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苏半夏将最后一钱黄连倒进药罐,瘦削的手指被炭火的余温燎了一下,她却浑然不觉。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清丽的脸,眉眼间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郁色,像江南烟雨里打湿的柳条。
冷。
刺骨的冷,不是来自殿外飘零的残雪,而是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的寒意。
苏半夏将最后一钱黄连倒进药罐,瘦削的手指被炭火的余温燎了一下,她却浑然不觉。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清丽的脸,眉眼间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郁色,像江南烟雨里打湿的柳条。
入宫三年,她还是个小小的才人。皇帝萧怀瑾的面,她拢共也只见过三次。一次是入宫时远远一瞥,龙章凤姿,天人之貌。一次是御花园里,他与宠冠六宫的柳贵妃并肩而行,笑语晏晏,她仓皇跪地,连头都不敢抬。
最后一次,是一个月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他带着满身酒气闯入她冷清的碎玉轩,眸光迷离,错将她当成了谁的替身。那一夜的纠缠,滚烫的呼吸,沉重的身躯,像一场荒唐的梦。梦醒后,天子早已离去,只留下一室狼藉和她满身的酸痛。
他甚至不记得她是谁。
太监总管李德安事后派人送来一盒赏赐的珠钗,一句“陛下酒后失德,望苏才人慎言”,便将此事轻飘飘地揭了过去。
【慎言?是让我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那一夜是谁,对吗?】
苏半夏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她本就无宠,在后宫里如同一株无人在意的野草,自然不会不识趣地去攀龙附凤。
可天意弄人。
那晚之后,她的小日子迟迟未至。起初以为是风寒所致,直到今日,熟悉的恶心感再次从胃里翻涌上来,她才后知后觉地僵住。
诊脉的结果,如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她怀孕了。**
这个孩子,是这深宫里最不该出现的意外。以她无宠无势的地位,根本护不住这个孩子。一旦被柳贵妃知晓,等待她们母子的,只有死路一条。柳贵妃入宫五年,至今无子,嫉妒心之重,整个后宫人尽皆知。
“小主,柳贵妃宫里的人来了,说是贵妃娘娘请您去景仁宫一趟。”贴身宫女青枝脸色煞白地跑进来,声音都在发抖。
来了。
苏半夏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那里孕育着一个无辜的生命,是她在这冰冷宫墙内唯一的暖意。
【不能去,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她冷静地分析着局势。柳贵妃早就在她宫里安插了眼线,自己身体的异样,怕是早就传到了景仁宫。这次所谓的“请”,不过是鸿门宴。
“青枝,去,把陛下上次赏的那盒珠钗拿出来。”苏半夏的声音异常平静。
“小主,您这是……”
“去找李德安总管,就说我身染恶疾,恐污了贵妃娘娘的凤体,不能前去。这盒珠钗,就当是给总管的茶水钱,请他务必周旋。”
【只能赌一把,赌李德安还念着皇帝那句“慎言”的嘱咐,也赌他贪财。】
青枝含泪去了。苏半夏独自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枯败的枝丫,第一次生出了逃离这座华美囚笼的念头。
李德安果然收了珠钗,也帮忙挡了驾。但柳贵妃并未就此罢休。第二天,一纸调令下来,以苏半夏所居的碎玉轩风水不佳,冲撞贵妃为由,将她迁往了最偏僻的冷宫——百草园。
百草园,名为园,实则是一处废弃的药圃,杂草丛生,荒无人烟。
这是慢性死亡的开始。
柳贵妃的手段,从来都是温水煮青蛙。她要让她在这里自生自灭,让这个孩子无声无息地消失。
搬进百草园的第一个月,苏半夏的日子苦不堪言。份例的炭火被克扣,饭食馊冷,寒冬腊月,屋子里跟冰窖一样。她的孕吐反应越来越严重,人也迅速消瘦下去。
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坐以待毙,就是死。想要活,想要保住孩子,只有逃出去。】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她心中悄然成型。
百草园虽然偏僻,却也给了她机会。这里曾是太医院的药圃,虽然荒废,但仔细辨认,仍能找到许多有用的草药。她出身于医药世家,自小耳濡目染,对药理颇为精通。
她开始在园中四处搜寻,找到了几味可以炮制“假死药”的草药——断肠草、乌头、还有一种能让人气息全无的“闭息花”。
这些都是剧毒之物,剂量稍有差池,假死便会成真死。
但她没有选择。
她一边暗中炮制药物,一边故意表现得愈发病重。她每日咳血,脸色蜡黄,走路都摇摇欲晃。这些“血”是她用捣烂的红苋菜汁混着糖浆做成的,足以以假乱真。
柳贵妃的眼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回报给主子。柳贵妃听后,只是冷笑一声,吩咐道:“不必请太医,由她去。死了,就拖到乱葬岗喂狗。”
苏半夏等的就是这句话。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算准了巡逻的禁军换防的间隙,将那颗耗尽心血制成的药丸,和着冷水,毅然决然地吞了下去。
药力发作极快,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她的意识迅速模糊,最后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知微,娘带你走。】
这是她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她给孩子取好了名字,苏知微。知微见著,希望他能拥有洞察世事、保护自己的智慧。
第二天清晨,宫人发现了“病死”在床榻上的苏才人。因为柳贵妃早有吩咐,加上她本就人微言轻,尸身只用一卷破草席裹了,便被两个小太监拖着,从宫中最偏僻的侧门运了出去,扔向了城外的乱葬岗。
没有人注意到,在颠簸的板车上,那“尸体”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乱葬岗,腐臭冲天,乌鸦盘旋。
大雨冲刷着一切罪恶与污秽。当两个小太监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草席下的苏半夏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还活着。
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没有持续太久,她挣扎着从草席里爬出来,浑身泥泞,虚弱到了极点。假死药的后遗症让她四肢无力,腹中也传来阵阵绞痛。
她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与京城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
她不能死在这里。
为了腹中的孩子,她必须活下去。
……
五年后,江南,临安城。
“苏娘子,您这批新制的‘玉容膏’可得给我留三盒啊!我家那口子用了都说,比京城里那些贡品还好用!”
“是啊是啊,还有那‘百花凝露’,喷在身上,一整天都是香的,比那些个熏香好闻多了!”
临安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一家名为“半夏斋”的铺子门庭若市。铺子的主人,正是当年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苏半夏。
五年时间,她早已脱胎换骨。
她辗转来到江南,凭借着自己精通的医药和制香知识,开了这家“半夏斋”,专门售卖独家秘制的胭脂水粉、香膏香露。她的产品效果卓绝,价格公道,很快便在临安城打响了名号。
如今的她,不再是深宫里那个任人宰割的苏才人,而是一位身家丰厚、受人尊敬的苏娘子。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风霜,反而沉淀出一种从容温婉的气质,眉眼间带着商人的精明与母亲的温柔。
“王夫人、李太太,别急,都备着呢,青枝,快给客人们打包。”苏半夏含笑应着,手脚麻利地指挥着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青枝。
青枝是当年唯一真心待她的宫女,在她“死”后,被李德安念着旧情放出了宫。苏半夏在临安站稳脚跟后,便派人找到了她。主仆二人重逢,恍如隔世。
“娘亲,我回来了!”一个清脆的童声打断了铺子里的热闹。
一个约莫四五岁,粉雕玉琢般的小男孩背着一个小书包,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他生得极好,一双凤眼像极了某人,眸光清亮,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与机灵。
正是苏知微。
苏半夏一见到儿子,眉眼间的笑意便再也藏不住,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蹲下身,为儿子擦去额角的薄汗:“今天在学堂怎么样?先生有没有夸我们知微?”
“那是自然,”苏知微挺起小胸膛,一脸骄傲,“先生出的对子,只有我对上来了。先生还说,我将来定是状元之才!”
“就你机灵。”苏半夏宠溺地点了点他的小鼻子。
看着儿子健康聪慧的模样,苏半夏觉得,当年所受的一切苦难,都值得了。
这五年来,她带着知微,远离京城的腥风血雨,在江南过着平静富足的生活。她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她和孩子都老去。
然而,命运的齿轮,却在她最安逸的时候,悄然转动。
这日,一队人马簇拥着一辆极其奢华的龙纹马车,浩浩荡荡地驶入了临安城。城中百姓纷纷避让,好奇地张望着这从未见过的阵仗。
马车在临安最大的酒楼“望江楼”前停下。
车帘掀开,一个身着墨色锦袍,气度雍容华贵的男子走了下来。他面容俊美,剑眉入鬓,一双深邃的凤眸不怒自威,正是当今圣上,微服南巡的萧怀瑾。
五年来,萧怀瑾时常会做一个梦。
梦里,总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纤弱女子,在雪夜里哀婉地看着他。他想靠近,却怎么也抓不住。他还时常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仿佛自己遗失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当年那个苏才人的死,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划痕。他后来查过,才知她是被柳氏磋磨至死。为此,他斥责了柳贵妃,也冷落了她许久。但这终究无法抚平他心中那丝异样的感觉。
这次南巡,除了考察民情,他也存了一丝散心的念头。
“陛下,这望江楼是临安最好的酒楼,您一路劳顿,先在此歇歇脚吧。”李德安如今已是御前总管,小心翼翼地在旁伺候着。
萧怀瑾“嗯”了一声,抬步走上酒楼。
临窗而坐,凭栏远眺,江南风光尽收眼底。
忽然,他被楼下一阵热闹的景象吸引了。只见对面一家名为“半夏斋”的铺子,客人络ми不绝,生意好得惊人。
“那是什么铺子?”他随口问道。
李德安连忙回道:“回陛下,那是临安城最有名的妆品铺子,叫‘半夏斋’。听说那里的香膏,连京城的贵夫人们都托人来买呢。”
“半夏……”萧怀瑾咀嚼着这个名字,心头莫名一动。
鬼使神差地,他对李德安说:“去,买一盒他们最好的香膏来。”
李德安不敢怠慢,立刻亲自下楼去办。
他刚走进半夏斋,就看到了正在柜台后算账的苏半夏。五年过去,女子的容貌褪去了青涩,更添风韵。李德安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手指着苏半夏,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你……”
苏半夏抬起头,看到李德安的瞬间,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手中的算盘,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也来了?】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李德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连滚带爬地跑回望江楼,扑通一声跪在萧怀瑾面前,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奴才……奴才见到鬼了!”
“胡说什么!”萧怀瑾眉头一皱。
“是苏才人!陛下!奴才见到了苏才人!她没死!她就在对面的铺子里!”
轰隆!
萧怀瑾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窗边,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半夏斋”那个纤细的身影上。
尽管隔着一条街,尽管那张脸比记忆中成熟了许多,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她。
那个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模糊身影,瞬间清晰。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与震怒交织着,在他胸中炸开。
**她竟然敢假死欺君!**
他大步流星地冲下楼,身后的侍卫和李德安慌忙跟上。
当萧怀瑾带着一身帝王威压出现在半夏斋门口时,整个铺子瞬间鸦雀无声。客人们被这阵仗吓得纷纷退避。
苏半夏站在原地,手脚冰凉,面无血色。
她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四目相对,一个带着滔天的怒火与不敢置信,一个充满了惊恐与决绝。
“苏……半……夏……”萧怀瑾一字一顿,声音里压抑着风暴。
苏半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缓缓屈膝,行了一个陌生而疏离的礼:“民女苏氏,见过这位……客官。”
她不认他。
她竟然装作不认识他!
萧怀瑾怒极反笑:“好一个民女苏氏!你好大的胆子!”
他一步步逼近,强大的压迫感让苏半夏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插了进来。
“不许你欺负我娘亲!”
苏知微不知何时从后院跑了出来,像一只护崽的小兽,张开双臂挡在苏半夏面前,仰着头,用那双和萧怀瑾如出一辙的凤眼,愤怒地瞪着他。
萧怀瑾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他的目光,死死地黏在了苏知微的脸上。
这张脸……
这张脸分明就是他童年时的翻版!
一个荒唐而又唯一的可能,如闪电般击中了他。
他的视线在苏知微和苏半夏之间来回扫视,再结合她假死的时间……
萧怀瑾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他指着苏知微,声音因为巨大的震惊而颤抖:“他……他是谁?”
苏半夏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瞒不住了。
她将儿子紧紧护在身后,抬起头,迎上萧怀瑾的目光,眼神里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冷漠与嘲讽:“他是我的儿子,与客官何干?”
“你的儿子?”萧怀瑾死死盯着她平坦的小腹,脑海中浮现出五年前那个雪夜,她在他身下颤抖的模样,“他几岁了?”
“四岁零八个月。”苏半夏平静地回答,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进萧怀瑾的心里。
四岁零八个月……
时间,完全对得上!
**这是他的儿子!**
**他竟然有一个流落在外的皇子!**
这个认知,让萧怀瑾这位九五之尊,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天旋地转。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扶住门框才稳住身形。
他看着眼前这个倔强清冷的女人,和那个用警惕目光打量着他的孩子,心中五味杂陈。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被欺骗的愤怒,但更多的,是排山倒海而来的悔恨与心疼。
他想起了五年前,她是如何在冷宫里挣扎求生,又是如何被逼到只能用假死来换一条生路。而他,这个孩子的父亲,这个国家的君王,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亲手将她推入了深渊。
【原来,我遗失的,是你们母子。】
萧怀瑾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半夏,跟我回去。”
苏半夏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冷笑一声:“回去?回哪里去?回到那个吃人的地方,继续做你们皇家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吗?还是让我的儿子,去认一个从未尽过一天父亲责任的爹?”
“我……”萧怀瑾一时语塞。
“这位客官,”苏半夏的称呼依旧疏离,“五年前,苏才人就已经死在了乱葬岗。现在的我,只是临安城一个普通的商人苏半夏。我和我的儿子,过得很好,不劳您费心。”
她下了逐客令。
“娘亲,他是谁?”苏知微小声问道,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强大的气场,以及他和娘亲之间紧张的氛围。
苏半夏摸了摸儿子的头,柔声说:“一个……问路的客人罢了。”
萧怀瑾的心,被这句话刺得生疼。
问路的客人?
在他儿子的眼里,他竟然只是一个问路的客人!
他看着苏半夏眼中的戒备与冷漠,知道今天无法善了。他没有再强迫她,只是深深地看了她和孩子一眼,转身离开了半夏斋。
但他没有走远,而是直接包下了对面的望江楼,一队禁军将整个酒楼团团围住,也变相地将半夏斋监视了起来。
他的态度很明确:他不会走,直到她点头为止。
一场无声的对峙,在临安城悄然展开。
接下来的几天,萧怀瑾没有再上门逼迫,但他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渗透进苏半夏的生活。
他会派人送来知微爱吃的糕点,送来上好的补品给半夏调理身体。他甚至会亲自去知微的学堂外,像一个最普通的父亲一样,远远地看着儿子下学。
苏知微很聪明,他很快就察觉到了这个男人的不同寻常。
一天,他对苏半夏说:“娘亲,那个每天在学堂外面看我的人,他是不是我爹爹?”
苏半夏的心一颤,不知该如何回答。
知微却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先生说,知子莫若父。我长得这么像他,他肯定就是我爹爹。娘亲,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苏半夏沉默了。她不是不喜欢,她是害怕。
她怕自己和孩子再次被卷入宫廷的漩涡,怕知微会成为权力斗争的棋子。
萧怀瑾很有耐心。他知道五年的伤害不是一朝一夕能弥补的。他开始调查五年前的旧事,越查越心惊,越查越愧疚。
他查到柳贵妃的哥哥,户部侍郎柳承安,在江南一带为非作歹,强占民田,甚至与当地官员勾结,私吞赈灾款。而其中最大的一块肥肉,就是日益壮大的“半夏斋”。
柳承安早就盯上了半夏斋的巨额利润,几次三番派人上门滋事,想要强行收购,都被苏半夏用智慧和金钱化解。但最近,柳承安似乎失去了耐心,准备动用武力。
当萧怀瑾查到这一切时,一股滔天的怒火直冲头顶。
柳家,真是好大的胆子!
欺负他的女人和孩子,欺负到他眼皮子底下来了!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形成。他要借此机会,一举扳倒柳家,也要让苏半夏看到,他有能力保护她们母子。
这天夜里,一群地痞流氓在柳承安的授意下,手持棍棒,气势汹汹地冲向了半夏斋,叫嚣着要砸店。
青枝和店里的伙计都吓坏了。苏半夏将知微紧紧护在怀里,脸色发白,却依旧强作镇定。
【终究还是躲不过吗?】
就在店铺大门即将被砸开的瞬间,一阵整齐划一的甲胄碰撞声由远及近。
“保护苏娘子!”
一声令下,一队身披铠甲的禁军从天而降,将整个半夏斋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将领,正是萧怀瑾的贴身侍卫长,林风。
那些地痞流氓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屁滚尿流,瞬间作鸟兽散。
林风走到苏半夏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苏娘子,陛下命我等前来护卫。任何宵小,都休想伤您和……小公子分毫。”
苏半夏怔住了。她透过人群,看到了街角处,那个静静站立的挺拔身影。
夜色下,萧怀瑾的目光深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欲。
那一刻,苏半夏冰封了五年的心,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柳承安的计划失败,很快,他的罪证就被一封匿名信送到了萧怀瑾的案头。萧怀瑾雷霆震怒,当即下令彻查。
柳承安被就地革职,打入天牢。消息传回京城,柳家震动。柳贵妃在宫中哭闹不休,却只换来萧怀瑾更深的厌恶。
解决了外部威胁,萧怀瑾再次来到半夏斋。
这一次,他的姿态放得更低。
“半夏,我知道我亏欠你们母子太多。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但请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他看着她,眼神里满是真诚,“知微是皇子,他应该拥有最尊贵的身份,接受最好的教育,而不是一辈子屈居于市井。”
“为了知微,跟我回去,好吗?”
这句话,精准地击中了苏半夏的软肋。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但不能不在乎儿子的前程。她知道,萧怀瑾说的是事实。
苏知微在一旁,拉了拉她的衣角:“娘亲,我想跟他回去看看。如果他对我不好,对你不好,我们再跑出来就是了。”
看着儿子懂事的眼神,和萧怀瑾期盼的目光,苏半夏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动了。
她点了点头。
回京的队伍,比来时更加庞大。苏半夏和苏知微坐在一辆特制的马车里,享受着皇子和未来主母的待遇。
萧怀瑾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们。他笨拙地学着做一个父亲,给知微讲故事,陪他下棋,虽然常常被聪明的儿子杀得片甲不留,却乐在其中。
他对苏半夏更是无微不至,嘘寒问暖,将她照顾得妥妥帖帖。
苏半夏嘴上不说,但心里的冰山,正在一点点融化。
然而,她知道,真正的战场,在回到那座紫禁城后,才刚刚开始。
【柳贵妃,我苏半夏,回来了。】
萧怀瑾带着一位神秘女子和一个酷似自己的孩子回京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后宫。
当苏半夏牵着苏知微的手,再次踏入这片曾经带给她无尽噩梦的土地时,她已经不再是五年前那个战战兢兢的苏才人。
她的眼神,沉静而锐利。
萧怀瑾力排众议,没有恢复苏半夏的妃位,而是直接册封她为“夏夫人”,地位仅次于贵妃,并将皇长子苏知微(已改名萧知微)记在她名下,昭告天下。
**这是前所未有的恩宠,也是一道催命符。**
整个后宫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身上,尤其是景仁宫的柳贵妃。
柳如月(柳贵妃的名字)在得知苏半夏没死,还带回一个皇子时,几乎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贱人!这个贱人竟然敢骗我!”她面目狰狞,再无往日的端庄。
她知道,苏半夏这次回来,就是来索命的。
册封大典过后,苏半夏带着知微住进了皇帝亲赐的“长乐宫”。这里是离皇帝的养心殿最近的宫殿,足见其荣宠。
柳贵妃坐不住了。她派人送来一堆华而不实的贺礼,想借机敲打苏半夏。
苏半夏照单全收,然后回赠了一份“大礼”——一盒产自临安的“玉容膏”,并附上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赠与故人,愿姐姐容颜永驻,心想事成。”
柳贵妃看到这盒她派人遍寻不得的玉容膏,又看到那句意有所指的话,气得当场就病了。
【这只是开胃菜。】苏半夏冷冷一笑。
她知道,对付柳贵妃,不能急。她要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剥掉她的权势、她的美貌、她的倚仗,让她尝遍自己当年所受的痛苦。
苏半夏开始利用自己的商业头脑,为萧怀瑾分忧。
她发现内务府账目混乱,贪腐严重,便主动请缨,协助整理。她用自己在民间学到的复式记账法,很快就将一团乱麻的账目理得清清楚楚,揪出了好几个柳家安插在内务府的蛀虫。
萧怀瑾对她刮目相看,对她也越发信赖和倚重。
苏半夏还利用“半夏斋”在全国各地的渠道,建立了一个信息网,许多朝堂上不易察觉的民生问题,都能第一时间传到她这里,再由她转达给萧怀瑾。
渐渐地,她在前朝后宫,都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她不再仅仅是皇帝的宠妃,更是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柳贵妃眼看苏半夏的势力越来越大,心急如焚。她决定铤而走险,故技重施。
她买通了一个太医,想在萧知微的饮食里下一种慢性毒药,让皇长子“体弱多病”,最终“夭折”。
然而,她不知道,如今的苏半夏,在医药方面的造诣,早已远超宫中这些太医。
她第一时间就从知微的饮食中,闻到了一丝极淡的、不属于食材的草药味。
【还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柳如月,你真是毫无长进。】
苏半夏不动声色,将计就计。
她假装不知,每日依旧让知微用膳,但暗中已经用解药替换了饭菜。同时,她让知微配合自己,装出日渐虚弱、精神不济的模样。
萧怀瑾看着儿子一天天“病重”,心急如焚,日日守在长乐宫。
柳贵妃则在景仁宫暗自得意,只等着皇长子夭折的消息传来。
一个月后,苏半夏觉得时机成熟了。
这日,萧怀瑾正在长乐宫陪伴“病重”的儿子,柳贵妃假惺惺地前来探望。
她一进门,就扑到床边,挤出几滴眼泪:“可怜的知微,怎么病成这样了?姐姐,你可要节哀啊。”
苏半夏冷冷地看着她表演。
就在这时,原本“昏迷不醒”的萧知微,突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指着柳贵妃,用清亮的声音说道:
**“父皇,就是这个坏女人要害我!”**
全场皆惊。
柳贵妃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你……你不是……”
“我怎么了?”萧知微人小鬼大,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小纸包,“父皇,我每天都把我吃不完的点心留下来喂我的小鸟,可是这几天,小鸟都死了。我偷偷看了,它们吃的点心里,就有这个。”
李德安连忙将纸包呈给萧怀瑾。
一直等在殿外的太医院院判被传召进来,当场检验。
“陛下,此乃‘牵机引’,是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长期服用,会令人脏腑衰竭,状似病亡。此毒……极为罕见,只有南疆才有。”
萧怀瑾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而柳贵妃的母亲,正是南疆人。
“陛下!臣妾冤枉啊!是她!是苏半夏这个贱人陷害臣妾!”柳贵妃跪在地上,疯狂狡辩。
苏半夏冷笑一声,从怀中拿出一本账册:“陛下,这是臣妾查到的,柳贵妃宫中采买单子与内务府记录的出入。其中,正好有一味药材,是炮制‘牵机引’所必需的辅料。而提供这味药材的药铺,正是柳侍郎家的小舅子开的。”
人证物证俱在。
柳贵妃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萧怀瑾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柳氏,毒害皇嗣,罪无可赦。朕念在多年情分,赐你白绫一条,让你死得体面些。柳家,满门抄斩!”
雷霆之怒,伏尸百万。
柳贵妃被拖下去的时候,怨毒地看着苏半夏:“苏半夏!你赢了!我在地底下等你!”
苏半夏神色平静,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等不到了。我要看着我的儿子,君临天下。”
柳家倒台,后宫肃清。
苏半夏的地位再也无人可以撼动。
萧怀瑾在一个落日熔金的傍晚,来到了长乐宫。他屏退了所有下人,亲自为苏半夏倒了一杯茶。
“半夏,这些年,辛苦你了。”
苏半夏接过茶杯,暖意从指尖传到心底。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褪去了帝王的威严,眼中只剩下丈夫对妻子的温柔与疼惜。
“都过去了。”她说。
“朕想立你为后,立知微为太子。”萧怀瑾握住她的手,郑重地说道。
苏半夏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他:“如果我不想做皇后呢?我想回江南,继续开我的半夏斋。”
萧怀瑾怔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得无比温柔:“好。那朕就陪你去江南,这江山,提前交给那个臭小子打理。”
苏半夏也笑了。她知道,他不会真的这么做。但他的这句话,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让她心安。
她反握住他的手,轻声说:“不回去了。这里,以后也是我的家。”
是她和他,还有知微的家。
第二年春天,大行皇帝册立夏夫人为后,皇长子萧知微为太子,大赦天下。
册封典礼上,苏半夏身着凤袍,头戴翟冠,一步步走上丹陛,与萧怀瑾并肩而立,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阳光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她从一个任人欺凌的才人,到假死逃生的商妇,再到今天母仪天下的皇后。她救赎了自己,也救赎了那个曾经犯错的帝王。
她低头,看到站在下方的儿子萧知微,正仰着小脸,冲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知微,你看,娘亲做到了。】
她的人生,曾经跌入谷底,但凭着自己的智慧与坚韧,硬生生走出了一条繁花似锦的康庄大道。
从此,海晏河清,盛世安康。史书记载,承德皇后苏氏,出身微末,却聪慧贤德,善理财,通民情,辅佐圣宗皇帝开创了一代盛世。她与皇帝夫妻情深,一生一世一双人,成为千古佳话。
而那家远在江南的“半夏斋”,也作为皇后娘娘的产业,被永远地保留了下来,向世人诉说着那段传奇的过往。
来源:原野中奔跑自由的野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