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六十五岁大寿,包了酒店最好的厅。满堂红光,亲戚们的奉承话像不要钱的蜜,把我这个退休多年的小学教师捧得高高在上。
就因为月子餐不合口,我扇了儿媳一巴掌。
她一言不发,第二天就带着我孙子回了娘家。
五年间,儿子求我道歉,我死活不肯。
我过寿那天,儿子终于把他们接了回来。
儿媳客客气气,孙子却躲着我……
-------
我六十五岁大寿,包了酒店最好的厅。满堂红光,亲戚们的奉承话像不要钱的蜜,把我这个退休多年的小学教师捧得高高在上。
我穿着儿子陈阳特意买的暗红色唐装,坐在主位上,享受着这种众星捧月的体面。
我这辈子,最好面子。
可我心里清楚,这场寿宴,缺了最重要的一角。
五年了,自从我那儿媳林晚带着我唯一的孙子消失后,我们家的全家福就再也没凑齐过。
陈阳为了这事,没少跟我磨。从一开始的争吵,到后来的恳求,再到最后的沉默。我知道,他心里有怨。
可我拉不下这个脸。
我是婆婆,是长辈,我吃的盐比她走的路都多。我不过是纠正她月子里的坏习惯,她就敢给我甩脸子,还玩离家出走这一套,简直反了天了。
凭什么要我道歉?
“妈,小晚和念念马上就到了。”陈阳走到我身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祈求。
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没抬一下。“嗯,来了就好。”
我心里冷哼,五年了,翅膀硬了,终于知道飞回来了?肯定是陈阳许了她什么好处。
大门被推开,一阵微风吹了进来。
陈阳快步迎上去,我抬起眼,目光越过他,落在了门口那两个人身上。
林晚瘦了,也变了。
五年前那个眉眼温顺,说话细声细气的设计师,如今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米色风衣,头发剪短了,露出清爽的脖颈。脸上化着淡妆,看不出情绪,对我礼貌地点了点头,那笑容客气得像是在对待一个不太熟的房东。
她身边的孩子,就是我的孙子念念吧。
他都长这么高了。穿着小小的牛仔背带裤,紧紧牵着林晚的手,另一只手里攥着一个红蓝相间的奥特曼。他躲在林晚身后,只露出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满屋子的陌生人,最后,目光定在了我身上。
那眼神,不像看奶奶,像看什么会吃人的怪物。
我心头一刺,准备好的慈祥笑容僵在脸上。
“念念,快叫奶奶。”陈阳蹲下身,试图把孩子拉出来。
念念却把林晚的腿抱得更紧,把头埋了进去,一声不吭。
我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旁边我那“好姐妹”王姨立刻凑过来,压低声音:“秀兰,你看这孩子,一点规矩都不懂。这妈是怎么教的?”
我没做声,心里那股无名火却被她这点燃了。
我站起身,从手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包,又指了指旁边座位上那辆半人高的遥控玩具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蔼可亲:“念念,是吧?来,到奶奶这儿来。你看,奶奶给你准备了礼物。”
那红包厚得能当砖头,那玩具车是最新款,我托人排队才买到的。
没有孩子能拒绝。
可念念只是从林晚身后探出头,看了看红包,又看了看车,然后又迅速缩了回去,小手把那个旧兮兮的奥特曼攥得更紧了。
我的手就那么尴尬地举在半空中。
陈阳赶紧打圆场:“妈,孩子怕生,一会儿就好了。”
林晚也只是淡淡地说:“念念,跟妈妈去坐好。”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牵着孩子,在离我最远的那个位置坐下。
一顿饭,吃得如同嚼蜡。
亲戚们努力找着话题,气氛却始终热不起来。林晚只安静地给念念夹菜,偶尔低声说两句。她不说话,陈阳也像锯了嘴的葫芦。
我维持了一辈子的体面,在今天,被我这个儿媳,撕开了一道难堪的口子。
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被她拿捏住。
我端着笑,站起身,亲自给念念盛了一碗汤,走到他身边:“念念,喝点汤,长高高。”
我把碗放下,想顺势摸摸他的头。这是长辈对晚辈最亲昵的动作,她林晚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给我难堪吧?
我的手刚要碰到他的头发。
“啊——!”
一声尖叫划破了整个宴会厅。
念念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弹开,他眼里全是恐惧,手一扬,那个被他当成宝贝的奥特曼,直直地朝我的脸砸了过来。
塑料的棱角砸在我额头上,生疼。
“你这个坏人!不准你碰我妈妈!”
孩子尖利的声音,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
“爸爸说就是你打妈妈,才害得弟弟飞走了!”
全场死寂。
时间好像停住了。我能听见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嗡嗡作响。
我看着念念那张因愤怒和恐惧而涨红的小脸,看着陈阳瞬间煞白的脸色,看着林晚那双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睛里,迅速涌上的红色。
弟弟?
什么弟弟?
我那一巴掌,明明打的是她……
我的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声音。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每一次收缩都带着撕裂的痛。
“弟弟?”我终于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
林晚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好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站起来,把受到惊吓开始发抖的念念紧紧搂在怀里。
她终于正眼看我了。
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死寂的荒漠。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对我说:“妈,我们先回去了。”
“念念他,只是说了实话。”
她说完,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陈阳僵在原地,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满屋子的亲戚,窃窃私语声像潮水一样涌向我,每一句都像在审判。
“双胞胎?秀兰打掉了自己一个孙子?”
“我的天,造孽啊!”
“怪不得五年不回来,这事儿谁能忍?”
我额头被砸中的地方开始发烫,可我的身体,却从里到外,一片冰冷。
我僵硬地站在那里,世界天旋地转。
双胞胎?
我那一巴掌,打掉的……是一个孙子?
寿宴不欢而散。
亲戚们看我的眼神,从羡慕变成了怜悯,又从怜悯变成了鄙夷。王姨想上来扶我,被我一把推开。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满脑子都是那句“弟弟飞走了”。
像一句魔咒,在我脑子里盘旋,撞击着我的头骨,让我痛不欲生。
陈阳没有跟林晚走,他留下了。
他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客厅里只剩下我们母子两人,静得可怕。
他走到我面前,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像一片燃烧过后的灰烬。
积压了五年的痛苦、煎熬、怨恨,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
“妈。”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您现在,满意了?”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双胞胎……”我喃喃自语,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陈阳,你告诉妈,那孩子胡说的,是不是?”
陈阳笑了,那笑比哭还难看。
“胡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手抖得厉害,点了好几次才点着。他猛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那么陌生。
“妈,小晚当年怀的,就是双胞胎。”
我的心,沉了下去,一直沉到无底的深渊。
“B超很早就查出来了。医生说,是异卵双胞胎,两个宝宝,一个强壮一点,一个弱一点,胎位也不是特别好,嘱咐她一定要注意休息,保持情绪稳定。”
他的声音很平,像在叙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
“您来照顾月子,小晚其实很高兴。她总跟我说,妈是老师,懂道理,肯定能把她照顾好,以后也能帮我们带孩子。”
“可您呢?”陈阳的声音开始颤抖,“您嫌她请的月嫂贵,把人辞了。您说月子餐不能放盐,她吃的每顿饭都淡得像水。您说尿不湿不透气,非要用尿布,大半夜让刚生产完的她起来洗。您说她喂奶吵到了您休息……”
他说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句句在理。我是过来人,我懂什么才是对她好。
“那一天,就因为月子餐里有一点点麻油,您说她不听话,不懂事,以后教不好孩子。”
陈阳的眼睛红得吓人,他死死地盯着我。
“您就动手了。”
“那一巴掌下去,小晚没哭,也没闹。她就那么看着您,看了很久。当晚,她就见了红。”
我浑身一震。
“她没告诉我们,她怕。怕您又说她娇气,说她拿孩子要挟您。她就那么强撑着,想着回娘家好好养养,说不定能养回来。”
“她第二天一早就走了。结果当天晚上,就在娘家大出血,被紧急送去了医院。”
陈ar.阳把烟头狠狠摁在烟灰缸里,像是要摁碎什么东西。
“急性应激反应引发的强烈宫缩。医生说,那个弱一点的胎儿,本来胎盘就不太稳,没保住。”
“是个男孩,六个多月,已经成型了。”
“小晚在医院躺了半个月,不仅是失去了孩子,大出血让她身子彻底垮了,落了一身的毛病。医生说,她以后,很难再怀孕了。”
“还有,”陈阳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尽的痛楚,“她得了很严重的产后抑郁。有一次,我半夜醒来,看见她抱着念念,坐在窗台上,就那么看着楼下。她说,她想带着念念,去找那个孩子。”
我捂住胸口,那里疼得让我无法呼吸。
我做了什么?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妈。”陈阳抬起头,泪水终于从他通红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我求了您五年。”
“我跟您说小晚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好,让您打个电话,服个软。您说,是她自己作,不识好歹。”
“我跪下求您,求您跟我去她娘家看她一眼,道个歉。您说,您没做错,是她不孝,要道歉也是她来跟您道歉。”
“只要您一句话,一句‘对不起’,或许小晚心里能好受一点,或许她不会恨我们到这个地步。”
“可你呢?”
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张被摩挲得起了毛边的纸,递到我面前。
那是一张B超单。
黑白的影像上,清晰地标着两个小小的孕囊。
像两颗小小的豆子,安静地躺在那里。
我看着那张照片,仿佛能看到两个小生命在对我无声地哭泣。
一个,叫念念。
另一个呢?他叫什么?他长什么样?他是不是,也曾期待地,等着我这个奶奶?
“噗——”
我再也撑不住,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栽倒在沙发上。
我不是蛮横无理的婆婆。
我是一个,亲手杀死了自己孙子的,刽子手。
那一夜,我没合眼。
天花板上的吊灯,在我眼里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冷漠的眼睛,审视着我满身的罪孽。
镜子里,我一夜白头。那不是夸张,是真的,鬓角的头发像被霜打过,一片灰白。
我六十五年建立起来的骄傲、体面、道理,在一夜之间,全部崩塌,碎成了齑粉。
第二天一早,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穿好衣服,对坐在沙发上同样一夜未眠的陈阳说:“带我,去见林晚。”
陈阳看了我很久,眼神复杂,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这是我第一次,踏进林晚和念念的住处。
一个温馨明亮的两居室,在城西一个很安静的小区。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跳跃。墙上挂满了林晚的画,色彩明丽,还有一些是念念的涂鸦,稚嫩却充满了生命力。
这个家里,有花,有草,有书,有画。
唯独,没有一张我的照片,没有任何与我有关的痕迹。
我像一个闯入者,浑身不自在。
林晚正在客厅的地毯上陪念念画画,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看到我,她表情很平静,没有任何意外。
她对念念柔声说:“念念,你先进房间玩一会儿,妈妈和……奶奶说几句话。”
她顿了一下,才说出“奶奶”那两个字。
念念很听话,看了我一眼,抱着他的画板,乖乖回了房间。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我看着林晚那张平静的脸,所有的语言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深吸一口气,双腿一软。
“扑通”一声,我跪下了。
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她面前冰凉的地板上。
陈阳惊呼一声想来扶我,被我挥手打开。
“小晚……”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妈错了……妈不是人……妈对不起你,对不起那个没出世的孩子……”
我语无伦次,泣不成声。我这辈子没这么丢脸过,也没这么痛苦过。
我磕着头,一下,一下,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妈是个老混蛋,是个老糊涂……你打我吧,你骂我吧……求求你,小晚……”
我以为我的下跪,我的眼泪,我这把老骨头的尊严,至少能换来她一丝动容。
可林晚没有。
她没有扶我,也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在看一出与她无关的闹剧。
等我哭得快要断气,她才弯下腰,从茶几上倒了一杯水,递到我面前。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一潭深秋的湖水。
“妈,起来吧。地上凉。”
我以为,这是台阶,是她心软了。
我颤抖着抬起头,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她把水杯塞进我手里,然后直起身,慢慢地说:“道歉,我收到了。”
我心里一喜。
她接着说:“但是,原谅是另一回事。”
我的心,瞬间又坠回了冰窖。
“我失去的,”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如刀,“是一条命。是我怀胎七月,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在我肚子里踢我,和我互动的孩子。是我给他取好了名字,买好了小衣服,准备好了小床的孩子。”
“您一句对不起,换不回他。”
“您一个下跪,也换不回他。”
她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情绪,那是深刻的,无法愈合的伤痛。
“您知道吗?在他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只要闭上眼,就能感觉到那种空。一半是满的,是念念。另一半,是空的。那种空,像个黑洞,每天都在吞噬我。”
“我能活下来,能把念念好好养大,已经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所以,对不起,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原谅您了。”
她说完,顿了顿,最后看着我说:“这五年,我和念念过得很好,很平静。我希望您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了。”
她的平静,比歇斯底里的控诉更让我心寒。
她的拒绝,条理清晰,坚定而有理,让我意识到,我这迟来的,卑微的道歉,是多么的廉价和毫无价值。
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不是婆媳矛盾,不是意气之争。
是血泪凝成的万丈深渊。
而我的赎罪之路,才刚刚开始,就看到了绝望的尽头。
我被陈阳搀扶着,行尸走肉般地回了家。
那个我住了大半辈子,曾经引以为傲的家,此刻看起来那么空旷,那么冰冷。
我一头栽倒在沙发上,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
“叮咚——”
门铃响了。
陈阳去开门,是王姨。她拎着一袋水果,脸上挂着关切的表情,一进门就咋咋呼呼。
“秀兰啊,你可算回来了!我听说你去道歉了?怎么样啊?我说,你就是心太软,那种儿媳,你跟她低什么头?”
王姨是我多年的邻居兼牌友,以前,我觉得她说话直爽,是真心为我好。
可现在,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溃烂的心上。
她把水果放在茶几上,一屁股坐到我身边,拍着我的手,开始她那套陈词滥调。
“秀兰啊,你也别太自责了。不就是个没成型的胎儿嘛,说不定是她自己身体底子就不好,本来就保不住,正好赖你头上呢!”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娇气,哪像我们那会儿,生完孩子第三天就下地干活了。”
“你听我的,她就是拿孩子当把柄,想拿捏你和陈阳呢!你看她现在,自己带着孩子,住着新房子,过得多滋润。我看啊,她就是故意的,想让你一辈子愧疚,好从陈阳那儿多捞点好处!”
过去,这些话,我会觉得句句在理。
我会觉得,是啊,我没错,是她太矫情,是她心机深。
可现在,这些话听在我耳朵里,字字诛心。
我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
我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死死地盯着她那张还在喋喋不休的嘴。
“你闭嘴!”
我用尽全身力气吼出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王姨被我吓了一跳,愣住了。“秀兰,你……你冲我发什么火啊?我这不是为你……”
“为我好?”我冷笑起来,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为我好就是教唆我去磋磨我的儿媳?为我好就是在我犯下大错之后,还告诉我那不是错?”
“王桂芬!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不是一个没成型的胎儿!那是一条人命!是我亲孙子的命!是我亲手打掉的!”
我指着门口,浑身发抖:“你给我出去!马上!给我滚出去!”
王姨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站起来,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赵秀兰你疯了!不识好人心!我懒得管你这摊子破事!”
我抓起茶几上她带来的那袋水果,狠狠地砸向门口:“滚!带着你的东西一起滚!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
水果摔了一地,狼藉不堪。
王姨被我这副疯魔的样子吓到了,连滚带爬地跑了。
陈阳走过来,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
我靠在门板上,身体顺着门板滑落,瘫坐在地上。
我为我过去听信这些谗言,为我把这些愚蠢、恶毒的论调奉为圭臬,而感到无尽的羞耻和恶心。
是我的固执和强势害了他们。
也是我身边这些所谓的“朋友”,这些我赖以生存的,腐朽的圈子,给我那愚蠢的固执,浇上了油,添上了火。
我必须要和过去那个自以为是、蛮横无理的赵秀兰,做个彻底的了断。
来源:Ace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