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夏日的知了在槐树上扯着嗓子叫，翠兰把最后两袋麦子摞上板车时，后背的汗已经把的确良衬衫洇出个蝴蝶印。她摸出皱巴巴的手绢擦汗，一抬头就看见王有福蹲在村委大院的青石台阶上啃黄瓜。

夏日的知了在槐树上扯着嗓子叫，翠兰把最后两袋麦子摞上板车时，后背的汗已经把的确良衬衫洇出个蝴蝶印。她摸出皱巴巴的手绢擦汗，一抬头就看见王有福蹲在村委大院的青石台阶上啃黄瓜。

"翠兰啊，今年公粮交得可够利索。"王有福把黄瓜咬得嘎嘣响，油亮的汗珠子顺着脖子往的确良衬衫领口里钻。他那辆二八大杠斜靠在墙根，车把上拴着的红绸带让风撩得直扑棱。

翠兰攥紧车把，木板车吱呀一声："主任要是闲得慌，不如搭把手？"话没说完，王有福已经蹿过来，带着一股子旱烟味。他搬麦子的架势像在表演，胳膊上的腱子肉把的确良袖子撑得紧绷绷。

"你男人三年没回了吧？"王有福突然冒出一句，手指头在麻袋上捻了捻，"这麦子晒得可够干的。"翠兰没搭腔，盯着他后脖颈上粘着的一根麦芒。那金黄的穗子跟着他搬麦子的动作一颤一颤，倒像是只不安分的金龟子。

秋收后连着下了三天雨，翠兰家西屋的土炕又返潮了。她正踩着板凳补墙缝，就听见王有福在院门口吆喝："广播说明儿还有暴雨，你这屋顶的稻草该换了！"话音没落，人已经扛着梯子进了院。翠兰望着他蹭满黄泥的解放鞋，突然想起开春时他帮自家犁地，老黄牛累得直喘，他倒把褂子一脱露出精瘦的腰板。

"主任倒是比气象台还灵。"翠兰往瓦罐里舀着玉米面，灶膛里的火苗映得她脸颊发烫。王有福在房顶上哼着《纤夫的爱》，瓦片被他踩得哗啦响。雨点子砸下来时，他正好抱着新割的稻草往梁上铺，雨水顺着草檐子往下淌，在院子里汇成条小河。

腊月里翠兰去村委借缝纫机，撞见王有福正跟会计对账。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他偏要凑过来教她踩踏板。"这蝴蝶牌的可比你家老蜜蜂牌好使。"他说话时热气呵在她耳根，带着股高粱酒的味儿。翠兰一使劲，缝纫针"咔"地扎穿的确良布料，在王有福手背上戳出个血点子。

开春广播喇叭换新那天，王有福喝多了红高粱，深一脚浅一脚晃到翠兰家院墙外。月光把爬满扁豆藤的土墙照得影影绰绰，他刚要拍门，一盆辣椒水兜头浇下来。"哪个二流子敢扒老娘墙头！"翠兰举着搪瓷盆站在月光里，红头巾被风吹得像面旗。王有福呛得直咳嗽，酒醒了大半，这才看清墙根下还蹲着个抱着酒瓶子的光棍汉。

麦子黄了又青了三回，翠兰男人从南方寄来信说要回来盖楼房。王有福换届落选那天，翠兰正好在代销点买盐。新上任的年轻村主任骑着摩托车突突驶过，后座上绑着台崭新的黑白电视机。王有福蹲在原先的青石台阶上嗑瓜子，看见翠兰经过时，把瓜子皮吐得老远。

"主任，吃蒜不？"翠兰从篮子里摸出头紫皮蒜。王有福接过来在裤腿上蹭了蹭，咬得嘎嘣响。远处谁家的收音机在放《渴望》，毛阿敏的嗓子被电流声扯得忽高忽低。两人就着蒜味听完了整首歌，谁也没再提修屋顶那晚漏进瓦缝的月光。

村口的老槐树不知活了多少年，树干上的裂纹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深深浅浅地刻着岁月的痕迹。树杈上挂着个生锈的铁犁头，是去年王有福帮翠兰家犁地时落下的。每到刮风天，犁头就随着树枝摇晃，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村里那些留守妇女夜里压抑的啜泣。

翠兰蹲在麦场边搓麦穗，金黄的麦粒从她指缝间簌簌落下。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王有福正带着几个后生给五保户收麦子。他今天穿了件崭新的的确良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一道狰狞的疤。那是去年帮翠兰修屋顶时，被瓦片划伤的。

"翠兰婶子，主任叫你过去搭把手！"会计家的小子骑着自行车从麦场边经过，车铃铛叮铃铃响。翠兰抬头望去，王有福正站在麦垛上冲她挥手，阳光从他身后斜射过来，给他镀了层金边。

突然起了风，老槐树上的铁犁头又开始呜咽。翠兰看见王有福的手腕不自觉地抖了一下，那道疤在阳光下泛着惨白的光。她想起去年那个雨夜，王有福抱着新割的稻草爬上她家屋顶，雨水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来，混着血水，在瓦片上洇出一朵朵暗红的花。

"轰隆"一声雷响，豆大的雨点砸下来。翠兰慌忙往麦垛跑，却看见王有福从麦垛深处拽出个麻袋，里面装着半袋白面和一捆挂面。他的动作很急，雨水打湿了他的衬衫，贴在背上显出精瘦的轮廓。

"这是......"翠兰愣住了。王有福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低声说："给刘寡妇的，她家断粮了。"翠兰这才想起，最近总看见王有福半夜推着自行车在村里转悠，车把上挂着个鼓囊囊的布包。

雨越下越大，老槐树在风中摇晃，铁犁头的呜咽声被雷声淹没。王有福站在麦垛旁，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翠兰突然发现，他的鬓角已经泛白，像老槐树上新长的苔藓。

"翠兰......"王有福的声音有些发抖，"这些年，我......"他的话没说完，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新上任的年轻村主任带着人赶来抢收麦子。

那天晚上，月亮特别亮。翠兰蹲在老槐树下，听着铁犁头在风中呜咽。王有福蹲在她身边，手里攥着个破旧的账本，里面夹着半张皱巴巴的《纤夫的爱》歌谱。

"那年修屋顶，"王有福突然开口，"其实我是故意的。"翠兰愣住了，月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知道那天要下雨，就想找个借口......"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呜咽的风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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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鹿城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