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阴森森的祠堂摆满牌位,管家叹了口气:“男女老少都战死沙场了。”
1
踏进将军府的大门后,我才知道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
除了仆人。
阴森森的祠堂摆满牌位,管家叹了口气:“男女老少都战死沙场了。”
我看着案上忽闪忽闪的幽暗烛光:“所以跟我有婚约的是哪一个?”
“少夫人,这府里诸事,您还管吗?”管家迟疑地望着我。
“管。”当然管。
我爹可是在枢密院任职的,掌管天下情报。
我不信他没收到岳家军主将已经阵亡的战报。
既然他如此狠心把我送过来,我断然没有再回府的道理。
当务之急,是凭借岳家少将军夫人的身份,拿回母亲去世前留给我的阴阳玉佩。
我上前一步,捧起倒在地上的牌位,指尖捻起帕子,小心地擦拭了一下。
上面烫金鎏刻--武安少将军岳子离。
崭新的牌位,墨迹未干。
管家见我执意行礼,抹了抹眼泪,我手里捧着夫君的牌位,冲着门外拜了下去。
皓月当空,却不知怎地,一眨眼之间忽地黑云密布起来。
我垂了垂睫毛,朝着祠堂里的牌位,恭恭敬敬地再拜。
倏地一阵阴风吹过。
“啪。嗒。”两声。
我看到最下方两个牌位略歪了歪,又立刻回了正。
仔细看去,那是岳家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的牌位。
我的公婆。
管家的声音已然带了哭腔。
我将牌位放在地上,谦顺地拱手与之相拜。
可还没等我抬起头,身前忽然感到一阵阴寒的凉气。
“哗啦”一声。
我看到地上的牌位转了个身。
“怎么?”我疑惑地挑挑眉,“夫君……这是不乐意?”
将军府很大,张灯结彩布置得十分热闹。
却没有一位宾客。
我站在空荡荡的宴客厅,周围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少夫人……您看,这宴会还开吗?”管家拱手而立,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正正头上的发冠。
“开!”
美酒佳肴陆陆续续被仆人们端了上来。
我将夫君的牌位摆放在主桌上,取了两碗酒。
先端起其中的一碗倒在地上敬我夫君,又端起另一碗。
对着空空如也偌大的宴客厅道:
“随着我夫君奔赴战场的三千战士都没有回来,今日我穆挽裳以酒作祭,望皇天后土宽待忠贞之士。”
“这碗酒,我先干为敬!”
满满一碗纯酿,我一饮而尽。
“给客人们倒酒!”
我袖子一挥,将碗放在桌上,吩咐仆人们将坛子里的酒洒在地上。
时值盛夏,暑气逼人。
酒刚倒好,猛地卷起了一阵阴冷彻骨的狂风。
仆人们被吹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纷纷趴到桌下躲去。
我也被吹得东倒西歪,急忙拉起袖子避风。
却感觉身边忽地一凉,风也见小了许多,似有谁在替我挡着。
不知过了多久,风终于停了。
我放下袖子,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喝多了。目之所及,到处都是虚影攒动。
仿佛是穿着金盔铁甲,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将士。
我捧好牌位,凑上前去挨个问他们哪位是我夫君。
可能多少点胡言乱语,最后被管家派人送去婚房。
路上,一直感觉到一道凉气就跟在身边。
进了房间,那道凉气反倒不跟了。
“夫君?”我转头冲着空荡荡的门外诧异,“你不进来?”
“哗啦”一声,门被自动关上了。
屋里闷热如旧。
“为什么不进来?”我气的在屋子里跳脚。
“不知道三伏天很热的吗?”原还指望他进来解暑呢。
我费力地脱掉厚厚的外裳。
衬裙早就被汗水湿透了。
刚要继续脱。
“哗啦”又一声
我抬头一看,这次连窗子都被关上了。
至于嘛,我又没全脱……
2
第二天一觉睡到公鸡打鸣,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醒了醒神,反应过来。
今日巳时,要按照规矩进娘家回门。
其实本可以不回的,但为了拿回我娘留下的玉佩,我还是决定走这一趟。
谁知刚进院子,就跟秋姨娘起了冲突。
她先是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哟,京城第一美人回来了?”
紧接着便假模假式地跌倒,哭着冤枉是我推了她。
哭声迅速引来了我爹,他的咆哮声风驰电掣般地在我耳边炸裂:
“反了你了!连你姨娘都敢推?看老子今日不踢死你!”
我正要开口,不想我爹一记窝心脚已经当胸横踹了过来。
就在这时,手上狠狠凉了一下。
紧接着,它自行往上挪了几寸。
“当”地一声。
听声音......脆得很。
再看我爹。
他的脚,仿佛是踢在了铁板上,整个人被重重地反弹回去,已经四脚八叉地仰面摔倒在地上。
“你!你这个小畜生......”
我爹一边用手指着我破口大骂,一边艰难地缩起身子,另一只手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脚。
看上去像是断了。
我尴尬地拢了拢袖子。
“爹,您女婿回门来看您了。”
我爹被人抬去房里了。
秋姨娘哭天抹泪地让人去请大夫。
我趁家里一团混乱,砸开了母亲房门的锁。
找了一圈,没发现阴阳玉佩。
倒是在衣柜后墙的暗格里,找到了我娘藏在那里阴阳符纸。
还剩两张。
我捏住一张,回忆了半天才想起娘教我的口诀-
“魑魅魍魉,阴阳通冥,开!”
话音刚落,手里的符咒腾空飞升,自行燃了起来。
火光映照中,我赫然看到房门口站着一名身披将军战袍的英俊少年。
二十左右的年纪,长身玉立,浩然不阿,一双狭长的凤眼,目光中透着无坚不摧的忠勇。
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和我手中仅剩的一张阴阳符纸。
长相俊美的男人,从前我在太后寿宴上也见过许多,但从没人有着如此通身的英气。
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应该就是我的夫君吧。毕竟那道凉意从将军府一路跟来......
空气中一阵莫名的安静。
......我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
嗓子一干,话还没说出口,我先咽了咽口水。
眼前的男人盯着我的喉咙看了一眼,微微蹙了蹙眉,嗓音低沉浑厚。
“你,看得到我?”
还能听到?道家的阴阳符纸果然是好东西。
我点点头。
在确认他就是岳子离之后,我鬼使神差地夸了一句:
“你真白。”
夸完我就后悔了。
他是很白,只是白得并不健康,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嗤。”他轻笑一声,视线落在阴阳符纸上。
“这是什么?为何能通鬼魅?你是什么来历?如何感知我三千将士亡魂?”
啧。
不愧是我的夫君,不光长相英俊,还如此聪颖,连问问题都这么在点子上。
“我可以告诉你。”我清清嗓子,捻起一根手指。“但是要麻烦夫君你,帮我一个小忙。”
我上前一步,郑重地表达了我的诉求。
“偷东西?”他鄙夷地看我一眼。
“不不不。”我忙纠正他,“是找东西。”
秋姨娘把我母亲的东西全据为己有了,自然也包括那块阴阳玉佩。
“要么你帮我找。要么我就只好用将军夫人的身份逼她交出来。”我捏紧手指。
丰神俊朗的少年将军低头思忖了片刻,薄唇微抿,沉声道:
“帮你找玉,倒也不是不可。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我抬起头,对上他清澈澄明的视线。
“回到将军府之后,与我和离。”
和离?
我愣了愣。
再联想到昨夜拜堂时......
果然是不想娶我!
“我不......”答应。
话还没说完,岳子离消失了。
3
阴阳符纸的灰从空中掉落下来,原来是燃尽了。
我看了看手里剩下的一道阴阳符纸,犹豫了一下,揣进袖子里。
不想现在用了。
免得看到他又说要与我和离,白惹得人生气。
算了,干脆直接去找秋姨娘讨玉佩。
我再不说话,人在前面走,感觉到凉气在后面跟着。
刚在回廊里转了个弯,忽然看到仆人带着父亲的下属急匆匆地进了他的卧房。
里面秋姨娘的哭声戛然而止。
看样子是有蹊跷。我走过去听了听。
没想到竟听了个大秘密!
原来枢密院刚得到情报,说岳家军通敌叛国。
匈奴人拿到机密情报后杀掉主将灭口。岳家老小并非战死沙场!
屋里的我爹得知后大为震惊,当场决定,将我改嫁给觊觎我许久的太监秦公公作为新靠山。
秋姨娘竟也献计,说连同道家稀世珍宝阴阳玉佩,一并作为嫁妆送过去,管保秦公公会答应投靠!
我被我爹绑了起来。
当晚,和我的嫁妆一起,被一辆不引人注意的破旧马车拉到了太监府邸。
当那道熟悉的凉意不顾一切地冲进来时,我正被秦公公淫笑着按在床上。
来了!
我士气大振,虚与委蛇哄老太监给我松了绑。
绳子一解,我立刻去掏袖子。
捏住符纸,咒语脱口而出。
岳子离瞬间现身在秦公公和我之间,一把揪住秦公公的衣领,铁拳暴风骤雨一般地落在老太监的头上和身上。
秦公公在一脸懵圈中猛地一抬头,发现竟是岳子离,当场被吓晕了过去。
我站起身,用绑过我的绳子把老太监捆了个结实。转头急问:
“找到我的阴阳玉佩了吗?”
这是我一早便与岳子离的鬼魂说好的。
进了秦府之后,他负责找玉佩,我伺机让秦公公解开我的绳子。
等岳子离找到东西之后与我汇合,我会拿出仅剩的唯一那道符纸,令他现身片刻来救我。
“不光找到了玉佩,还发现了秦公公等奸臣与匈奴往来、陷害岳家的书信!”
岳子离大力一推,将秦公公塞进衣柜。
想不到竟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我将柜门关好,转身宽慰:
“既如此,你且放心,我明日便带着证据去击鼓鸣冤,断不让岳家满门忠烈蒙冤!”
岳子离略怔了怔,侧头看向我,乌黑的眸子闪了闪,凝重地点了点头。
在他的指引下,我顺利地拿到了阴阳玉佩和密谋书信。
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我掩面而笑:
“看吧,找东西可不能算偷。”
刚一转头,岳子离又消失了......
这么快。连句话都没跟我说。
我的笑容还僵在唇边,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符纸的力量果然有限,看来想见岳子离,还得靠阴阳玉佩。
我用手指抚摸着玉佩,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
玉佩被制成了阴阳八卦形状,一半墨黑,一半莹白。是道家密不外宣的稀世珍宝。
要不要戴起?
娘去世前反复叮嘱的话言犹在耳。我犹豫了。
可......岳子离英雄意气的模样挥之不去。
盯着玉佩想了一阵,我还是咬了咬牙,戴在了脖子上。
缓缓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岳子离跃然眼前。
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眉眼如星,目光如炬。
我心里怦然一动。耳边听到他喃喃自语:
“面色为何突然如此红润?”他略颔首,语气中似有紧张,“莫不是哪里伤着了?”
声音真好听。浑厚,霸气。
我低下头,微微扯了扯嘴角,假装听不见。
整理好秦公公与奸臣私通的罪证,我趁着朦胧的月色回了将军府。
一路上,竟看到许多游魂。
岳子离就跟在我身边。那些鬼主动向他问好,他也一一有所回应。
“岳少将军,这位就是您刚过门的新婚夫人吧?”
“嗯。”我余光瞥见岳子离那张微笑着点头的俊脸。
“尊夫人真是美啊。早听说您要迎娶京城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嗯。的确美。”他侧过头来看我了,我忙收回视线。
“将军,您岳家满门忠烈,不如我们帮您跟鬼王求情,容你们洞房一夜可好?”
“别胡说。”
我脸上一热,正看到岳子离的耳根微红。
“就是,别胡说。鬼王对我们岳将军用心得很,才不会同意呢。哈哈哈。”
嗯?
鬼王?怎么回事?
我深吸一口气,捏着拳头朝那只鬼走去。
谁知人还没过去,就在一阵害怕的尖叫声中,他们麻雀受惊似的一哄而散。
呵。一群胆小鬼!
4
回到将军府,一夜没睡,我把书信按顺序整理分明,又仔细写了状纸。
天擦亮的时候,我已经穿戴整齐,带好东西准备去开封府告状。
打开将军府的大门,一眼看到外面重重把守的官兵。
“岳家通敌叛国,今奉皇上之命,满门73口,关押天牢!”
“带走!”
可怜我连声冤枉都没喊出口,就被戴上枷锁丢进了天牢。
岳子离的鬼魂一路跟着我,却根本无计可施。
我的手腕被刑具磨破了,流了一胳膊的血。
但是现在顾不上这么多了。
我坐在地牢角落里,手指掐诀,念起娘教我的收回咒。
“黑白逆转,阴阳恒通,收!”
只见一股黑气从阴阳玉佩上冉冉升起......
我在到处都是老鼠蟑螂的天牢里,一关就是一个多月。
到了第七七四十九天,玉佩上的墨色已经被我吸收殆尽了。
当最后一缕黑气消散的时候,我结结实实地吐了一大口血。
“穆姑娘,你怎么了?”岳子离第一时间过来扶我。这些天来他始终不离左右。
男人有力的臂膀承托得及时,我身子一歪,好巧不巧落进他的怀里。
这男人身上真是阴寒啊。我不由打了个冷颤。
所幸坚实有力。
“这?”岳子离惊讶极了,手臂瞬间收了回去。
我肩头一空,刚要坐直,忽又有些不甘心,便一咬牙,顺势继续往地下倒。
眼看着岳子离的胳膊不得不圈了回来。
我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有点开心。
“为何我能触碰到你?”岳子离虎躯一僵,但还是任由我靠在他身上。“血是怎么回事?可是肺腑有创?”
我抬了抬头。
他就是生得好看,连眉间微蹙的样子都好看。
要不是此刻还被关在牢里,真想让这一刻多停一会儿。
想到还有正事,我收回视线。
拿出一直贴身藏着的书信和状纸,指着脖子上的玉佩对岳子离说:
“事不宜迟,我们今日就去告御状。”
见他疑惑,我粗略解释了一番。
“与阴阳符纸一样,借助阴阳玉佩的力量,可令你现身半个时辰......”
那一日,鬼魂现世的岳子离犹如战神下凡。
一身金盔铁甲,一柄长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放倒满宫侍卫,拉着我长驱直入闯进了金銮殿。
当时正在上早朝。
“大胆!来者何人!敢闯皇宫正殿!”
我的脚还没踏进殿门,就听得出,坐在龙椅上的皇上生了大气。
而就在这时,身边骤然一空—
岳子离消失了。
半个时辰,这么快就到了?
我心里一惊,但旋即镇定下来,咬了咬牙。
无妨。他在与不在,今日我势要为岳家鸣冤!
“妾身武安少将军夫人,岳穆挽裳!叩见皇上。”
我手里举着状纸和奸臣书信,一页一页呈给皇上看。
“果然是尔等的笔迹!”皇上扫了一眼奸臣,缓缓问道:“你们可有何辩解?”
首排朝臣中,一个老头上前一步,淡定答道:
“启禀皇上,岳家莫须有之罪已经坐实!秦公公失踪多日,这些书信没有人证。不足为信。”
说完,他轻飘飘地瞟了一眼大殿最角落的地方。“穆淮大人,你说呢?”
片刻静谧过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撞入耳中-
“不错。罪臣之女不肖,生来天赋异禀,善于模仿笔迹。书信是她写的也未可知!”
是......
我爹!
他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惜诬陷忠臣!再次出卖女儿!
“大胆刁妇!”皇上指着我大喝一声,“竟敢污蔑朝廷重臣!”
那一刻,我对亲情万念俱灰,只高高扬起头,看着面前年轻的皇上,一字一顿。
“妾身,句句属实!”
见我抬头,皇上一怔。
又盯着我细细瞧了一阵,眯了眯眼睛,沉下声音,语调也放缓了许多。
“可有证人?”
证人?
我冷笑一声。慢慢闭上眼睛。心中默念-
黑白逆转,阴阳恒通。放!
再睁开眼时,原本艳阳高照,热气蒸人的天空,猛地阴沉了下来。
耳边响起千军万马,兵戈交锋的声音,夹杂着鬼哭狼嚎和阴风阵阵。
下一秒,大殿上下骤然出现了数千名将士。
个个面目疮痍,浑身上下血流成河,不是插着刀剑就是拖着断臂残肢。
打头的是几名穿着将军战袍的男女,更是满脸血污。
皇上怔愣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
阴森森的殿上,我夫君胸口中箭,一身血污,上前一步拱手作揖。“还请陛下做主,还我岳家清白!”
“少将军......”
皇上吓得龙颜失色,从龙椅上直接跌落下来。
“臣,同奏!”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身中七刀,战甲破碎,声音悲怆。
“镇......镇国公......”
惊慌失措之间,皇上用腿蹭着地板,连连后退。
“还请陛下做主,还岳家清白!”三千将士齐声高喊,声音震彻皇宫久久不散......
“准,准奏......”皇上目光躲闪,声音里打着哆嗦,“快,快快退下!”
“谢陛下。”三千将士齐齐跪下。
眨眼之间,又消失了。
5
皇上的圣旨下的很快。
岳家73口,无罪释放,赏金千两,追封忠义将军府。
奸臣一律贬官流放,包括我爹。秦公公被人从衣柜里找到,下了内狱。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趴在将军府的床榻上吐血。
想不到招魂术的消耗竟如此巨大。许是我一次招的太多了?
没几日功夫,我的脸色惨白得几乎跟岳子离的一样了。
“夫君,若就这么死了,我们在地府团聚可好?”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问。
“别胡说。姑娘的人生才刚刚起步,定会长命百岁。”岳子离拿着勺子喂我喝药。
“我唤你夫君,你还叫我姑娘?”我推开勺子,往床上直直一倒。
还不如死了算了。
“姑娘花朵一般的年纪,子离命薄,怎可无故耽误姑娘幸福。”他放下药碗,一转头,又开始跟我保持距离了。
我有气无力地瞪他。“那你还不回地府?日日跟在我身边干嘛?”
“和离书......”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姑娘尚未签字。那日误与姑娘拜了天地,实属不该。待你我和离,告知天地父母,姑娘便可另觅良人。”
我瞥了一眼那张破纸。字迹倒是潇洒俊逸。跟他人一样。
见我半天没接,他又把纸揣了回去。
“姑娘体弱拿不动笔?不急。可等身体好些了再说。”
好得了才怪。
我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不过说句良心话,看得出他是真心希望我好。
每日大夫来诊脉,他都会围在旁边问东问西。
可他说话大夫也听不见。
见老医者只一个劲儿冲我摇头叹气,他心急如焚,只以为我在天牢里受了苦,染了什么不治之症。
其实,我的病我心里清楚,是在招魂术中受到鬼气反噬了。
又病了几日。
我一天比一天虚弱,连岳子离的鬼魂都看不到了。
夜里弥留之际,猛地想起我娘说留下了能救命的阴阳手札,放在一早就给我备好的嫁妆里。
我忙挣扎着下地,打开嫁妆盒子一顿翻找。
里面只有几只做工粗糙的银簪子和银镯子。
再就是一副春宫图。
银镯子是救命的手札?不太像。
我把手伸向了春宫图。
画册一打开,我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真没想到,春宫图竟是这般不堪入目......
我聚精会神地一页一页往后翻。
怎么回事?都到最后一页了,也没有找到我娘写的半个字。
倒是看得我气血翻涌。忽地又能感受到岳子离散发出的凉意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试着启动阴阳玉佩。
模模糊糊间,竟也能看到他的虚影。
那影比我之前躺在床上吐血的时候,还清楚了不少。
此时此刻,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春宫图的最后一页......
“夫君,你在干嘛?”我脱口而出。
“嗯?”
他脸色一变,欲言又止地转过头来,又立刻转回去。“哦,没什么。”
男人挥了挥袖子,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去挡春宫图。
可惜袖子和手臂一起穿过了书桌和图册。他什么也碰不到。
我看着心酸,便用尽力气催动阴阳玉佩,令他可以现身片刻。
谁知这男人不按套路出牌,刚一现身,就立刻拿了春宫图,放到烛火上去烧。
“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能看这种东西。”
我急得飞身扑上去抢。“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再说,我是出嫁的妇人,不是什么小姑娘......”
心急手急忘了脚步虚浮,我绊在桌腿上,一个趔趄往地下摔去。
“小心!”
岳子离反应很快,立刻转过身来扶我,结果被我失控的身体重重压在地上。
已经被烧掉半页的春宫图也就此熄了火,掉在地上。
“夫,夫君。”我趴在他身上,想起来,可又使不上劲。
“这......”岳子离想推开我,但我压得太实,他手脚又不知道该碰我身体哪里。
就这样贴在他身上,我们僵持了一阵。
“我,动不了了。”我盯着他饱满的嘴唇,只觉得气血持续上头。
“穆姑娘。”岳子离纤长的睫毛往下压了压,喉结微滚。
“夫君,我不是穆姑娘,我是你的娘子。”我呼吸越发凌乱,悄悄推走春宫图,将右手按入他的掌心。
岳子离沉默了一阵,慢慢与我十指相扣,再一抬头,吻住了我的嘴唇,另一只手扣上我的后脑。
我身上一热,仿佛重新燃起了生命之火。
那一夜,烛光摇曳着遒劲的腰身,灯花照不出榻上的凌乱。
我的夫君满足我对男人的一切想象......
醒来时,我竟感觉病已经好了大半。
刚要跟岳子离说这个好消息,胳膊一搭才发现,枕边空无一人。
岳子离不见了!
不要说床上,全将军府上下到处都找不到他。
整整三天!
要知道成婚数月,他可是日日夜夜都陪在我身边的。
无论是一道凉气还是一个鬼影。
如今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心里猛地一阵发慌。
他去哪了?
还会不会回来了?
后悔了,不想要我了?
见我不肯和离,干脆占完便宜就跑?
渣男?
6
我守在将军府足足烧了七天七夜的纸钱,还是不见岳子离回来。
干脆跑到街上去捉了一只鬼。
“岳子离呢?”
“鬼差大人饶命......岳少将军被鬼王召回地府了?”
“所为何事?”
“鬼王的事,小的真不知道啊。”
鬼头鬼脑,一看就是藏了心眼。见那鬼支支吾吾不肯说,我摘下阴阳玉佩,作势要将他砸得魂飞魄散。
“哎别别别。我说。传言说,鬼王不喜欢岳少将军与夫人亲近......”
嗯?
见我愣神,他话说一半就一溜烟跑了。
心口一阵剧痛,我猛地吐了一口血。
将阴阳玉佩重新戴上,想起许多小时候的事情。
记得儿时,我就是因为百病缠身,娘才给我带阴阳玉佩的。
她说我与她一样,生来就是阴阳鬼差的命格。
不同的是,她生在道士家,我生在当大官的人家。
娘说做鬼差命苦,从小便要遭受许多横祸。我已经是千金小姐了,根本没必要。
所以她用道家法器-阴阳玉佩,吸光了我身上的鬼气,希望我不要像她一样走上这条路。
不过,她还是教了我许多本事和咒语,包括如何从阴阳玉佩上取回鬼气,说我长大之后也可以自己选择人生。
同时,娘也说了,取回鬼气就意味着要成为阴阳鬼差,过程万分凶险,痛苦难捱,劝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走这条路。
可是......岳子离,回地府去了。
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他,弄清楚为什么一夕之欢后又不要我!
冷静下来之后,我又去研究了那副春宫图。
这一次,我成功看到了底布上我娘写下的手札。
恍然大悟。原来只有气血够充足的时候才看得到。难怪娘会写在这东西上......
上面记载了,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鬼差。
以及鬼差重伤后自救的办法。写在最后一页,好巧不巧被烧掉了。
我翻回第一页。
要做挂职鬼差,果然要受很多苦。
我考虑了一天一夜。
最后,为了去地府找岳子离算账,还是决定铤而走险。
我强行催动了许多法术,终于在半个月之后小有成就。
十五那夜,独自去了地府的通道--乱葬岗。
万蛇噬心、刀山刺足、油锅烈火、冰刃压身......十八层地狱要受的罪我统统遭了一遍。
咬着牙软着脚走进阎罗殿的时候,我早已经遍体鳞伤衣衫褴褛。
鬼王不在,我抓了只鬼领路,直接去了鬼王寝宫。
一进门,赫然看到岳子离衣不蔽体地躺在床上,旁边侧卧着身穿薄纱的妙龄女子。
“鬼......鬼王饶命......”给我带路的小鬼惊呼一声,转身就跑了。
“你?是鬼王?”我惊讶地打量着床上的女子。
她发丝缱绻,身上的衣料薄如蝉翼,形同没穿。
“是啊。”她悠然一笑,依旧保持着侧卧的姿势,只转过头来。
“你就是子离一直要休的那个假夫人?没想到居然还是个鬼差。”
“我不是假夫人。”我与岳子离不光拜了天地明媒正娶,还有夫妻之实!
“那又怎样,还不是我一噘嘴,他就乖乖回来陪我了。”
鬼王拉过岳子离的手,搭在自己裸露的肩头上,娇嗔道:“看,刚刚我们太激烈,他累的都睡着了。”
是吗?那就把他叫醒来问问。
我顺手拎起门口的花瓶,冲岳子离身上砸去。
可那鬼王手指一动,花瓶老老实实悬停在了半空。
“嘘,别吵醒他。我可是会心疼的呢。”她咯咯笑着,又一招手,两张和离书跃然眼前。
“喏,这张他已经签好字了,是你的。另一张,你便也签了吧。”
她抬了抬下巴,挑衅地看着我,然后一头扎进岳子离的怀中。
......我眼睛一酸,那晚,岳子离就是这样拥我入怀的......
一口气没喘上来,我只觉得五脏六腑波涛汹涌,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抬手一擦,竟然是血。
盯着岳子离签好字的那张和离书看了半天,我笑了。
“好!祝你们白头偕老!”
我便蘸着眼中的血,在和离书上签了字。
7
记不得是怎么走过奈何桥和忘川河的。
我遍寻不着我娘。
原想讨一碗孟婆汤尝尝,可孟婆竟也不肯见我。
我浑浑噩噩地走出地府。
只记得里面没见几只鬼,出来到了乱葬岗,倒是游魂无数。
婆婆妈妈们还盘着腿嗑着瓜子,指着我怀里的和离书冷嘲热讽,说我饶是京城第一美人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弃妇。
我怒火中烧,抄手丢出阴阳玉佩,砸中的时候,只听见有只鬼惊叫了一声:
“快看她额前的阴阳花钿,想不到世上真有一等鬼差!”
被砸的鬼纷纷逃入了地府,再没出来。
我心里不痛快,见到鬼就来气,在乱葬岗里把游魂清了个干净。
只是万万没想到,揍鬼竟然这么解压!
一路出了乱葬岗,刚进树林,听到有人呼救。
我吸了吸鼻子,感觉有鬼气。
寻过去一看,竟是三只红衣厉鬼,正在攻击一个满脸泥污、衣着华贵的男人。
我一路过去动了手,可没想到它们那么厉害,我差点吃了亏。好在最后还是用阴阳玉佩砸中了它们险胜。
见它们往地府的方向逃走了,我松了口气,腿一软,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等再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在皇宫里。
领头的宫女笑意盈盈:“姑娘可好些了?若是好了,便快准备准备,明日行册封大礼。”
“什么册封大礼?”我头疼得要命,根本起不来床。
“册封您为贵妃娘娘啊。”
“什么?”
“皇上说您救了他,他要给您泼天的富贵。”
“皇上?”被三只红衣厉鬼攻击的是皇上?“开什么玩笑,我可是武安少将军府的夫人!”
“是您说笑了。夫君亡故,改嫁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再说,您手里的和离书不光皇上看到了,就连我们也见过了的。”
和离书?我竟无言反驳。
“可,还没有人问过我同不同意呢!”又是随便被人决定亲事。我真是受够了。
我用手使劲撑着身子,费了半天劲居然坐不起来。
胳膊一软,就在要摔回去的时候,后背忽然被一个坚实有力的臂膀扶住了。
我回头一看—
岳子离!
“我也不同意!”他沉声道。
宫女们被我屏退了。
屋里只剩我和岳子离。
许久不见,他似乎清瘦了许多。但面庞棱角越发分明,显得格外器宇轩昂。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想起我娘临终前说过的话—
见色起意不可取,终究会落得个被抛弃的下场。
真想不到我们母女俩的命运竟然如出一辙......
“娘子。”岳子离低下头,轻轻握住我的手,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我甩开他,表示十分震惊。
“娘子?岳子离,不是如你所愿,我们已经和离了吗?”
“不。和离书是之前签下的。自从我们......那晚之后,我便再没动过和离的念头。”他的手很凉,但非常宽大,再次温柔地将我的手纳入掌心。
“不和离?那鬼王肯当姨娘?”我有点糊涂了。
“鬼王?姨娘?”岳子离浓密乌黑的长睫毛抖了抖,笑了,“娘子是在说笑?鬼王可是位千岁老伯,如何与我做姨娘?”
我瞪大了眼睛。“我说笑?”
“哦,娘子莫要着急。即便鬼王是位妙龄少女,我也不会多看一眼。”
看吧,果然说不上几句就露出马脚。
鬼王还不就是位妙龄少女!
骗子!
我再次将手抽出,决定戳穿他的谎言。
“那你说,那晚我们......之后,你为什么不见了?去哪儿了?”
“我......”岳子离收起笑容,深邃的眸子略沉了沉,“回地府处理些事情。”
“什么事情?”我不依不饶。
他沉默了。
哈,果然心里有鬼。
“不就是跟漂亮的女鬼榻上缠绵吗?就这么难说出口!”我背过身去,丢出和离书。
“我都亲眼看见了,你签过字的和离书也拿回来了。所以,我们就此别过,日后也不必再见!”
“你当真去过地府?”岳子离捡起那张和离书,眉间写满了不可思议。
“怎么?”我高傲地扬起脸。
“是去寻我吗?”我见他眼中动容,紧接着似是泛起疼惜。
“不是!去地府处理些事情!”我嘴上不肯服软。
“娘子!”他忽然从身后环住我,爱怜地摩挲着我的手臂。
“虽不知你是何来历成了鬼差,但凡人擅入地府凶险,你定是吃足了苦头。快让为夫看看可伤了哪里?”
我奋力挣扎。“那也不及看到你榻上不堪的一幕来的扎心!”
“我没有!”他贴着我的脸,调子里尽是委屈巴巴。
装模作样!
我干脆动起手来。可没想到他功夫实在了得。处处让我,又处处不落下风。
“娘子竟如此好身手。”我居然从他脸上相继看到了欣慰、惊喜、和如获至宝的表情。
弄得我更生气了。
“你不知道的还多了!”我不想理他,直接丢出阴阳玉佩。
但他反应奇快,阴阳玉佩还没到眼前,他就已经消失了。
一转头又在我背后出现。
“娘子,我们之间定是有误会。你身子虚弱,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
“不要!”
我正要再次出手,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宫女慌慌张张的声音--
“不好了,皇上又发病了,浑身打冷颤,急宣姑娘去瞧!”
8
跟我猜的一样,皇上不是病了,只是鬼魂缠身。
作怪的是个十几岁的小太监,上月因碰翻食盒被皇上下令打死的。
一见我就吓得跑回地府去了。
小太监的鬼魂一走,皇上便不再打冷颤了。
“妾身见过皇上。”我按规矩请了个安。
“免礼。多谢贵妃再次出手相救!唉,贵妃有所不知啊......”
皇上拉起我,絮絮叨叨吐了一肚子苦水。
原来皇上自从三年前赐死皇后之后,便时常受到鬼魂惊扰。
经常睡着睡着觉就感觉到一阵阴风吹过,睁开眼就看到有死状恐怖的鬼站在床头。
将他吓得几乎精神崩溃。
但那都是夜里。
只有岳家殿前鸣冤那次,居然还在白天。
彻底把他吓傻了,大病了一场。
“日后有贵妃在朕的身边驱鬼就好了。”皇上不过二十多岁,面色晦暗得却像五十。
我略一思忖,决定有话直说。
“皇上日后若能少生杀心,便不会再受鬼魂侵扰了。”
“嗯?贵妃此言何意?”皇上望向我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妾身意思是,我不会驱鬼,也不会做皇上的贵妃。”
皇上眨了眨眼,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
总之他仿佛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既没有放弃立我为贵妃,也没有相信我不会驱鬼。
不过他从此改了口,只说我美得摄人心魄,他爱我如珠如宝。绝口不提一个鬼字。
鬼才相信!
只是这阵子耗损过度,身体实在虚弱,一时也挪动不了,我决定姑且在皇宫休养。
幸好皇上同意封贵妃的事情暂缓。
我有空便在皇宫里驱驱鬼,和—
岳子离。
岳子离怕不是属年糕的。
我从不知道堂堂大将军竟然这样粘人。
白天与我陪吃陪喝逛园子也就罢了,晚上还非要跟我挤在一张床上。
我问他怎么好意思。
他说夜里蚊子多,他要保护我。
明明都快过年了,有个鬼的蚊子。
每次入睡之前我都把他推下床,结果一觉醒来发现他就躺在我枕边,胳膊还搂着我。
莫名让我想起鬼王躺在他怀里时的妖娆模样。
气得我几次想用阴阳玉佩砸飞他。
可看到他对我毫无防备安然睡着的样子,我又良心发现下不去手。
最后只好起床出去揍鬼解气。
说来也怪,皇宫里不知哪来的那么多冤魂,宫女太监妃子侍卫太医几只手都数不过来。
送走了一波又来一波。
不过......岳子离似乎跟这些游魂很不一样。
特别是这次重逢。
不同于虚飘飘的游魂,他是可以有实体的。
似乎还会些法术,而且不需要长期被拘禁在地府,白天也不怕阳光。
然而,一瞬间我又想通了—
呵。鬼王的男人!
想到这个我就更气,揍起游魂来毫不手软。
在我兢兢业业的劳作下,皇宫里的游魂大规模减少。
皇上精神渐好,一高兴,说过了正月十五就要正式册封我为贵妃。
“娘子放心,有为夫在,你定当不成贵妃。”岳子离剥了一颗虾放进我的碟子里。
我盯着那颗虾。
手艺这么好,许是在地府时常剥给鬼王吃!
“岳子离,我不吃虾。”
“那,吃这个。”他又夹了一块鱼,剔好刺放进我的碗里。
我瞪着那条鱼。
弯弯曲曲跟鬼王凹的造型似的!
“鱼也不吃!”
“娘子不喜欢海鲜?那喝桃花羹吧。”他拿勺子舀了一匙,吹凉了送到我嘴边。
倒是像极了他彼时喂我喝药的模样。
我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掉进碗里。
“娘子。”他忙把勺子放下,过来哄我,“怎么了?谁敢欺负将军夫人,为夫定不饶他。”
我推开他帮我拭泪的手,吸吸鼻子。
“岳子离,你我已无瓜葛,何必留在人间消耗鬼魂元神?趁早回地府去吧。”
“娘子莫要赶我走。”他伸手把我揽在怀里,“为夫知错,不该动什么和离的念头。只要娘子高兴,为夫认打认罚。”
这......是重点吗?
他跟鬼王的风流韵事就从来没说清楚过。
可他又对消失的那半个多月里发生的事情三缄其口。
几次沟通都是这样。
既如此,我便该断了对他的念头。
一气之下,我干脆答应了皇上封妃。
9
“穆挽裳!我不许你嫁给皇上!”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岳子离直呼我的全名,也是第一次听到他对我说重话。
看着他又怒又飒的样子,我心里悸动,又彷如刀绞,心神肺腑乱得就快拧成麻绳。
可是......原则问题不能妥协!
“岳子离!要么你亲口告诉我那半个月去哪了做了什么,要么你就回地府去。”
我挺直腰背,把手心掐得生疼。
“这些跟你封妃有什么关系?”他分明是动了气,忽又挑眉,“莫非,你喜欢皇上?”
恶人先告状?我气不打一处来。
“对!我就是喜欢皇上!他说他爱我如痴如醉!既然你都能跟鬼王不清不楚,我为什么不能喜欢皇上!”
岳子离脸色越发难看,冷冷地盯着我,过了许久,一句话也没说,转了个身,竟直接消失了。
我跌在榻上,看到掌中生生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一道血印。
终于可以一个人独占一整张床了。
虽然......有些不习惯。
伸手摸了摸他平日里躺的那半边,冰冷一片。
我飞快地眨了眨眼,把被子蒙在头上,勉强睡了。
第二天一早,宫女进来通报。
“姑娘的父亲已经被皇上接回京城,准备出席贵妃册封典礼。今日午后会进宫与姑娘一见。”
父亲?
那个毁了我娘一生,又几次不顾嫡女性命的男人?
毕竟是封贵妃。不管我想不想,都得照规矩在宫里接见。
几个月不见,他老了许多。
一见面就又哭又跪,与从小到大对我非打即骂的做派大相径庭。
他诉了不少苦,说被流放的日子不是人过的。
我只静静听着。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他终于切入正题了。
“你秋姨娘身体不好,受不了北方严寒的苦,女儿啊,你去求求皇上,让他赦我们回京吧。”
原来如此。
就在刚才,我顾念我娘狠狠爱了这个男人一生,不忍他受苦,原打算是要求情的。
可偏偏他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提什么秋姨娘。
我要真许他们回京享福,如何对得起我娘这一辈子遭过的罪和辱。
“求情赦罪可以。回京?想都别想!”
我挥挥手,直接让宫女送客。
“畜生啊,你小时候秋姨娘还抱过你呐,你忍心看着她被活活冻死吗......”
他不说我还忘了,秋姨娘是抱过我,转手就丢进了炭火盆里。
逼得我娘用了法术才把我一条小命救回来。
也因此才被我爹发现我娘异于常人,对她更加厌弃。
想起当年他们对我娘的虐待就生气,我抓起桌上一个茶杯往地上狠狠砸去。
“当啷”一声脆响,我的理智回来了大半。
眼看着好好的翡翠茶杯就这样碎了,心里一下生出愧疚。
忙蹲下身去收拾碎片。
谁知手指还没挨到,一阵阴风吹过,碎片已经被抢先一步挪走了。
我抬起头,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鬼。
只有一道熟悉的凉意,稀里哗啦地把碎片挪到了院子里。
岳子离......他竟然没回地府。
眼睛一酸,我吸了一口气。
赶紧抬手关上了房门。
没几天就过了年。宫里过年没什么意思,除了宫宴就是宫宴。
正月初八那天,下了好大的雪。
宫女进来禀报。
说我爹又来了。已经按我的吩咐找了个借口推说不见。
我爹便让宫女转告我,说秋姨娘初五夜里被冻死了。
“知道了。”
我盯着白茫茫的大地叹了口气。
死了好。
死了就不用跟岳子离阴阳两隔了。
今日身子乏,我早早睡下。结果刚到子时就被喊去瞧皇上。
我赶紧过去,发现皇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正被四只红衣厉鬼围攻。
其中三只就是之前树林里攻击过他的。言谈间听出,竟是冤死的皇后和妃子。
一阵缠斗,我制住了它们。
眼看那三只不情不愿地走了,第四只却猛一个转身,朝我恶狠狠扑来。
我略一抬手,精准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掀开长长的头发一看—
秋姨娘!
10
“靠男人上位的小娼妇,跟你那个不要脸的娘一样!我呸!”
她朝我狠狠啐了一口。
我刚要出手教训,谁知她又转过脸去骂岳子离。
我这才意识到,刚才捉鬼时,岳子离一直在暗中保护我。
“你也是!堂堂少将军英魂,为她这个下贱的人间女子差点魂飞魄散!不知道自己已经沦为整个地府的笑柄了吗?”
嗯?
“闭嘴!”岳子离扭押着她,转身要往地府送。
“等会。什么魂飞魄散?今天不说清楚谁也别想走!”我一把将人拉了回来。
“哈哈哈。”秋姨娘皮笑肉不笑道:“老娘今天心情好,给你讲讲也无妨。”
安顿好皇上,我将秋姨娘带回自己寝宫。岳子离中途拦了几次,但都没有成功。
真没想到秋姨娘这个是非精,到地府做鬼才没几天就打听到了不少小道消息。
“你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吗?”
“不是被你毒打之后,伤口溃烂病死的吗?”
“之前我也以为是被我打死的,可后来做了鬼才知道,鬼差哪那么容易死。只要随便找个男鬼采阳补阴就能活了。就像你一样。”
我猛地想起之前吐血吐到要死。
跟岳子离一夜缠绵之后,又奇迹般地好了。
鬼差重伤后自救的方法--春宫图最后一页被岳子离烧掉的部分......
原来岳子离,他一早就知道这样能救我!
“你娘是个白莲花。不肯跟除了你爹之外的男人相好,哪怕是个鬼也不肯。说一来不齿一女侍二夫,二来怕害的男鬼魂飞魄散。”
“别说了!”岳子离再度开口呵止。
“哈。”秋姨娘斜楞着眼睛看他,皮笑肉不笑地挖苦道:
“只不知你接受了鬼王的什么条件,竟肯亲自为你修复。不然你早就灰飞烟灭了。不过你倒的确不一般,短短半个月就能动了,而且鬼王还特准你在人间陪这个小娼妇!”
我仿佛明白了什么。
颤抖着嘴唇问她:“鬼王......长得好看吗?”
秋姨娘一愣,随即撇撇嘴,啐了一口。
“好看个屁!一千多岁的糟老头,满脸褶子,还不如你爹呢!”
将秋姨娘送回地府。
我抱着岳子离大哭了一场。
他手忙脚乱地哄我。
“救我的法子竟如此危险,为什么不说!”我用小拳拳锤他胸口。
“我怕你自责,又怕你担心,日后与我相处时会有顾虑。”他低头捉住我的手。
“说得也是。”我赶紧把手从他手里拿开。“刚刚那样碰到你,你会不会受伤?”
“不会。”他笑着重新握起我的手。
“那......这样呢?”我踮起脚,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
他顿了顿,轻声道:“也不会。”
“那这样呢?”我吻住他的唇。
他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与我的亲吻逐渐痴缠,抱着我放在床上。
“娘子,你放心,现下不论你我如何接触,都不会伤我分毫了。”
他抬起手,两份和离书腾空而起,眨眼间碎了一地。
手臂放下时,他宽大的手掌压住我的腰身,衣衫慢慢被他解开......
11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我缓缓睁开眼。
身边岳子离搂着我睡得正香。他果然好好的,也并非是弃我而去的渣男。
我放下心来。
轻轻吻了吻他,放慢动作起了床。
是时候跟皇上说清楚了,我不会做他的贵妃。
听到我的来意之后,皇上先是一愣,紧接着,竟痛快地点头同意了。
还准我回将军府继续做少将军夫人。
只是要我在宫中多住几日,十五那天才可以离开。
想想也可以理解,过了十五便算是过了年,多数游魂不会再随便出来作怪了。
从第二天开始,宫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道士。
封了不少驱鬼用的符纸。
许是皇上怕我走了宫里还会闹鬼,提前做些准备吧。
我问岳子离那些符纸会对他不利吗?他笑说对他没用。
果然他与一般游魂不同。
我忽然想起秋姨娘的话。
“她说鬼王肯为你修复是有条件的,什么条件?”
岳子离一边剥虾一边轻描淡写道:“不过是跟岳家差不多,操练操练阴兵之类的杂事。”
“是吗?”我有些疑惑,“那你日夜陪我,如何得空去地府操练?”
他眸色一深,转头看我,“娘子这是又要赶我走?”
“怎么会?”我搂他的胳膊,“一个时辰见不到夫君都会思念,怎么会舍得赶你?”
“这还差不多。张嘴。”
我乖乖张嘴,被投喂了一颗大虾。
十五那日,我照规矩去向皇上辞行。
一进御书房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皇上坐在龙椅上,满脸堆笑地招呼我过去。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向前走了一步。
突然,地面猛地向下凹陷,我本能地跳跃飞起,却不想被屋顶罩下一张大网,将我向地面狠狠扣去。
眨眼间,我被困在一个巨大的金属容器中,四面八方贴着几百张道家符纸。
竟什么法术都施展不出来了。
耳边听到一个熟悉又谄媚的声音:
“皇上,您看我的法子没错吧?这可是我那薄命的姨娘,冒死托梦来告诉我的。”
是我爹......
“当真有用?”皇上急问。
“那是必然。只要用这口贴满符纸的锅,将她与那块道家宝玉一同烹煮,您吃肉喝汤以后,便再也不惧鬼魅了。”
“好!只要此法有用,我定给你加官进爵!”
“谢主隆恩。”我爹精神抖擞,吩咐宫人,“加水!点火!”
“谁敢!”伴随着一声气势十足的怒吼,岳子离乍然现身在御书房。
三拳两脚便放倒了一屋子道士和侍卫。
我爹和皇上吓得钻到桌子底下。
岳子离没理他们,只拔出侍卫的长刀,来砍罩我的网绳。
就在这时,我看到锅上的符纸猛地一亮,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厉声大喊:
“夫君!别过来!”
已经晚了,岳子离突然被符纸吸住,瞬间仿佛被万箭穿心,浑身上下发出一道道离散的白光。
他痛苦极了,鬼魂元神正在肉眼可见地减弱。
“不要!放了他!”我无助地大声哭喊:
“爹......放了他!我愿意替他死。求求你,放了他!爹爹......”
“呵呵。”我爹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抖抖肩膀挺直腰杆,脸上现出得意洋洋的笑:
“小畜生!敢跟老子作对!今天老子就要亲手给你秋姨娘报仇!”
我欲哭无泪,拼尽全力从网绳里伸出手,想要拉住岳子离。
却看到他的身影越来越虚。
“娘子。别费力气了。我怕是不能陪你了。”
“不,别胡说......”
“娘子,那日吵架,你说皇上说爱你。可知成婚那天,我便对你一见钟情,否则也不会拜了天地与父母之后,才醒悟过来不该耽误你。”
“夫君......”我又何尝不是对他一见钟情。
“娘子,我不是真的想与你和离。还望日后你不要恨我......”
伴随着他的声音渐渐微弱,就连虚影也几乎消散殆尽了。
魂飞魄散?!
我孤立无助,哭到声嘶力竭。“救命啊......娘......谁来救救他啊......”
突然,一团黑雾猛地从锅底窜起,冲破了网绳,源源不断地注入进岳子离的鬼魂元神里。
男人的轮廓终于重新清晰起来。
黑雾中,一个苍老的身影缓缓浮现在御书房门口。
沙哑的声音冲着我爹和皇上笑道:“随我走吧。”
“你是何人?凭什么要跟你走!”我爹梗着脖子问。
“哈哈哈。”那老人放声大笑。“难道你没听过那句话吗?”
他压低了声音,语调格外铿锵--“阎王叫你三更死,不可留人到五更。”
“你......你是阎王......”皇上吓得嗓子都岔劈了。
“哈哈哈......”
笑着笑着,那老人忽然变成了那日地府里身段妖娆的女子,转头冲我单眼一眨。
伸手将岳子离从空中接下。
“哼。敢动我鬼王接班人。你们这帮孙子怕不是活腻了!”
12
原来鬼王愿意修复岳子离,并且许他各种特权的原因,竟然是—
岳子离答应做下一任鬼王!
我一脸懵地跟着鬼王去了一趟地府。
这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鬼王下的一盘大棋。
话说历任鬼王的任期都是一千年。
但千年寂寞,无事又不能离开地府去人间走动,没有谁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就说眼前的这位,因为没有继承人,已经干了一千二百年了。
最后这两百年,一直处于消极怠工的状态。
特别最近这几十年,他基本算是躺平了,懒得好好约束鬼魂,一心等着上级将他罢免。
然而等来等去,既没等来罢免令,他看中的人选也不肯继任做鬼王。
比如岳子离,一开始也是不肯的。
鬼王怠工,造成地府对鬼缺乏管束,许多游魂便跑去人间作乱。
这时就需要鬼差在人间行走,将游魂赶回地府。
这些年能算得上出色的鬼差,我娘是一个,再就是我。
可惜我娘为情所困,早早魂归地府了。
鬼王看中我是个好苗子,未免我重蹈我娘的覆辙,便想让我断情绝爱,此后好一心只为地府办差。
所以才有变成妖娆美女,挑拨我与岳子离的感情一幕。
但他那时并不知道,岳子离早已对我情根深种。
岳子离之前从春宫图最后一页上得知,鬼魂与鬼差亲密接触可以为我治伤,便主动救我。
哪怕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
果然,我好了,他却命悬一线。
所幸鬼王惜才,还是出手相救,却也趁机威逼利诱了岳子离--
说只有岳子离答应做下一任鬼王,才帮他修复。
岳子离当时不舍得魂飞魄散离我而去,只好答应了鬼王的条件。
但鬼王要求保密,这便是岳子离一直不肯与我明说的原因。
“连我都不告诉!”我不依不饶。
“一来与鬼王有约。二来我们成婚时日尚短,感情还未牢固。我怕千年时光太过漫长,你不愿陪我。”岳子离抱着我,委屈得不行。
“怎么会。”我看着他那张英武俊逸的脸,“别说一千年,三千年都愿意。”
“哈哈哈。你们小两口,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恩爱。”鬼王大笔一挥,办好了离任手续。
“离任后,您去哪里呢?”我有些好奇。
“说不准。做个神仙肯定是没问题,不过我更喜欢当人。最好是像你一样,也当个美女。”
他笑着冲我眨眨眼,一道白光之后,往天上飞去了。
我虽然是鬼差,但毕竟是活人,所以不能长时间呆在地府。
为了不引起注意,岳子离将我送回了皇宫。
不成想短短几日,宫中早已风云突变。
皇上因病驾崩,新皇登基,只有八岁。
由于原皇上死前封我为贵妃的旨意并没有取消,我直接晋升为了宫里地位最高的女人--太贵妃。
要承担垂帘听政的职责。
好在我的招魂术十分管用,遇到难题便请出太祖皇帝的鬼魂请教。
勉强护住了一方百姓,实现了国泰民安。
岳子离成了一位很受爱戴的鬼王,以军法管理,有效地制约住了地府鬼魂。
鬼王有力,我这个鬼差的担子轻了不少,多数时间都在人间吃喝玩乐。
他只要有空就会过来陪我。
“岳母早年不肯投胎,接手了孟婆一职,托我向你问好。原皇上、岳父和秋姨娘都去了十六层地狱......”
“地府的事情我才不管。你且站好,我给你量量做件新衣。”我手里捏着尺,打开他的双臂。
“娘子既然如此清闲,不如做些正事。”他胳膊一收,将我搂进怀里。
“什么正事?”我挣扎着推他。
他纹丝不动,将我搂得更紧,“你一直说小皇上可爱,不如也给为夫生个孩子。”
“这怎么可以?你我人鬼殊途......”我手脚并用奋力挣扎。
“嘘,娘子莫要乱摸......为夫说可以......便可以!”
来源:江七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