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盘油焖大虾,虾壳红亮,被众星拱月般地摆在正中央。苏青葙的筷子却迟迟没有伸过去。从小到大,这道菜都是弟弟苏望舒的专属。她要是敢夹一只,母亲林佩兰的筷子就会毫不客气地敲在她的手背上。
饭桌上的气氛,比窗外深冬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
一盘油焖大虾,虾壳红亮,被众星拱月般地摆在正中央。苏青葙的筷子却迟迟没有伸过去。从小到大,这道菜都是弟弟苏望舒的专属。她要是敢夹一只,母亲林佩兰的筷子就会毫不客气地敲在她的手背上。
“女孩子家家,吃那么多嘴馋,以后嫁人了婆家要笑话的。”
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紧箍咒,从她记事起就牢牢地套在了她的头上。
今天,这道菜依旧是为苏望舒准备的,只不过,目的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赤裸。
“青葙啊,”林佩兰夹了一只最大的虾,熟练地剥去虾壳,将莹白紧实的虾肉放进苏望舒的碗里,眼睛却一直盯着苏青葙,“你弟弟这婚事,眼看着就要定了。对方那姑娘,我们都见过,知书达理,人长得也漂亮,就是……她家里提了个要求。”
苏青葙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白米饭,米粒在嘴里嚼着,却如同嚼蜡。她知道,正戏要来了。
“她家要求,婚房房本上,必须得写望舒一个人的名字。而且,首付……最少要拿出六十万。”林佩兰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我们也是没办法”的无奈,“你也知道,我和你爸这点退休金,加上家里这些年的积蓄,东拼西凑,还差个二十万。你看……”
苏青葙停下了筷子,抬起头,平静地看着母亲。她的眼神清澈而冷静,没有林佩兰预想中的犹豫或为难。
“妈,我没钱。”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没钱?”林佩兰的声调立刻拔高了八度,脸上的慈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刻薄和难以置信,“苏青葙,你跟我说你没钱?你一个月工资一万多,吃家里的住家里的,上班这么多年,你告诉我你的钱都飞了?”
旁边的苏望舒也放下了筷子,一脸委屈地帮腔:“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又不是给你一个人要的,这是为了我们苏家啊!我结了婚,爸妈脸上才有光,你不也是苏家的人吗?”
【又是这套说辞,永远把家族荣誉和他个人捆绑在一起。】苏青葙在心里冷笑一声。
她看着眼前这对母子一唱一和,再看看从头到尾埋头吃饭,仿佛置身事外的父亲苏远志,一股熟悉的窒息感涌了上来。
这个家,就像一个巨大的沼泽,而她是那个唯一被要求不断奉献养料的人。
“我的钱,都存了定期,取不出来。”苏青葙换了个说法,试图用一种体面的方式结束这场注定不愉快的谈话。
“取不出来就去银行想办法!提前取出来损失多少利息,我们家给你补上!”林佩兰拍着桌子,唾沫星子都快飞到苏青葙的脸上,“你弟弟下个月就要订婚了,这二十万你必须给!不然他这婚事黄了,你就是我们苏家的罪人!”
“罪人?”苏青葙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悲凉和嘲讽,“妈,我今年二十七了。从我大学毕业开始,每个月工资八成上交,只留两成当生活费。我工作五年,从没买过一件超过五百块的衣服,没用过一套上千的护肤品。我给家里交的钱,零零总总加起来,何止二十万?”
“你弟弟上大学的学费,是我给的。他谈恋爱买名牌鞋,找我要钱,我给了。他毕业了不想上班,在家考研考了两年,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我在负担?现在他要结婚了,房子首付还要我来出。妈,你觉得这公平吗?”
她一口气将积压在心里多年的话说了出来,只觉得胸口一阵畅快。
林佩兰被她问得一时语塞,脸色涨成了猪肝色。苏望舒更是恼羞成怒,把碗筷重重一摔,发出刺耳的声响。
“苏青葙你什么意思!我用你点钱怎么了?我是你亲弟弟!爸妈从小就教育我们,我是家里的顶梁柱,你是姐姐,帮我不是应该的吗?你现在说这些,是不是觉得我拖累你了?你是不是嫉妒我要结婚了,你还单着?”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
苏青葙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火辣辣的疼。她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到的不是母亲林佩兰,而是她一直沉默的父亲,苏远志。
苏远志的手还扬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着。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复杂地看着女儿,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痛苦。
“怎么跟你姐姐说话的!”他对苏望舒吼道,声音沙哑。
这是他今晚说的第一句话。
苏望舒捂着脸,愣住了。林佩兰也愣住了。在这个家里,苏远志向来是个“和事佬”,是个沉默的背景板。他从未对自己的宝贝儿子动过一根手指头。
苏青葙也愣住了,但她不是因为惊讶,而是因为心寒。
她看着父亲,一字一句地问:“爸,你打他,是因为他对我说话不客气,还是因为他差点搅黄了找我要钱这件事?”
苏-远志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就被一种更深沉的无奈所掩盖。
苏青葙懂了。
这一巴掌,不是为她,而是为了那二十万。
她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凉了。
“钱,我一分都不会给。”她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包,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这个家,我也不想待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身后传来林佩兰气急败坏的尖叫:“苏青葙,你敢走出这个门!你走了就永远别回来!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苏望舒的哭喊也夹杂其中:“姐!你不能走啊!我的房子怎么办啊……”
苏青葙没有回头。
走到门口换鞋时,她看到玄关柜子上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苏望舒十岁生日时的照片,他穿着崭新的小西装,站在一个巨大的生日蛋糕前,笑得像个小王子。照片的背景里,一个穿着旧衣服、扎着两个小辫的女孩,正踮着脚,眼巴巴地望着那个蛋糕。
那个女孩,是她。
她记得那天,她只是想尝一小口奶油,就被林佩兰拉到一边,说:“别捣乱,这是给你弟弟的。”
后来,父亲苏远志趁没人注意,偷偷塞给她一小块切下来的蛋糕边。那一点点甜,她记了很多年,以为那就是父爱的证明。
现在想来,那或许不是爱,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施舍和愧疚。
砰!
大门被重重地关上,隔绝了屋内所有的声音。
走在深夜冰冷的街道上,苏青葙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她不是为那二十万,不是为那个家,而是为过去二十七年里,那个一直活在自我欺骗里的自己。
【结束了。】她对自己说,【一切都该结束了。】
**人间清醒,往往是从一次彻底的心死开始的。**
苏青葙在公司附近租了个一居室的小公寓,用最快的速度搬了出去。搬家的过程很简单,她的个人物品少得可怜,一个行李箱就装完了。剩下的,都是她这些年给这个家添置的东西——大到冰箱彩电,小到锅碗瓢盆。
她一件都没带走。
她拉黑了林佩兰和苏望舒所有的联系方式。世界一下子清静了。
起初几天,她过得浑浑噩噩。每天上班下班,回到空无一人的小公寓,就对着天花板发呆。二十七年的生活惯性,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每到饭点,她还会下意识地想,今天妈妈会做什么菜。每当看到什么好东西,还会下意识地想,这个望舒会不会喜欢。
然后她就会被自己这种可笑的想法刺痛。
这种状况,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才有所改变。
江白石,和她在同一个项目组的同事,一个话不多但很细心的男人。
“你最近脸色很差。”午休时,江白石递给她一杯热咖啡,“出什么事了?”
苏青葙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没事,就是没休息好。”
江白石看了她一会儿,没再追问,只是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跟我说。”
他的关心,像冬日里的一缕暖阳,不炙热,却足以驱散一些寒意。
苏青葙开始有意识地调整自己的状态。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她本来就是公司的业务骨干,能力出众,现在更是心无旁骛,很快就做出了漂亮的成绩,得到了上司的赏识。
她开始为自己花钱。她买了一直想买但舍不得买的品牌大衣,去高级餐厅吃了一顿一个月的工资都打不住的晚餐,还给自己报了瑜伽课和烘焙班。
当她穿着得体的新衣,化着精致的淡妆,站在镜子前时,她发现自己原来也可以这么好看。她的人生,不应该只是别人的附属品。
然而,安宁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林佩兰和苏望舒找不到她的人,就直接杀到了她的公司。
那天下午,苏青葙正在会议室给客户做方案陈述。突然,会议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林佩兰的大嗓门响彻了整个楼层。
“苏青葙!你这个不孝女!你给我出来!”
所有人都惊愕地望向门口。只见林佩兰头发凌乱,满脸怒容,苏望舒跟在她身后,一脸的理直气壮。
公司的同事们都围了过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客户的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
苏青葙的脑子“嗡”的一声,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们竟然真的闹到了公司来。
【他们是想毁了我。】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现在出息了,攀上高枝了,就不认爹妈了是吧?你弟弟要结婚,你连二十万都不肯拿,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我今天就要让你的同事领导都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林佩兰坐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拍着大腿哭天抢地。
苏望舒则在一旁“作证”:“我姐她就是嫌我们是累赘,她现在有钱了,看不起我们了。我们只是想让她帮衬一下家里,她就把我们都拉黑了,家也不回……”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那些同情的、鄙夷的、看好戏的目光,像一根根针,扎在苏青QtGui葙的身上。
她的项目主管脸色铁青地走过来,低声对她说:“青葙,你先处理一下家事吧,客户这边我来解释。”
苏青葙知道,这件事处理不好,她在这里的职业生涯也就到头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走到林佩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妈,你闹够了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哭嚎的林佩兰都为之一顿。
“这里是公司,不是你撒泼的菜市场。你再这样,我就只能报警了。”
“报警?”林佩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报啊!我倒要看看,警察是抓我这个亲妈,还是抓你这个不孝女!”
【她吃定了我不敢。】苏青葙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传统的孝道观念,会让她在舆论上处于绝对的下风。
就在这时,江白石走了过来,挡在了她的身前。
“阿姨,有话好好说,在这里闹,对谁都不好。”
“你谁啊?滚开!这是我们的家事!”苏望舒伸手就要推江白石。
“我是她同事。”江白石稳稳地站着,声音平静而有力,“更是她的朋友。你们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了公司的正常运营,并且对苏青葙女士的个人名誉造成了侵害。如果你们再不离开,我们真的会报警,并且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他的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让林佩兰母子俩的气焰都弱了几分。
但他们显然不打算就此罢休。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沙哑而疲惫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够了,别闹了。”
众人回头,只见苏远志站在那里,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头发花白,脸上满是风霜和倦意。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在这里站了多久。
他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每一步都显得很沉重。
“爸?”苏望舒惊讶地叫了一声。
林佩兰看到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冲过去告状:“老苏你来得正好!你看看你的好女儿!她要报警抓我!”
苏远志没有理她,只是径直走到苏青葙面前。他看着女儿苍白的脸,和那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青葙……跟爸回家吧。”
回家?
苏青葙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回哪个家?回那个把我当成提款机,榨干最后一滴血的家吗?”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嘲讽,让苏远志的身体猛地一晃。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层一层地打开,里面是两本存折和一沓现金。
“这里……这里是十二万。我这些年攒的私房钱,还有找老战友借的……你拿着……先给你弟弟应应急……”他把东西塞到苏青葙手里,眼神躲闪,不敢看她,“家里的事……是我们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苏青葙低头看着手里沉甸甸的存折和现金,只觉得无比讽刺。
到了最后,他还是为了他的儿子。他来这里,不是为了保护她,不是为了给她撑腰,只是为了用一种更“体面”的方式,来完成“要钱”这个最终目的。
那残存的一丝关于“父爱”的幻想,也在此刻,彻底化为齑粉。
她将手里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塞回苏远志的怀里。
“爸,这钱,我不要。”
她抬起头,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
**“从今天起,我要和你们,断绝一切经济往来。”**
她顿了顿,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叠早就准备好的文件,甩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哗啦——
白纸黑字的打印纸散落一地。
“这是我工作五年来,每个月给家里的转账记录,银行流水,清清楚楚。一共是四十八万三千六百元。这还不包括我给苏望舒买手机、买电脑、支付他各种费用的现金。”
“我不是在跟你们要债,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也告诉我自己,我为这个家付出的,已经够了。远远超过了一个女儿应尽的义务。”
那一张张A4纸,像一片片雪花,覆盖了冰冷的地面,也像一把把利刃,戳破了林佩兰母子俩虚伪的面具。
林佩兰和苏望舒都愣住了,他们看着地上的银行流水,上面的数字触目惊心。他们从未想过,苏青葙竟然攒下了这样的证据。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林佩兰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的意思很简单。”苏青葙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往后,我每个月会给你们一千五百块的赡养费,直接打到爸的卡上。这是法律规定的,我应尽的义务。除此之外,一分钱,你们也别想从我这里拿到。”
“至于苏望舒的婚房,那是你们做父母的责任,不是我这个姐姐的。他一个四肢健全的大男人,想要什么,就让他自己去挣。”
“如果你们再来我的公司,或者我的住处骚扰我,我手里的这些东西,还有你们刚刚大闹的监控录像,会立刻被提交给警方和我的律师。我说的,是认真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整个办公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她的气势镇住了。
这就是她的反击。
不是哭闹,不是争吵,而是用最冷静的理智,最确凿的证据,划清界限,斩断捆绑了她二十七年的枷锁。
林佩兰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苏望舒则彻底傻了眼,他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流水单,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姐姐。
苏远志弯下腰,一张一张地捡起地上的纸。他的手抖得厉害,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像一根根烧红的针,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一直都知道女儿在贴补家里,却从不知道,竟然有这么多。
他捡起最后一张纸,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充满了清晰的痛苦和悔恨。他看着眼前面容冷峻、眼神陌生的女儿,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青葙……”他沙哑地开口,“爸……爸错了……”
迟来的道歉,此刻听起来却那么的无力。
苏青葙没有回应。她转身对自己的主管和客户深深鞠了一躬:“非常抱歉,因为我的私事给大家带来了困扰。”
然后,她看也没看身后的家人一眼,在江白石的陪同下,走进了会议室。
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紧绷的身体才瞬间松懈下来,靠着墙壁,缓缓滑落在地。
眼泪,无声地涌出。
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为了告别。
告别那个懦弱的、被亲情绑架的自己。
从今天起,苏青葙,只为自己而活。
公司最终还是因为这次事件,给了苏青葙一个“长假”的处分。明面上是让她调整心情,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边缘化。苏青葙心知肚明,她没有争辩,平静地接受了。
她递交了辞职信。
与其在这里被人指指点点,不如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江白石也跟着她一起辞了职。
“你疯了?”苏青葙看着他,“你的前途比我好得多。”
“一个人打拼太累了。”江白石笑了笑,眼神温和而坚定,“我们一起,开个工作室怎么样?技术和业务你都懂,我负责拉客户和打杂。”
苏青葙看着他,心里涌过一阵暖流。在这个最艰难的时刻,是这个男人,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她身边。
“好。”她点了点头。
他们的工作室很快就开了起来,就租在苏青葙住的公寓楼下。业务从他们最擅长的广告策划开始。起初很难,没有客户资源,没有名气,他们只能从业内最小的单子做起。
但苏青葙憋着一股劲。她要证明,离开那个家,她不仅能活下去,还能活得更好。
她几乎是拼了命地工作。熬夜做方案,跑遍全城见客户,有时候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江白石心疼她,却也知道这是她发泄和重建自我的方式。他能做的,就是默默地陪着她,给她泡好咖啡,准备好三餐,在她累得趴在桌上睡着时,给她披上一件外套。
工作室的业务,在他们的努力下,渐渐有了起色。他们的创意和负责任的态度,在圈子里积累了不错的口碑,开始有大客户主动找上门来。
苏-青葙的生活也变得充实而忙碌。她不再有时间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人和事。她的世界里,是不断更新的方案,是越来越满的日程表,是账户里不断增长的数字,还有身边那个永远温和支持她的江白石。
而另一边,苏家的日子却一落千丈。
苏望舒的婚事,到底还是黄了。女方家里听说他们家大闹公司的事情,又知道首付的钱没了着落,干脆利落地退了婚。
苏望舒大受打击,一蹶不振,整天待在家里打游戏,抱怨父母没本事,抱怨姐姐心太狠。
林佩兰到处跟邻居哭诉,说自己养了个白眼狼女儿。起初还有人同情她,但时间久了,大家也看明白了。尤其是苏青葙每个月雷打不动寄回来的赡养费,让所有“不孝”的指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渐渐地,也没人再搭理她的哭诉了。
这个家里,变化最大的,是苏远志。
自从公司那次之后,他就变得更加沉默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对苏望舒有求必应,甚至开始逼着他出去找工作。
苏望舒不肯,父子俩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你让我出去找个两三千的工作?那够干嘛的!还不够我买双鞋!”苏望舒吼道。
苏远志气得浑身发抖,拿起手边的鸡毛掸子就朝他抽了过去。
“你姐姐二十二岁毕业,一个月拿三千块工资,拿出两千五给家里!你都二十五了,还想在家里当蛀虫到什么时候!我告诉你,从下个月起,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有本事你就自己出去挣!”
这是苏远志第一次,对儿子说出如此重的话。
苏望舒被打蒙了,林佩兰冲过来护着儿子,和苏远志大吵一架。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苏远志不管不顾。他好像一夜之间变了个人,变得强硬而固执。他把家里的开销减到最低,开始偷偷地攒钱。
他会时常一个人,走到苏青葙的工作室楼下,远远地看着。
他看到女儿和那个叫江白石的年轻人一起进进出出,看到她脸上洋溢着他从未见过的自信和笑容。他看到她穿着漂亮的大衣,神采飞扬,再也不是那个总是穿着旧衣服、畏畏缩缩的小女孩了。
他的心里,五味杂陈。有欣慰,有骄傲,但更多的是无尽的愧疚。
他知道,女儿现在拥有的这一切,都和自己无关。在她最需要父亲支持的时候,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妥协。
他不敢上前去打扰她,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
有一次,天下着雨,他没带伞,就站在街对面的屋檐下。苏青QtGui葙和江白石从工作室出来,江白石撑着一把大伞,大半都倾向了苏青葙那边,自己的半边肩膀都湿透了。
苏青葙笑着说了句什么,伸手帮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那一幕,深深地刺痛了苏远志的眼睛。
他这个做父亲的,从未为女儿撑过一次伞。
他默默地转身,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雨幕中,苍老的背影显得格外落寞。
一年后,苏青葙的工作室已经步入正轨,在业内小有名气。她用自己挣的钱,在市中心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小公寓。
搬家那天,江白石向她求婚了。
没有盛大的仪式,只有一个简单的戒指,和一句真诚的话。
“青葙,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好吗?”
苏青葙看着他,笑着流下了眼泪。她点了点头。
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婚礼定在秋天。苏青葙没有通知苏家的人。对她而言,那些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婚礼前一周,她却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医院的护士。
“请问是苏远志先生的家属吗?他突发脑溢血,现在正在抢救。”
苏青葙的脑子一片空白。她挂了电话,和江白石立刻赶往医院。
手术室外,她看到了林佩兰和苏望舒。
林佩兰的头发白了大半,像是瞬间老了十岁。她看到苏青葙,眼神复杂,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苏望舒则低着头,神情颓丧,身上穿着廉价的T恤,早已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苏远志的命保住了,但陷入了重度昏迷,医生说,醒过来的几率很小。就算醒过来,也可能是植物人。
高昂的医疗费,像一座大山,压在了这个本就风雨飘摇的家庭身上。
林佩兰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杯水车薪。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苏青葙。
“青葙……”她声音嘶哑,带着一丝哀求,“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可他毕竟是你爸啊……”
苏青葙看着病床上插满管子,毫无生气的父亲,心里一片麻木。她不恨他,但也谈不上有多深的爱。那份父女情,早已在一次次的失望中被消磨殆尽。
但她还是拿出了银行卡,支付了所有的医疗费用。
“这是我最后一次,为这个家出钱。”她对林佩兰说,“不是为了你们,也不是因为他是我爸。只是因为,我想给自己一个交代。从此以后,我们两清了。”
她没有再多停留,转身离开了医院。
江白石在外面等她,看到她泛红的眼眶,心疼地把她揽入怀中。
“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婚礼如期举行。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苏青葙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江白石的手,走向了属于她的幸福。
她没有父亲牵着她的手,把她交给另一个男人。但她一点也不觉得遗憾。她的未来,由她自己做主。
婚礼结束后的第二天,苏青葙接到了林佩兰的电话。
电话里,林佩兰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
“你爸……他昨天晚上,好像动了动手指。”
苏青葙的心,微微一颤。
“医生说,可能是个好兆头。让我们多跟他说说话,刺激他一下。”林佩兰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哦不,是他的东西时,发现了一个小木盒子,是给你的。”
苏青葙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去医院看一看。
她到的时候,林佩兰和苏望舒都不在。病房里只有监护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苏远志安静地躺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陈旧的小木盒。
苏青葙走过去,打开了盒子。
里面没有钱,没有存折。
只有一本破旧的日记本,和几十张被精心保存的奖状。
“一年级三好学生,苏青葙。”
“二年级数学竞赛一等奖,苏青葙。”
“五年级作文比赛特等奖,苏青葙。”
……
每一张奖状,都属于她。她自己都早已忘记的东西,却被他像宝贝一样收藏着。
苏青葙颤抖着手,翻开了那本日记。
日记本的字迹,歪歪扭扭,是苏远志的笔迹。
第一页,写着她的出生日期。
“今天,我的女儿出生了。她很小,很软,哭起来声音像小猫。我给她取名青葙,希望她像青葙花一样,普通,但坚韧,到哪里都能活下去。”
往后的每一页,都记录着她的成长。
“青葙今天第一次叫爸爸,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
“青葙上学了,拿了第一张奖状回来。我嘴上没夸她,怕她骄傲,也怕她妈说我偏心。但我心里,比谁都高兴。我的女儿,是天底下最聪明的。”
“今天,为了望舒的学费,又让青葙拿钱了。她什么都没说。看着她越来越瘦的脸,我心里难受。我对不起她。可望舒是儿子,是家里的根,我能怎么办呢?”
“青葙工作了,第一个月工资就给了家里大半。她妈拿着钱,去给望舒买了新手机。青葙看见了,眼神暗了一下。我看到了,但我什么也没说。我是个懦夫。”
“今天,我打了望舒。因为他骂青葙。但我知道,青葙看穿了我。我打他,更多的是怕她不肯拿钱。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人?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陌生又恶心。”
“她走了。这个家,终于被我弄散了。也好,她走了,就再也不用受苦了。青葙,爸对不起你。爸没本事,给不了你好的生活,还让你为你那个不争气的弟弟背负了那么多。爸只希望你,以后能为自己好好活。”
“今天,我看到她了。她和那个年轻人在一起,笑得很开心。她过得很好。那就好,那就好……”
日记的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
“如果可以重来,我只想做一个好父亲。”
苏青葙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地砸在日记本上,晕开了墨迹。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所有的不公,知道她所有的委屈。他只是无能为力,被传统的观念和懦弱的性格捆绑了一生。
他的爱,深沉,笨拙,甚至带着伤害。但他确实,是爱她的。
病床上的苏远志,手指忽然又动了一下。
苏青葙猛地抬起头,冲过去握住他干枯的手。
“爸?”她哽咽着叫了一声。
奇迹发生了。
苏远志的眼皮,在艰难地颤动了几下后,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他浑浊的目光,费力地聚焦在女儿的脸上,嘴唇翕动,发出了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青……葙……”
苏青葙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爸,我在这儿。”
苏远志的苏醒,是一个奇迹。
但他的身体状况依然很差,半身不遂,说话也含糊不清。后续的康复治疗,是一笔漫长而巨大的开销。
苏青葙没有再袖手旁观。她请了最好的康复师,把父亲转到了最好的疗养院。
林佩兰和苏望舒没有反对。或者说,他们已经没有了反对的资格。
苏望舒在父亲倒下后,像是终于长大了。他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虽然辛苦,但总算开始靠自己的双手挣钱。他会定期去疗养院看望父亲,笨拙地给他按摩,喂他吃饭。
有一次,苏青葙去的时候,正好碰到苏望舒在给父亲读报纸。
看到她来,苏望舒站起身,局促不安地搓着手,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姐,以前……对不起。”
苏青葙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原谅谈不上,但她已经学会了和解。与过去和解,也与自己和解。
她和林佩兰的关系,依旧不冷不热。林佩兰变了很多,不再尖酸刻薄,只是偶尔看着苏青葙,眼神里会流露出一丝羡慕和悔意。她大概是在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把一个本可以成为骄傲的女儿,亲手推得那么远。
两年后。
苏青葙和江白石的工作室,已经发展成了业内知名的广告公司。他们的孩子也出生了,是个漂亮的女儿。
苏远志的身体恢复得不错,虽然还需要坐轮椅,但已经能说一些简单的话了。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正好。
苏青葙推着轮椅上的父亲,和江白石一起,带着女儿在公园里散步。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苏远志看着在草地上蹒跚学步的小外孙女,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从口袋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一个小小的、被体温捂热的红包,塞到苏青葙的手里。
“给……给孩子的……”他口齿不清地说。
苏青葙打开红包,里面是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旧钞票。她知道,这或许是他攒了很久的钱。
“爸,我们不缺钱。”她说。
“不……是……是外公……给的……”苏远志固执地说着。
苏青葙笑了,眼眶有些湿润。她把红包收下:“好,我替宝宝谢谢外公。”
她抬头,看向远方。江白石正抱着女儿,女儿“咯咯”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
天空湛蓝,微风和煦。
她终于明白,真正的父爱,或许不是遮风挡雨的大伞,也不是锦衣玉食的供养。有时候,它可能只是深埋心底的愧疚,是笨拙的守护,是一本写满爱意的日记,和一个迟到了太久的道歉。
家庭带来的伤害,或许永远无法彻底痊愈,但人间清醒后的反击与自救,让她挣脱了束缚,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空。
而在这片天空下,她学会了爱,也懂得了,如何与那份不完美的爱,温柔地和解。
来源:水仙映碧水