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抬起头,视线越过那份摊开在红木书桌上的离婚协议书,落在他脸上。陈然的脸,曾经是我闭上眼都能清晰描摹出的轮廓,此刻在台灯昏黄的光晕下,显得有些模糊。他的眉眼间是我熟悉的疲惫,但那疲惫底下,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隐秘的期待。
“婉婉不做小三,签了吧。”
那句话像一颗被冰包裹的子弹,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残忍,钻进我的耳朵。
我抬起头,视线越过那份摊开在红木书桌上的离婚协议书,落在他脸上。陈然的脸,曾经是我闭上眼都能清晰描摹出的轮廓,此刻在台灯昏黄的光晕下,显得有些模糊。他的眉眼间是我熟悉的疲惫,但那疲惫底下,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隐秘的期待。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不是书房里惯常的旧书页和墨水香,也不是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古龙水味,而是一种混合了尘埃与决绝的气息,像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后,终于松掉的绳索,在空气中疲软地振动,发出嗡嗡的低鸣。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椅臂,那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蔷薇花纹,细小的木刺扎在指腹上,传来一阵微弱但清晰的痛感。这痛感,像一个坐标,将我从瞬间的恍惚中拉了回来。
我没有去看那份协议书上用加粗黑体打印出的条款,那些关于财产分割的数字,此刻就像窗外夜色里无关紧要的星辰,遥远且冰冷。我的目光,只落在那句话上。
“婉婉不做小三。”
多么体贴,多么深情,多么……荒唐。
仿佛我才是那个横亘在他们“真爱”之路上的障碍,是需要被“清理”掉的麻烦。他用一种近乎施舍的语气,陈述一个他早已为我安排好的结局,仿佛签下我的名字,就是成全了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
我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想问他,那我们算什么?这五年算什么?从大学城外出租屋里一同分食一碗泡面的夜晚,到公司上市那天,在交易所敲响钟声时他紧紧握住我的手,那些滚烫的、鲜活的记忆,难道只是一场需要被删除的错误存档吗?
可我什么都没问。
因为答案,其实早就写在了风里。
写在他越来越晚归的脚步声里,写在他手机屏幕上瞬间划过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名字里,写在他拥抱我时,那份心不在焉的、程式化的敷衍里。
婉婉。
我甚至见过她。就在上个月的公司年会上,作为新晋的“杰出设计总监”,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香槟色长裙,站在台上,年轻,漂亮,眼睛里闪着野心和势在必得的光。陈然在台下为她鼓掌,那眼神,是我许多年未曾见过的专注与热烈。像一个饥渴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他的绿洲。
而我,就坐在他身边,端着一杯早已失去温度的香槟,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一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过时的装饰品。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映出我模糊的、带着得体微笑的脸。那一刻,我尝到的不是酒的甘醇,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稀薄的苦涩,顺着食道一路凉下去,在胃里结成一块冰。
现在,这块冰,似乎要将我整个人都冻住了。
我听到自己异常平静的声音,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笔呢?”
陈然似乎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料到我会如此干脆。他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从笔筒里抽出一支派克钢笔,递了过来。
那支笔,是我在他三十岁生日时送给他的。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的凉意,握在手里,像握住了一段同样沉重而冰冷的过往。
我没有再看他,只是低下头,在那份文件的末尾,寻找需要我签名的地方。我的名字,和他的名字并排排列着,曾经象征着最亲密的联结,如今却成了需要被一笔勾销的契约。
落笔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蚕在啃食桑叶,一点一点,将我们之间最后的牵连,啃食殆尽。
一笔,一划。
我的名字,写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都要端正。
写完最后一笔,我将笔帽“咔哒”一声盖好,轻轻放在协议书旁边。然后,我站起身,没有带走任何东西,除了我自己。
我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
我怕我一回头,就会看到他脸上那如释重负的表情,那会成为我后半生都无法摆脱的梦魇。
走出书房,穿过客厅,玄关处的感应灯“啪”地亮起,照亮了我放在鞋柜上的那盆多肉植物。那是我们刚搬进这个家时一起买的,如今长得很好,肥厚的叶片上泛着健康的光泽。我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它,叶片冰凉而坚实。
我脱下脚上的居家拖鞋,换上出门穿的平底鞋。然后,我从包里拿出那串钥匙,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一声短促的告别。
开门,关门。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我和那个充满了我们五年记忆的家,被彻底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夜风很凉,吹在脸上,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在扎。我裹紧了身上的风衣,漫无目的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路灯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我走过之后,将它缩短,吞噬。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这个偌大的城市,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可以容纳我的角落。
我在一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凌晨三点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剩下偶尔驶过的车辆,带着疲惫的轰鸣声,迅速消失在视野尽头。
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映出我一张没有血色的脸。我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是觉得空,一种被彻底掏空的感觉。心脏的位置,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不断吞噬着周围的光和热。
我打开通讯录,手指在上面漫无目的地滑动着。朋友,同事,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划过,但我知道,此刻,我谁也不想打扰。他们的安慰,同情,或是义愤填膺,都无法填补我内心的那个空洞。
最终,我的手指停在了“爸爸”两个字上。
我犹豫了很久。我知道,这个电话一旦打出去,意味着什么。
陈然的公司,最初的启动资金,是我父母投的。后来几轮融资,也是我父亲动用他的人脉和资源,一手促成的。可以说,没有我家的支持,就没有陈然今天的“商业帝国”。这是我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事实,也是他近年来,越来越想摆脱的“束缚”。他渴望证明,他不是靠妻子娘家上位的“凤凰男”,他有自己的能力和手腕。
于是,他有了婉婉。一个年轻、崇拜他、并且完全由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下属。在她面前,他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说一不二的“王”。
我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丝睡意,但依旧沉稳:“怎么了?”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声音嘶哑得厉害:“爸。”
只一个字,电话那头的父亲就沉默了。他太了解我了,他知道,如果不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我绝不会在这个时间打扰他。
“我签了。”我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好。”父亲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种意料之中的平静,“你在哪儿?安全吗?”
“我没事,在外面,待会儿找个酒店住下。”
“嗯。”父亲应了一声,然后说,“后面的事,你不用管了。好好休息,明天回家来。”
“爸……”我忍不住开口,想说点什么,比如“公司”,比如“影响”,但又觉得说什么都很多余。
“生意场上的事,有生意场上的规矩。”父亲打断了我,语气不容置喙,“他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要承担选择的后果。这不是报复,这是规则。”
挂掉电话,我将脸埋在膝盖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带着胸腔里所有的沉闷和压抑,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父亲说的对,这不是报affairs,这是规则。
我抬起头,看着远处天边泛起的一丝微光。天,快亮了。
新的一天,总会来的。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过得异常平静。
我没有回家,而是在市中心租了一间小小的公寓。公寓不大,但有一个朝南的阳台,阳光可以毫无阻碍地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我亲自去挑选家具,一点一点地,将这个空荡荡的空间,填满我喜欢的样子。一张柔软的布艺沙发,一块长绒的地毯,一盏造型别致的落地灯。我还买了很多绿植,虎皮兰,龟背竹,琴叶榕,将小小的阳台装点得像个迷你植物园。
每天早上,我会被阳光叫醒,而不是被设定好的、催促着去上班的闹钟。我开始学着自己做早餐,烤两片吐司,煎一个溏心蛋,配上一杯热牛奶。食物的香气,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让我感觉到一种久违的、踏实的人间烟火气。
我和陈然的公司,我没有再回去。我主动提交了辞职报告,退出了所有的工作群。我曾经是那里的二号人物,和他一起并肩作战,将一个小小的初创团队,发展成如今的规模。那里有我无数的心血和青春。但现在,我选择干净利落地转身。
我拉黑了陈然所有的联系方式。他没有找过我,一次都没有。想来,他正沉浸在和婉婉开始新生活的喜悦中,根本无暇顾及我这个“前妻”。
我父母那边,也出乎意料地平静。他们没有追问任何细节,只是在我搬进新家的那天,过来帮我暖房。母亲带来她亲手煲的汤,父亲则送了我一套茶具。
吃饭的时候,母亲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夹了一筷子菜到我碗里,说:“瘦了,多吃点。”
父亲则在饭后,和我一起在阳台上喝茶。他泡茶的动作行云流水,茶香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表情。
“商学院那边,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他突然开口,“下个学期开学,去读个EMBA,换个环境,也充充电。”
我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好。”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希望我尽快从过去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而不是沉溺在一段失败的婚姻里,顾影自怜。
“至于陈然的公司……”父亲看着远方,语气平淡,“我只是撤回了属于我们的东西。一个企业家,如果连最基本的风险控制都做不好,把公司的命脉完全系于一段不确定的关系之上,那他本身,就不具备掌舵一家大企业的能力。市场的浪潮,迟早会把他打翻。”
我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喝着茶。茶水温热,顺着喉咙流下去,温暖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开始尝试一些以前想做但没时间做的事。
我报了一个陶艺班。每周去两次,在转动的轮盘上,用一团湿润的黏土,塑造出自己想要的形状。我喜欢那种感觉,冰凉的、柔软的泥土在我的指尖,随着我的心意,慢慢变成杯子、盘子、或是一个奇形怪状的花瓶。
一开始,我总是做不好。不是用力过猛,导致坯体重心不稳,轰然倒塌;就是心思不纯,稍一走神,器皿的边缘就变得歪歪扭扭。
陶艺老师是一个很温和的中年女人,她告诉我:“做陶,最忌讳心浮气躁。你要感受它,顺着它的力道,而不是强行去改变它。它塌了,就重新揉成一团,再来一次。”
于是,我一遍又一遍地,将失败的泥团重新揉捏,再放到轮盘上。我开始学会专注,学会控制自己的呼吸和力道。当第一个像模像样的小碗,终于在我手中成型时,我看着它,竟然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那是一种破而后立的、新生的喜悦。
除了陶艺,我还重新捡起了画笔。大学时,我曾是画社的骨干,后来为了和陈然一起创业,便渐渐荒废了。
我买回了全套的画具,在阳台上支起画架。我画窗外的天空,画楼下的街景,画花瓶里盛开的百合。我画画的时候,可以一坐就是一下午,完全沉浸在色彩和光影的世界里。
我的生活,像一幅被重新铺开的画卷,虽然背景还有些灰暗的底色,但我正在用新的、明亮的色彩,一点一点地,将它重新填满。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在平静和自我疗愈中,一天天过去。
直到一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电话是李薇打来的,她是我和陈然共同的朋友,也是我们公司的老员工。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李薇的声音就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急:“姐,你……你现在方便吗?”
我正拿着一块湿布,擦拭琴叶榕宽大的叶片,阳光洒在叶脉上,清晰可见。我笑了笑,说:“方便啊,怎么了?”
李薇在那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她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陈总他……他快不行了。”
我擦拭叶片的动作停住了。
“什么意思?”
“公司……公司要完了。”李薇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自从你……你家撤资之后,公司资金链就断了。陈总找了好几家新的投资方,本来都谈得差不多了,结果前两天,突然全部变卦了。现在,供应商上门要债,员工工资发不出来,项目也全部停摆了。”
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虽然父亲说过他会出手,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彻底。以我父亲在商界的地位和影响力,他想让一家过度依赖外部输血的公司倒下,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那……婉婉呢?”我听到自己冷静地问。
提到这个名字,李薇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她?她上周就辞职了!卷铺盖走人了!说是家里给她安排了去国外深造,不回来了。呵呵,什么深造,不就是看船要沉了,自己先跳船逃生吗?当初陈总为了她,把我们这些老人都快得罪光了,什么资源都往她身上倾斜,结果呢?大难临头各自飞!”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这一切,似乎都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婉婉的选择,我毫不意外。她爱的,从来都不是陈然这个人,而是他头上的光环,是他能带给她的名利和地位。当这一切都将化为泡影时,她自然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只是,我没想到,陈然会如此不堪一击。
“姐,”李薇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恳求,“我知道我不该打这个电话……但是,公司毕竟是你和陈总一起做起来的,你真的……忍心看着它就这么没了吗?陈总他现在,整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谁也不见,我怕他会想不开……”
我握着电话,看着窗外。一辆洒水车缓缓驶过,唱着欢快的歌曲,留下满地湿漉漉的水痕。阳光照在水痕上,反射出七彩的光。
“李薇,”我轻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是,我已经不是那家公司的员工了。它的未来,和我无关了。”
“可是……”
“照顾好自己。”我打断了她,然后挂掉了电话。
挂掉电话后,我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没有幸灾乐祸的快感,也没有旧情复燃的担忧。只是一种巨大的、空茫的疲惫。
像看了一场漫长的、与我有关却又无关的戏剧,如今,终于落幕了。
那天下午,我没有去陶艺班,也没有画画。我只是抱着一个抱枕,窝在沙发里,看了一部很老的电影,《乱世佳人》。
看到最后,斯嘉丽站在晨曦中的塔拉庄园前,说出那句经典的台词:“Tomorrow is another day.”
我突然觉得,我和她,在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我们都曾失去过自以为最珍贵的东西,但我们也都拥有重建家园的勇气和土地。
我的土地,就是我自己。
就在我以为这件事会就此画上句号时,我的手机,却在一个星期后的深夜,疯狂地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是陈然。
他的声音,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沉稳自信的样子。而是充满了沙哑、脆弱和……绝望。
“是我。”他说,声音低得像在尘埃里。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我能见你一面吗?”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祈求。
我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该不该见他。理智告诉我,我们已经两清了,再无瓜葛,没有必要再见面,给自己徒增烦恼。
但内心深处,又有一个声音在说,去吧,去见他。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给你自己的过去,画上一个真正完整的句号。
“时间,地点。”我听见自己说。
我们约在了一家公园的露天咖啡馆。
深秋的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风一吹,金黄的叶子便打着旋儿,飘落下来,铺了满地。空气中,有落叶和泥土混合的清冷气息。
我到的时候,陈然已经在了。
他坐在一个角落的位置,背对着我。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他闻声抬起头。
那一瞬间,我几乎没认出他来。
不过短短一个多月,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曾经那个永远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商业精英,此刻却穿着一件皱巴巴的夹克,头发乱糟糟的,下巴上长满了青色的胡茬。他的眼窝深陷,布满了红血丝,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颓败的气息。
他看到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苦笑。
“你……看起来很好。”他说,声音干涩。
“还好。”我平静地回答,然后招手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热可可。我不想喝咖啡,那股苦味,会让我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服务员走后,我们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
我没有主动开口的打算。是他约我出来的,该说什么,应该由他来决定。
我打量着他。他瘦了很多,脸颊都凹陷了下去。那双曾经总是闪烁着自信和野心的眼睛,此刻却像两潭死水,黯淡无光。
“公司……没了。”终于,他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种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虚弱。
“我听说了。”
“呵,”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你当然听说了。这一切,不都在你父亲的计算之中吗?”
他的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怨怼。
我端起刚送来的热可可,捧在手心,感受着那份温暖。我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说:“陈然,商场不是情场。我父亲是个商人,他只会从商业的角度,评估一笔投资的风险和回报。当他认为,一家公司的掌舵人,因为个人情感问题,而将整个公司置于巨大的不确定性中时,他选择撤资,这是最正常不过的商业决策。”
我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试图用“受害者”身份伪装起来的自尊。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喃喃自语,像在对我解释,又像在说服自己,“我以为,就算没有你家的支持,凭我的能力,也能撑过去。我找了新的投资人,他们都很看好我们的项目,可是……”
“可是他们最后都反悔了,是吗?”我替他说了下去。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和困惑:“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是不是你爸在背后做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陈然,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说,“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个人的信誉和口碑,就是他最大的资产。你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一年的女人,抛弃了和你一起打拼了五年的妻子。这件事,在别人眼里,看到的不是你的‘真爱至上’,而是你的‘背信弃义’。”
“一个连自己的枕边人都可以轻易背叛的人,谁又敢相信,你会在关键时刻,信守对合作伙伴的承诺呢?谁又敢把真金白银,投给你这样一个充满了‘不确定性’的人呢?”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石子,投进他那潭死水般的眼睛里,激起圈圈涟漪。
他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褪去,最后只剩下纸一般的惨白。
“婉婉……她也走了。”他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她说,她不想过苦日子。她说,她还年轻,不能把未来赌在一个失败者身上。”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麻木的、彻底的失望。
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喝着我的热可可。甜腻的、温暖的液体滑入胃里,让我感觉很舒服。
“我错了。”
过了很久,他突然说。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我。那双黯淡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水光。
“我真的错了。”他重复道,“我不该……我不该鬼迷心窍。我以为,我以为她是真的爱我,爱我这个人,而不是爱我的钱……我以为,我找到了所谓的‘灵魂伴侣’。现在我才知道,我亲手毁掉的,才是我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
“如果……如果我求你,求你和你父亲说说,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带着最后一丝孤注一掷的希望。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祈求。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我曾经爱过的男人,如今在我面前,如此狼狈,如此卑微。
我的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陈然,”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们回不去了。”
“从你拿着那份离婚协议,让我签字,成全你和她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失去的,不是一家公司,不是一个投资方。你失去的,是一个曾经愿意在出租屋里陪你吃泡面,也愿意在顶峰时为你鼓掌的人的信任和爱。而这些,是无论多少钱,都买不回来的。”
“至于公司,”我顿了顿,继续说,“那是你的选择,也是你的结局。你是个成年人,你要为自己的选择,负全部的责任。”
说完,我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纸币,压在杯子下面。
“这杯,我请你。”
然后,我站起身,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我走得很慢,但很稳。
我能感觉到,他那道绝望的、破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的背影。
但我没有回头。
一次都没有。
走出公园,外面的阳光正好。我眯起眼睛,看到不远处,我的陶艺老师正带着她的女儿在放风筝。那只色彩斑丽的蝴蝶风筝,在蓝天白云下,飞得很高,很远。
我突然想起,我那个在手中成型的第一个小碗,虽然不完美,甚至有些歪斜,但它是我亲手,一点一点,塑造出来的。
我拿出手机,给我父亲发了一条信息。
“爸,商学院的资料,可以发给我了。”
很快,父亲回复了一个字。
“好。”
我收起手机,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阳光的味道,有青草的味道,还有自由的味道。
我知道,我的人生,像那只风筝一样,才刚刚开始。
而陈然,他和他那座轰然倒塌的“帝国”,都将成为我身后,一道迅速远去、最终会模糊不见的风景。
因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来源:张小凡动画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