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天宝十五载七月二十九日(756年8月28日),在经过了四十六天的跋涉之后,唐玄宗一行人终于到达了成都。唐玄宗是唐朝第一个“出奔”的帝王,这一路上他尝遍了失去、恐惧、狼狈等多种滋味,内心深处的创伤有多重,悔恨有多深,只有他冷暖自知了。
天宝十五载七月二十九日(756年8月28日),在经过了四十六天的跋涉之后,唐玄宗一行人终于到达了成都。唐玄宗是唐朝第一个“出奔”的帝王,这一路上他尝遍了失去、恐惧、狼狈等多种滋味,内心深处的创伤有多重,悔恨有多深,只有他冷暖自知了。
刚在成都站稳脚跟,八月十二日从灵武赶来的使者就给唐玄宗送来了一个消息,说太子李亨登基了——自作主张地登基了!万般无奈之下,玄宗也只得逊位。
随后,有官员贾至将《传位册文》写好,交给玄宗览读,玄宗一时之间感慨万千,对贾至说了这样一番话:“昔先帝逊位于朕,册文则卿之先父所为;今朕以神器大宝付储君,卿又当演诰。累朝盛典,出卿父子之手,可谓难矣。”
想当年,睿宗传位玄宗,草写《册文》的正是贾至的父亲贾曾。听到玄宗提到这一桩旧事,贾至不觉伏地流涕,整个行宫浸透着悲凉。
说到行宫,其实,玄宗的行宫只是前剑南节度使的一座使院,但颠沛流离了这么多日子,这个院子无异于仙境。这茂密的竹子,这华丽的院子,不愧是天府之国!
李隆基
在这里,唐玄宗将开始他一年零两个多月的蜀中生活,这段经历在他七十八年的人生中短暂而难忘。在这里,他恐惧、他痛苦,他追忆、他悔恨,这些情感共同交织了唐玄宗的一场蜀中大梦。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白居易一首《长恨歌》记载了玄宗是以何种心境创作的《雨霖铃》,而这一曲《雨霖铃》,也道尽了玄宗对杨贵妃的追忆。
关于《雨霖铃》的曲子,有人说是后来唐玄宗自蜀返京的途中,令张野狐所作。然而,也有很多人不以为然,陈寅恪先生就曾说过:“玄宗返回长安,行程是在冬天,与制曲本事气候情状不相符。”因此,《明皇实录补遗》中的记载就显得可靠多了:“明皇既幸蜀,西南行初入斜谷,属霖雨涉旬,于栈道雨中闻铃,音与山相应。上既悼念贵妃,采其声为《雨霖铃》曲,以寄恨焉。”
短短数语,悲伤气氛已然被勾勒得淋漓尽致:霖雨不停,马铃声在山中回响不绝,显得异常清脆,但在闻者心中,却又显得那么空洞!此情此景,也勾出了玄宗对于贵妃的思念,于是他便做了《雨霖铃》的曲子。而到了成都之后,玄宗又将曲子交给了张野狐演奏。然而需要注意的是,《明皇实录补遗》中说唐玄宗“入斜谷”,这是有误的,玄宗一行人是从散关南下,入汉中,赴剑门,这首曲子也于此行途中所写。
入蜀的途中,玄宗一直在反思这一切究竟是怎么造成的。逃至咸阳的望贤宫时,由于负责接待的官员都已逃走,迎接他的只有门前冷落。一些老百姓见状,也拿出粮食,以解皇帝与众人的饥肠辘辘。玄宗心里异常沉重,不仅“掩泣”,对父老们深情地说道:“此朕之不明,悔无所极。”
李隆基
而在经历了李白笔下“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到达剑阁时,玄宗下了《罪己诏》,此时他不仅承认了自己的“不明”,而且还“罪己责躬”。
抵达成都之后,玄宗颁布《大赦令》,这里,他具体分析了自己的用人不当,比如说道:“杨国忠厚敛害时,已肆诸原野;安禄山乱常构祸,尚逋其斧钺。”
在痛恨杨国忠和安禄山的同时,玄宗也想起了李林甫,并不由自主地开始缅怀起昔日与自己一起创业、拼搏的贤臣们。在历经劫难之后,玄宗终于认清了李林甫“奸相”的嘴脸:“帝之幸蜀也,给事中裴士淹以辩学得幸。时肃宗在凤翔,每命宰相,辄启闻。及房琯为将,帝曰:‘此非破贼才也。若姚元崇在,贼不足灭。’至宋璟,曰:‘彼卖直以取名耳。’因历评十余人,皆当。至林甫,曰:‘是子妒贤疾能,举无比者。’士淹因曰:‘陛下诚知之,何任之久邪?’帝默不应。”至德元载(756年)十月,唐肃宗命房琯为主帅,讨伐长安叛军,消息传到成都,玄宗与给事中裴士淹预测此战胜负。玄宗认为房琯“不足以破贼”。言语间,有对姚崇的追思,还有对姚崇的敬佩。后来的结果也验证了玄宗的猜测,房琯果然战败而归。只可惜,姚崇已经不可能在了。
玄宗缅怀的贤臣,还有开元最后一位宰相——张九龄。据李肇所撰的《唐国史补》记载:“玄宗至蜀,每思张曲江则泣下。”为何玄宗这么思念张九龄呢?原因在于张九龄是最早提醒玄宗提防安禄山的人。时间还要回到开元二十四年(736年),幽州节度使张守珪派安禄山讨伐契丹,安禄山盲目出击,打了败仗,被押解东都,军法处置。“初,张说知集贤院事,常荐九龄堪为学士,以备顾问。说卒后,上思其言,召拜九龄为秘书少监、集贤院学士,副知院事。再迁中书侍郎。常密有陈奏,多见纳用。寻丁母丧归乡里。二十一年十二月,起复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明年,迁中书令,兼修国史。时范阳节度使张守圭以裨将安禄山讨奚、契丹败衄,执送京师,请行朝典。九龄奏劾曰:‘穰苴出军,必诛庄贾;孙武教战,亦斩宫嫔。守圭军令必行,禄山不宜免死。’上特舍之。九龄奏曰:‘禄山狼子野心,面有逆相,臣请因罪戮之,冀绝后患。’上曰:‘卿勿以王夷甫知石勒故事,误害忠良。’遂放归籓。”
相信,此时身在成都的唐玄宗内心一定悔之莫及。为了表达追思之情,至德二载(757年)三月,唐玄宗派遣使者前往韶州曲江祭奠张九龄亡灵:“兼赍货币,以恤其家,其诰辞刻于白石山屋壁间。”这既是追思贤臣,又是在追忆开元年间那一段美好的时光吧。
安史之乱形势图
其实,安史之乱是唐玄宗晚年昏庸政局下各类矛盾的总爆发,即便当年听从张九龄的话,杀掉安禄山,谁又能保证没有下一个“张禄山”呢?
外面的世界烽火不断,但蜀中的岁月却很平静。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玄宗追思着往事,怀缅着故人,祭奠着逝去的爱恋,逐渐让自己超脱于现实的尔虞我诈、纷乱复杂了,甚至开始奔着仙界而去。
孙思邈,大家并不陌生,他是唐初著名的药王,传说也非常之多,有人说他年近百岁,视听不衰,可称之为不死神仙般的人物。
而据《酉阳杂俎》记载,唐玄宗在成都的某一天夜里,竟然梦到了孙思邈:“玄宗幸蜀,梦孙思邈乞武都雄黄,乃命中使赍雄黄十斤,送于峨眉山顶上。中使上山未半,见一人幅巾被褐、鬓发皓白,二童青衣丸髻,夹侍立屏风侧,以手指大罄曰:‘可致药于上,有表录上皇帝。’中使视石上朱书百余字,遂录之。随写随灭,写毕石上无复字矣。须臾,白气漫起,因乎不见。”在唐玄宗的内心中,他一定认为这是上天的某种暗示吧,于是玄宗决定“命中使赍雄黄十斤,送于峨眉顶上。”如此虔诚,也说明了玄宗的求仙情节,当然也反映了他在放下一切后,内心的空虚寂寞冷。这或许也是唐玄宗蜀中岁月的小插曲吧。
唐玄宗的蜀中岁月,过得像一个普通人,他再也没有干预过军国大政,尽管在退位之前,他明确要求唐肃宗,军国大事必须先报告给他。他也确实有点像普通人,因为只有一个普通人才能毫无顾忌地沉浸在回忆里,忘不掉情人与故人。
这段充满悲凉的日子,让闻者心酸,但这种心酸自然也抵不过对玄宗的心痛。正如唐德宗时期,政治家陆贽所评价的那样,玄宗前期肯纳谏、会用人,于是“朝清道泰,垂三十年”,但“侈心一萌,邪道并进”,于是,“大盗一兴,至今为梗”。确实,安史之乱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影响,子孙后代都在啃食着这个苦果。
这些评价当然是客观而又有见地的。但“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似乎是所有人的最终宿命。魏征当年就曾经在奏疏中提过“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新唐书》也评论道:“人之立事,无不锐始而工于初,至其半则稍怠,卒而漫澶不振也。观玄宗开元时,厉精求治,元老魁旧,动所尊惮,故姚元崇、宋璟言听计行,力不难而功已成。及太平久,左右大臣皆帝自识擢,狎而易之,志满意骄,而张九龄争愈切,言益不听。夫志满则忽其所谋,意骄则乐软熟、憎鲠切,较力虽多,课所效不及姚、宋远矣。终之胡雏乱华,身播边陬,非曰天运,亦人事有致而然。若知古等皆宰相选,使当天宝时,庸能有救哉!”
最后说说蜀中岁月的结尾吧。其实,玄宗并不想在蜀中过完自己的一生。传说他曾走过一座名叫“万里”的桥,然后高兴地对属下说道:“行地万里则归”。行了万里,还是想回去,这应该是玄宗的真情实感。而待到唐肃宗光复两京,唐玄宗也终于回到了长安,只不过等待他的,也将是遗恨绵绵的悲凉暮年……
来源:小竹历史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