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屋子很小,收拾得却很干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廉价的艾草香和淡淡的药味。
手机屏幕上,“110”三个数字幽幽地亮着,像三个噬人的黑洞。
苏瑾的拇指悬在拨号键上,却抖得不成样子,怎么也按不下去。
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的碎发,带来一阵冰凉的痒意。
可她一动也不敢动。
屋子很小,收拾得却很干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廉价的艾草香和淡淡的药味。
隔着一道布帘的里屋,传来那个男人哼着老调子的声音,不成曲,不成调,却透着一种岁月静好的满足。
他正在给那个叫清露的女孩洗脸,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绝世珍宝。
就是这个被街坊邻里称为“活菩萨”的男人,让苏瑾此刻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冻住了。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着桌上那本翻开的旧相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小苏啊,水烧开了,阿姨给你泡了茶,你等会儿啊!”
男人温和的声音从布帘后传来,带着热情的笑意。
苏瑾浑身一激灵,再也顾不上犹豫,狠狠地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拨号键!
这一切,都要从三天前,她接到那个新闻线索时说起。
01
安和市的夏天,像个巨大的蒸笼。
电视台专题部的新人苏瑾,顶着毒辣的日头,拐进了落雁街。
这里是安和市的另一张脸,与不远处高楼林立的CBD相比,时光在这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斑驳的墙壁,盘根错节的电线,以及在树荫下摇着蒲扇下棋的老人,构成了一幅陈旧但充满烟火气的画卷。
苏瑾是来采访一个新闻线索的。
线索是市民热线转过来的,说落雁街有个叫潘望年的拾荒大爷,十七年前收养了一个被遗弃的脑瘫女婴,含辛茹苦,将其抚养至今,事迹感人至深。
在这个“流量为王”,人人追逐热点新闻的时代,这种带着泥土气息的温情故事,早已不是媒体的宠儿。
主任把这个任务派给苏瑾,多少也带着点“让新人去跑跑腿”的意思。
苏瑾心里其实也有些不情不愿,但职业素养让她还是认真地做了准备。
她没有直接去潘望年的家,而是在街口的一家小卖部停了下来。
“阿姨,跟您打听个人。”苏瑾买了一瓶冰水,笑着问正在摇扇子的老板娘,“您认识潘望年大爷吗?”

“老潘?”老板娘一听这个名字,立刻来了精神,蒲扇也不摇了。
“你找他有事啊?我们这儿谁不认识他啊!”
“哦?他很有名吗?”
“有名!怎么没名!”老板娘嗓门大了起来,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我们这条街的‘活菩萨’,说的就是他!”
她拉过一个小马扎,示意苏瑾坐下,打开了话匣子。
“你是不知道啊,老潘那个人,真是好得没话说。年轻时候好像读过点书,后来不知道为啥,就一个人过,靠收破烂过日子。”
“十几年前,哦,不止,得有十七年了,一个下雪的冬天,在咱们街后面的那个破庙门口,捡回来一个女娃。”
“那娃可怜哦,生下来就有毛病,脑瘫,不会说不会动,就眼睛能转。亲生父母心也够狠的,就这么给扔了。”
“是老潘把她抱了回来,取名叫清露。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不容易哦!”
“为了给清露治病,他白天黑夜地出去捡破烂,有点钱就往医院送。我们这些街坊邻居看着都心疼,有时候给他送点吃的穿的,他还要不了,总说自己过得去。”
“也有人劝他,说你一个大男人,带这么个孩子,以后怎么娶媳妇?干脆送福利院去算了。你猜老潘怎么说?”
老板娘故意卖了个关子。
“他说,‘这孩子跟我有缘,我捡了她,就得对她负责一辈子’。”
苏瑾静静地听着,心里那点不情不愿,不知不觉间,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取代了。
她能想象,一个男人,靠着捡废品,将一个脑瘫女孩抚养十七年,这背后需要付出多大的牺牲和毅力。
“那女孩现在怎么样了?”
“就那样呗,快二十岁的大姑娘了,还是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得老潘伺候。老潘今年也快六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们都担心,等他哪天动不了了,这父女俩可怎么办哦。”老板娘叹了口气,眼圈有些发红。
告别了热情的老板娘,苏瑾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她顺着老板娘指的方向,往小巷深处走去。
潘望年的家,就在巷子的最里面,一栋摇摇欲坠的二层小楼的底层。
门口堆满了各种回收来的废品,纸箱、塑料瓶、旧家电,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
虽然杂乱,却不脏。
一个伟大又心酸的故事,似乎就在眼前了。
苏瑾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和设备,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那扇破旧的木门。
02
门“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个老人,背有些佝偻,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很亮,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清澈。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角味。
“你好,请问是潘望年大爷吗?”苏瑾礼貌地问。
“是我,你找谁?”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温和。
“潘大爷您好,我是安和市电视台的记者,我叫苏瑾。我们从市民热线了解到您的事迹,想来给您做个采访,可以吗?”
潘望年一听是记者,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局促地摆了摆手。
“哎哟,我……我这点事,有啥好采访的,不值当,不值当。”
他嘴上这么说,但苏瑾还是从他眼中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欣慰和紧张的微光。
“您太谦虚了,您的事迹我们听说了,非常感动。”苏瑾诚恳地说,“我们希望能通过报道,让更多人知道您的善举,也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到您和孩子的地方。”
听到“帮到孩子”,潘望年的眼神明显动了一下。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侧过身,把苏瑾让了进去。
“那……那进来坐吧。屋里乱,你别嫌弃。”
屋子确实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拥挤。
外间是客厅、餐厅加厨房,所有的家具都是捡来的,带着明显的岁月痕跡。
但就像门口的废品一样,屋子里虽然简陋,却被主人收拾得井井有条,地面扫得干干净净,东西也摆放得整整齐齐。
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
“潘大爷,您家里还熬着中药?”
“嗯,给清露熬的。”潘望年指了指里屋,“她身子弱,我跟个老中医学了几个方子,给她调理调理。”
他口中的“清露”,应该就是那个女孩了。
苏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里屋和外间用一道洗得发白的布帘隔着。
“清露,有客人来了。”潘望年冲着里屋柔声说了一句。
布帘后没有任何回应。
“那孩子……她……她不会说话。”潘望年的眼神黯淡了一下。
他给苏瑾倒了一杯凉白开,让她在唯一的一张方桌旁坐下。
“大爷,我可以……见见清露吗?”苏瑾小心翼翼地问。
“可以,当然可以。”
潘望年说着,率先走过去,轻轻地掀开了布帘。
苏瑾跟了进去。
里屋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破旧的衣柜。
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女孩。
女孩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年纪,皮肤很白,五官清秀,如果不是因为那双略显失神的眼睛和微微扭曲的四肢,她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她就是潘清露。
此刻,她正睁着一双大眼睛,安静地望着天花板,对外界的闯入毫无反应。
潘望年走到床边,拿起一个枕头,熟练地垫在清露背后,让她半靠起来。
然后,他端起一碗已经晾温的米糊,用小勺舀起一点,凑到清露嘴边。
“清露,吃饭了,来,张嘴。”
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清露似乎没有反应,嘴巴紧紧地闭着。
潘望年也不着急,就那么举着勺子,耐心地等着,嘴里还哼起了不成调的歌谣,像是在哄一个婴儿。
过了许久,清露的嘴唇才微微张开一条缝。
潘望年立刻抓住机会,小心翼翼地将米糊送了进去。
一勺,两勺……
一碗米糊,喂了足足有半个小时。
整个过程,潘望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他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慈爱和怜惜。
苏瑾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鼻子阵阵发酸。
她做过不少采访,见过不少故事,但眼前这幅画面,依然带给了她巨大的心灵震撼。
这是一种最纯粹、最质朴的爱,不掺杂任何血缘和利益,足以击溃任何人的铁石心肠。
她悄悄地举起摄像机,将这一幕无声地记录了下来。
喂完饭,潘望年又熟练地给清露擦嘴,擦手,然后轻柔地给她按摩着已经有些萎缩的四肢。
“医生说,要多给她活动活动筋骨,不然肌肉会萎缩得更快。”他一边按摩,一边对苏瑾解释着,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苏瑾放下摄像机,深吸一口气,轻声问:“大爷,这十七年,您……后悔过吗?”
潘望年按摩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着床上安静的女儿,布满皱纹的脸上,缓缓地绽开一个笑容。
那笑容,干净又纯粹。
“后悔啥?”他说,“这是我闺女,疼她还来不及呢。”
03
正式的采访,是从下午开始的。
苏瑾架好了摄像机,潘望年则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门口,一边择着菜,一边回答她的问题。
午后的阳光透过巷子上方的电线,洒下斑驳的光影。
“潘大爷,您能跟我们讲讲,当初是怎么发现清露的吗?”
潘望年停下手中的活,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那是十七年前了,快过年的时候。”
“那年的雪下得特别大,天也冷得邪乎,我晚上收工回来,路过街后面那个荒废了的观音庙,就听见有猫儿一样的哭声。”
“我当时以为是哪个没良心的把小猫给扔了,就循着声找过去,结果在庙台阶上,发现了一个包裹。”
他讲得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记忆深处打捞出来的。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个娃,脸都冻紫了,哭声有气无力的,眼看就要不行了。”
“我赶紧把娃抱在怀里,解开棉袄给她捂着,就往家里跑。那时候,我啥也没想,就想着,这是一条命,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没了。”
苏瑾静静地听着,手里的笔飞快地记录着。
这是一个教科书般感人的开头。
“抱回来之后,我才发现这孩子不对劲。她不像别的娃那样手脚会动,身子也是软的,眼睛也直勾勾的。”
“第二天,我揣着身上所有的钱,带她去了医院。医生一检查,说孩子是生下来就缺氧,得了脑瘫,这病,治不好,得养一辈子。”
潘望年说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眶有些湿润。
“当时,也有人劝我,说赶紧送派出所或者福利院,你一个捡破烂的,养自己都费劲,哪养得活这么个药罐子?”
“可我看着她,那么小一点,在襁褓里看着我,眼睛清亮清亮的,我就舍不得了。”
“我就想,她爹妈都不要她了,我要是再不要她,她就真没活路了。这都是命,她跟我有缘,合该我做她的爹。”
“于是,我就给她取名叫清露,潘清露。希望她这辈子,能像清晨的露水一样,干净、纯粹。”
苏瑾的眼圈也红了。
她能想象,一个一贫如洗的单身汉,做出这样的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
“那……您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是谁吗?包裹里有没有留下什么信物或者纸条?”苏瑾问了一个专业性的问题。
潘望年摇了摇头。
“啥都没有。就是一个红色的碎花小棉被包着,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红色的碎花小棉被……”苏瑾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个细节。
“是啊。”潘望年点点头,语气很肯定,“红底子,上面是那种白色的小花,我记得清楚得很。那被子太薄了,不管用,后来被我拆了,里面的棉花给她做了个小枕头。”
他说得那么自然,那么详细,让苏瑾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
一个温暖的故事,一个善良的灵魂。
苏瑾觉得,这次的专题报道,一定会非常成功。
她甚至连标题都想好了——《拾荒大爷与脑瘫女儿的十七年:你陪我长大,我陪你变老》。
04
为了让报道的内容更加丰满和客观,第二天,苏瑾又在落雁街进行了一些外围采访。
她想从街坊邻居的口中,还原一个更立体的潘望年。
几乎所有人的说法,都和第一天小卖部的老板娘大同小异。
在落雁街的居民眼中,潘望年就是善良、坚韧和无私的代名词。
“老潘这辈子,都把心血花在清露身上了。”在巷口摆摊修鞋的王大爷说,“他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捡破烂换来的钱,都给清露买药、买营养品了。”
“是啊是啊,我们有时候看不过去,给他送碗饺子,他都得先紧着清露吃,自己就啃个馒头。”旁边杂货铺的李阿姨也加入了进来。
李阿姨似乎是这条街的“百事通”,对潘望年的事知道得尤其多。
“我跟你们说,当年老潘抱回那女娃的时候,那场景,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的。”李阿姨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苏瑾一听,立刻来了兴趣,将摄像机镜头对准了她。
“李阿姨,您能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当然能!”李阿姨清了清嗓子,显然很享受这种被关注的感觉。
“那天雪下得跟鹅毛一样,我正好在门口扫雪,就看见老潘抱着个东西,疯了似的往家跑。他那时候比现在年轻,跑得可快了。”
“我赶紧把他叫住,问他啥事这么着急。他掀开棉袄一角给我看,我天爷,里面是个娃,都快没气了。”
“我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娃就裹着一块破烂的蓝布头,上面还打了好几个补丁,一看就是穷人家的东西。小脸冻得发紫,可怜见的……”
李阿姨说得绘声绘色,旁边的人听得连连点头叹息。
苏瑾也认真地记录着,可记着记着,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蓝布头?
她停下笔,脑海里闪过昨天潘望年的话。
“就是一个红色的碎花小棉被包着……我记得清楚得很。”
一个说是“红碎花棉被”,一个说是“破烂蓝布头”。
这两个描述,差别也太大了。
苏瑾的心里,第一次对这个故事,产生了一丝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疑问。
她不动声色地问李阿姨:“阿姨,您确定是蓝色的布吗?会不会时间太久,您记错了?”
“怎么可能记错!”李阿姨立刻反驳道,“我记性好得很!就是蓝色的,土布,上面还有个‘发’字的印章,估计是装化肥的袋子改的。这种事,我哪能记错!”
李阿姨的语气非常笃定,不像是在撒谎。
苏瑾的心,往下沉了沉。
是潘望年记错了?还是这位李阿姨记错了?
或者……
一个记者特有的职业敏感,让她觉得这件事可能没那么简单。
不过,她很快又自我安慰起来。
毕竟事情过去十七年了,记忆出现偏差也很正常。
相比于潘望年这个当事人,李阿姨一个旁观者,记错了颜色的可能性更大。
而且,潘望年十七年如一日的付出,是整条街有目共睹的,这总不会是假的。
自己不能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细节瑕疵,就去怀疑一个伟大父亲的无私奉献。
那也太冷血了。
苏瑾将这个小小的疑点,暂时压在了心底。
05
采访进行得非常顺利。
苏瑾花了三天时间,积累了大量的视频和文字素材。
她记录了潘望年如何顶着烈日走街串巷地收废品,记录了他如何耐心地教清露做简单的抬头动作,记录了他深夜里起来给清露翻身、换尿布……
每一个画面,都充满了冲击力和感染力。
苏瑾确信,这期节目播出后,一定会引起巨大的社会反响。
在结束采访前的最后一个下午,苏瑾想补充一些更有人情味的素材。
“潘大爷,您家里……有没有清露小时候的照片?”她问,“我们想在节目里做个对比,让观众看到您把她从小养到大的这个过程,会更感人。”
“照片?”潘望年一听,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有!当然有!我都存着呢。”
他说着,就转身走进里屋,在一个上了锁的旧木箱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本厚厚的相册。
相册的封面是深红色的绒布,已经磨得有些褪色了,边角也起了毛。
“从我捡到清露开始,每年她生日,我都会带她去照相馆拍一张照片。平时攒点钱,也会给她拍几张。”
潘望年抚摸着相册的封面,眼神里充满了温柔。
“这里面,是我们清露从小到大的样子。”
这种郑重其事的仪式感,让苏瑾再次被深深地打动了。
一个连自己温饱都成问题的拾荒者,却愿意花钱,用拍照这种在当时略显奢侈的方式,来记录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残疾女孩的成长。
这份爱,已经超越了一切。
苏瑾之前心底里冒出的那一点点疑虑,此刻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潘望年把相册递给苏瑾,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你先看着,我去给清露冲点藕粉,她差不多该饿了。”
“好的,谢谢您,潘大爷。”苏瑾接过相册,感觉沉甸甸的。
潘望年转身进了里屋,很快就传来了他和清露“啊啊”的交流声,以及碗勺碰撞的轻响。
苏瑾在方桌前坐下,满怀着敬意,轻轻地翻开了相册的第一页。
第一页是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一个年轻一些的潘望年,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笑得有些腼腆。
婴儿很小,闭着眼睛,看不清模样。
苏瑾微笑着,继续往下翻。
第二页,第三页……
都是潘望年和清露的合影。
照片里的清露,一点点地长大,从一个看不出模样的小婴儿,长成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女孩。
虽然她的四肢总是呈现出不自然的姿势,眼神也有些呆滞,但在潘望年的怀里,她总是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而潘望年,则在照片里,一点点地变老,头发渐渐花白,皱纹也越来越深,但抱着女儿的笑容,却从未改变。
苏瑾的眼眶湿润了,她仿佛看到了这十七年时光的浓缩。
她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构思着解说词,情绪已经完全沉浸了进去。
她微笑着,翻开了新的一页。
然后,下一秒,她脸上的笑容,就那么僵住了。
她的呼吸,在瞬间停滞。
握着相册边缘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
“哐当”一声。
她放在桌角的摄像机,因为桌子的剧烈晃动,滑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苏瑾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
她的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急剧收缩,死死地盯着相册上的一张照片,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变得惨白如纸。
她“啪”的一声,猛地合上了相册,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烙了一下,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后缩。
里屋的潘望年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温和的声音从布帘后传来,带着一丝关切。
“小苏,咋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里带上了一点了然的笑意。
“是不是看这些照片,心疼我们清露小时候受的苦了?”
06
潘望年温和的声音,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苏瑾绷紧的神经上。
心疼?
不,这不是心疼。
这是一种混杂着巨大震惊、迷惑、以及本能恐惧的情绪,像一张大网,将她牢牢攫住,让她动弹不得。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为眼前看到的一切,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无论她怎么想,那张照片带来的冲击,都无法被任何逻辑所稀释。
“小苏?怎么不说话?”潘望年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苏瑾猛地回过神来,求生的本能让她做出了最快的反应。
她用依旧在颤抖的手,飞快地将相册翻回到前面温馨的页面,然后抬起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没事,潘大爷。”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是……是啊,就是看到清露小时候的样子,太瘦小了,心里……有点难受。”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将掉在地上的摄像机关掉,然后用脚把它往桌子底下勾了勾。
幸好,潘望年并没有怀疑。
他脸上露出了一丝了然的、心疼的微笑。
“是啊,那时候她就跟个小猫崽子一样,我真怕养不活。”
他将手里的藕粉放在桌上,自然地拿起相册,翻到了苏瑾刚才看到的那一页,眼神里充满了怀念。
“你看这张,这是我刚捡到她没几天,带她去照相馆拍的。那时候我想啊,万一……万一她真的留不住,好歹也得给她留个念想,证明她来这世上走过一遭。”
他的语气那么坦然,那么充满父爱。
可苏瑾看着他指着的那张照片,只觉得浑身发冷。
那是一张很特别的照片。
照片的主体,确实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应该就是潘清露。
她被一个红色的碎花小棉被包裹着,旁边还放着一个奶瓶。
而在这张照片的背景里,就在婴儿的头顶边上,还压着一张报纸的一角。
那张报纸,因为折叠和年代久远,已经泛黄了,但上面的字,在照片的冲洗下,却依旧清晰可辨。
【本市富商梁卫东独女失踪,疑遭绑架,警方已立案……】
下面还有一张更小的、婴儿的照片。
虽然模糊,但那眉眼,分明和潘望年口中的“清露”一模一样!
苏瑾的心脏狂跳不止。
一个拾荒大爷,在十七年前捡到了一个脑瘫女婴。
而这个女婴,竟然和一个十七年前被绑架的富商之女,长得一模一样!
苏瑾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了无数个社会新闻里才会出现的情节。
难道……潘望年就是当年的绑匪?因为孩子身患残疾,无法勒索,所以就自己养了起来?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让苏瑾不寒而栗。
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匆匆结束了采访。
临走前,她借口去卫生间,用手机,悄悄地将那张照片,以及那篇报道的内容,拍了下来。
走出落雁街,回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苏瑾感觉自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走出来。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条破旧的小巷,阳光下,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静。
可她知道,在那份平静之下,可能隐藏着一个长达十七年的、惊天动地的秘密。
她没有回电视台,而是将车直接开到了安和市公安局。
她知道,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一个新闻记者能处理的范畴。
07
安和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办公室里,气氛严肃。
苏瑾坐在椅子上,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一次性纸杯,里面的水早已凉透。
听完她的叙述,又看完了她手机里的照片后,负责接待她的老刑警陈建国,表情变得异常凝重。
“梁卫东女儿的案子……”陈建国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这个案子,他有印象。
十七年前,这在安和市,是轰动一时的大案。
当时的安和市首富、地产大亨梁卫东刚满周岁的女儿在家中离奇失踪,现场只留下了一张勒索一千万赎金的纸条。
可奇怪的是,绑匪留下纸条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梁家。
警方动用了大量的警力,几乎把整个安和市翻了个底朝天,却连绑匪的影子都没找到。
那个失踪的女婴,也从此人间蒸发。
这案子,成了安和市警方多年来的一块心病,一桩悬案。
没想到,十七年后,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冒出线索。
“小苏同志,你反映的这个情况非常重要。”陈建国看着苏瑾,语气严肃,“这件事,我们会立刻成立专案组进行调查。但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你今天说的所有话,看到的所用东西,都必须严格保密,不能对任何人提起,明白吗?”
“我明白!”苏瑾用力点头。
“好,你先回去等消息,我们会随时跟你联系。”
当天下午,一张无形的网,就在落雁街悄然张开。
为了不打草惊蛇,陈建国带着两个便衣警察,装作社区工作人员,以“了解贫困户情况”为由,走进了潘望年的家。
潘望年对他们的到来,没有丝毫怀疑,依旧热情而质朴。
他详细地回答着“社区干部”们的问题,讲述着自己和清露这些年的不易。
陈建国一边听,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当他的目光落到里屋那个上了锁的旧木箱时,他知道,关键性的证据,应该就在里面。
“老潘,我们看你这屋子也挺困难的,想给你登记一下,看看能不能申请一些补助。”陈建国语气温和地说,“你把家里的户口本啊,还有孩子的一些出生证明之类的,拿出来我们看看。”
潘望年一听,有些为难地搓了搓手。
“干部,我……我没有户口本,清露她……她也没有出生证明。”
“哦?那孩子的身份问题,可不好办啊。”
“是啊,我也愁。”潘望年叹了口气,“我就是个捡破爛的,也没啥文化,不知道咋给她办。不过……不过我这儿有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
他说着,就起身,用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了那个旧木箱。
他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了那本深红色的绒布相册。
“干部,你们看,这里面有我们清露从小到大的照片,还有……还有我捡到她的时候,她身上带着的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翻开了相册。
当翻到那张嵌着报纸的照片时,他指着那张报纸,用一种近乎天真的语气说:“我估摸着,这上面写的,应该就是她亲爹亲妈的信儿。我不识字,也一直没敢找人问,就怕……就怕人家把娃给要回去了。”
陈建国和另外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这个老人,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他的眼神,太干净了。
08
审讯室里的灯光,白得有些刺眼。
潘望年局促地坐在椅子上,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进公安局,两只布满老茧的手,紧张地放在膝盖上,不停地摩挲着。
“潘望年,我们再问你一遍,十七年前,那个下雪的晚上,你到底是在哪里发现这个孩子的?”陈建国的语气依旧平静,但眼神却十分锐利。
“就在……就在落雁街后面的观音庙。”潘望年的回答和之前一模一样。
“你抱走孩子的时候,除了这个相册里的报纸,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有!还有一个红色的碎花小棉被,就是照片上这个。”潘望年急切地比划着,“都……都在我家那个木箱子里,我存着呢,一点没动。”
“好。”陈建国点了点头,然后话锋一转,“可是,据我们走访调查,你的邻居李翠花说,她亲眼看到你那天晚上抱回来的孩子,是裹在一个蓝色的、印着‘发’字的布袋里的。这件事,你怎么解释?”
潘望年一下子愣住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我……”他努力地回忆着,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混乱,“是……是红色的啊……我记得就是红色的……”
看着他这副样子,陈建国心中基本排除了他作案的嫌疑。
一个能策划惊天绑架案的罪犯,心理素质绝不可能如此之差。
他更像一个被卷入巨大漩涡而不自知的老实人,记忆的混乱,可能源于当年的过度惊吓,也可能……另有隐情。
另一边,警方已经派人取回了潘望年家里的所有证物。
那张泛黄的报纸,那床红色的碎花小棉被,以及相册里的所有照片。
同时,一份提取自潘清露口腔黏膜的DNA样本,也被加急送往了鉴定中心。
结果,在第二天就出来了。
DNA比对结果显示,潘清露,与十七年前失踪的梁卫东之女梁思念的DNA,相似度高达99.99%。
可以确定,她就是当年被绑架的那个女婴。
这个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整个专案组炸开。
失踪了十七年的孩子,找到了!
而与此同时,对潘望年的审讯,也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在陈建国耐心的引导和反复的记忆唤醒下,潘望年终于想起了一个被他忽略了十七年的细节。
“那天晚上……我找到孩子的时候,她身边……好像有两个人影跑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抖,“天太黑,雪又大,我没看清长相,就听见有个女的骂了一句‘真是个晦气的赔钱货’!”
“他们跑了之后,我就看见台阶上的孩子了。我当时……我当时吓坏了,一心只想着救孩子,就……就没顾得上别的。”
这个细节至关重要!
它证明了,潘望年不是第一现场的发现者,在他之前,还有别人!
而那句恶毒的咒骂,分明指向了被遗弃的婴儿。
绑匪,不是潘望年。
而是另有其人!
09
安和市最顶级的私人医院里。
梁卫东看着手里的DNA鉴定报告,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男人,双手抖得不成样子。
他的妻子,早已病了多年的林婉,更是激动得当场昏了过去。
“找到了……我们的念念……真的找到了……”
十七年了。
这十七年来,他们没有一天不在思念和悔恨中度过。
女儿的失踪,像一根毒刺,扎在夫妻俩的心上,让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
他们悬赏的金额从一千万加到一个亿,他们找遍了全国,拜遍了神佛,却始终杳无音信。
他们甚至以为,女儿早已不在人世。
没想到,在他们快要绝望的时候,奇迹,就这么发生了。
当警方安排他们,通过视频,第一次看到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名叫潘清露的女孩时,夫妻俩哭得肝肠寸断。
是她!
虽然长大了,虽然身患残疾,但那眉眼,那轮廓,分明就是他们日思夜想的女儿!
“立刻,马上!把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设备都准备好!我要把我的女儿接回来!”梁卫东红着眼睛,对身边的助理咆哮道。
很快,潘清露就被一辆救护车,从那个破旧的、充满了药味的房间,接到了这家拥有顶尖医疗条件的医院。
而潘望年,也被洗清了所有嫌疑,从公安局里放了出来。
整个事件,因为涉及到梁卫登这样的知名人物,很快就被媒体嗅到了味道。
一时间,舆论哗然。
《拾荒大爷守护被拐富家女十七年,人间大爱!》
《惊天反转!安和市十七年绑架悬案告破!》
各种各样的新闻标题,铺天盖地而来。
潘望年这个名字,一夜之间,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拾荒者,变成了全城皆知的英雄、伟大的养父。
电视台的、报社的记者,潮水一般地涌向落雁街。
苏瑾的专题报道,也因此成了现象级的爆款。
然而,面对这一切,潘望年却显得格格不入。
他拒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也拒绝了梁卫东派人送来的、那张足以让他后半生衣食无忧的巨额支票。
他只是每天,固执地,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坐最早的一班公交车,去那家他连名字都叫不上的顶级医院。
然后,在楼下,一坐就是一天。
他不敢上去。
他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会弄脏了那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病房。
他觉得自己这个捡破烂的,会给当大老板的清露亲生父母,丢脸。
他只是想,离她近一点。
这样,他就安心了。
10
警方对绑架案的追查,并没有因为找到孩子而停止。
陈建国将调查的重点,放在了那块“蓝色的、印着‘发’字的布袋”上。
这个看似不起眼的细节,成了撬开真相的唯一突破口。
经过大量的排查和走访,警方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梁卫东公司十七年前的一个项目工地上。
那个工地的仓库里,当年使用的,正是印着“宏发”字样的化肥袋。
而当年负责管理那个仓库的,是一个叫刘根的男人。
最可疑的是,就在梁家女婴失踪后不久,这个刘根,就以“家里有急事”为由,匆匆辞职,带着老婆孩子,离开了安和市,从此音讯全无。
警方立刻展开了全国范围内的追逃。
一周后,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小县城里,已经改名换姓的刘根和他老婆,被成功抓获。
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刘根的心理防线很快就崩溃了,交代了十七年前犯下的罪行。
真相,令人唏嘘。
当年,刘根的老婆,正是梁家负责照顾女婴的保姆。
因为沉迷赌博,欠下了巨额高利贷,夫妻俩便把主意,打到了东家这个刚出生的孩子身上。
他们策划了这起绑架案,本想勒索一千万,还清赌债,远走高飞。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在转移孩子的过程中,因为他们的疏忽,导致孩子发起了高烧,并出现了惊厥抽搐的症状。
两人不懂医,以为孩子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快要死了。
他们害怕背上人命官司,一个惊慌,便放弃了勒索,将孩子遗弃在了那个荒废的观音庙。
而那个红色的碎花小棉被,是他们从梁家偷出来的,觉得值钱,便用自己带来的破蓝布袋,把孩子换了出来,自己留下了棉被。
所以,邻居李阿姨看到的,是已经被掉包后的“蓝布袋婴儿”。
而潘望年,是在那对恶毒的夫妻扔下孩子跑了之后,才循着哭声找过去的。
他看到的,是那个被扔在台阶上的孩子,以及旁边那个还没来得及被绑匪带走的、装着报纸和奶瓶的包裹。
潘望年不识字,他以为,那个红色的棉被,就是包裹孩子的被子。
十七年来,他将那个棉被,视若珍宝,连同那份他看不懂的报纸,一起,当成了女儿唯一的“信物”。
一个阴差阳错的误会,却也因此,保存下了最关键的破案证据。
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11
潘清露,不,现在应该叫梁思念了。
她在医院里,得到了最好的治疗和照顾。
梁卫东夫妇几乎是倾尽所有,为她组建了国内最顶尖的医疗专家团队。
虽然脑瘫的损伤不可逆转,但在科学的康复治疗下,她的身体状况,有了明显的好转。
她甚至,在语言治疗师的引导下,能发出一些模糊的、简单的音节。
梁卫东夫妇欣喜若狂。
他们给女儿买了最漂亮的衣服,最昂贵的玩具,整个病房,被装饰得像个公主的城堡。
可梁思念的脸上,却很少有笑容。
她总是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安静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她在等。
等那个每天给她喂饭、给她按摩、给她哼着不成调歌谣的,苍老的男人。
这天,梁卫东亲自来到了落雁街。
他在那栋破旧的小楼前,找到了正在门口默默整理废品的潘望年。
“潘大哥。”
这位身价百亿的富商,对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拾荒者,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替思念,替我们全家,谢谢你。”
潘望年连忙摆手,局促不安。
“使不得,使不得,梁老板,你这是折我的寿。”
“您当得起。”梁卫东的声音带着哽咽,“没有您,就没有我们的今天。这点钱,您无论如何要收下,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另外,我在市中心给您买了套房子,您搬过去住,安享晚年。”
他说着,递过来一张银行卡和一串钥匙。
潘望年看着那些东西,像是看着烫手的山芋,连连后退。
“不不不,梁老板,我不能要。”
“为什么?”
“我救清露,不是图这个。”潘望年的眼神很纯粹,“我就是……把她当自己的亲闺女。”
他说到“亲闺女”三个字时,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那您……就当是为了孩子。”梁卫东恳切地说,“思念她……她很想您。”
潘望年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地戳了一下。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
“她……她想我?”
“是,她每天都看着门口,我知道,她是在等您。潘大哥,您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她、最疼她的人。我们……我们希望您能搬过去,和我们一起住,一起照顾她。她不能没有您这个爸爸。”
潘望年再也忍不住,浑浊的眼泪,顺着深刻的皱纹,滚滚而下。
12
三个月后。
安和市最顶级的富人区,一栋别墅的花园里。
潘望年穿着一身崭新的、料子很好的唐装,正推着一辆轮椅,在草坪上慢慢地走着。
轮椅上坐着的,是梁思念。
她也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头上戴着蝴蝶结,被照顾得很好。
潘望年从口袋里,像变戏法一样,摸出了一颗大白兔奶糖,剥开糖纸,塞进了梁思念的嘴里。
梁思念的嘴角,努力地向上弯了弯,像是在笑。
她伸出依旧有些蜷曲的手,抓住了潘望年那只布满老茧的手。
“爸……爸……”
一个模糊不清的,却又无比清晰的音节,从她口中,慢慢地,吐了出来。
潘望年的脚步,一下子就定住了。
他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轮椅上的女儿。
“念念,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爸……爸……”
梁思念又叫了一声,这一次,更加清晰。
她仰着头,用那双清亮得像露水一样的眼睛,看着他,努力地笑着。
潘望年再也绷不住了。
他蹲下身,将头埋在女儿的膝上,一个年近六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不远处,梁卫东夫妇和苏瑾站在一起,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角都挂着泪。
苏瑾的第二期专题报道《爸爸》,再次引爆了全城的泪点。
故事里,没有了惊天悬案,没有了善恶对决。
只有一个男人,用十七年的时光,诠释了什么叫父爱如山。
这份爱,跨越了血缘,战胜了苦难,也最终,等来了最温暖的回响。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潘望年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脸上重新露出了那个质朴的、满足的笑容。
他知道,他这辈子,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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