏我?没丢汗巾给我?没接我的鞋?”
张荩道:“这些有,但我没上楼和你相处。”
太守喝道:“一事真百事真,少废话,快招!”
张荩低头,潘寿儿说一句他写一句,糊里糊涂认了死罪。
供状画押后呈给太守,太守判张荩斩罪,潘寿儿虽不知情,但因此导致父母被害,也判斩罪。
各打30大板,上了镣铐。
张荩被押进死囚牢,潘寿儿关入女监。
幸好皂隶们知道张荩有钱,手下留情,没太受伤。到了牢里,他连声喊冤,却无处可诉。
狱卒们见张荩是有钱的主儿,好比挑着一担银子进了监牢,个个欢喜,都来奉承:
“张大爷,您怎么会做这种事?”
张荩道:“列位大哥,实不相瞒,当初我确实见过潘寿姐一面,两下虽有意,却从没相会过。不知被谁骗了,竟把我来顶罪!你们看我这样的人,像是会杀人的吗?”
众人道:“既然如此,刚才你怎么招供了?”
张荩道:
“我这瘦弱身子哪熬得住刑罚?况且刚病了几天,刚好些,这简直是雪上加霜。
招了,还能多活几日;不招,今夜这条命就没了。这也是前世冤孽,不说了。
但潘寿姐刚才说得有鼻子有眼,其中一定有缘故。
我愿送10两银子给列位买酒,引我去见潘寿姐一面,细细问明这事,我死也瞑目。”
一个狱卒头儿道:“张大爷要见潘寿儿不难,只是10两太少。”
张荩道:“再加5两。”
禁子头道:“我们人多,分不过来,最少得20两。”
张荩答应了。
两个禁子扶着他,来到女监栅门外。
潘寿儿正在里面哭,被扶到栅门口,见了张荩,一边哭一边骂:“你这无恩无义的贼!我一时糊涂被你骗了,有什么对不起你,你竟下此毒手杀我爹妈,害我性命!”
张荩道:
“你先别嚷,听我细说:起初见你,承你留意,彼此有意。后来月夜我赠你汗巾,你回我合色鞋。
我因没法相会,打听卖花的陆婆在你家走动,先送她10两银子,拿鞋去讨信。
她回说,鞋你收了,只因你父亲厉害,门户紧,眼下要出去几个月,等他走后就来约我。
从那天起,过了半年,约了无数次,却没一点消息。
有时见你,你又对我微笑,害得我日夜牵挂,相思成病,在家服药,何曾到过你楼上?你怎能这样害我!”
寿儿哭道:
“负心贼,还想赖!那天你教陆婆拿鞋来约我,定下计策,让我等爹妈睡熟,听楼下咳嗽为号,把布接长垂下去当梯子。
第二天夜里,你果然在楼下咳嗽,我按法用布引你上楼,你拿鞋为证。
之后每夜必来。不料爹妈有些察觉,盘问我几次。
我对你说,以后别来,怕事败露坏了名声,等爹妈不提防了再相会。
哪知你这狠心贼,竟恨我爹妈,昨夜不知怎么上楼杀了他们,如今还抵赖,连前面的事都不承认!”
张荩想了想道:“既然我与你相处半年,形体声音,你该熟悉。你细细看看,是不是我?”
众人道:“张大爷说得对。若真是你,别说斩罪,凌迟都不为过。”
寿儿迟疑半晌,睁眼看了又看。张荩连问:“是不是?快说,别犹豫。”
寿儿道:“声音很不一样,身材也比你高大些。向来都是在黑暗中,没细看,只记得你左腰有个铜钱大的疮疤,这是记号。”
众人道:“这更容易分辨。张大爷,你脱下衣服看看,若没有,明天禀告知府,我们作证,还你清白。”
张荩满心欢喜:“多谢列位。”连忙脱了衣服。
众人看时,他遍身洁白,腰间哪有疮疤?寿儿看了,哑口无言。
张荩道:“小娘子,如今知道不是我了吧?”
众人道:“不用说了,真是冤枉,明天为你禀官。”
当下把张荩扶到一个房间,住了一夜。
9第二天一早,太守升堂,众禁子跪下,把昨夜张荩与潘寿儿对质的事一一禀明。
太守大惊,立刻提审二人,先叫张荩上去,把前后经过细诉一遍。
太守道:“你那只鞋给了陆婆后,没还给你?”
张荩道:“正是。”
又唤寿儿上去,寿儿也把前后事细细说了一遍。
太守道:“那鞋果然是你给了陆婆,约定第二天上楼交你的?”
寿儿道:“正是。”
太守点头:“这么说,是陆婆骗了张荩,把鞋给别人冒名顶替了。”
立刻派人抓陆婆。
没多久,陆婆被带到。
太守先打她40板,喝问:
“张荩托你给潘寿儿传信,既约好明晚相会,你为何哄他不去,反把鞋给别人冒名奸骗?
从实招来,饶你性命,否则立刻打死!”
陆婆被打得皮开肉绽,不敢隐瞒,把卖花传信、定计相约,寻张荩不遇,回家帮儿子杀猪时丢了鞋,儿子恐吓她,后来张荩来问信,因没鞋便含糊哄骗等事,一一说了。
但奸骗杀人的事,她确实不知。
太守见供词与两人所说吻合,知是陆五汉所为,又派人抓来陆五汉。
太守问:“你奸骗良家女子,还杀她父母,有何话说?”
陆五汉抵赖:“小人是市井百姓,没这回事!是张荩托我娘牵线,奸了潘家女儿,杀了她父母,怎能推到我身上!”
寿儿不等他说完便喊:“奸骗我的人,声音就是他!大人只需看他左腰有没有肿疮,便知真假!”
太守命皂隶剥他衣服,左腰果然有肿疮。
陆五汉这才服软,供出前后奸骗、误杀潘用夫妻的经过。
太守判陆五汉打60板,斩罪,凶器尖刀入官;
寿儿仍判斩罪;
陆婆诱骗良家女子,判徒刑;
张荩虽未成事,但为祸根,判徒刑,可赎。
判决刚下,寿儿想到被奸骗、父母惨死,无颜活世,一头撞在石阶上,脑浆迸裂而死。
太守见寿儿撞死,心有不忍,再打陆五汉40板,打入死牢,秋后处决。
又让邻里变卖潘用家产,收殓3人尸首埋葬,余银入官。
张荩见寿儿惨死,心想皆因自己而起,回家后谢了公差狱卒,交了赎罪银。
调养好身体,到僧道院为潘家三人做道场超度,自己吃长斋,发誓不再踏入花柳之地。
从此,在家清闲度日,活到70岁善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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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妮言呢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