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说,不是很严重,就是老毛病,高血压犯了,头晕,医生说要留院观察几天。
电话是老公打来的。
他说,妈住院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
他说,不是很严重,就是老毛病,高血压犯了,头晕,医生说要留院观察几天。
我拿着电话,这边是菜市场的喧嚣,那边是他压得有些低沉的声音。
他说,你今天有空吗?过去看看她,我这边走不开,有个重要的会。
我说,好。
挂了电话,我站在原地,手里还提着刚买的排骨和冬瓜。
菜贩子热情地招呼着下一个客人,塑料袋在我手里,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有点空,有点沉。
我和婆婆的关系,很客气。
客气得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得见轮廓,却摸不着真实的温度。
她从没说过我一句不好。
我也从没做过一件让她能挑出理儿的事。
我们就像按照一本《婆媳相处标准手册》在演对手戏,一板一眼,不出错,也绝不精彩。
她喜欢吃清淡的,我就学着做少油少盐的菜。
她喜欢看戏曲频道,我就把遥控器默默递过去。
她生日,我买的礼物永远是羊绒围巾或者保健品,稳妥,安全,不会出错。
她也总是点点头,说,费心了。
然后那条围巾,我可能再也见不到第二次。
老公总说,我妈那个人,就是不爱表达。
他说,她心里其实是喜欢你的。
我信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看我的眼神,总是淡淡的,像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不像看她女儿,也就是我小姑子,那种眼神,是热的,是带着笑意的,是从心底里淌出来的暖流。
而看我,那眼神就像冬天的井水,清澈,但凉。
我提着菜,没有回家,直接去了超市。
我想,她住院了,吃不惯医院的饭菜。
我得给她做点有营养又好克化的。
我买了新鲜的鲈鱼,嫩豆腐,还有一些菌菇。
我想给她炖一锅鱼汤,白白的,浓浓的,像牛奶一样。
也许,人心都是肉长的。
一碗热汤,总能暖一暖吧。
回到家,我没顾得上喘口气,一头扎进厨房。
洗鱼,去腥,两面煎得金黄,加热水,放姜片。
小火慢炖。
厨房里很快就弥漫开一股鲜香的味道。
我看着锅里翻滚的乳白色汤汁,心里也跟着一点点被填满。
我在做什么呢?
我在努力。
努力做一个好妻子,好儿媳。
努力把那层磨砂玻璃,焐热,焐化。
汤炖好了,我小心地撇去浮油,装进保温桶里。
又炒了两个她平时爱吃的小菜,一起装好。
看看时间,比老公说的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
我想,早点去,可以陪她说说话。
医院里总是冷清的,一个人待着,会胡思乱想。
路上有点堵车。
我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流动的街景,心里反复演练着待会儿的场景。
我该说什么?
“妈,今天感觉怎么样?”
“妈,我给您炖了鱼汤,您尝尝。”
“妈,您安心养病,家里有我呢。”
每一句,都那么标准,那么正确。
正确得像教科书。
可我就是想不出更贴心的话来。
我们的关系,不允许我说出“妈,我心疼你”这样的话。
太肉麻了,会吓到她,也会吓到我自己。
终于到了医院。
住院部那股特有的消毒水味,一下子钻进鼻子里。
我不太喜欢这个味道。
它总让我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
我找到婆婆的病房,是双人病房,靠窗的那张床。
病房门虚掩着,没有关严。
我正要推门,却听见了里面的说话声。
是老公的声音。
他不是说开会走不开吗?
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然后,我听见了婆婆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很清晰。
她说:“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别来吗?公司里那么多事。”
老公说:“再重要的事,也没你重要。妈,你感觉怎么样?”
婆婆说:“老毛-病了,死不了。倒是你,我跟你说的事,你跟小婉说了没有?”
小婉。
她在叫我的名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老公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说:“没。我怎么跟她说?我开不了这个口。”
婆婆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很长,很重,像一块石头,砸在我心上。
她说:“开不了口,也得开。这事拖不了多久了。你叔那边,催得紧。”
“我知道。妈,你别操心这个了,你好好养病,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你怎么想办法?你那点工资,除了房贷和日常开销,还能剩下几个钱?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上个月又去借了朋友的钱?”
老公沉默了。
整个病房,只剩下仪器发出的,单调的“滴滴”声。
我的手,还提着那个沉甸甸的保温桶。
里面的鱼汤,好像一下子凉了。
婆婆的声音又响起来,比刚才更低,更哑。
她说:“阿鸣,你听妈说。这笔债,是你爸当年留下来的。是我们老周家的事,跟小婉没关系。”
“她是个好姑娘,嫁到我们家,没享过一天福,我们不能再把她拖下水。”
“你找个机会,好好跟她说。就说,就说我们感情不和,过不下去了。把房子,车子,都留给她。你净身出户。”
“妈!”老公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你说什么呢!我跟小婉好好的,我不能跟她离婚!”
“不离婚,难道要让她跟你一起背着这几十万的债过一辈子吗?她爸妈把她养这么大,不是让她来给我们家还债的!”
“她家境好,从小没吃过苦。我们不能这么自私,毁了她一辈子。”
“你听妈的。长痛不如短痛。等离了,你叔那边,我去说。我这张老脸,还能豁得出去。”
我站在门口。
像一尊雕塑。
手脚冰凉。
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们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见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密密麻麻地敲在我的心上。
疼。
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疼。
是一种又酸又胀,堵在胸口,喘不上气的疼。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层磨砂玻璃,不是为了隔开我。
是为了保护我。
原来,那些客气和疏离,不是讨厌。
是一种笨拙的,深沉的,不想连累我的善良。
我一直以为,我嫁给了老公一个人。
后来发现,是嫁给了一个家庭。
我努力地想融入这个家庭。
却没想到,他们一直在努力地,想把我推出去。
推到一个没有债务,没有负担,没有他们家那些陈年旧账的安全地带。
我手里的保温桶,千斤重。
我再也提不动了。
我轻轻地,把它放在了门口的地上。
然后,我转过身。
一步一步,离开了那条长长的,泛着白光的走廊。
我没有哭。
一滴眼泪都没有。
只是觉得,医院的消毒水味,好像更浓了。
浓得呛人。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我没有开灯。
就那么坐在黑暗里,沙发上。
房间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冰箱工作的嗡嗡声。
我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放着婆婆说的话。
“她是个好姑娘。”
“我们不能再把她拖下水。”
“我们不能这么自私,毁了她一辈子。”
这些话,像电影慢镜头一样,在我脑海里,一帧一帧地过。
我忽然想起很多事。
刚结婚那会儿,我嚷嚷着想换个大点的房子。
老公总是笑着说,现在这个挺好的,够住了,以后再说。
我当时还有点不高兴,觉得他没上进心。
现在我明白了,不是他没上进心,是他不敢有。
房贷之外,还有一笔更沉重的债,压在他肩上。
我还想起,有一年我生日,我看上了一款名牌包。
价格很贵。
我只是随口提了一句。
老公听了,什么也没说。
过了几天,他把一个盒子递给我,说,生日快乐。
我打开一看,就是那款包。
我当时高兴坏了,抱着他亲了好几口。
我还笑他,说他是不是把私房钱都掏空了。
他只是笑,说,你喜欢就好。
现在我想起来,那个月,他有好几天都是深夜才回家。
我问他,他说公司加班。
他眼里的红血丝,我看见了。
我以为是累的。
现在我才知道,他可能不止是在公司加班那么简单。
还有婆婆。
她总是那么节省。
家里的剩菜,从来不舍得倒。
一件衣服,能穿好几年。
我给她买的新衣服,她总是收起来,说,放着,等有重要场合再穿。
可我从来没见她穿过。
我以前觉得,她是老一辈人,习惯了节俭。
甚至,我心里还有点小小的,不为人知的优越感。
觉得她没见过世面,不懂得享受生活。
我真是个傻子。
一个被保护得太好的傻子。
人家不是不懂,是不敢。
是舍不得。
是为了儿子,为了这个家,在一点一点地,从牙缝里省钱。
我坐了多久,我不知道。
直到窗外的天,从墨黑,变成了一片灰白。
我站起来,感觉腿都麻了。
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
里面是我昨天买的排-骨和冬瓜。
还很新鲜。
我把它们拿出来。
我想,我该做点什么。
我不能就这么坐着。
不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想把我推开,是他们的事。
我要不要留下来,是我的事。
我给公司请了假。
然后,我去了银行。
我查了我的账户余额。
这些年工作,加上我爸妈偶尔给我的零花钱,我存了一笔钱。
不多,但也不少。
离他们说的那个数字,还差很远。
但,至少是个开始。
我把大部分钱都取了出来,存到了另一张卡上。
一张我从没用过的卡。
做完这一切,我心里反而平静了。
就像一场暴风雨过后,海面恢复了宁静。
虽然,我知道,海底深处,依然暗流汹涌。
中午,老公回来了。
他看起来很憔悴,眼下一片青黑。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
“你怎么在家?没去上班?”
我说:“请假了,不舒服。”
他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
“没发烧啊。哪里不舒服?”
我看着他的眼睛。
那里面,有疲惫,有担忧,还有我以前看不懂的,深深的愧疚。
我说:“心里不舒服。”
他僵住了。
手还停在我的额头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过了好久,他才慢慢地,把手收回去。
他坐在我对面,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他说:“小婉,我们……我们谈谈吧。”
我点点头。
“好。”
我以为,他会按照婆婆教他的,说出那句“我们离婚吧”。
我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我甚至想好了,如果他真的说了,我就把那张银行卡拍在他面前。
告诉他,我都知道了。
告诉他,我不会走。
可是,他没有。
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他说:“小婉,对不起。”
就这四个字。
他说完,眼泪就掉下来了。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他说:“我对不起你。我骗了你。”
他说:“我家里,欠了很多钱。”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
和他妈妈在病房里说的,一模一样。
他爸当年做生意失败,不仅赔光了家底,还欠了亲戚朋友一屁股债。
这些年,他们母子俩,就一直在悄悄地还债。
他说:“我妈说得对,我不该把你拖下水。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他说:“我们……我们还是……”
我没等他说完。
我站起来,从包里拿出那张银行卡,放在他面前。
“这里面,有二十三万。是我的全部积蓄。”
他愣住了。
像被按了暂停键。
他看着那张卡,又看看我,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你都知道了?”
我点点头。
“昨天,我去医院了。我在门口,都听见了。”
他的脸,一下子白了。
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我走过去,坐到他身边,握住他冰凉的手。
我说:“周鸣,你听我说。”
“结婚的时候,我们都宣过誓。无论富贵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都会不离不弃。”
“你说,誓言还算数吗?”
他看着我,眼泪流得更凶了。
他一把抱住我,抱得很紧很紧,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滚烫的眼泪,浸湿了我的衣服。
他在我耳边,一遍一遍地说。
“算数。”
“算数。”
“算数。”
那天下午,我们聊了很多。
聊他这些年,是怎么一边瞒着我,一边偷偷打好几份工。
聊婆婆是怎么为了省钱,大夏天都舍不得开空调。
聊他们每次接到催债电话时的心惊胆战。
我听着,心里像被针扎一样。
我心疼他,也心疼婆婆。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婆婆总是不苟言笑。
一个人的心里,装了那么多沉甸甸的石头,她怎么笑得出来?
我说:“我们把家里的账,都理一理吧。看看一共还欠多少。”
他拿出一个旧本子。
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账。
每一笔收入,每一笔支出,每一笔还款。
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
我能想象出,他在深夜的灯下,写下这些数字时的心情。
我们算了一下。
所有的债务加起来,还有四十多万。
这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像一座大山,压在我们面前。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这个数字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时,我反而不害怕了。
因为,从这一刻起,不再是他一个人,或者他们母子俩在扛。
是我,和他们一起。
我说:“我们把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卖了吧。”
这套房子,是我们结婚时买的。
地理位置很好,面积也大。
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他愣住了,看着我。
“不行。这是我们的家。”
我说:“家,不是由房子来定义的。有你的地方,才是家。”
“卖了房子,不仅能还清所有的债,我们还能剩下一笔钱。”
“我们可以租个小一点的房子住,或者,去我爸妈那边住一段时间,他们肯定欢迎。”
“等我们缓过来了,再买回来,好不好?”
他看着我,眼睛里,有感动,有挣扎,还有一丝光。
那是希望的光。
他用力地点点头。
“好。”
决定了之后,我们俩都松了一口气。
好像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终于被撬动了一角。
傍晚,我们一起去了医院。
我重新炖了鱼汤。
这一次,保温桶在我手里,感觉不一样了。
是暖的。
是踏实的。
我们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婆婆正靠在床头,看着窗外发呆。
夕阳的余晖,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显得她那么瘦小,那么孤单。
看见我们一起来,她愣了一下。
眼神,在我们俩脸上来回扫。
她是个聪明人。
她一定猜到了什么。
老公走过去,叫了一声:“妈。”
婆婆没应声,只是看着我。
那眼神,很复杂。
有惊讶,有探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走上前,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
我学着她平时跟我说话的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我说:“妈,我给您炖了鱼汤。”
然后,我拉过一张椅子,在她床边坐下。
我说:“妈,我都知道了。”
婆婆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
她避开我的目光,看向窗外。
“知道什么了?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她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冷淡和疏离。
我知道,她又想筑起那道墙,把我推开。
可是,这一次,我不会再让她得逞了。
我看着她的侧脸,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很清晰。
“妈,周鸣是您的儿子,也是我的丈夫。”
“您的难处,就是我们的难处。”
“这个家,有我一份。所以,这个家的债,也该有我一份。”
婆-婆还是不看我。
但她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我继续说:“我和周鸣商量好了。我们准备把房子卖了。”
“先把叔叔们的钱还上。人情,不能欠太久。”
“剩下的钱,我们俩拿着,做点小生意,或者,就存起来,安安稳稳过日子。”
“我们还年轻,房子没了,可以再挣。家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说完,病房里一片寂静。
只有夕阳,在墙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理我了。
她才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来。
她的眼睛,红了。
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
不是嚎啕大哭。
是无声的,压抑了太久的,委屈的,也是感动的泪水。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最后,她只是伸出那只还在打着点滴的,布满皱纹的手。
向我伸过来。
我赶紧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还在抖。
我用我的手,把她的手包起来。
想把我的温度,传递给她。
她用力地回握住我。
她说:“好孩子。”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是我们老周家,对不住你。”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摇摇头。
“妈,您别这么说。”
“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在病房里,第一次,像一家人一样,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虽然,只是一碗鱼汤,和两个简单的小菜。
但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
婆婆出院后,我们很快就行动起来。
我们找了中介,挂牌卖房。
因为地段好,房子很快就出手了。
价格,比我们预想的还要高一些。
拿到钱的那天,我和老公,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好像做梦一样。
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还债。
老公带着我,一家一家地去还钱。
那些叔叔伯伯,都是看着他长大的。
看到我们来还钱,他们都很惊讶。
更多的是欣慰。
有一个叔叔,拍着老公的肩膀说:“阿鸣,长大了,有担当了。”
老公的眼圈,红了。
最后一家,是欠得最多的,也是关系最近的,老公的亲叔叔。
我们去的时候,叔叔和婶婶正在吃饭。
看到我们,愣了一下。
老公把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
他说:“叔,这里面的钱,够还您的本金和这么多年的利息了。密码是您生日。”
叔叔看着那张卡,半天没说话。
婶婶在一旁,眼圈先红了。
她说:“阿鸣,小婉,你们这是……把房子卖了?”
我们点点头。
叔叔猛地一拍桌子。
“胡闹!”
他站起来,把卡推回到我们面前。
“这钱,我不能要!”
“你爸当年,是为了家里。这债,本来就该我们兄弟几个一起扛!”
“我当初借钱给你,就没想过要你们还!”
“你们把房子卖了,以后住哪?让别人怎么看我们老周家?”
老公说:“叔,这钱您必须收下。一码归一码。我爸欠的债,我做儿子的,必须还。”
“不然,我这辈子,都挺不直腰杆。”
他们推来推去。
最后,还是我开了口。
我说:“叔,婶,这钱,是我们俩的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
“我们还年轻,有手有脚,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您不收,我们心里不安。”
叔叔看着我,又看看老公。
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把卡收下了。
他说:“好。我收下。但是我有个条件。”
“你们俩,要是没地方住,就搬过来跟我住。我家地方大,不差你们两双筷子。”
从叔叔家出来,天已经黑了。
街上的路灯,一盏一盏地亮了。
我和老公走在路上,谁也没说话。
但我们的手,紧紧地牵在一起。
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敞亮。
好像一直压在身上的那座大山,终于,被搬走了。
我们租了一个小小的房子。
一室一厅。
和我以前那个宽敞明亮的大房子,没法比。
但很温馨。
我们把婆婆也接了过来。
我说,我们三个人,要在一起。
婆婆一开始不同意。
她说,她去住养老院,不给我们添麻烦。
我抱着她的胳膊,撒娇。
我说:“妈,您要是走了,谁给我做您拿手的红烧肉吃啊?”
婆婆被我逗笑了。
她来我们家以后,笑容明显变多了。
她不再是那个总是紧锁着眉头的,严肃的婆婆。
她会跟我一起去逛菜市场,跟我讨价还价。
她会教我怎么腌咸菜,怎么做面食。
她会在我下班回家的时候,给我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绿豆汤。
我们的关系,不再是隔着磨砂玻璃。
而是像水乳交融。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在病房门口,听到那段对话。
会怎么样?
也许,我和老公,真的会离婚。
我会带着我的积蓄,我的房子,我的车子,回到我优越的生活里去。
然后,我会遇到另一个人,开始另一段感情。
而他们母子俩,会继续在债务的泥潭里,苦苦挣扎。
婆婆会为了保护我,不惜毁掉自己儿子的幸福。
老公会为了成全我,独自背负起所有的痛苦。
我们三个人,都会在各自的轨道上,走向一个并不幸福的结局。
只是想想,我就觉得后怕。
我很庆幸。
庆幸我听到了。
庆幸我选择了留下。
还清债务后,我们手里还剩下一点钱。
老公说,想开个小小的早餐店。
他说,他不想再给别人打工了。
他想做点自己的事。
我举双手赞成。
婆婆也支持我们。
她说,她可以来店里帮忙。
我们的小店,很快就开起来了。
在一个老小区的巷子口。
店面不大,但很干净。
我们卖豆浆,油条,包子,馄饨。
都是最家常的东西。
开店很辛苦。
每天凌晨三点就要起床。
和面,调馅,磨豆浆。
天不亮就要开门营业。
一直忙到中午,才能歇口气。
晚上还要准备第二天的食材。
一天下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但是,我们心里是甜的。
因为,我们是在为自己的生活奋斗。
每一分钱,都是我们用汗水换来的。
踏实。
婆婆成了我们店里的活招牌。
她做的包子,皮薄馅大,味道特别好。
很多老街坊,都专门来买她的包子。
她总是笑呵呵地跟客人聊天,问他们家里长家里短。
我看着她,常常会觉得,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热情,开朗,善良。
只是被生活的重担,压抑了太久。
我们的生意,越来越好。
从一开始的勉强维持,到后来,开始有了盈利。
我们攒下的钱,越来越多。
有一天,老公拿着一张银行卡给我。
他说:“老婆,我们去看房子吧。”
我愣住了。
“我们有钱了吗?”
他笑着说:“够付个小房子的首付了。”
我们去看了一个新楼盘。
环境很好。
我们看中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面积不大,但格局很好。
阳光可以从阳台,一直洒到客厅。
签合同的那天,我的手,一直在抖。
我从没想过,我们这么快,就能重新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拿到新房钥匙的那天,我们三个人,都去了。
婆婆摸着崭新的墙壁,眼圈又红了。
她说:“好,好啊。”
装修的时候,我们三个人,一起跑建材市场,一起选家具。
虽然累,但很快乐。
搬进新家的那天,我们请了叔叔婶婶,还有一些亲戚朋友来吃饭。
满满一桌子菜。
都是我和婆婆一起做的。
大家都很高兴。
叔叔喝多了,拉着老公的手,说:“阿鸣,你比你爸强。”
老公的眼睛,也湿了。
他举起酒杯,对着我说:“老婆,谢谢你。”
“谢谢你,当初没有离开我。”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我也举起酒杯。
我说:“应该是我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家人。”
“家人,就是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
有点醉了。
我靠在老公的肩膀上,看着客厅里,婆婆和婶婶她们,在开心地聊天。
灯光暖暖的,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我突然觉得,生活真好。
虽然,它曾经给了我们那么多的考验和磨难。
但它也让我们,收获了最宝贵的财富。
那就是,一个无论发生什么,都会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家。
后来,我们的早餐店,生意越来越好,我们甚至开了分店。
生活,像一辆慢慢启动的火车,驶向了平稳而光明的轨道。
婆婆的身体,也越来越好。
她每天都乐呵呵的,还报名上了老年大学,学起了书法和国画。
她的画,画得有模有样。
她最喜欢画的,是向日葵。
她说,向日葵,永远向着太阳。
人,也该这样。
心里有光,就不怕黑。
我和老公的感情,也比以前更好了。
我们经历过最深的低谷,也见识过彼此最脆弱的样子。
我们的爱,不再是浮在表面的激情和浪漫。
而是沉淀在岁月里的,深刻的理解和扶持。
我知道,他就是我的命。
我也知道,我就是他的根。
我们俩,谁也离不开谁。
有一次,我问他。
“如果,那天我没有去医院。你真的会跟我离婚吗?”
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会。”
我的心,还是抽痛了一下。
他又说:“我会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你,然后一个人,滚得远远的。”
“但是,”他把我拉进怀里,紧紧抱着。
“我这辈子,剩下的每一天,都会在想你中度过。”
“我会后悔,会痛苦,会发疯。”
“因为,把你从我的生命里挖掉,比让我去死,还要难受。”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捶着他的背。
“你这个笨蛋。”
他笑着,任我捶打。
“是,我是笨蛋。”
“但我这个笨蛋,这辈子最聪明的一件事,就是娶了你。”
是啊。
我们都是凡人。
我们都会做傻事,会犯错,会用自己以为正确的方式,去伤害我们最爱的人。
但幸运的是,我们还有机会去弥补,去挽回。
幸运的是,爱,最终战胜了所有。
现在,我常常会想起那个下午。
我提着保温桶,站在病房门口。
那扇虚掩的门,像一个命运的岔路口。
一步之遥,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我庆幸,我听到了。
我也庆幸,我做出了对的选择。
生活,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
它总会用各种方式,来考验我们。
但只要我们心里有爱,有家人。
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因为家,就是我们最后的港湾,也是我们最硬的铠甲。
它能为我们抵挡所有的风雨,也能给我们无穷的力量。
让我们在任何困境中,都能挺直腰杆,勇敢地走下去。
走向那个,有光,有暖,有希望的,未来。
来源:雪山脚下温泉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