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刘永祥走得突然,大年初五早上还和我说要去照个相,下午就在小区花坛边的长椅上闭上了眼睛。
刘永祥走得突然,大年初五早上还和我说要去照个相,下午就在小区花坛边的长椅上闭上了眼睛。
路过的小赵说他像是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从早市买回来的一小把茴香。我当时正在厨房择菜,听见楼下喊我名字,那声音里带着点颤抖,我就知道出事了。
出门时我还系着围裙,带着刚洗过菜的湿手。看到他的时候,我没哭,只是在想:这人怎么就那么不讲究,这天儿还穿着洗旧了的毛衣。
七十四岁,心梗。医生说得很文雅,像是在描述一朵花凋谢。但我知道,刘永祥这辈子没享过什么福,先是下乡,后来上班,退了休又操心儿女。从来没见他买过超过五十块的衣服,理发也总是找小区门口那家十五块的。
葬礼很简单,县里来了些他曾经的同事,厂里那帮早就不联系的老伙计也来了,他们寒暄着,谈起以前。我坐在角落里,听见有人说:“老刘真是个实在人。”
没人知道他有多实在。
儿子刘峰从深圳赶回来,媳妇带着两个娃也到了。小外孙一直问我:“奶奶,爷爷为什么睡得那么久?”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摸摸他的头,说爷爷去了很远的地方。
其实我心里也在问:永祥,你怎么能不打声招呼就走了呢?
丧事办完第三天,儿子要开始处理他爸的东西。我不愿意,说再缓几天,好像这样他就还在家里一样。儿子叹口气,最后只拿走了几件衣服,说要留作纪念。
“妈,有啥事就给我打电话。”临走前,儿子这么说。
“知道了,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家里终于安静下来,我开始收拾他的物件。刘永祥的东西不多,一个老式的衣柜,几件洗得发白的衬衫,裤子的膝盖处还有补丁。他的一生都在这些旧物件里。
皮带上的孔已经打到了最里面那个,手表是十五年前儿子送的,早就不走了,他却一直戴着。说是还能看时间,其实表盘都花了。我知道他舍不得再买一块。
衣柜下层有个小木盒,上了锁。我从没见过,也不知道钥匙在哪儿。
“有啥宝贝还上锁。”我嘀咕着,用菜刀撬开了它。里面是一本发黄的账本,还有一把老钥匙,上面贴着纸条:农业银行。
账本皮子都掉了,第一页写着日期:1984年6月。那一年,我们刚结婚不久,住在单位分的筒子楼里,一个十几平的小房间,厕所和厨房都是公用的。
下面一行是一个数字:5元。
再往后翻,每个月都有记录: 1984年7月:7元 1984年8月:5元 1984年9月:10元 …
我有些纳闷,他那时候月工资才四十多块,就算有奖金也不多,能存下这些就不容易了。
我们结婚那会儿,我在纺织厂上班,一个月三十五块。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除了柴米油盐,几乎没有余钱。后来有了孩子,开销更大。
可是这本账记了四十年,从来没断过。金额慢慢变大: 1990年1月:35元 1995年5月:120元 2000年3月:450元 …
到了晚年,每月总有一笔固定存款: 2018年10月:1500元 2023年11月:1800元
最后一笔是今年正月:2200元。
我突然发现每笔存款金额的旁边,都有一个小小的记号:给杏兰养老。
我的名字叫周杏兰。
我手一抖,账本掉在了地上。
这是一本四十年的”秘密存款”账本。刘永祥从结婚第一年起,就偷偷地存钱,一分一分攒下来,从没间断过。
他存钱给我养老。怕我以后没人照顾,怕我手头紧。
我蹲在地上捡账本,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发黄的纸页上。那些数字被泪水打湿,晕开了,像是星星点点的印记。
想起过去那些年,他总说工资已经花完了,我还埋怨他不会理财。他不爱买衣服,说自己不讲究。过年了,全家换新衣,他总是最后一个,有时候干脆穿旧的,说”反正也没人看我”。
“你这个老抠,能把钱抠出花来。”我常这样说他。
现在才明白,那些钱都去了哪里。
我到银行用那把钥匙取出了存折。柜员看着这本老得掉渣的存折,有点惊讶。她打开电脑,查了很久,最后告诉我:“大妈,这个账户里有352,418元。”
我愣住了。三十五万多。对我们这样的普通工人家庭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四十年,他一点一点存下来的。
回家路上,我路过早市,看见有人在卖茴香,就是他最后买的那种。我走过去,问:“多少钱一把?”
“三块。”
我掏出刚才取的钱,说:“我全要了。”
摊主愣了一下:“大妈,茴香可不耐放啊。”
“没事,我就想看看。”
我抱着一大捆茴香回家,香气充满了整个楼道。邻居家的孙子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我,问:“周奶奶,你买这么多干啥?”
我笑了笑,没回答。
进了家门,我把茴香放在桌子上,坐在他常坐的位置,看向窗外。天还是那么蓝,楼下的树还是那么绿,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屋子里少了一个人的呼吸声。
记得第一次见刘永祥,是在厂里的食堂。他端着饭盒,小心翼翼地从我身边走过,饭盒里的菜汤溅出来,落在我的新裙子上。他慌得不知所措,掏出一块蓝布手帕,结果越擦越脏。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赔你一条。”他脸红得像个柿子。
后来他真的买了一条裙子送来,料子比我那条还好。我没好意思要,他就傻站在车间门口,一等就是半天。
最后我收下了,他走时嘴角都是上扬的。
那条裙子我现在还留着,虽然早就穿不了了。
结婚后的日子很苦,但和他在一起,总觉得心里有个依靠。他是那种不擅言辞的男人,感情都藏在心里,只有偶尔喝醉了,才会拉着我的手说:“杏兰,跟我过苦日子了。”
我总是笑他:“傻话,谁跟谁不是过日子?”
刘峰出生那年,赶上单位效益不好,发不出全额工资。他就晚上去市场帮人卸货,回来的时候手上全是血泡。我心疼,他却说:“多大点事,养家糊口,应该的。”
现在想来,那时候他肯定就已经开始存这笔钱了。一分两分地省,搁别人眼里可能是抠门,其实是用另一种方式爱我。
我又翻开那本账本,看到有些月份后面有注释: 1986年8月:只存3元(刘峰发烧,买药了) 1994年4月:25元(杏兰过生日,买了件衣服) 2008年12月:180元(给刘峰付首付)
看到这些,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原来他记得每一个重要的日子,每一笔特殊的开支。
他从不对我说生日快乐,但会在那天带回一小束野花,或者一块我爱吃的糕点。我还以为他只是随手买的,现在看来,他记得比我还清楚。
账本最后几页夹着一张纸条,上面是他歪歪扭扭的字:杏兰,我走了以后,你别舍不得花这钱。想吃啥就吃,想穿啥就穿。别再像以前那样省着攒着了。子女有子女的家,你也别整天想着给他们攒钱。这辈子,咱俩苦也苦在一起了,你以后的日子,我希望你过得舒服点。
看到这里,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第二天,我套上他生前最爱的那件毛衣,去了照相馆。他一直说要去照相,大概是心里有预感。我想完成他的心愿。
照相师看我一个人来,问:“大妈,是照证件照吗?”
“不是,我要照一张全身像,最好的那种。”
“那要不要化个妆?我们这里有服务。”
我想了想:“好啊,麻烦你把我化得漂亮点。”
照相师给我选了件红色的旗袍,我本来想换,又想起他的话——别舍不得花钱。于是我点点头:“就这件吧。”
照片洗出来,我挂在了客厅正中间。那个从来舍不得花钱的周杏兰,穿着红色旗袍,笑得像朵花一样。
我对着照片说:“老刘,你看见了吗?我照相了。”
自言自语了一会儿,我又笑自己傻。他哪能看见啊,人都走了。
楼下的广场上,几个老太太在跳舞。以前我路过时,总想加入却没勇气,怕刘永祥笑话我,说我这把年纪还学跳舞。现在想想,大概他不会笑话,可能会在旁边偷偷看着,脸上带着笑。
我换了衣服,下楼走过去,问领舞的大姐:“我能加入吗?”
“当然可以,欢迎啊。”
音乐响起,我笨拙地跟着节奏动。旁边有人笑我,说:“周大姐,你这动作不对。”
“没事,我慢慢学。”我笑着回答。
那天晚上,我睡在他的那半边床上。枕头上还有他的味道,淡淡的烟草味和老人家特有的气息。我闭上眼睛,好像他还在我身边,呼吸平稳。
我把账本放在床头,睡前又看了一遍。
四十年如一日的存款,是爱最朴素的表达。他什么都没说,却做了最长情的告白。
他曾经不止一次对我说:“杏兰,我走在前头,你可别着急跟来。好好活着,把咱俩的份儿一起活。”
我那时总是嗔怪他:“瞎说什么丧气话。”
现在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准备了这么多年,就是想让我在他走后,能过上他想给我却没能完全给我的生活。
睡前,我在账本最后一页写下:2024年2月,我会好好活下去,把你的那份也一起活了。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习惯性地准备两份早餐,煎两个鸡蛋,切两份咸菜。直到端上桌,才想起家里已经少了一个人。
我看着多出来的那份早餐,没有倒掉,而是自己吃了。
“刘永祥,你这么多年给我攒钱,我不能浪费,是不是?”我对着空气说道。
窗外,小区的梧桐树上有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春天快来了,又是一年的开始。
我想起这四十年,我们一起经历的风风雨雨。他没给我轰轰烈烈的爱情,只有柴米油盐的日常。但在这平淡的日子里,他默默地为我筑起一道防线,让我将来的路不至于太难走。
账本里记录的不只是金钱,还有一个男人对妻子最深沉的爱。
下个月我要去趟深圳,看看儿子和孙子。以前总是舍不得花钱坐飞机,这次我要坐头等舱。到了深圳,我要带孙子去他想去的游乐场,给儿媳妇买个名牌包包。
刘永祥会笑话我乱花钱吧?我想象着他皱着眉头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就是要乱花,你能把我怎么样?”我对着墙上的老照片说。
照片里的他穿着发白的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睛里是掩不住的温柔。那是我们结婚三十周年时照的,唯一一次正式的合影。
抽屉里还有半包他没抽完的烟。我不舍得扔,就那么放着。有时候我会拿出来闻一闻,鼻子里全是他的味道。
今天是他离开的第十五天,我开始整理东西,准备去深圳的行李。从他的外套口袋里,我还找到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着:“明天记得给杏兰买生日礼物。”
我的生日是下个月,他已经开始惦记了。
眼泪又不听话地掉下来。我把纸条小心地放进钱包,和那本账本一起。
电话响了,是楼下跳舞的李大姐。“周大姐,今天下午舞蹈队有活动,你来不来?”
“来,当然来。”我擦擦眼泪,笑着回答。
窗户开着,春风吹进来,带着一点新鲜的气息。我想,生活还是要继续。不为别的,就为了完成他的心愿:好好活下去,把我们两个人的份一起活了。
这笔钱,他攒了四十年。我要用它好好活着,让他在天上看见,他的杏兰,过得很好。
傍晚时分,我坐在小区的长椅上,就是他走的那个地方。天空被晚霞染红,像一幅画。
有人路过,问我:“大妈,您在这儿干什么?”
我笑了笑:“等人。”
“等谁啊?”
“等我老伴,他说要来接我。”
那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走了。
我知道他不会来了,但我就想坐在这里,感受他离开时的最后一个画面。这里的风是他最后呼吸的空气,这里的阳光是他最后看到的风景。
坐了一会儿,我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往家走去。
走到半路,我想起什么,转身又回到长椅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老刘,谢谢你。”
一滴眼泪悄悄地滑落,但我很快擦干了。他不喜欢看我哭。
天边最后一抹红色消失了,路灯亮起来。我抬头看了看星星,笑了。
老刘啊老刘,你的杏兰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会好好的。
我们还有好多好多的来日方长。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