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愣了愣,「娘娘为什么问这个?萧家被判的是枭首,手起刀落,并不会受凌迟那般生不如死的痛苦。」
他愣了愣,「娘娘为什么问这个?萧家被判的是枭首,手起刀落,并不会受凌迟那般生不如死的痛苦。」
凌迟,生不如死……
我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有一股温热从唇间涌出。
滴落在地上,一片猩红。
林衡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一把将我拥进怀里。
「娘娘,别睡,臣带你去太医院。求你了,娘娘,看看臣。」
7
「大小姐,有什么伤心事跟属下说说吧。别总一个人躲在这伤心。」
我扭过头,看到假山洞外站着一个玄衣少年。
正看着我轻轻笑着,目光沉静如水。
我抹了抹眼角的泪,嘟囔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叫我大小姐。」
「好。」
他弯身钻进洞,摸了摸我的头。
「阿妩乖,不哭了。」
温柔的轻哄反而让我越加委屈,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韩玄哥哥,爹和萧家那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对娘亲?
「当年明明是娘亲拿出外祖留下的所有钱替爹在军中打点,又陪着爹苦了这么多年。
「现在爹当了大将军,所有人却都看不起娘亲,说她是个乡野村妇。
「他们还说,徐姨娘是京城贵女,她才配得上做大将军夫人。
「我真不明白,娘亲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哽咽着说了许多,韩玄始终静静听着。
最后,轻叹了一声:
「夫人没错,是那些人忘恩负义、趋炎附势罢了。」
我有些听不懂,抬起头,眨了眨眼睛。
泪眼蒙眬中,只觉得他舒朗的眉目间似笼了绵绵雾气,温柔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阿妩不哭,大公子就要领兵出征了,我也会随行。等大公子立了军功,萧府就再没人敢为难夫人了。」
我心中一惊,「你和阿兄要走了?」
「嗯,圣旨已下,半月后就要启程了。」
我刚止住的眼泪又簌簌而落,愣了许久才冒出来一句:
「你和阿兄一定要平安回来啊,我……我还等着你娶我呢。」
他眸光亮了亮,但很快又低下头。
「又说傻话了,阿妩将来的夫君必定金尊玉贵,比我好百倍千倍。」
我一下子急了,紧紧抓住他的手。
「再尊贵的人我也不要,阿妩只喜欢韩玄哥哥。」
他没再说话,只是将我的手指反握在了掌心。
出征那天,我偷偷给了韩玄一方丝帕。
帕子一角绣着几个字:
【腊月廿七,永相会】
腊月廿七,是我的生辰。
我会一直等着,等他回来娶我,与我共度每一个生辰。
可最后,我等来的却是阿兄所部全军覆没的消息。
接着,阿娘昏倒在一片血泊中。
我被爹关在卧房里,哭哑了嗓子也无人理会。
三天后被放出来时,娘已经死了,一尸两命。
可府里所有的人都面带喜色。
他们说乡野村妇果然命贱,当不起大将军夫人,还是尽快将世家出身的徐姨娘扶正才是。
只有我一人孤零零跪在灵堂。
萧府上下全都去了徐姨娘的院子,给她和萧良道喜。
那天,正是腊月廿七。
8
「阿妩,乖乖等我回来。」
黑暗中,我又看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他正挥手告别。
「韩玄哥哥,要走的话就带阿妩一起走吧。」
我疯了似的追过去,一把将他拉住。
他垂眸温柔地看我,身上却突然血流如注。
我急着用手去擦,却越擦越多。
到处都是血。
他在血泊中轻轻一笑,「阿妩,再见了。」
「不要!」
我放声大喊,猛地被强光刺痛了眼睛。
眼前一片光明,装饰摆设都无比熟悉,好像是……凤仪宫。
「阿妩,你终于醒了,吓死朕了。」
身旁的人将我拥进怀中,抱着我的手臂隐隐在抖。
我愣愣看着那明黄龙袍,心口突突疼了起来。
一股腥甜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李卿安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阿妩,朕给你看一个人,你看看他。」
随着他慌乱的吩咐声,殿门开了。
进来一个被铁链锁着的孩童,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直直盯着我。
像是萧良。
费力地揉了揉眼睛,再看。
真的是他。
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又重新有了光亮。
我长长舒了口气,「谢……陛下。」
李卿安挥挥手,让人把萧良带走,又轻擦我唇角的血。
「朕会将他好吃好喝幽禁在宫中。
「阿妩,朕之前确实利用了你,可你对朕又何尝不是利用?我们扯平了。
「从今往后,你跟朕重新开始,行吗?」
重新开始……
我默默看着眼前的人。
「陛下,臣妾想再求一件事,陛下若答应,那让臣妾做什么都可以。」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什么事?你说。」
「求陛下找到韩玄被关在哪儿,放了他吧。」
他脸上的笑立时僵住。
「放了他之后呢?你们双宿双飞?萧妩,朕告诉你,你这辈子休想离开朕。」
我微微笑了笑,待胸口的疼痛平息,才缓缓开口:
「臣妾不会跟他走,只不过这一生失去得太多,想最后再留点念想罢了。」
他沉眸不语。
屋里一时寂静无声。
良久,耳畔最终传来一声沉沉叹息。
「好,朕答应你,派人去找他,找到后就远远打发走。阿妩,往后好好留在朕的身边,朕能给你的更多。」
「谢陛下恩典。」
我靠在李卿安怀中,闭上了眼睛。
韩玄哥哥,阿妩不再奢望与你相守了。
往后,请你代阿娘、阿兄,还有我,好好活着。
9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李卿安白天上朝理政,傍晚来凤仪宫,夜夜留宿。
他总是吻着我说:「阿妩,我们生一个孩子吧,像你一样,笑起来真好看。」
无论他做什么,我都是乖顺听话的。
可日复一日,每次请脉,林衡总是笑得很勉强。
「娘娘莫急,悉心调理,终会有孕的。」
之前,他日日给我吃避子的药时,说的也是一样的话。
我不禁有些想笑。
「林太医不必费心思了,我喝了三年你开的避子汤,亏损多了,怕是早就断了儿女缘。」
他写着药方的手剧烈一抖,几乎握不住笔。
「娘娘,臣……臣……」
话还没说完,门外跑来个御前太监,焦急道:
「莲姜姑娘忽然在勤德殿昏倒了,陛下请林太医赶紧过去看看。」
林衡收拾好东西,急匆匆走了。
没多久后,整个后宫都在传,御前的大宫女莲姜有了身孕。
「咱们伺候的这位怎么就没这福气?几年圣宠不断,愣是没有一男半女。」
「不过她也有几分手段,萧家完了,她被冷落了一段日子,竟然还能勾住了陛下。」
「那又如何?我看定是萧家作恶多端,报应在了她身上。」
……
「大胆奴才,敢妄议皇后,全都拉下去拔了舌头。」
随着一声厉喝,凤仪宫外的窃窃私语变成了求饶。
「陛下饶命,奴才们再也不敢了。」
「还不赶紧都拖下去!」
李卿安沉着脸推门而入。
「阿妩,你是皇后,对奴才们要严加管束才是。」
我连忙起身行了个礼。
「是,臣妾遵旨。」
「朕都说了,你我二人时,没这么多规矩。」
他扶我起来,顺势将我圈进怀里,一下一下抚着我的长发。
那般温柔缱绻。
可我却在他衣袖间嗅到了淡淡药香。
应该是不久前刚刚喂莲姜吃过药。
我淡淡笑了起来。
「臣妾恭喜陛下,莲姜姑娘有孕,可该给她个名分了。」
他听了,低头打量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
我笑得越发温婉得体。
「臣妾觉得昭阳殿不错,离陛下理政的勤德殿最近,明日就派人去按照莲姜姑娘的喜好收拾出来。」
他的神色一点点冷了。
「萧妩,朕讨厌你这样对着朕笑。」
我有些不解,「那陛下想要臣妾怎样?」
他手指掐住我的下巴,逼我仰起头。
「你心里可曾半点在意过朕?」
「朕在问你,说话!」
在咄咄逼问下,我眨了眨眼睛,笑靥如花。
「臣妾心中自然全都是陛下。」
他却猛地将我一把甩开,「萧妩,朕不是傻子。」
我一时错愕,待缓过神来,跪倒在地。
「臣妾罪该万死,求陛下息怒。」
「你……」
他盯着我,胸口起起伏伏,最终冷笑了一声,拂袖而去。
10
李卿安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太医林衡说莲姜有孕时,他脑子里会全都是萧妩。
他真的很想跟那个女人有孩子,哪怕一个也行。
这样,她的眼睛里应该就会有光亮了。
也不会再像个木偶一样对着他笑了。
其实,从萧妩做皇后那天起,她就是这样笑的。
可那时的李卿安看不懂,还以为她对自己情根深种。
每当夜里缠绵时,李卿安一边沉沦,一边在心中冷笑。
萧妩真是个愚蠢至极的女人。
真想看看等到萧家倾覆,将她打入冷宫时,她脸上会有多伤心和绝望。
这么想着,李卿安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兴奋和雀跃。
他痴缠着萧妩,更加兴奋用力起来。
一晃三年,这一天终于来临。
李卿安下了圣旨之后,独自坐在大殿中,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又全是萧妩。
他想,她知道真相后,定会崩溃,哭着来求他。
如果她能跪着苦求三天,他会大发慈悲饶她一命,给个低阶的品级,留在后宫。
一天,两天,三天……
李卿安等了又等,却等不来那抹身影。
萧家马上就要满门抄斩了,她为何还不来求自己?
这天,他再也按捺不住,跑去了凤仪宫。
倒要看看那个女人在耍什么花样。
可现实那么让人猝不及防。
萧妩从不曾爱过自己。
所有的柔顺乖巧不过是为了利用他复仇罢了。
她终于还是跪在地上,拉着他的衣摆苦苦哀求。
李卿安却怒不可遏,恨不得掐着她的脖子质问:
你就那么爱那个人?那朕算什么?我们这三年的抵死缠绵算什么?
仅存的尊严让他咽下了这些话,漠然而去。
他不会答应她的请求。
如果她想死,那就去死好了。
可等到萧妩真的满身是血,昏迷不醒时,李卿安又彻底慌了。
他没日没夜地守在萧妩身边,听着她喃喃低语。
「韩玄哥哥,别丢下阿妩。」
那一刻,他就像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但他想,不管萧妩心里是谁,只要能活下来,他都可以接受。
未来还有那么那么长,他可以给她恩宠,给她孩子,让她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的心里终究会有自己。
李卿安赦免了萧良,恢复了萧妩皇后之位,凤仪宫礼仪规格一切照旧。
旨意颁布后,莲姜跑到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陛下,您为何不处死萧妩?奴婢这些年的苦都白受了吗?」
但李卿安并不傻,他知道,萧妩从来没有为难过莲姜。
那时,他还以为,萧妩爱他,知道他喜欢莲姜,不敢刁难。
现在才明白,她根本就是不在意。
李卿安替莲姜擦了擦泪,叹了一声:
「你伺候朕多年,便如同家人一般。你想要什么,尽管直说。」
「奴婢想要陛下。」
莲姜应道,眼中是无法自拔的痴迷与深情。
那一刻,李卿安的心突然疼了。
他抬手将莲姜拥进怀中。
萧妩,你不爱朕没关系,这世上有的是女人爱朕。
莲姜很快有了身孕。
李卿安知道后,却莫名地慌乱不安。
他勉强安抚好莲姜之后,就去了凤仪宫。
一路上始终在想,该如何跟萧妩好好解释。
但现实告诉他,他还是个小丑。
无论他如何努力,萧妩也不会在意分毫。
李卿安觉得自己是一国之君,却可怜又可笑。
拂袖而去时,他想,他再不愿见到萧妩,哪怕一眼。
可到夜深人静,他独自躺在寝宫里,眼前却还是那抹身影。
李卿安抬手挡住了双眼。
他明白,自己已无药可救了。
11
莲姜被封为贵妃,住进了昭阳殿。
每日都有数不清的赏赐送去。
她和李卿安那段青梅竹马又患难与共的往事,开始被所有人津津乐道。
这天,许多天不见的李卿安带着她一起来了凤仪宫。
莲姜春风满面,小腹已微微隆起,娇弱地刚要向我行礼,就被李卿安拦住了。
但李卿安之后的话,却让人大吃一惊。
「莲贵妃这胎生下来,就先养在皇后宫里吧。」
莲姜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陛下,臣妾的孩子,怎么能给她养?」
「不得无礼。」
李卿安皱了皱眉,在看到莲姜的眼泪时,又放软了口气。
「并不是一直养在凤仪宫,等皇后有孕,再把孩子给你送回去。」
「可她吃了那么久的避子药,早就不能生了,猴年马月才……」
「放肆!」
莲姜的喊声直接被李卿安的喝斥打断。
「朕这段时间实在是太纵着你了,让你连尊卑规矩都不懂了吗?」
「陛下,您……」
莲姜委屈地撇了撇嘴,最终以手掩面,哭着跑了出去。
李卿安看着她跑远,抬了抬手,最终只是对着外面的奴才吩咐道:
「都仔细着点,跟好了莲贵妃。」
等宫人们都走了,他转头看我,温和一笑。
「那日是朕不好,不该跟你发脾气。」
而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要把莲姜的孩子送到我这里,试探着说:
「臣妾并不想养她的孩子。」
「朕知道,但民间有个说法,若是身边有个孩子,便能将弟弟妹妹引来。」
「可是……」
「阿妩,就体谅朕的一片苦心吧。」
我看着他温软中带着几分期许的眉眼,低下了头。
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说出一直憋在心里的话。
「陛下,您答应臣妾的事,已经过了三个月了。」
他愣了愣,似有些不情愿地说:「已经有些眉目了。」
我心口一阵狂跳,竭力压抑住颤抖。
「谢陛下。」
「朕没忘记答应过你的事,但你答应朕的事呢?」
他说完,一把将我拦腰抱起,往内殿里走。
「阿妩,你要给朕生好多好多孩子,承欢膝下,儿孙满堂。」
12
莲姜时不时去找李卿安,哭得梨花带雨。
却始终无济于事。
凤仪宫的宫人们开始喜滋滋地布置起婴儿的房间。
我无暇顾及这些,只一日日盼着韩玄的消息。
这天傍晚,莲姜并没去勤德殿给李卿安送汤羹点心,而是来了我这里。
迎面撞上几个怀里抱着小婴儿、衣服被褥的侍婢。
她眼中寒光闪过,直勾勾盯着我。
「你等的人都要死了,却还有闲心替我养孩子。」
我双手下意识握紧袖口。
「你什么意思?」
「萧妩,看来你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李卿安啊。」
她说着,冷冷地笑了起来。
「我从十岁起就在他身边伺候,他这个人面上风轻云淡,内里却偏执得可怕。从小到大,凡是他认准的东西,就只能唯他一人所有。
「萧妩,你现在就是他心里势在必得的东西,你觉得,他会留下韩玄这个隐患吗?
「我在勤德殿当值了这么些年,知道有个暗阁,能听到殿里的动静。
「过几日,等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你就去那暗阁里听听吧。」
她一口气说完,又幸灾乐祸地瞄了我一眼,转身飘然而去。
我愣愣坐在窗边。
看着天边夕阳一点点沉落,最终完全被黑暗吞没。
掌灯时分,李卿安来了。
他悄然在身后将我拥住,下巴在我的头顶上亲昵地蹭了蹭。
「在想什么呢?连朕来了都不知道。」
我回过神来,莞尔一笑。
「臣妾在想,怎么陛下来得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
他怔了下,眼中绽出莫大惊喜。
「阿妩,你……你也会在意朕了?」
我拉着他的手,带他去了那间布置得精巧雅致的婴儿房。
「臣妾今天看到这些,突然觉得,等我们有了孩子,一家几口热热闹闹,和那些民间夫妻没什么两样。」
他听了,眼睛亮晶晶的,将我抱起来原地转了几圈。
「阿妩,朕好高兴,你终于懂得朕的心意了。」
我笑着环住他的脖颈,轻声问:
「陛下真的爱臣妾吗?」
「真的,」他回答得誓言旦旦,「朕只爱过阿妩一人。」
13
三日后,莲姜偷偷将我带进了勤德殿的暗阁。
一墙之外,李卿安正在看着奏折。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太监的声音。
「陛下,刘大人来了。」
接着,有人走了进来。
「参见陛下。」
「可打探到人被关在哪了?」
「回陛下,臣这几个月遍寻了萧岳山曾去过的地方,都不曾发现萧家的余孽。」
「少说废话!朕问你,人究竟在哪?」
「这……臣以为,只有最后一个地方了,那是萧岳山起家的地方,潍州。」
外面一时陷入沉默。
我屏住呼吸,凝神听着。
终于,李卿安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你速去潍州,见到那人,直接杀了,再将尸体烧毁,不能留下半点痕迹。」
「是,臣遵旨。」
直接杀了,尸体烧毁,不留半点痕迹……
我从暗阁里走了出来。
莲姜等在门口,看我的神色似笑非笑。
「萧妩,我没说错吧。」
我看了眼她的肚子,淡淡笑了一声。
「将来你无论生多少孩子,都会养在本宫名下。」
她一下子双目圆睁。
「你不恨陛下?还要和他一起养我的孩子?」
我仍旧笑着,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
「本宫早已想明白了,往事不可追,倒不如留在这宫里,享尽荣华富贵。」
「你……你……」
她满脸惊恐,慌乱地说不出话来,最后眼中闪过一抹阴狠。
「萧妩,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14
几天后的晌午,昭阳殿突然传出了凄厉的哭声。
「我的孩子,孩子!」
很快,有人冲出来大喊:
「莲贵妃不小心滑倒了,流了好多血,快去请陛下来。」
没多久,李卿安就阴着脸急匆匆赶来。
整个太医院也全都被召了过去。
我在前往昭阳殿的宫道上,拦住了林衡。
「林太医,本宫有一事相求。」
长久以来,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说话。
他微愣了下,眼中有些惊喜无措。
「娘娘想要臣做什么,尽管吩咐。」
「我要出宫。」
他大吃一惊,「出宫?为何?」
「我今日就要出去,并连夜离京,你帮不帮我?」
我说完,抬头静静看他。
今晚,李卿安会守着莲姜,没心思去看我。
而且后宫乱成一团,太医院和御药房的人不断进进出出,是混在其中出走的最好时机。
我只有这一次机会,并且赌林衡心中对我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意和内疚。
「林太医若不愿,就算了。」
见他犹豫不决,我转身欲走。
「娘娘,」他忽地将我拉住,声音压得极低,「请娘娘换一身小太监的衣服,到宫门口来找臣。」
「好。」
我回到凤仪宫,对着所有人吩咐:「本宫有些不适,要静休一会儿,谁都不许来打扰。」
自从上次李卿安将那些嚼舌根的人拔了舌头,凤仪宫上下在我面前都胆战心惊,唯命是从。
等他们都退下后,我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衣服,从后门偷偷溜走。
到了宫门口,林衡果然已等在那里。
他神色如常,把一块腰牌放到我手中,又转身对看守的侍卫说:
「莲贵妃有恙,急需几味珍稀药材,要赶紧出宫采买。」
那侍卫早就听说贵妃出了事,哪敢耽搁,连忙放行。
我低着头一路走了出去。
离得远了,又回头望了望。
只见林衡立在原处,痴痴看着我走远的方向。
15
我雇了辆马车,用林衡的那块腰牌出了城。
潍州,那是娘亲的家乡,我从小在那里长大。
外祖曾在潍州经商,置下了许多家业。
但他只有娘亲一个女儿,就看中了当时一穷二白却寡言能干的萧岳山,招为上门女婿。
后来娘亲倾尽家财,为萧岳山的仕途铺平了路,让他在潍州开始步步高升。
现在我赶去潍州,兴许还能找到外祖的那些亲朋故旧,帮我找到韩玄哥哥。
我不眠不休,拼了命地赶路。
生怕落在李卿安派去的人后面。
日夜兼程了四天,终于到了潍州。
我凭着记忆一一寻访旧人,他们却都说从没见有萧家的人回来过。
一连问了几天,最后有个老人说,可以去城南的老宅看看。
那原先是我外祖购置的别院,后来起过一场大火。
火被扑灭后,宅子也荒废了。
我跌跌撞撞跑到城南,看到了那破败不堪的院子,怎么也不像有人居住。
但仍不死心,抖着手推开了门。
院子里有个人负手而立,身影被夕阳拖得极长。
看到我,他温柔一笑。
「阿妩,出来了这么久,该跟朕回去了吧?」
李卿安说着,缓步走了过来。
我猛地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笔在他脖子上。
「韩玄在哪?」
与此同时,周围冒出了数不清的侍卫,对着我纷纷拔出了刀。
「都给朕退下!」
李卿安喝了一声,又转头看我,丝毫不在意脖颈间锋利的刀刃。
「阿妩,韩玄并不在潍州,跟朕回去吧,朕好想你。」
见我不动,他又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朕知道你不相信朕,所以就一路由着你来了潍州。这些天,你打听了那么多人,可有一个见过萧岳山的人?
「最后,就剩下这个破院子了,阿妩,你进去看看,这里可有一点住过人的痕迹?」
随着他的话,我握着刀的手剧烈抖了起来。
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叫嚣:
萧妩,别信李卿安,他是个骗子,韩玄一定还活着。
可是,韩玄哥哥,你究竟在哪儿?
求求你出来,见一见阿妩吧。
胸口又剧痛起来,我忍不住晃了晃。
刀刃蹭破了李卿安的脖子,有血渗了出来。
「陛下有危险,护驾!」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接着一支长箭直直射进了我的前胸。
「谁允许你们放箭?」
霎时,李卿安惊呼着,将我抱在怀中。
抖着手想去堵我胸前汩汩涌出的鲜血。
「阿妩,朕在这。」
「朕不会让你有事的。」
……
我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16
昏昏沉沉中,耳边总有人在说话,却怎么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无数人影在眼前闪过,可分辨不出到底是谁。
最后,整个世界又都归于沉寂。
只剩下一声低沉叹息:
「阿妩,别再找我了,我早就已经走了。」
「韩玄哥哥……」
我拼命地追着,最终光明袭来。
「娘娘,您终于醒了。」
守在一旁的是双眼熬得通红的林衡。
看我的眼中似坠入了满天星光,亮得惊人。
「陛下已在佛堂里跪了三天三夜,万幸娘娘吉人天相。」
我茫然转头看了看,窗外飘起了鹅毛大雪。
「怎么会下雪?」
林衡起身将炉火拨得更旺了些,才说:
「娘娘已经昏睡了月余,眼下已进了腊月。陛下说,腊月廿七是娘娘生辰,那天会大赦天下,为娘娘祈福。」
腊月廿七。
我愣愣看着外面的漫天飞雪,随口问:「林衡,能跟我说说,你在做太医之前,跟着我爹做什么吗?」
似是没料到我这么问,他眼中闪过惶恐,极快地低下头。
「臣……臣之前在军营里做军医。」
「是吗?那你认识我哥哥,萧泽吗?」
「臣有幸见过萧大公子几面。后来听说大公子遇伏,臣还连夜赶过去,想着救治伤员。可惜那场仗太惨……」
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有些慌乱地打量着我的神色。
而我始终静静听着,心中并无波澜。
静默了一会儿,他又问:
「原来娘娘是腊月廿七的生辰,为何这些年从不庆生?」
见我不答,他想了想,又寻了个话头。
「说到腊月廿七,倒让臣想起一件许多年前的旧事。
「那时,臣还在军中,一日夜深了,遇到一个浑身是伤的血人,一点点艰难往军营里爬。
「寻常人受了那么重的伤,早就血尽而亡,可那人竟还能熬着一口气。
「臣赶忙带他去救治,却终究还是无力回天。那人临死之前,手里紧紧握着一方丝帕。那帕子上也都是血,隐约能辨出「腊月廿七」这几个字。
「后来,大将军来了,收走了帕子,命臣把那人烧了。臣不忍心,寻了处地方,将人安葬好。
「几年后,臣才知道,那个人是跟着萧大公子的,而萧大公子全军覆没,是大将军故意为之。从那时起,臣就对大将军起了二心,最后效忠于陛下。」
林衡沉浸于往事之中,絮絮说了很久。
待他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行礼。
「是臣一时忘形,扰了娘娘休息。」
我直直看着周遭层层叠叠的帷幔,摇了摇头。
「林衡,我该谢谢你。」
不知为何,他的眼睛竟弥漫起一层氤氲水气,凄然一笑:
「臣罪孽深重,对不起娘娘。」
「不,我要谢你。」
谢谢你,能最后陪在他身边。
谢谢你,好好安葬了他。
韩玄哥哥,原来你真的早已不在了。
17
休养了数月,我能起身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萧良。
他被李卿安幽禁在一间没有门窗的暗室里,只开了一个小洞送吃喝。
暗室的门被打开。
他蜷缩在墙角,呆呆愣愣看了我许久,突然大哭了起来。
「阿姐,放我出去吧。当年我只有五岁,什么都不懂,是我娘让我这么说的。
「她一字一句教我说大哥死得有多惨,我若记不住,就不能吃饭。
「求求你了,阿姐,我知道错了,再不想被关在这了。」
我弯下腰,抚了抚他干柴一样乱发,柔声说:
「好,往后你再不会被关着了。」
「谢谢阿姐……」
他脸上的笑还没完全绽开,就瞬间化作了痛苦。
小腹上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而刀柄握在我手中。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阿姐,你……」
我漠然将匕首抽回,看着他软软倒在地上,鲜血一点一点,逐渐氤氲开。
「萧良,我娘亲难产那天,我从花园假山后的小洞里偷跑出去请大夫,却被爹事先安排好的人抓住。
「那个隐蔽的小洞我只在与你一起玩耍时,告诉过你一个人,爹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缓缓说着,看着他那惊惧的眼睛越睁越大。
「当年,我娘挣扎了三天,血尽而死,其中滋味,你也尝尝吧。」
说完,我转身而去,又对看守的人说:
「别让他一时死了,血若流多了,就灌几口参汤。」
暗室外,阳光正好。
李卿安就站在一片光明下,眉眼温存。
「阿妩,若想他死,告诉朕就好,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他拉着我,一起回去了,路过昭阳殿。
大门紧锁,一个人也没有。
「莲贵妃呢?」
「朕给了她一些钱财,遣她出宫了。」
「为何?」
「她私下带你去勤德殿,又故意摔没了孩子,朕不想再留她了。」
走了一会儿,胸口的伤又隐隐作痛,我忍不住咳了起来。
「朕抱你回去。」
李卿安抬手将我横抱在怀中,边走边说:
「你看,天暖了,朕想办场宫宴,好好热闹一下。」
「好,那陛下可要多请些人。」
「阿妩,你会一直陪着朕吗?」
「会。」
18
李卿安笑了。
萧妩终于答应会一直陪着自己了。
他费尽心思,想办一场盛大的宫宴。
因为许多年前,他就是在宫宴上第一次见到了萧妩。
那时,明知她是萧家的女儿,李卿安还是忍不住总去看她。
现在回想,原来那时,她便进了自己的心里。
可在宫宴那天,凤仪宫突然起了火。
火光冲天中,有人在喊:
「皇后娘娘把自己锁在宫里了。」
李卿安一下子疯了,想也没想就往火里冲。
身后来了数名太监,跪下死死抱住他的腿。
「滚!让开!」
李卿安将人踢开,又有更多的人跪上来。
他们全都哭喊着:「陛下,千万保重龙体啊,还有江山社稷等着您呢。」
春日里风燥,火势已全然控制不住,没有人敢靠近。
可混乱中,一个青衣人影冲向了火海中。
义无反顾的身影很快被吞没。
李卿安认出来,那个人是林衡。
他望着那冲天的火光,哭哭笑笑,泪流满面。
阿妩,朕和你确实始于欺骗。
但后来,朕真的对你掏出了一颗真心。
可你最终,还是,骗了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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