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年我回乡再遇初恋,她:帮我耕一下地好不好?都快干死了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8-23 00:22 3

摘要:车间里,那台半个世纪高龄的苏制车床,像一头喘不上气的老牛,发出“哐当、哐当”的呻吟。我叫陈进和,是红星机械厂的一名八级钳工,手上这把锉刀,已经跟了我二十年。汗水顺着额头淌下来,滴在烧得发烫的铁屑上,“滋啦”一声,蒸成一缕白烟,带着一股机油和铁锈混合的怪味儿。

八八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燥。

车间里,那台半个世纪高龄的苏制车床,像一头喘不上气的老牛,发出“哐当、哐当”的呻吟。我叫陈进和,是红星机械厂的一名八级钳工,手上这把锉刀,已经跟了我二十年。汗水顺着额头淌下来,滴在烧得发烫的铁屑上,“滋啦”一声,蒸成一缕白烟,带着一股机油和铁锈混合的怪味儿。

厂里的广播正放着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年轻的徒弟们跟着哼哼,手里的活儿却慢得像蜗牛爬。我没作声,只是把手里的工件又转了个角度,眯着眼,对着光,仔细检查着那道精度要求在0.01毫米的凹槽。这活儿,整个车间,除了退休的张师傅,也就我能拿下来。

这就是我的生活,日复一日,像这台老车床一样,规律,沉重,却也让人心安。老婆王娟在子弟小学当老师,儿子刚上初中,不大不小的三口之家,住着厂里分的两室一厅,日子算不上富裕,但在邻里街坊眼里,我这个“陈师傅”,端的是个让人羡慕的铁饭碗。

“陈师傅,电话!你老家的!”车间主任扯着嗓子在门口喊。

我心里“咯噔”一下。老家,那个长江边上的小村子,除了过年,已经很少有人会给我打电话了。我放下家伙,在满是油污的布上使劲擦了擦手,快步走了过去。

电话那头,是我妈带着哭腔的声音:“进和啊,你爸……他下地摔了一跤,起不来了……你快回来一趟吧!”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

跟主任请了假,又急匆匆地跑回家。王娟正在备课,听我说了情况,二话没说,立马放下手里的红笔,帮我收拾行李。几件换洗的衣服,厂里刚发的两瓶罐头,还有家里攒下的二百块钱,她都一一塞进那个半旧的帆布包里。

“路上当心,到家了拍个电报回来。”她眼圈红红的,叮嘱道。

我点点头,心里乱糟糟的,也说不出什么安慰她的话。

从市里到县城,再从县城转车到镇上,最后一段十几里的土路,只能靠两条腿。等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熟悉的田埂路,看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空气里,不再是机油和铁屑的味道,而是泥土、青草和牲口粪便混合在一起的气息。这股味道,曾经是我拼了命想逃离的,如今闻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亲切。

只是,这土地,好像比我记忆里更干了。田里的秧苗稀稀拉拉,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地皮上裂开一道道口子,像是老人干瘪的嘴。

天,是要大旱了。我心里想着,脚步更快了。

第1章 老屋炊烟

推开那扇虚掩着的、漆皮剥落的木门,一股混着草药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妈,我回来了。”我冲着昏暗的堂屋喊了一声。

里屋的竹帘子被掀开,我妈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她的头发白了大半,腰也佝偻了,像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枯草。看到我,她浑浊的眼睛里一下子涌出泪来,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

“爸呢?”我把帆布包往桌上一放,声音有些发紧。

“在床上躺着呢……”她用袖子抹了把泪,引着我往里走。

我爸躺在床上,盖着一床洗得发白的旧被子。他的脸颊深陷,嘴唇干裂,脸色蜡黄。听到动静,他吃力地睁开眼,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光,随即又暗淡下去。

“回来……做啥……”他声音嘶哑,像破了的风箱,“厂里……多忙……”

“爸,说这干啥。”我搬了条板凳在床边坐下,伸手想去握他的手,却发现那只曾经能轻易抡起石硪的手,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上面布满了褐色的老年斑。

我妈在一旁小声地抽泣着说:“去卫生院看了,医生说是老毛病,骨头脆了,摔得狠,让在家好好养着。开了些药,可你爸他……”

她没说下去,但我懂。这药钱,对这个家来说,就是一座山。

我从帆布包里掏出那二百块钱,塞到我妈手里:“妈,你拿着,先给爸买点有营养的东西。”

我妈捏着那几张崭新的“大团结”,手抖得厉害,眼泪又下来了:“进和,你也不容易,城里开销大……”

“没事,我这月刚发了奖金。”我撒了个谎,心里一阵发酸。八级钳工听着风光,可工资是死的,奖金也就那么几块钱,这二百块,是家里小半年的积蓄。

晚饭,我妈熬了点稀粥,炒了个鸡蛋。我端着碗,喂我爸吃了半碗。他吃得很慢,像是没什么胃口。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喝粥的“吸溜”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吃完饭,我妈收拾碗筷,我打了盆热水,给我爸擦身子。他的背上,骨头嶙峋,硌得我手心疼。我不敢太用力,怕把他弄疼了。

“地里……怎么样了?”他忽然开口问。

“挺好的。”我轻声说,不想让他担心。

“别哄我了,”他叹了口气,“天都旱成这样了……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那几分水田,再不翻,插不上秧,今年……就没指望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家里的几亩薄田,是二老的命根子。

夜里,我睡在堂屋临时搭的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老屋的木头发出一阵阵“吱呀”的声响,像是老人在叹气。我想起车间里轰鸣的机器,想起王娟温柔的叮嘱,想起儿子在灯下做作业的背影。那个世界,清晰,安稳,有奔头。

而这里,昏暗,沉寂,充满了无力感。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被一阵咳嗽声吵醒了。是我爸。我赶紧起身去看他,他已经好多了,只是精神依旧不济。

我妈在灶房里生火,烟囱里冒出袅袅的炊烟,飘散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我走到院子里,用井水洗了把脸,那股熟悉的铁锈味,一下子把我拉回了少年时代。

那时候,我也是这样,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帮着家里下地干活。那时候,天是蓝的,水是清的,日子虽然穷,但心里好像总有使不完的劲儿。

吃过早饭,我对我妈说:“妈,我去地里看看。”

“你去干啥?你又不会弄。”我妈有些不放心地说。

“看看总行吧。”我笑了笑,没多解释。

我换上了一双旧布鞋,沿着村里的小路往自家地里走。路边的野草上还挂着露珠,空气里有股清新的味道。村里已经有人下地了,远远地看见,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弯着腰,在田里忙碌着。

年轻人都去哪儿了?我心里泛起一阵疑惑。八十年代末,改革的春风已经吹遍了大地,或许,他们都像我一样,走出去了吧。

我家的那几分水田,就在村西头。还没走近,我就看到地里有个身影,正费力地拉着一头老黄牛,在犁一块已经板结的土地。

那牛瘦骨嶙峋,走得极慢,像是随时都会趴下。拉犁的人,身形单薄,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上包着块头巾,每走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

是我妈吗?我心里一紧,加快了脚步。

走近了,才看清,不是我妈。

那是个女人,看背影,年纪不算大。她停下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回过头,像是要喝口水。

就在她回头的那一瞬间,我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僵在了原地。

那张脸,被阳光晒得有些黑,脸颊上还有几点淡淡的雀斑,眼角也添了细纹,可那双眼睛,那倔强的眼神,还有那微微抿着的嘴唇……

二十年了,我以为我早就忘了。可当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知道,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一辈子也忘不掉。

是她。林晚秋。

第2章 田埂上的重逢

林晚秋也看见我了。

她先是愣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迷惑,随即,那丝迷惑变成了惊讶,最后,又归于一种平静,一种带着疏离的平静。

她冲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转过身,又去吆喝那头不听话的老黄牛。

“驾!驾!”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完全不是我记忆中那个清脆如黄莺的声音了。

我站在田埂上,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阳光照在身上,火辣辣的,可我心里却像结了冰。

我们曾经是村里人人羡慕的一对。一起上小学,一起在田埂上抓过蜻蜓,在河里摸过鱼。我教她认拖拉机上的零件,她教我唱山里的歌。那时候,我以为,我们的一辈子,就会这样过下去。

直到十八岁那年,我被招工进城,成了红星机械厂的工人。我走的那天,她来送我,眼睛哭得像熟透的桃子。她说:“进和哥,你可要常给我写信。”

我点头,我说:“等我转了正,就回来娶你。”

信,我写了。一开始,一月一封,后来,一季一封。城里的生活太新奇,太忙碌了,车间,宿舍,食堂,三点一线,渐渐地,老家的那片土地,那个姑娘,都变得模糊起来。

再后来,厂里热心的工会大妈给我介绍了王娟。王娟是城里人,有文化,说话温声细语。我们很快就结了婚,生了孩子。我把户口迁到了城里,成了名副其实的城里人。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给林晚秋写过信。我甚至,刻意地不去想她。

我以为,她应该也嫁人了吧,或许嫁给了邻村的某个小伙子,生了几个娃,过着和我截然不同的生活。我们就像两条相交后又分开的线,再也不会有交集。

可我没想到,会在今天,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到她。

她还在和那头牛较劲。牛不动,她就使劲拉着缰绳,整个身子都往前倾,双脚在干硬的泥土里蹬着,显得那么吃力,那么单薄。

我看到,那块地,比我家的地还要干,裂开的口子更大,更深。地头上放着一个水壶和一个破了边的草帽。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晚秋。”我喊了她一声,声音干涩得厉害。

她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只是淡淡地问:“进和哥,你回来了?”

“嗯,我爸……病了。”我解释道。

“听说了。”她点了点头,“陈叔的身体,一直不大好。”

我们之间,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只有风吹过田野的“沙沙”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鸡鸣。

我看着她被汗水浸湿的鬓角,看着她那双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这地……是你家的?”我没话找话地问。

“嗯。”她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那片干裂的土地上,眼神里满是愁绪。

“怎么……就你一个人?”

她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开口:“当家的前年……没了。”

我心里猛地一抽,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孩子他爹……去矿上干活,出了事。”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就留下我们娘俩,还有这几亩地。”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安慰的话,在这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似乎也不需要我的安慰。她抬起头,看了看火辣辣的太阳,又看了看那片龟裂的土地,眉头皱得更紧了。

“再不耕,误了时节,今年就真没指望了。”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诉说。

然后,她转过头,看着我,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疲惫和一丝恳求。

她犹豫了一下,嘴唇动了动,终于开口说道:“进和哥,你……你能不能……帮我耕一下地好不好?”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

“都快干死了。”

第3章 一犁春泥

她的话,像一把小锤,轻轻地,却又无比精准地敲在了我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好。”

那一刻,我忘了自己是城里来的“陈师傅”,忘了手上那把习惯了冰冷钢铁的锉刀,也忘了我们之间那二十年空白的岁月。我只看到一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女人,在向我求助。

我脱下脚上那双不合时宜的皮鞋,卷起裤腿,赤着脚踩进了那片滚烫的土地。泥土干硬,硌得我脚底板生疼。

“我来扶犁,你牵牛。”我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了犁把。

那木制的犁把,被摩挲得光滑油亮,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体温。我握住它,一种久违的熟悉感瞬间传遍全身。小时候,我就是这样,跟在父亲身后,学着扶犁。

林晚秋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答应得这么干脆,也没想到我真的会干这农活。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但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到牛前面,拉起了缰绳。

“驾!”她轻喝一声。

老黄牛大概是换了个人扶犁,觉得新鲜,也或许是歇够了,竟真的迈开了步子。

我双手紧握犁把,腰腹用力,将犁铧深深地按进土里。干硬的泥土被锋利的犁铧翻开,发出一阵“咔嚓咔嚓”的声响,露出底下还带着一丝湿气的黑土。

一股泥土的芬芳,混着青草的气息,扑鼻而来。这味道,比车间里的机油味好闻一万倍。

一开始,我还不太适应,犁走得歪歪扭扭。那犁像个不听话的孩子,总想挣脱我的控制。我的胳膊很快就酸了,手心也磨得火辣辣的。汗水顺着我的脸颊、脖子、后背,肆无忌惮地流淌,很快就湿透了身上的衬衫。

林晚秋在前面牵着牛,走得很稳。她偶尔会回过头看我一眼,看到我狼狈的样子,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很快就消失了。

“犁把要稳住,身子跟着犁走,别跟它较劲。”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我耳朵里。

我按照她说的,调整了姿势,果然顺畅了许多。

我们就这样,一个在前面牵着牛,一个在后面扶着犁,沉默地,一趟又一趟地走着。太阳越来越毒,晒得人皮肤发烫。田野里静悄悄的,只有牛蹄踩在土里的“噗嗤”声,犁铧破开泥土的“沙沙”声,还有我们俩沉重的呼吸声。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们没有说话,却好像说了很多话。那翻开的每一寸土地,流下的每一滴汗水,都成了我们之间无声的交流。

我看到了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看到了她被缰绳勒出红印的手,也看到了她脚下那双打了好几块补丁的布鞋。这个女人,她是用怎样单薄的肩膀,扛起了这片天,这块地,这个家?

我的心里,除了酸楚,又多了一丝敬佩。

耕到一半的时候,一个小男孩,约摸七八岁的样子,提着一个大茶壶,一摇一晃地从田埂上跑了过来。

“妈!妈!我给你送水来了!”他离得老远就喊,声音清脆响亮。

林晚秋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那笑容,像是一朵在干涸土地上顽强绽放的小花。

“小栓,慢点跑,别摔着。”她迎上去,接过茶壶,拧开盖子,先给我倒了一碗。

那是一种用井水泡的粗茶,碗是缺了个口的粗瓷碗,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喝起来,觉得比厂里发的茶叶甘甜得多。

“叔叔,你也喝。”小男孩仰着头,看着我,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极了林晚秋。

我冲他笑了笑,一口气把碗里的茶水喝干,用手背抹了把嘴,感觉浑身的燥热都消散了不少。

“快歇会儿吧,进和哥。”林晚-秋说,“看你热的。”

我摇了摇头:“没事,一口气干完吧。”

她没再劝,只是默默地又给我续了一碗水。

小栓很懂事,不吵不闹,就蹲在田埂上,看着我们干活。他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偶尔会去逗弄地上的蚂蚁。

看着他,我就想起了我城里的儿子。我的儿子,现在应该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吹着电风扇,听老师讲课。他大概永远也无法想象,在离他并不遥远的地方,有另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要顶着烈日,给在地里干活的母亲送水。

生活的参差,有时候,就是这么赤裸裸,这么让人心头发紧。

我们没有休息太久,喝完水,又继续干活。

有了之前的磨合,后面就顺利多了。我的身体也渐渐适应了这种劳作的强度,甚至找到了一丝久违的乐趣。当最后一块土地被翻开,我直起腰,看着眼前这片泛着黑色光泽的土地时,一种巨大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这种满足感,和我用锉刀磨出一个精密零件时,完全不同。那是一种创造的喜悦,一种与土地血脉相连的踏实。

林晚秋站在我身边,看着这片被汗水浇灌过的土地,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进和哥,”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是真诚的感激,“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说啥谢。”我摆了摆手,想装作不在意,可一对上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夕阳西下,给整个田野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炊烟,开始从村庄的各个角落升起。

“走,去我家……吃顿便饭吧。”她轻声说,带着一丝犹豫和期盼。

第4章 闲言碎语

我终究还是没去林晚秋家吃饭。

倒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刚点了头,就看到我妈拄着根棍子,一瘸一拐地找了过来。

“进和!你跑哪儿去了?一身的泥!”我妈看到我,先是埋怨,随即目光就落在了我身边的林晚秋和那片刚翻好的土地上。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复杂。

林晚秋显然也有些局促,她低下头,喊了声:“婶儿。”

我妈“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她看了看林晚秋,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带着探究,最后叹了口气,对我说:“你爸找你呢,快跟我回去吧。”

我知道,这是我妈的托词。

我跟林晚秋道了别,她只是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小栓拉着她的衣角,好奇地看着我们。

回去的路上,我妈一路无话。直到进了家门,关上门,她才开口。

“你跟晚秋……咋回事?”她问得很直接。

“没咋回事,我看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搭了把手。”我一边在院子里的水井边冲洗着脚上的泥,一边解释道。冰凉的井水冲在身上,让我混乱的思绪清醒了一些。

“搭把手?”我妈的调门高了些,“进和,你现在是城里人,是有家室的人!她是个寡妇,你这么不明不白地去帮她,村里人会怎么说?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我沉默了。

我妈说的是事实。在农村,人言可畏。一个城里回来的男人,去帮一个年轻寡妇干地里的重活,这事儿,足够村里的长舌妇们编排出十几个不同版本的故事来。

“妈,你想哪儿去了?我就是看她可怜。”

“可怜?”我妈叹了口气,声音软了下来,“她是可怜。她男人走了,婆家那边又都是些不顶事的,就指着她一个人。可再可怜,你也要避嫌啊!你爸还在床上躺着呢,要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他那身子骨,能受得了吗?”

我妈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我只想着帮她,却忘了这背后的人情世故,忘了可能会给她,也给我这个家带来的麻烦。

晚上吃饭的时候,气氛有些沉闷。我爸大概是听我妈说了什么,吃饭时看了我好几眼,欲言又止。

第二天,我没再出门。我留在家里,帮我妈劈柴、挑水,做些院子里的零活。我想,就这样吧,帮也帮了,剩下的,就不是我该管的了。

可事情,并没有就此平息。

中午的时候,隔壁的王大娘端着一碗面条过来,说是给病人尝尝鲜。她是我妈多年的老姐妹,也是村里有名的“广播站”。

她一进门,就拉着我妈的手,神秘兮兮地说:“嫂子,我可听说了,你家进和出息了,就是心太善。那林家媳妇,也是个命苦的,可咱进和毕竟是成了家的人,这么着,不好,不好听啊。”

我妈尴尬地笑着,连声说是。

我坐在里屋的床边,假装给我爸扇扇子,心里却五味杂陈。

王大娘走后,我妈的脸色就一直不好看。

到了下午,我实在在屋里待不住,想到外面透透气。刚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就看到几个老聚在一起纳鞋底,一边干活,一边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看到我过来,她们的声音一下子小了,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那眼神,有好奇,有揣测,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我能清楚地听到其中一个压低了声音说:“就是他,红星厂的八级钳工呢!”

另一个接茬道:“看着人模人样的,没想到……嘿嘿……”

那笑声,像针一样扎在我耳朵里。

我涨红了脸,快步从她们身边走过,感觉后背像是被无数道目光灼烧着。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乡亲们淳朴的眼神背后,也藏着如此伤人的利刃。

这些闲言碎语,像野草一样,在我心里疯狂地蔓延。我开始后悔,后悔自己那天的一时冲动。我怕这些话传到王娟耳朵里,怕她误会。我也怕,这些话会给林晚秋带来更大的伤害。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个孩子,已经够难了,如果再背上一个不好的名声,那日子还怎么过?

一连几天,我都没再见过林晚秋。我甚至不敢往村西头的方向去。

我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慢慢地被新的闲话所取代。

直到那天晚上。

那晚的月亮很好,又大又圆,像个银盘子挂在天上。我因为心烦,睡不着,就搬了条凳子,坐在院子里乘凉。

院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我以为是我妈起夜,就应了声:“门没拴。”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闪了进来。是林晚秋。

她手里提着一个篮子,上面盖着一块蓝布。她走到我面前,把篮子递给我,低着头,小声说:“进和哥,这是我自己家种的菜,还有几个鸡蛋,你……你拿去给陈叔补补身子。”

月光下,我能看到她脸上的不安和窘迫。

“你这是干啥。”我没有接,“地里的菜,留着自己吃吧。”

“我……我听说了。”她声音更低了,像蚊子哼哼,“村里人……都在乱说……给你添麻烦了。”

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原来,她也都知道了。这些天,她承受的压力,一定比我大得多。

“不关你的事。”我沉声说,“是我考虑不周。”

她摇了摇头,抬起头,看着我,月光照在她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有水光在闪动。

“不,”她说,“是我不该……不该麻烦你。”

我们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晚风吹过,院子里的那棵老梧桐树,叶子“沙沙”作响。

“进和哥,”她忽然开口,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明晚,你有空吗?来我家……喝杯水酒吧。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第5章 月下的酒话

我答应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或许是因为她眼里的那份执着,或许是因为我也想把一些话说清楚,又或许,我只是想逃离老屋里那令人窒息的沉寂。

第二天晚上,等我爸妈都睡下了,我悄悄地溜出了门。

林晚秋的家在村子最东头,比我家的老屋还要破败。土坯墙上裂着几道口子,院墙是用稀疏的竹竿围起来的,院子里收拾得很干净,角落里种着几株丝瓜,已经爬上了墙头。

我到的时候,她正坐在堂屋门口的小板凳上,借着从屋里透出的昏黄灯光,缝补着一件小孩的衣服。小栓已经睡了,里屋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抬起头,对我笑了笑,站起身:“你来了。”

“嗯。”

她把我让进屋。屋里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八仙桌,几条长板凳,桌上点着一盏煤油灯,火苗“噼啪”地跳动着,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桌上摆着两样小菜,一盘炒花生米,一盘凉拌黄瓜,还有一瓶劣质的白干酒和两只土碗。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你别嫌弃。”她给我倒了满满一碗酒。

“挺好。”我说着,在她对面坐下。

我们谁也没有先开口,只是默默地喝酒。那酒很烈,像刀子一样,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几杯下肚,我感觉身体里的那股烦躁和压抑,似乎被酒精冲淡了一些。

“村里的闲话,你别往心里去。”最终,还是我先开了口,“过几天,他们有新的事聊,就忘了。”

她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呛得咳了几声,眼圈都红了。

“我不在乎他们说我什么。”她放下碗,看着跳动的灯火,轻声说,“我只是……怕连累你。你是有头有脸的人,跟我们不一样。”

“什么有头有脸,”我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是个钳工罢了。”

“钳工也比我们这些刨土的强。”她顿了顿,像是陷入了回忆,“当年,你走的时候,村里人都说你有出息。我……也那么觉得。”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晚秋,当年的事……”我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说我被城里的繁华迷了眼?说我忘了当初的誓言?任何解释,都显得那么虚伪和苍白。

她却摇了摇头,打断了我:“都过去了。人嘛,总是要往前看的。”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仰头喝尽,然后缓缓地,说起了她的故事。

她没有嫁到外村。我走后第二年,她就嫁给了同村的一个叫李大山的男人。李大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对她很好。他们一起种地,一起养猪,日子虽然清苦,但也安稳。

后来,小栓出生了。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李大山跟着村里人去了邻省的私人小煤窑挖煤。那里工钱高,但也危险。

“他走的时候跟我说,就去两年,挣够了钱,回来盖新房,就不去了。”她声音嘶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可他去了不到一年,人就没了。矿上塌方,一起去的五个人,就回来一个。”

“矿主赔了五百块钱,就把我们打发了。他家里人说我克夫,把我和小栓赶了出来,家里的地,也只分了这最差的两亩给我们。”

我静静地听着,手里的酒碗,不知不觉被我捏得紧紧的。我无法想象,这些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面对着生活的重压和人情的冷暖。

“一开始,我也想过死。”她忽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可我一看到小栓,我就觉得,我不能死。我死了,他怎么办?”

“我就想着,我得活下去,我得把他拉扯大。我不指望他能有什么大出息,我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别像他爸一样。”

煤油灯的火苗,映着她脸上的泪光,那泪光里,有痛苦,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惊人的坚韧。

这一刻,我才真正看清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她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扎着羊角辫、会脸红的少女,她是一棵在风雨中顽强生长的树,根深深地扎在这片贫瘠的土地里。

“进和哥,”她抬起头,看着我,目光灼灼,“那天,我求你帮我耕地,不是因为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我自己,或者花点钱请人,总能弄完。我只是……只是想看看。”

“看什么?”我愣住了。

“看看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陈进和。”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听说你在城里当了大师傅,娶了城里媳-妇,我以为……你已经看不起我们这些乡下人了。”

“那天你二话不说就下地,我就知道,你没变。你还是那个会帮我把歪了的禾苗扶正的进和哥。”

她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我平静的心湖,激起千层巨浪。

原来,在她心里,那不仅仅是一次求助,更是一次试探。

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呛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变了,晚秋。”我看着她,声音沙哑,“我变得世故了,变得胆小了,会算计得失,会计较利弊。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我跟她说了我在厂里的生活。说了那日复一日的枯燥,说了同事之间的勾心斗角,说了为了评先进、涨工资而不得不去做的那些违心的事。

“我端着那个铁饭碗,有时候觉得它是个金饭碗,有时候又觉得它是个枷锁。”我说,“我羡慕你,晚秋。你活得比我真实,比我干净。”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很多。聊过去的傻事,聊现在的难处,聊对未来的迷茫。我们像是两个迷路的孩子,在漆黑的夜里,借着一点微弱的火光,互相取暖,舔舐着各自的伤口。

月亮,不知不觉已经偏西了。

酒喝完了,话也说得差不多了。

我站起身,准备告辞。

“进和哥,”她也站了起来,在门口叫住我,“以后……别再来了。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你的家在城里,你得回去。我们……不是一路人。”

她的声音很平静,也很决绝。

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二十年的光阴,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第6章 城里的信

从林晚秋家回来后,我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块。

那些月光下的酒话,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我心里。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那个我曾经引以为傲的“铁饭碗”,那个我努力融入的城市,在林晚秋那份沉甸甸的坚韧面前,显得有些轻飘飘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照顾我爸和我妈身上。我每天给我爸按摩,陪他说话,他的气色一天天好了起来。我也帮着我妈把院子里的菜地都翻了一遍,把水缸挑得满满的。我想用这种最原始的劳作,来填补内心的空虚。

我没有再去找林晚秋,甚至刻意避开能看到她家的那条路。我知道,她说的对,不打扰,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她那双在月光下含着泪的眼睛,想起她说“你没变”时,那份小心翼翼的欣慰。

就在我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直到我爸身体好转我再回城的时候,一封从城里来的信,打破了这份宁静。

送信的是村里的邮递员,骑着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他扯着嗓子在院门口喊:“陈进和的信!加急的!”

我心里一紧,赶紧跑出去接了过来。

信封上的字迹,是王娟的。娟秀的字迹,此刻却显得有些潦草,看得出她写信时很着急。

我拆开信,信纸上,只有短短几行字。

“进和,见信速归。厂里有大事发生,张师傅突发脑溢血住院了,车间里那批出口苏联的精密件,只有你能做。李厂长亲自来家里找了我,说这关系到厂子的声誉和下半年的订单,让你务必三天内赶回去。另,小刚想你了,盼你早归。”

信的末尾,是她的签名:妻,王娟。

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张师傅,是带我出师的恩师,也是厂里唯一一个技术能盖过我的老师傅。他倒下了,那批精密件的活儿,就只能落在我肩上。我知道那批活儿的分量,那是厂里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外汇订单,如果搞砸了,不光厂长要受处分,整个厂几百号工人的奖金都得泡汤。

一边,是岌岌可危的工厂和师傅;另一边,是还没完全康复的父亲和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

我拿着信,呆呆地站在院子里,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我妈看我脸色不对,凑过来问:“咋了?是娟子来的信?”

我把信递给她。我妈不识字,我便一字一句地念给她听。

听完,我妈沉默了很久,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吧。”

“妈……”

“走吧。”她又重复了一遍,拍了拍我身上的土,“你爸这里有我呢。厂里的事要紧,那是你的饭碗,也是咱全家的指望。不能因为家里的事,耽误了你的前程。”

她转过身,走进灶房,我看到她用袖子抹了抹眼睛。

那一刻,我心里难受得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知道,我妈心里舍不得我走,但她更懂得事理,知道什么更重要。

晚上,我把要走的事跟我爸说了。

我爸躺在床上,半天没说话,只是看着房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回去吧。你张师傅……是个好人,当年你进厂,他还托人捎话回来,让我放心。咱不能做对不起人的事。”

他顿了顿,又说:“你是个有技术的人,要对得起你这身手艺。家里的事,你别惦念。”

父亲和母亲的话,像两座大山,压在我心上,也为我指明了方向。

是啊,我陈进和,首先是个工人,是个师傅。技术、良心、传承,这是张师傅教给我的,也是我一直坚守的。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

我决定,第二天就走。

那一晚,我几乎没睡。我把家里剩下的一百多块钱,都留给了我妈。我又把院子里的水缸重新挑满,把够烧半个月的柴火都劈好,整整齐齐地码在墙角。

我做着这一切,心里却总是浮现出林晚秋的身影。

我要走了。这一走,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了。

我该不该去跟她道个别?

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盘旋了一整夜。去了,说什么?说我要回城里去尽我的责任了?那会不会显得我很高尚,而她很卑微?不去?那我们之间最后的对话,就是那晚她决绝地说“我们不是一路人”。

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从帆布包里,拿出了我的钱包。钱包里,除了火车票钱,还有五十块钱。这是我给自己留的备用金。

我把那五十块钱抽了出来,又找了张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然后,我借着微弱的晨光,悄悄地走出了家门。

我没有走向村口,而是走向了村东头。

第7章 扎根的土,远方的风

天还没全亮,村子里静悄悄的。几声零星的鸡鸣,划破了黎明的寂静。

我走到林晚秋家院外,那扇用竹竿扎成的院门,在晨风中微微晃动。我没有进去,只是站在外面,静静地看着那座在晨曦中显得愈发破败的土屋。

我能想象,此刻,她和孩子应该还在睡梦中。

我将那五十块钱和纸条,用一块小石头压着,轻轻地放在了她家门口最显眼的一块青石板上。

纸条上,我只写了一句话:

“晚秋,保重。地里的事,找人帮忙,别累着自己。”

没有落款。但我知道,她会明白。

这不是施舍,也不是怜悯。这是我,作为一个曾经的朋友,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五十块钱,在城里也许不算什么,但在这里,足够她请人把剩下的农活都干完,还能给小栓买几件新衣服。

做完这一切,我没有停留,转身,快步离去。我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会忍不住敲开那扇门。

回到家,我妈已经起来了,她给我煮了两个鸡蛋,装在一个布袋里。

“路上吃。”她说,眼圈红红的。

我点了点头,接过布袋,感觉沉甸甸的。

我跟我爸道了别,他只是朝我挥了挥手,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我背上帆布包,走出了这个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家。

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我又回头望了一眼。村庄笼罩在薄薄的晨雾中,炊烟,正从各家的屋顶升起,汇入天空。那是我熟悉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画面。

远处的田野里,已经有早起的人在忙碌了。我仿佛又看到了林晚秋单薄的身影,在干裂的土地上,艰难地拉着那头老黄牛。

扎根的土,远方的风。

我们,终究属于不同的世界。她像这片土地上的庄稼,无论风吹雨打,都深深地扎根在这里,顽强地生长。而我,像一阵风,从这里吹起,注定要飘向远方。

我收回目光,毅然地转过身,迈开了脚步。

从村里到镇上,再从镇上到县城。坐在开往市里的班车上,窗外的景物飞速地向后退去。绿色的田野,低矮的村庄,渐渐被灰色的楼房和林立的烟囱所取代。

空气中,泥土的芬芳也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煤烟和工业气息。

我回来了。回到了我的战场。

回到厂里,我连家都没回,直接冲进了车间。李厂长和车间主任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

“进和!你可算回来了!”李厂长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没多说废话,换上工作服,洗了把脸,就直接走到了那台属于我的车床前。

那批苏联的精密件,就静静地躺在旁边的料车里,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我拿起一个,仔细地端详着图纸,脑子里迅速地计算着加工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

当我握住那把熟悉的锉刀时,我的心,彻底地静了下来。

这里,才是我的世界。我的价值,就在这分毫之间,在这冰冷的钢铁之上。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几乎是吃住都在车间里。白天,我全神贯注地工作,手、眼、心,高度合一。晚上,我就在休息室的躺椅上眯一会儿。王娟每天会给我送饭来,看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睛,她心疼得直掉眼泪,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饭盒放在我手边。

我没有跟她说老家的事,没有提林晚秋,一个字都没有。我知道,那是我心底的秘密,是我一个人的八八年。

一个星期后,当最后一个零件在我手中完成,经过检验员百分之百合格的确认后,整个车间都沸腾了。李厂长激动地拍着我的肩膀,连声说:“好样的!进和!你为厂里立了大功!”

那一刻,我感到了巨大的疲惫,但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守住了我的职责,守住了我的良心,也守住了几百号工人的希望。

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坚守和高贵。无论是扎根土地的林晚秋,还是坚守车床的我,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着生命的意义。

第8章 八八年的站台

那批精密件顺利交货后,厂里给我记了大功,还发了三百块钱奖金。这是我工作以来,拿过的最高的一笔奖金。

我拿着钱,心里却 strangely calm. 我没有太多的兴奋,只是觉得,这是我应得的。

我先去医院看了张师傅。他躺在病床上,已经能开口说话了,只是还有些含糊不清。我把厂里的情况跟他说了,他听着,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从医院出来,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邮局。

我给老家汇去了一百块钱。在附言栏里,我写道:“给爸妈买点好吃的。”

做完这一切,我才感觉,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日子,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我依然是那个每天和机油、铁屑打交道的八级钳工。王娟依然在子弟小学教书育人。儿子也顺利地升上了初二。

只是,有些东西,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我不再觉得车间里的工作是枯燥的枷索。当我看着那些冰冷的铁块,在我的手中,变成一个个精确而有用的零件时,我能感受到一种创造的价值。我明白了,无论是翻开泥土,还是打磨钢铁,只要是用心,用良心,都是在为这个世界,增添一份美好。

我也开始更多地理解王娟。她每天面对着一群吵闹的孩子,处理着琐碎的家务,她的辛苦,不比我少。我开始学着帮她分担,学着去倾听她的烦恼。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比以前更融洽了。

家人间的理解和包容,才是生活的基石。这次回乡,让我更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秋天的时候,我收到了我妈的来信。信是请村里的小学老师代写的,信上说,我爸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能下地走路了。家里的稻子也收了,虽然有些旱,但收成还算过得去。

信的最后,提了一句:“上次你留下的钱,妈给你爸买了营养品。后来,林家那闺女,托人送来了五十斤新米,说是……替你还的人情。那闺女,是个好人,也是个苦命人。”

我拿着信,在窗前站了很久。

我能想象出林晚秋托人送米时的情景。她一定还是那副倔强的样子,不愿欠任何人的人情,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她用自己的方式,守着自己的尊严。

那五十斤新米,对我来说,比厂里发的三百块奖金,还要沉重,还要珍贵。

时间,就在这不疾不徐的节奏中,悄悄地流逝。八八年,这个在我生命中留下了深刻印记的年份,也即将过去。

年底,厂里组织去省城学习。回来的时候,火车晚点,我在那个喧闹嘈杂的站台上,等了很久。

站台上,人来人往。有背着大包小包、满脸喜悦的探亲者,有提着公文包、神色匆匆的干部,也有像我一样,一脸疲惫的出差人员。

看着眼前这幅人间百态的图景,我的思绪,又飘回了那个长江边的小村庄。

我想起了那片干裂的土地,想起了那座炊烟袅袅的老屋,想起了父亲布满老年斑的手,母亲含泪的眼。

也想起了,那个在田埂上,回头问我“帮我耕一下地好不好”的女人。

我们的人生,就像这站台上的两条铁轨,曾经在某个道岔口短暂地交汇,然后,又坚定地伸向了各自的远方。没有谁对谁错,也没有谁好谁坏,这,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

远处的汽笛声,由远及近,火车,终于进站了。

我拎起帆布包,随着人流,挤上了车厢。

火车缓缓开动,窗外的站台,渐渐远去。我知道,我把八八年的夏天,连同那个倔强的身影,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小小的站台上。

而我,将载着这份记忆,继续在我的人生轨道上,平稳而坚定地,向前行驶。

来源:手工坊体验匠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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